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果然神机妙算,那逆贼起先还犹豫不决,听到世子爷重病卧床的消息后立刻就召集人马,第三日便领兵取小道往宁州方向进发了。”柳将军努力不去看周子澹脸上尚未完全消去的伤痕,仰着脑袋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属下着人一路跟着,算算日子,他们十天后便能出谷。”

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帷幕。

周子澹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沉声问:“他们路上可顺利?”

“而今天气转暖,连城里都潮湿炎热,更不用说那片林子里。据探子回报,他们一路上可是吃尽了苦头,蚊虫猛兽,疾病灾害,怕不是有两成的人都死在路上。后头还有十天的路程,最后能活着到宁州的最多七成。”柳将军神采飞扬地回道,眉目间一片喜气,显然对十天后的大战胸有成竹。

周子澹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并未如柳将军所预想的那般轻松。

柳将军心里一咯噔,关切地问:“世子爷为何面无喜色,莫非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属下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云先生又调了近三万士兵往宁州开进,七日后便能在城东的莫村扎营,到时候里外夹击,定能将周子彤那逆贼一网打尽。”

周子澹的脸上勉强挤出笑意,微微颔首道:“有柳将军与诸位将士齐心协力,此战定能马到功成。周子彤逆天而行,失道寡助,不日便将自尝恶果。”说完他便挥了挥手,柳将军虽有不解,但还是知趣地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周子澹在屋里独自坐了小半个时辰,心里依旧有些堵,想了想,还是出门去寻书宁说话。

“…所以,你是在自责?”书宁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老半天,总算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因为打仗要死很多人,所以,你觉得是愧疚?”

周子澹摸了摸鼻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小声喃喃,“我果然是妇人之仁么?”

书宁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感慨地勾起嘴角,“不,你很好。他们都是秦地的子民,你看重他们,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只是世事难两全,要学会取舍,周子彤逆行倒施,乃失德之人,怎堪为秦地之王,长此以往,秦地早晚要步入膏肓。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故土在周子彤的统治下日渐衰亡?”

周子澹顿时一凛,“自然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把这场仗打完,尔后休养生息,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

周子澹蹙起的双眉终于渐渐舒展,犹疑的眼睛里也有了亮光,最后忽地一伸胳膊把书宁紧紧地抱住,整个脑袋埋在她的颈项间,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小声喃喃道:“幸好有你在。”

书宁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渐渐放松了身体,又过了一阵,才终于伸手轻轻在周子澹的背上拍了拍,板着脸沉声问:“你抱够了没?”

第七十六回

七十六

书宁在宁州住得还算自在,只是对京城的宁老太太很是牵挂,每隔三两日总要写封信送到京里,小皇帝那里也不落下。京城里的书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地往宁州送,京城的消息也悉数传入书宁的耳中。

“郑国师被问了罪。”书宁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脸上渐渐露出书信的笑容,这几乎是近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一想到自己因为郑国师之故被迫离京,躲在宁州不敢冒头就觉得十分憋屈。

“哦——”周子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旋即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高呼,整个人都站起了身,“那老贼被问罪了?”周子翎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他一面感慨,一面又有些不安,书宁一直留在宁州就是为了躲避郑国师的追杀,而今那老贼被问罪入狱,岂不是,书宁也要回京了…

一念至此,周子澹的脑子顿时轰的一下全都乱了套。事实上,他也很清楚书宁不可能一直留在宁州,就算这桩婚事说定了,书宁也不能一直在宁州留到出嫁,更不用说,而今二人感情尚未明朗,书宁的心里显然还没有完全被他占据。

“案…案子什么时候审?”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周子澹才喃喃地问。郑国师到底曾经权倾朝野,门生弟子遍布大周,便是一朝落败问罪入狱,案子只怕也不是三五日就能理清的,书宁这会儿回去依旧不安全。

书宁似乎没有瞧见周子澹异样的脸色,只顾着看信,头也不抬地回道:“已经开审了,不过到底什么时候判还说不准,这要看周——摄政王打算牵连多少人了。”若是他想快刀斩乱麻,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把郑国师给了结了,可若是要把那老贼的势力连根拔起,恐怕还需许多时日。

周子澹只恨不得这案子拖得越久越好,可他心里也清楚,书宁恐怕是要回去了。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喉咙里又干又涩,干巴巴地问:“那…你打算要回京了么?”不待书宁回话,又紧接着继续道:“最近在打仗,路上恐怕不太平,要不,过一阵子再说。”

可是,再过不久,天气该热了。若是赶在三伏天回京,书宁岂不是要遭罪。周子澹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遭,好像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书宁微微抬起头来看了周子澹一眼,蹙眉问:“周子彤的人是不是快到了?”

周子澹舔了舔嘴唇,小声回道:“明儿就能到。对了,要不,一会儿你跟云朵去九通城吧。”虽说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打这一场仗,可是,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赢,万一果真被敌军冲进城来,书宁岂不是危矣。

书宁却直摇头,没好气地道:“云朵那是去寻她的未婚夫婿,我跟过去像什么话。”上个月初,云泽兰向云朵提了亲,柳夫人得知云朵与云泽兰早年有婚约,当机立断地收了她做义女,又作主应下了婚事,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九月十九。

刚刚说罢,书宁立刻领会了周子澹的用意,眉头一挑,正色朝他看过来,一脸郑重地道:“你这是怕输?”

“不!”周子澹一改方才的忧心忡忡,脸上顿作坚定之色,“为了这一天,我和所有的将士们已经等了太久,也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输。”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留在城里看热闹,怎么会舍得在这时候离开。”书宁把手里的信收好,放回到桌上,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爱凑热闹。已经很多年不曾领兵打过仗了,倒是有些想念让人热血沸腾的战场。”只可惜,她现在的身份和身体,都容不得她再逞强。

周子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眸中有书宁说不清楚的激动,他重重地点头,忽然伸手紧紧地握住书宁的手,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逃一般地溜走了。

云朵终究还是没有出城,她搬到书宁院子里住下,说是自己一个人害怕,书宁自然晓得她是故意来陪自己,口中虽没说什么,心里头却是感激。

山雨欲来风满楼,敌军虽躲在密林中不见踪影,但城里每个人的心里头都绷着一根弦。“已经收到消息,敌军在今晚丑时两刻攻城。”不管公务有多忙,周子澹还是亲自上门来告知书宁此战的时间,“晚上你们早些睡,不然后半夜恐怕一刻钟也睡不成。”

即便是他们早准备好里外夹击,可战事一起,谁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周子彤虽是强弩之末,但到底人多,正所谓困兽犹斗,这场仗究竟如何完结还是未知。周子澹看着书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怕你睡不好。”

云朵抿着嘴偷偷地笑,书宁微微涨红了脸,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且顾着你自个儿就是,我和云姑娘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办。”说罢,作出一脸嫌恶之色,责备道:“柳将军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你还躲出来偷闲,真真地该打!”说话时,连连把他推出门去,

……

是夜,书宁和云朵都没睡,燃了灯在屋里说着话,街上时不时地有士兵路过,发出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一会儿又静下来,耳畔只听见远处偶尔的几声鸟鸣。

烛光渐渐暗下去,书宁拔了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烛芯,屋里陡然亮起来。云朵有些心不在焉,一边与书宁说着话,一边总要扭过头去朝门外看几眼。

“时间还没到呢,”书宁的脸上一片平和,眸中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担忧的情绪,犹如一棵大树般沉着,这让云朵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原本慌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苦笑着自嘲道:“本来是想来陪你的,不料我自个儿倒失了方寸,瞧着你年岁不大,怎么这般沉稳。”

书宁笑道:“我掐指一算,就晓得今儿无惊无险,定能一战告捷,马到功成,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云朵顿时失笑,“希望宁神算言出必中。”话刚落音,忽听得远处隐隐有杂声传来,二人脸色微变,俱侧过头去看了眼桌上的沙漏,丑时两刻已到,城头战事已燃!

书宁和云朵开了院门朝城门方向眺望,只见那边火光四起,灯火通明,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大街上士兵们跑得飞快,但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书宁还欲迈脚出巷子查看究竟,阴影中忽地跳出两个侍卫来,低声拦道:“宁小姐留步,外头正乱着,属下奉世子爷之名保护二位小姐,还请小姐移步院中,莫要四处走动。”

云朵轻轻拉了拉书宁的衣袖,凑近了小声劝道:“我们还是回屋吧。”

这个周子澹!明明她说过了想去看热闹,他却还派人守在院子外头,这是嫌他自己身边的人太多了么。心里头虽暗暗骂着,但终究未曾拒绝周子澹的好意,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步子,朝那侍卫点点头,尔后才关上门。

这场仗一直打到天亮,城里依旧闹哄哄的,守在门口的侍卫过来敲门,道是得了大胜仗,院子里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下人甚至立刻跪在地上朝西方跪拜了一番,口中连道菩萨保佑,书宁则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朝云朵道:“熬了一晚上,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这会儿可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二人这才各回了自己屋,草草洗漱过后便上床补觉。

书宁一觉睡到了未时末,直到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没奈何地起了床。丫鬟们赶紧进屋伺候,又端了热粥和点心侍奉她用饭。有胆子大的小丫鬟唠唠叨叨地说起昨晚的战事,仿佛亲眼瞧见一般。

“昨儿晚上世子爷亲自上阵,打得敌军落花流水…”

“那逆贼哪里是世子爷的对手,不过一个回合就被世子爷斩杀在马下…”

“周子彤死了?”书宁挑眉问。

小丫鬟一愣,旋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街上…大伙儿都…都这么说,传…传得神乎其神的。”更有人说世子爷是天上的星宿转世来着,她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打了胜仗,但后续的事情愈发地繁琐,想来周子澹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书宁便没去打扰,只让丫鬟请了外头的侍卫进院来询问战况。

进屋的侍卫还是昨儿晚上遇着的那个,白日里显得更有精神,一进院就端端正正地朝书宁行礼问安,待听得书宁问起战事,那侍卫愈发地精神奕奕起来,眉目间都带上了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难掩的喜气。

“世子爷英明,属下还没见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大战呢,真是痛快。也不知世子爷从哪里弄来一把六石大弓,隔着近千步远硬是一箭射中了那逆贼的肩膀——”

“周子彤没死?”书宁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

“死得透透的!”侍卫眼一瞪,声音愈发地高亢,“脑袋都被世子爷割了下来,老刘他们全都扯着嗓子喊,说是逆贼伏诛,缴械不杀,敌军顿时溃败如山倒,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投降的怕不是都有两万多…”

书宁听了一阵,终于朝那侍卫点头笑笑,又赏了个红包给他,尔后才将人屏退。

第七十七回

七十七

一场大胜仗后,周子澹愈发地忙了,一来数万俘虏要好生安置,二来还得论功行赏,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才把周子彤斩于马下,正该趁着敌军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时一路杀到王府旧邸,一口气把秦地全境拿下来。

绕是如此,周子澹每日里总要抽空过来见一见书宁,有时候只是看一眼便匆匆地走了,这日他才进门,书宁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再转过来时,他就已经靠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小十日的工夫,周子澹便瘦了许多,英俊的脸显得愈发清隽,眼睛下方笼着淡淡的烟青,但精神却极好,尤其是在外头,说话声音清朗,眼睛清澈明亮,显得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有到了她院子里,他才褪去所有的伪装,一倒头便毫无顾忌地睡了过去。

书宁把茶杯放回桌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这是她熟悉的面容,饱满的额头,浓眉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皮肤好得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瑕疵,嘴巴也红润润的,正是少年人正好的光阴。

书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他,在她的记忆里,周子澹好像还是去年初见时机灵爽朗的少年人模样,可以是小侄子,可以是弟弟,却从来不是爱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看起来需要一直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少年人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得稳重、成熟、体贴入微,而书宁也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不可思议到下意识的抗拒,到被动的接受,一直到现在的一丝丝心动,这个叫做周子澹的男人用他的实际行动一点点地打动着书宁。

经历过与周子翎那段犹如洪水一般汹涌又激烈的感情后,书宁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感情这么奇怪,它既能波涛汹涌犹如怒海,又能缓缓流淌有似山间溪流,轻缓润泽,寂静无声。

“阿欢——”桌上的人低声喃语,书宁“嗯”了一声,却不见他回话,凝神看去,却只见周子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眼睛依旧沉沉地闭着,睡得愈发地香。

“去床上睡吧。”书宁放柔了声音轻轻劝,周子澹却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想是睡得沉了,根本没听见书宁的声音。书宁又不愿把推醒,想了想,便去床上抱了床薄薄的锦被盖在他肩头,自个儿则找了本书坐在一旁打发时间。

才翻了几页,就听到门外有下人咋咋呼呼的声音,“小姐,京城里来信了!”

书宁心中一喜,立刻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踱到门边开了门,压低了嗓门责备:“你一惊一乍什么,小声些。”

小丫鬟有些怕她,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把信递上来,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侯在廊上。书宁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说罢,又轻轻关上门,一边往回走,一边拆信。

照例是宁老太太写来的,信不长,书宁一目十行飞快地浏览完毕,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坐下想心事,连周子澹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阿欢——”周子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书宁沉思的脸,坐直了身体,锦被顿时滑下。见书宁置若罔闻,周子澹又伸手在书宁面前挥了挥,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声音也愈发地低柔,“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书宁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周子澹有些不自在,这才把手边的信递到他手里。周子澹心中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老太太…派了人来接…接你回京?”

信送出来的时候出来迎接的侍卫和下人就已出了京,想来这两日便能抵达。也就是说,书宁要走了!

周子澹忽然觉得很无力,他当然不愿意让书宁回京,可是,这个时候却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老太太过来接人乃天经地义,容着书宁一个人住在宁州才奇怪呢,到底是宁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哪能一直放养在外头。

“你…我…”周子澹才刚刚睡醒,立刻就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跟书宁说些什么好。

屋里有些热,周子澹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狠狠一口喝干,刚欲开口说几句挽留的话,门外忽又响起侍卫急促的通传声,“世子爷,云先生有急事找。”

周子澹有些泄气,巴巴地看着书宁,眼睛里微微泛红,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书宁顿觉心里一软,仿佛自己果真做了什么坏事一般,不安地低头躲过他的目光。明明是老太太派了人过来接,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去,怎么好像她抛弃了他似的。

“来接你的人什么时候到?”周子澹自然也晓得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接受,心里头却已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正式向宁府提亲,若是一切顺利,年底之前便能收复失地,到时候一面向京里申请袭爵,一面请太后赐婚。宁老太太素来喜欢他,两位老爷待他犹如子侄,想来都会乐见其成,只要书宁能答应…

“他们脚程快,想来也就这两日吧。”书宁微微低头回道,说罢,又立刻转换话题问:“我看城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似乎在调兵遣将,你也要动身了吧?”以周子澹的性子,定不会安安静静地守在宁州城等着手下将领一步步夺回秦地,亲自领兵出征树立威信才是他要做的事。

果然,听得书宁这么一说,周子澹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怯怯地偷看了书宁一眼,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不悦的表情,“我…是打算要亲征的,不过先锋是云泽兰,柳将军留守宁州,我…过些天才出发。”好歹也要亲自送她出城后才走。

“世子爷,世子爷您在屋里吗?”外头的侍卫侯了半天,不见屋里有回应,忍不住又唤了两声,周子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尔后又无奈地转过头来朝书宁小声道:“云泽兰恐怕是为了出征的事找我,我…先走了。”

书宁颔首,亲自给他开了门。周子澹恋恋不舍地朝她看了一阵,终于一咬牙,狠狠出了门。

……

宁家的侍卫来得比书宁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当天傍晚便进了城,先去拜见了周子澹,尔后便来了书宁暂住的院子。随同侍卫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嬷嬷和丫鬟,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小梨。

小梨刚进院子,瞅见书宁,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来,狠狠抱住她“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道:“呜呜,太好了,小姐你果然还活着,呜呜,真是太好了。”

见着许久不见的故人,书宁的心情也有所好转,笑眯眯地看着小梨又哭又笑,甚至还耐着性子哄她。小梨哭完了,立刻恢复了以前的性子,很没有眼色地给小桃上眼药,“小姐,您现在可知道谁最关心您了吧。你失踪的那些天,奴婢都快急死了,一直哭着回京,此番听说要来接您,奴婢立刻就跟了过来,哪像小桃那奸猾的小蹄子,趁着您不在,立刻就搭上的孙小姐,真真地是个没良心的…”

老实说,书宁对于小梨过来接她的事也微觉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小梨实在算不得一个忠仆,嘴巴刻薄还爱偷懒,若不是书宁脾气大,说不定还压制不住。可偏偏是这么个小丫头竟冒着酷暑、千里迢迢地跑到宁州来接她,这让书宁既意外又感动。

宁家下人们的到来给小院子带来了不少人气,侍卫们都被安置在隔壁的院子歇下,嬷嬷和丫鬟们则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身为京城世家的丫鬟,小梨很有优越感,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无论看谁都觉得像个乡下土包子,尤其是对着书宁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们,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不懂”。

书宁看着只觉好笑。

晚上周子澹过来的时候,小梨立刻就换了张脸,先前的那点子目中无人早已不见踪影,显得殷勤又客气,但无论周子澹如何朝她示意,小梨却始终坚守在书宁身边寸步不动。几个嬷嬷也都齐齐地站在屋里,笑容满脸地伺候着,书宁一见这架势便晓得定是临走时宁老太太特意交代过,遂客套地与周子澹寒暄了几句,便端茶送客了。

周子澹很是抑郁,出门后立刻去寻云泽兰诉苦。

云泽兰托着腮很是不解,“你不是说老太太挺喜欢你的么?”

“我自个儿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云泽兰笑,“别想东想西的了,老太太要是真不中意你,能放心把二小姐留在宁州这么长时间。便是先前郑国师没倒台,但以他们宁家的势力,还能找不到地方藏个人?就算现在给你点脸色看,也不过是看着你现在打了胜仗,马上就要承爵,生怕你得意得过了头,故意来敲打敲打。”

周子澹闻言觉得很是有些道理,立刻又高兴起来,咧嘴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舍得为难我。”一面说,一面又琢磨着要寻些什么好东西送到京里去好生讨好这位老佛爷。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下章应该能完结,如果字数多的话,明天可能更不了,所以,暂定后天七十八章结局。

第七十八回

七十八

书宁在宁州到底待的时日短,日常用度也不十分讲究,嬷嬷们不到一上午便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只等她一句话,便要立刻动身。只是周子澹有些舍不得,借着给京里置办礼物的借口,想方设法地拖了两日,待到书宁一行动身之日,竟又是个毒日。

无论是宁府的侍卫还是嬷嬷丫鬟们都得了周子澹不少好处,故就算耽误了行程,大家伙儿却连半点怨言也没有,还交口称赞说周子澹礼数周到。

但无论怎么拖延,京里老太太在盼着,天气又愈发地炎热,周子澹一来生怕惹恼了老太太,二来又不愿书宁在路上遭罪,只得出声同意她们上路。

这一日天光蒙蒙亮,书宁一行便启程出了城。他们来的时候不过三辆马车二十多个人,回去的时候队伍却壮大了近一倍,但是送到京里的礼物就装了三大车,周子澹生怕书宁路上再出变故,又从自己的贴身侍卫中另调了十五人一路护送她回京。

周子澹独自一人亲自出来送行,众人大多都晓得他对书宁的心思,见状故意都躲开了些,好让他能与书宁单独说说话。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临出门前周子澹还存着一肚子的话要与书宁说,可真到了离别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书宁发愣。不知为何,书宁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头竟有些高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目间有温柔爽朗的味道,歪着脑袋问:“你吞吞吐吐地到底想说什么?”

周子澹俊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觉得自己忽然间又回到了一年前被书宁压制得死死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她听话乖巧的小侄子,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姑一点辙也没有,当然,到了现在,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也许这就是喜欢了,因为喜欢,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好的,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包容她,爱护她。那书宁对他呢?

周子澹狠狠一咬牙,他决定豁出去了!虽然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周子翎,可他坚信书宁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他们有过太多共同的回忆,美好的或是不那么美好的,但每一段都让他沉醉其中。

“我是说——”周子澹努力地把平时威严大气的气势端出来,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等过段时间我再去京城提亲,你…你等着我,可千万别应了旁人。”

书宁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托着腮看他,板着脸装腔作势了好一阵,终于没忍住抱着肚子笑出声来。周子澹努力营造的严肃气氛顿时被破坏,虽觉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继续道:“你笑什么,京城里还有谁比我更好。京里的那些世家子弟我还不晓得么,大多都是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好不容易有几个稍稍懂事些的,也都长得歪瓜裂枣的,哪里入得你的眼。也就我…”

他一着急,嗓门就有些高,声音飘得远远的,引得一众下人忍俊不禁,又生怕被周子澹瞧见,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小梨几乎没忍住想凑上前去劝着书宁把他给收了。

周子澹自吹自擂了一番,越说越觉得自己很不错,吹牛完了就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看,只盼着她能给个好话儿。

书宁却早已笑得快要岔过气去了,心情也莫名地好起来,一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回答?周子澹没时间多想,依旧缠着书宁不肯放,“什么叫知道了?你得说好还是不好。阿欢我跟你说——”

“二小姐——”侯在远处的嬷嬷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打断了周子澹的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慈爱地道:“眼看着太阳就要上来了,您看,是不是得走了?”

周子澹顿时就郁闷了,偏偏又不敢给嬷嬷脸色看,只巴巴地看着书宁,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书宁心里头的那一丝离愁别绪早已荡然无存,心情很好地朝周子澹笑,罢了,终于还是如他所愿地低声道了一句,“记得聘礼不可少。”说罢,抿嘴一笑,便擦着他的肩膀回了马车里。

周子澹陡闻喜讯,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在原地傻乎乎地发了半天呆,等到书宁乘坐的马车开动了,他这才猛地跳起身,撒开双腿使劲追,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阿欢,阿欢你等着我——”

一众下人俱乐不可支。

书宁回京的路上不断听到关于京城的各种消息,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郑国师竟然草草地判了斩立决。她本以为周子翎要趁机将整个朝廷大肆修整一番,不想竟只到了郑国师就止了。由此看来,周子翎对于那张龙椅果然没有半点兴趣,接下来,他只怕就要计划着离京了。

果如书宁所料,她进京那一日,正正好赶上周子翎返回他的封地。

京城外杨柳坡一派热闹场景,周子翎一行本就人多,再加上送行的官员们不计其数,几乎堵住了杨柳坡的整条大路,宁府的马车过不来,索性便停在路边等候,待他们散了再进城。

宁府的侍卫们倒还好,但周子澹派来的那些侍卫中有许多却是从未进过京的,一见此等热闹顿时蠢蠢欲动,更何况,摄政王的名号在大周朝无人不知,侍卫们很是想要凑过去看一眼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爷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眼看着都已到了京城,哪里还能再生出什么事端,书宁索性放下话去,让他们自行活动。侍卫们闻言,高兴得一阵高呼。小梨也兴致勃勃地掀开车帘朝外头东张西望,没瞧见周子翎,不由得有些失望,复又转过身来小声怂恿道:“二小姐,您不出来透透气么?摄政王要走了,您不去送送他?”

书宁当初对周子翎另眼相看的样子小梨还记忆犹新,虽说她也觉得周子澹最好,可是,摄政王生得那么俊,不再趁机多看几眼,日后他走了,岂不是再也瞧不见了。

书宁却不动,挥挥手直摇头,“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我有些乏了,不耐烦动。”

有些事已经过去,便不需再想起,有些人已经错过,就不要再追忆。自从那次她与周子翎告别起,书宁已经渐渐地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来,而周子翎,他也需要继续生活,继续千金。

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来了。

书宁端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们在原地等了近一个时辰,杨柳坡才渐渐清净下来,人群散去,宁府的马车终于重新开动。小梨噘着嘴不住地小声唠叨,“小姐您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沉闷了,以前可不这样,是不是在宁州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心事?莫非是想世子爷了…”

书宁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嬷嬷狠狠地在小梨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你这小蹄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胡咧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梨立刻止了声,扁着嘴悄悄地朝书宁求助,书宁却笑着道:“看你以后还不管着自己的嘴巴。”她心里头其实也知道小梨说的有些道理,自从记起那些旧事后,她就变了许多,整个人都沉重了,平日里虽然也笑,可总是闷闷的,连自己都觉得阴郁。

见书宁又陷入沉思不再言语,小梨心里头顿时有些打鼓,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低着脑袋怯怯地打量书宁的神色,生怕她发火。过了好一阵,却见书宁忽然低声道:“停车。”

小梨心里一颤,眼睛都垂了下去,不敢与她对视。马车里伺候的嬷嬷也关切地问:“怎么了,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