蒋明枚一声痛呼,尔后“砰——”地一声响,那针筒便从她的衣袖中掉了下来,轱辘几下滚到了墙边。

尔后又是“噗通——”一声闷响,有人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来人双膝跪地,抱着脑袋朝众人一边叩头一边高声道:“我说,我说,我可以作证,白家小姐就是蒋明枚杀的,她给了我一万两银子买她的命…”

众人大哗。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文下一片哀嚎,所以今天赶紧先把这章赶出来,写完都没有看

最近没有好好睡觉,都长黑眼圈了~~~~(>_<)~~~~

我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啊啊啊

第六十四回

六十四

苍目的到来犹如给烧得正旺的大伙中浇了一瓢油。虽说先前周子翎也开口向蒋明枚质问过此事,但因为没有证据,且蒋明枚又实在能装,摆出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小模样,弄得大家伙儿并没有尽信。

如今苍目的一席话明明白白地再一次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蒋明枚这回也不辩解,捂着受伤的左手厉声狂笑道:“没错,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谁让她挡在我的前头!不过是因为托生在一个好娘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所有我费尽了力气,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什么都不比她们差,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所以你就去抢,就去谋夺别人的东西?”周子澹冷哼一声,与崔翔安一前一后步入大厅。屋里宾客大多都识得他二位,见他们俩走在一道,微微诧异,尤其是杨氏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低声喃喃了一句“三弟?”

周子澹置若罔闻,缓步踱到书宁身边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眸光深邃而复杂,不待书宁有所反应,他又立刻转过头,一脸嘲讽地看向面前状似疯狂的蒋明枚,冷冷道:“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无论境遇如何悲惨,经历如何曲折,善良的人却从来不会害人,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恩将仇报,把刀子刺进曾经救命恩人的胸口。若说你命运不济怨天尤人,那也该去怨恨将你害成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你不敢招惹不肯认你的生父郑国师,却无端憎恨对你关怀备至的良善之人,如此作为,简直猪狗不如!”

他掷地有声的一番指责顿时赢得了众人的附和,更有人高声应和道:“宁三少爷说得有道理,这女人简直心如蛇蝎,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悟,死了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挫骨扬灰方才消减其罪恶。”

“杀了她!杀了她!”

厅中顿时一片轰然,更有义愤填膺的宾客随手从桌上抓了些糕点果子朝蒋明枚身上扔去。蒋明枚也不躲,紧紧地靠在墙壁上支撑住身体,一双怨毒的眼狠狠瞪着书宁,似乎还不肯服输。

崔翔安虽对蒋明枚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可他也晓得书宁的脾气,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自己的仇便绝不会假手他人,遂将手中的长剑朝蒋明枚一扔,厉声喝道:“你既然敢对我阿姐下手,便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今日阿姐且赏你个痛快,若换了是我,非要将你一刀刀凌迟才满意。”

说罢,又朝仁和太后郑重地行了一礼,满脸正色地请罪道:“下臣无状,今日擅闯摄政王府,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待解决了这个女人,下臣再来向娘娘请罪。”

仁和太后一脸和蔼地看着他,柔声道:“崔城主多虑了,亏得今儿你们赶到,才揭穿了这女人的恶毒面目,否则,真容着这样的女人进了皇家,岂不是本宫的过失,日后如何面对大周朝列祖列宗。”

说罢,她又朝书宁看过去,脸上愈发地温和慈祥,郑重地道:“这女人就由崔小姐处置了。”

书宁下马谢过,尔后才举起手中银枪,冷冷地朝蒋明枚道:“你的拳脚工夫都是我教的,早先我还总夸你刻苦用心,不想最后你却用我教你的工夫想要至我于死地。一晃五年过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长进?”说刚说完,小腿微微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犹如离弦之箭朝蒋明枚冲了过去。

蒋明枚到底有些工夫底子,一见不妙赶紧侧身往边上躲,书宁的银枪卷着厉风擦着她的脖子划过,立刻画出一道鲜红的血痕。蒋明枚痛极,右手持剑反手欲将书宁的银枪隔开,但她哪里是书宁的对手,长剑与银枪碰撞,立刻发出一声脆响,蒋明枚手臂巨震,虎口受不住力立刻淌出血来。

越是临死蒋明枚就越是豁了出去,竟是保定了必死的决心要与书宁同归于尽,手上每一招都无比狠毒,几乎尽是玉石俱焚的招数。书宁始终一脸沉着,一招接着一招地破解,几乎每一招都能在蒋明枚的身上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不过十数个回合,蒋明枚浑身上下已经多了十几道血口,就连秀美的小脸上也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煞是狰狞。众人见状,很是解气。唯有冯培和金凤银凰清楚书宁的身体状况,知道她使出的每一招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一时间又急又忧,偏偏又怕被蒋明枚听见,不敢高声提醒书宁速战速决,只急得眼圈发红,面白如纸。

周子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悄无声息地挪到冯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虽说他方才与崔翔安一道进门,且又摆出一副维护书宁的姿态,但冯培并不识得他,哪里愿意回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反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周子澹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无奈之下,只得又钻到崔翔安身边,与他低声耳语道:“阿宁身边的侍女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去问问看是否有什么事?”

崔翔安闻言飞快地朝冯培等人看了一眼,果见不对劲,赶紧低声查问。冯培自然不瞒他,担心地把书宁的身体状况说给他听,罢了又道:“蒋明枚这些年勤于练武,便是寻常侍卫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儿又拼着命,属下恐怕大人——”

她的话还未落音,场中已有了胜负,书宁一个高跃,腰身往后一拧折成个铁板桥险险躲过蒋明枚手里的利剑,自己则反手一刺,银枪立刻狠狠地贯穿蒋明枚的左胸。

“啊——”一声惨叫,蒋明枚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她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胸口的银枪,眼珠子艰难地转了两圈,最后竟又缓缓抬起头,满目悲戚地看向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周子翎,张了张嘴,口中顿有血水渗出,“你…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丝…”

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朝周子翎伸出手,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身体终于软软地瘫倒下去,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却还是不肯落气,努力地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周子翎的腿,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如何哀求,周子翎却始终满脸恨意地冷冷看着她,不动分毫,直到蒋明枚的手一点一点地落下,一点一点地失去最后一丝活力。

大厅里一片寂静,屋里见了血,胆小的女人们早已吓得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仁和太后倒还镇定,神色如常地吩咐宫人把蒋明枚的尸首抬了下去,林管事也赶紧招呼下人把地上的鲜血擦洗干净。

书宁始终面无表情,就算手刃了仇人,她的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只是觉得有些累,有些乏,甚至忍不住想要歇一歇,歇一歇。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从很小的时候起,书宁总是精神奕奕,浑身上下有数不完的劲儿,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一往无前,从来不觉得累,也不曾有一丝退缩和困惑。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很累。

终于结束了!

屋里又恢复了原状,除了空气中隐隐遗留的血腥味儿和众人眼中难以掩饰的惊疑,一切都还是原样,大厅上首的高台上,两支手臂粗细的红烛忽闪跳跃,月梁下的红绸分外刺眼。书宁抬头看了看始终矗立在她身侧不发一言的周子翎,眸光微闪,最后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仁和太后很是周到地安慰了周子翎几句,尔后满意地起驾回宫。诸位宾客纷纷告退,一眨眼,便犹如潮水退去,王府里只余一片寂静。

王府的下人们早已知趣地躲了开去,周子翎始终定定地看着书宁,幽深的双眸黑得渗人。周子澹心里有些不痛快,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可仔细想一想,仿佛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是周子翎相爱至深的崔玮君,而不是宁家那个活泼开朗的二小姐。

“阿宁——”周子翎终于开了口,喃喃地唤了书宁一声,脸上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真的是你阿宁,你醒来了。”

周子澹愈发地不自在。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自然晓得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样的场合自己实在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可是,他却不甘心,他不想走,不想离开,他生怕自己一走开,事情就会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厚着脸皮,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周子翎脸上的热切和激动,硬邦邦地开口问:“阿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书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目光温和而亲切,周子澹心中一喜,可欢喜劲儿还没过,却忽地听得书宁朝他和崔翔安道:“你们先去门口等我,我有话与王爷说。”

周子澹的脸色顿时发白,脚上仿佛带着钉子一般不肯走,转过头一脸敌视地瞪了周子翎一阵,直到崔翔安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首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区的广场上在搞晚会,从我坐下来开始写稿子起就一直唱歌,声音超大啊啊啊!!!

第六十五回

六十五

“别回头看了!”崔翔安狠狠拍在周子澹的肩膀,高声道:“你做出这幅恋恋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呢?京城里认识你的人可不少,一会儿落在有心人眼睛里,岂不是要多想。”

这一路行来,他与周子澹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审视过后,剩下更多的则是赞赏。单是周子澹舍下秦地那一大摊子正事儿,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回京起,崔翔安的心里就对他渐渐有了改观,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变得亲切而坦率。

出得门来,冯培和金凤银凰赶紧上前来向崔翔安行礼问安,欲向他说明书宁的身体状况,又顾忌着周子澹在一旁,遂表情很是犹疑,欲言又止。周子澹见状,知趣地告辞道:“方才我瞧见了宁家大嫂,想来我回京之事宁家老祖宗已经晓得了,都到了京城里,不能不上门拜见。且就此暂别,回头我们在驿馆里再见。”

崔翔安也不拦他,拱手作别,又目送着他上马离去后,这才沉下脸,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再说书宁这边,一时间却是相对无言。周子翎一向沉静淡漠的脸上盛满了懊悔与痛苦,他甚至不敢与书宁对视,悄悄低下头去,沉吟了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阿宁。”

书宁沉默了半晌,忽然轻轻笑起来,微微抬头看着周子翎,脸上一片豁然开朗,“不要跟我道歉,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和豁达,笑容也愈发地真诚,脸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潮红,但是这并没有引起周子翎的注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书宁问,不等他回答,自己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可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一般。”她和周子翎的第一次交道源于一匹粮草。

那一年书宁才十六岁,刚刚接过南州大旗不久,一方面是南州城大小官员的轻视和不信任,另一方面则有西边的蛮子滋事扰边,内忧外患,让她十分头疼。正赶着那会儿南州西边发了蝗灾,一时间流民四起,人心惶惶。

书宁实在拿不出粮草来赈灾了,一急之下竟领着一队人马出了城,冒险劫了蛮子的运粮军,足足缴获了数十车的粮草,谁晓得这批粮草竟是蛮子从鲁地抢劫而来的赈灾粮,结果,东西还没捂热,周子翎就上门来讨要了。

那个时候的周子翎远不像现在这般威严冷峻,毕竟他只比书宁大两岁,不过是个十八九岁板着脸假装成熟的少年郎,一时激愤,才单枪匹马地跑到南州问书宁讨要粮草。两个人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了三天,书宁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暂时匀给他一半作急用,但为了保证鲁地能及时还上,书宁很不客气地把周子翎留在了南州当人质。

周子翎在南州城一住就是两个月,便是后来鲁地的粮草送到了,他也拖拖拉拉地不肯走,再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他们相爱的那四年里曾经不止一次地商议过婚事,可每一次都被书宁以各种理由推迟了。两个人都很清楚,书宁口中所说的各种理由都是借口,最根本的只有一个,就是崔翔安!自从崔父过世后,书宁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生出一种要将他护在羽翼之下的老母鸡心理,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和周子翎爆发过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现在回想起来,书宁的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她是知道周子翎的脾气的,在任何人面前都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鲁王爷常常会被她气得面红耳赤,最后拂袖而去。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主动低头,好言好语地写封信,或是派下属送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来,若是书宁再没有回应,他便千里迢迢地亲自赶到南州来红着脸说笑话儿哄她。

他们的最后一面的确不欢而散,起因正是白家小姐的死。但周子翎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很了解书宁的为人,自然晓得她不会做出那般恶毒凶残的事来,可是那会儿两个人正因着先帝赐婚之事在冷战,见了面说不了几句就吵了起来,书宁已经记不清两个人在盛怒之下到底口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两张愤愤不平的脸。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一睡便是五年,无知无觉一晃而过,可对周子翎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中渡过。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把原本爽朗无羁的他折磨得不苟言笑、沉默又疏离。

“阿宁——”周子翎喃喃地唤她的名字,眼眶被清泪充盈,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影。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了,这个每每一提到就会让他忍不住刺痛、颤抖,甚至疯狂的名字。他以为五年的时间可以把旧事淡忘,可以重新再来,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书宁再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枉然。

“子翎,”书宁慢慢走上前去抱住周子翎的腰,用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如五年前一般亲密。可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时间淡化了他们的感情,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俩之间横亘着两条人命,一个蒋明枚,还有一个枉死的白家小姐。

“你要好好的。”书宁觉得身上的力气好像随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地脱离出身体,一会儿便头重脚轻,手脚渗出了冷汗,飞快地又浸透了衣衫,她几乎站不住身子,只能半依半靠在周子翎的身上,虚弱地叮嘱他,“子翎,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一直深爱着他,从十六岁初见那一刻起,从未改变。

“我要走了,”她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着话,“你会好好的,好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周子翎闭着眼睛牢牢地抱住她,可终究还是拦不住那脱眶而出的泪水。

“阿宁——”院子里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悲泣,外头的崔翔安心里陡然一阵刺痛,犹如利刃在他的心口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阿姐——”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狂奔。

“大人——”冯培和金凤银凰也惊叫出声,紧紧地跟在崔翔安的身后。

……

无论王府里众人如何悲戚,周子澹却是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宁府给宁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很是关切地问起这半年来秦地的局势。

“…还算顺利,只是周子彤在秦地经营了许多年,秦东之地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在守着,一时半活儿恐怕也收不回来。”周子澹很是恭敬地回道。

宁大老爷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不急不慢地劝道:“不要急,慢慢来就是,周子彤逆行倒施,蹦跶不了几日了,你若逼急了他,他说不定还孤注一掷地乱来。”

宁二老爷也连声道:“就是就是,左右京城里有我们帮衬着,赶明儿再请太后娘娘下旨让你承爵。日后你也名正言顺些。”

几人说了一阵,宁老太太终于有些不耐烦,低声朝两个老爷喝止道:“才一见面就说这些事儿,平日里不是有书信往来么,说得还不够,非要赶在这时候讨人嫌。”骂完了,却又朝周子澹摆出一副和蔼慈祥的笑容,道:“子澹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着实辛苦了。不是说秦地正打得厉害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周子澹顿时噎住,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心知自己与崔翔安同行之事定瞒不过她,遂老实回道:“我是与崔城主一道儿回来的。老祖宗也晓得他先前在秦地办事,正巧与我遇上了,我们俩相谈甚欢,崔城主也答应说到时候会出兵相助,所以…”

“崔小哥儿竟会来趟这趟浑水?”宁老太太微微诧异,皱眉思虑了一阵,犹自不解,摇头道:“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老身竟是不懂了。”说罢,倒也不再追问,只立刻调转话题,笑眯眯地朝周子澹问道:“我们家欢丫头怎么没回来?最近也不见她写信,可是在外头玩得欢过头了?”

周子澹脸色微变,不知该如何回话。宁老太太双眼如烛,怎会察觉不到异样,眉一挑,目光立刻变得锋利起来,声音里也带了平日里所没有的威严,“欢丫头出什么事了?”

“阿欢她——受了些伤。”周子澹终究不敢把事实告诉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言,低着脑袋不敢看宁老太太,“不大方便出门,所以,就暂时先歇在宁州城。过几日她身上舒坦了,我再让她给您回信。”

宁老太太脸色愈发地不好看,眼睛里明显带着责问,“她既然受了伤,你竟不陪在身边,还跟着崔小哥儿回京?世子爷不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欢儿的身体还重要?”老太太的逆鳞正是书宁,而今听得周子澹竟把书宁独自一人扔在九通城,顿时来了气,说话时再也不客气,不复先前那般慈爱。

周子澹不敢狡辩,飞快地站起身来,一掀袍子直挺挺地在宁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尔后才一脸严肃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弃阿欢与不顾,求老祖宗责罚。但我发誓,我定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一心一意,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有违此誓,便不得好死。还请老祖宗放心把阿欢交给我。”

宁老太太见他发下如此重誓,脸上这才缓和了些,但依旧板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欢丫头的婚事老身可做不得主,她若是对你不上心,我自然要替她另挑个称心如意的好婚事。”

只要宁老太太不阻拦,周子澹便已心满意足,一时高兴,又给老太太叩了个头,喜形于色地道:“老祖宗放心,我对阿欢一心一意,心疼还来不及,自然不敢逼着她应允这桩婚事的。”

宁老太太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宁州城的小院里,一心大师正托着腮靠在桌上打盹儿,一旁的灯盏忽地轻轻“砰——”了一声,跳了朵灯花,原本绿豆大小的烛火渐渐燃起来,一点点地变大,一直到正常大小。

一心大师打了个哈欠,尔后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到浑身舒坦了这才站起身,一边摇着胳膊一边踱到床边,低低地唤道:“小丫头,醒了没?”

书宁艰难地睁开眼,皱着眉头看了好一阵,才终于狠狠地一拍脑袋,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王爷同学的洗白吗?

其实他没有那么渣啊

第六十六回

六十六

虽然宁欢这个身体她已经很熟悉了,可是这一次却仿佛有所不同。书宁觉得很不自在,上一刻她还在京城上演复仇大戏,一眨眼便到了西疆宁州小城,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宁家二小姐。

她的脑子还停留在京城里,停留在与周子翎道别时心酸又无奈的哀伤中。可是一眨眼,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不论是前世有缘无分的恋人,还是至亲同胞的兄弟,抑或是同甘共苦的同袍。无论是人,还是感情,都仿佛已经与她无关。

可是,怎么能无关呢?她终究是个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就算换了个躯壳,却终究无法把所有的感情都斩断。现在的她,却只能托着腮无奈地回忆那些旧事,这让她难得地多了些忧郁又悲伤的情绪。

书宁想,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能总是缅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更不是整天对着个漂亮道士发呆。

“怎么了,胃口不好?”一心大师的吃相看起来优雅,其实速度飞快,三两下的工夫便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罢了又自顾自地沏了杯茶,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小口小口地品着茶,一边摇头晃脑地问。

书宁托着腮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难得地显出凝重之色,沉声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什么不对劲?”一心大师斜着眼睛问。

书宁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发出“砰——”地巨响,唬得一心大师手一抖,杯里滚烫的茶水溅在自己手背上,顿时烫得“嗷嗷”直叫。书宁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手背上连红也没红,到了嘴边关切的话又咽了下去,正色问:“翔安和子澹有没有查过我坠马的事儿?”

一心大师眉头一挑,眸中有深意一闪而过,轻轻摇头道:“你摔得人事不省,他们俩都快急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查别的事儿?”说话时,他已领会了书宁的意思,脸上露出狐疑又好奇的神色,小声问:“敢情这事儿是有人暗中捣鬼?”

“旁的还说不好,但那匹马确实不对劲。”书宁自幼学骑射,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就算换了个身体,但策马的感觉却还在。当时马儿刚开始疯跑时她就已察觉到不对劲,想要跳马时已经来不及,本想着马儿在巷子里奔跑时多有阻碍,趁着它脚步稍缓再借机下马,不想那巷子里竟有人放炮竹,吓得本已失控的马儿愈发癫狂。

一心大师却摇头道:“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好好的怎么会冲着你玩这些阴谋诡计?难不成你来宁州城几日竟还得罪了什么人不成?抑或是,这事儿本事冲着世子爷来的?”

书宁来宁州城不过数月,且大多数日子都闭门不出,甚少与外人往来,如何会与人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至于周子澹,事发时接连那几日他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出门闲逛的闲情逸致?书宁琢磨了半晌,心里头多少有了些成算。

要么是郑国师阴魂不散,派了刺客一路追杀到宁州来,要么——整个宁州城,最厌恶她的人,除了柳如眉母女,还能有谁?可是,柳二老爷不在城里,这俩母女竟也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来?书宁不得不收起先前对她们的轻视,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算一算日子,崔翔安应该还在京里准备她的丧事,而周子澹,即便是立刻从京城出发,只怕也要好几天才能赶到。书宁素来不爱依靠旁人,遂立刻下了决心,定要在周子澹赶到之前把这事儿给查个水落石出。

一心大师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凑热闹,美其名曰要保护她。

二人说查就查,才将将商议好,便立刻放下杯子出了门,飞快地朝马厩方向奔去。

书宁他们并没有住在将军府,而是在城里赁了个大院子住下,彼时因崔翔安的侍卫人数众多,马匹也多,遂特意从城里请了四个马夫轮流看管。

书宁和一心大师到的时候,正赶上马夫在用午饭,瞅见书宁他们进院子,马夫中有个四十出头长着一双浓眉眉毛的中年黄脸汉子立刻放下碗筷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招呼道:“小姐若想用马,让下人过来招呼一声就是,不必亲自过来。您看我们这地方又脏又臭的,您二位贵人都没地方落脚。”

书宁懒得与他废话,目光朝院子里扫了一圈,除了这中年马夫外,桌边就只有两个年青人,遂立刻蹙起眉头,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个?还有一个人呢?”

那中年马夫立刻回道:“原本是有四个人的,还有一个是磨盘街刘寡妇的儿子小魏,因家里出了点事儿就请了假,好些日子没来了。”

“是么?”书宁心中狐疑,什么时候不请假,偏偏这个时候请假,实在可疑,遂又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中年马夫皱起眉头很艰难地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道:“日子有些久了,嗯,对了——”他猛地一拍额头,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二月初九,正巧那天我家隔壁的老孙头家添了个大孙子。”

二月初九,不正是她出事后第二日?书宁愈发地怀疑,但并没有就此下定论,犀利的目光朝马厩方向看去,脚上也不停,一边朝马厩方向走,一边问:“当日我坠马时所骑的那匹枣红色马儿是谁看管的,现在在哪里?”

她在马厩里扫了一圈,没瞅见那匹小母马,眸光顿时一闪。

中年马夫的脸上顿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小姐的话,那匹马本是小魏伺候的…后来他一走,便是小的在看管,那匹马…已经死了。”

“什么?”书宁神色一凝,目光顿时寒厉,吓得那中年马夫抖了两抖,哆嗦了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昨儿晚上…死的,病…病了有些日子了…请了兽医来看过,只说是吃坏了东西,开了药,却一直不见好,昨儿晚上就…”

“尸体呢?”

“啊?”中年马夫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书宁的意思,吓得快要跳起来,急得面红耳赤地摇头道:“小姐您可不能去看,那马是害病死的,臭得厉害,今儿早上我们几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尸体给运了出去…”

书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大声喝道:“别废话,带路!”她早些年一直在军中领兵,见得多了,对马匹患病也有所了解,虽说有兽医断定那马儿是患病而亡,但书宁总觉得蹊跷,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既然没有,便只有阴谋。

一心大师见中年马夫还欲阻拦,笑眯眯地朝他道:“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不让我们去看,难不成那马是你毒死的?”

那中年马夫立刻吓得满脸煞白,除了两只手胡乱摆动,却是连话也不会说了。好不容易终于缓过劲儿来,哪里还敢再拦,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引着书宁二人往城外走。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那匹马死的时间还不长,按道理说不该太难看。可等到那中年马夫小心翼翼地挖开薄薄的土坑,露出里头惨不忍睹的马尸,一心大师立刻捂着口鼻别过脸去,口中默念了几句经文,却不知是不是在给那匹可怜的马儿超度。

书宁却依旧镇定,仿佛面前那具可怖的马尸不过是寻常儿戏,她甚至蹲下身子探过头去东闻闻、西闻闻,又伸手翻开马儿紧闭的眼睛和嘴巴仔细看了一阵,尔后又陷入了沉思。一心大师颇有些洁癖,先前陪着她一道儿过来只因不信那马夫所言,而今亲眼瞧见了,只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远远地侯了书宁一阵,见她居然蹲坐在马尸边一动不动了,忍不住高声招呼道:“宁丫头,你傻乎乎地蹲在那里做什么?看完了还不走?”

书宁“哦”了一声,面上表情愈发地复杂。

“看出点什么来了?”待书宁走近了,一心大师才笼着袖子踱到她身边,好奇地问。

书宁却不答,只摇头道:“等回去再跟您说。”

二人起身上了马,书宁又让中年马夫领她们去磨盘街,“去找那个叫小魏的,我有话问他。”

中年马夫再不敢犹豫,立刻牵马走在前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引着路,一边恭敬地介绍着路上的景致。他是宁州本地人,对城里最熟悉不过,随便一条小街巷都能道出些不寻常的故事来,倒也有些志趣。只是书宁这会儿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一路行来,只有一心大师笑眯眯地跟那马夫唠嗑。

进城后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马夫所说的磨盘街。说是街,倒不如说是条巷子更确切,小路不过三尺宽,顶多够两个人并排而行,若是骑着马进去,便没法转弯掉头了。书宁和一心大师只得把马匹拴在巷子外的柳树上,马夫又给巷子口摆摊卖米粉的老头子塞了几文钱,让他帮忙照看着,尔后才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头来引路。

“…小魏他爹死得早,只留下他这一根独苗,刘寡妇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心疼得紧,本还想送他去读书,可小魏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去了学堂里总被人欺负,每天遍体鳞伤的回来。刘寡妇没办法,只能把他养在家里头。我看那孩子越来越沉默寡言,生怕他给养废了,所以才介绍他去府里看马。工钱虽然不多,但活儿也不累,总比整天窝在家里头强…”这中年马夫一进巷子便一反先前胆小老实的模样,开始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书宁总觉得,他跟那小魏和刘寡妇之前似乎有些关系不寻常。

磨盘街是个贫民窟,小小的巷子里住了二三十户人家,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因书宁一身光鲜颇引人注目,便有不少人悄悄地躲在门口指指点点,显然其中有不少人识得那马夫,瞅见是他,脸上愈发地露出暧昧表情。

马夫很是尴尬,一路举起袖子掩住脸再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到了刘寡妇家门口,那马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咬着牙道:“小姐您也看到了,这街上的邻里们都是群长舌老娘们儿,我不过是来过两回,她们便传出些不像样的话儿来。我也就罢了,日后不来就是,可这刘寡妇和小魏哥儿却还要做人——”

书宁朝巷子里瞥了一眼,瞅见那一双双躲在门后的眼睛,心中暗暗摇头,遂挥手应道:“也罢,你就在外头候着吧。”说罢,便上前去敲开了刘寡妇家的大门。

敲了好一阵,总算听到屋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还算齐整的中年妇人的脸。

“二位贵人找谁?”刘寡妇平日里甚少出门,日常所见的都是巷子里的邻居,何曾见过似书宁这般光鲜尊贵的人物,顿时有些发憷,只当是家里头的儿子又惹了事,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书宁见状,愈发地和颜悦色,柔声问:“小魏可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