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家私人俱乐部了,两年没来,这儿的装修做了不少改变,走廊的尽头多了个露台。

苏棉见没人,扶着墙慢慢走了过去。

她喝得不少,此时此刻脑袋有些晕,但好在知道是没醉的。

屋里太闷,她不得不出来透透气,醒醒酒。

露台颇大,能容纳五六桌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有点冷的缘故,一个人也没有。

苏棉挑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夜里的凉风吹来,她身上的酒气都散了一些,脑袋也没那么晕了。

有侍者过来,问:“小姐需要喝什么?”

苏棉也不大好意思占着桌子不消费,正好这会儿没那么晕了,她随意往酒单的鸡尾酒区域一指:“一杯。”

侍者收走酒单。

露台上静悄悄的。

俱乐部在高层,往外一看,是万家灯火。

苏棉伸手揉了揉额穴。

在包厢里的时候,有词词和林玲儿,还有两个男人在,也算热闹。热闹热闹着,也忘记去思考一些不愉快的事儿。现在安静下来,她顿时有种万籁俱寂的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冷不防的,有人推开了露台的门。

她抬眼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影,就听到一道拔高的女声——

“我说了几遍,我不喜欢你来这些地方喝酒。”

男人低声说:“真的只是公事。”

“公事?我他妈的都看到有女人在里面了!白色短裙,他妈的连大腿根都挡不住,就在你身边!你敢说你什么歪心思都没有动?”

“真的没有,是朋友硬塞过来的,她就坐在我旁边喝酒,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摸着你的良心,这话你信吗?”

苏棉察觉到自己听到了一对情侣的墙角。

他们吵得激烈,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真的没有,这个地方也不是我想来的,合作项目的老板非要来这里,我也没有办法,为了赚钱也不容易,这笔生意谈成了,年底我们就能换一个好点的学区房,给我们女儿更好的环境。”

女人的声音终于有一丝动摇:“真的?”

“真的!不骗你!媳妇儿,除非是避不开的公事,不然我肯定不会一个人出来喝酒,我喝酒的时间,还不如多陪陪你和女儿。那女人真的是朋友喊来的,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我避不开,但我真的一眼都没看她”

苏棉正想提醒他们露台上不止他们夫妻俩的时候,女人的手机响了。

女人接通。

苏棉这个角度,正好可以见到女人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抱着毛绒绒的熊玩偶,软糯软糯地喊着:“妈妈,爸爸。”

刚刚还处于剑拔弩张状态的女人声音顿柔:“棉棉做完作业了没有?”

“做完啦,棉棉想爸爸和妈妈啦。”

男人的声音也温柔下来:“爸爸也想棉棉。”

“爸爸今晚可以给棉棉讲故事吗?”

男人说:“爸爸今天要工作,周末和妈妈带棉棉去动物园看你喜欢的梅花鹿好不好?”

“啊!好!棉棉要看鹿鹿!”

随后,女人叮嘱了小女孩身边的保姆。

夫妻俩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苏棉,视频通话一结束,两人匆匆离去。

苏棉有些羡慕。

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贫困的山村里,她也不敢奢望去动物园,毕竟那时候也没这个概念,就盼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可以多疼自己一点,少一些打骂。

再后来,被柴晴和苏建超收养了。

她在苏家战战兢兢,也不敢出错。柴晴请人教了她识字念书,她也有了动物园的概念。儿童绘本里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带着去,但她也不敢奢想忙得脚不沾地且鲜少归家的苏建超和柴晴会带她去。

苏棉觉得自己活得不够通透,二十好几的人,接受过命运洗礼的自己,还会去奢求亲情,还会因为苏建超和柴晴而难过。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自己,于他们两人而言,可能就只是一枚弃子。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早该在两年前,他们用恩情逼迫自己嫁给秦明远时就该醒悟。

她这辈子大概和亲情无缘了。

苏棉长叹一声。

侍者端来了鸡尾酒。

苏棉又喊住他,多喊了几杯酒,又让他去通知包厢里的唐词词,让她别担心她,她在外面静一静就回去。

侍者问:“请问是哪个包厢?”

苏棉想了想,说:“好像是005吧。”

侍者应声离去。

苏棉默默地对自己说:“难过是有期限的,今晚一过再也不要为这些事情难过。”

苏棉估摸着唐词词和林玲儿过一会能到,这儿又是私人俱乐部,比一般的酒吧安全得多,也没太担心,端起侍者刚刚送过来的鸡尾酒,仰头就喝了半杯。

她其实不爱喝酒,但是有时候酒真的能一醉解千愁。

尽管能预料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可是能在短暂的一夜里忘记掉这些难过,苏棉觉得值得。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觉得自己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酒精仿佛麻痹了小脑,让她昏昏沉沉,可是还是想继续喝。她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刚要碰着,却碰了个空。

她察觉到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嘟囔着说道:“词词,把酒给我,我要喝,我就难过最后一次。”

对面的唐词词沉默了会,无声地把酒递给了她。

苏棉也没看唐词词,嘬了几口酒,又说:“词词你知道吗!我刚刚看到有一对夫妻吵架,然后他们的女儿弹了视频过来,夫妻俩的语气立马变得温柔,那个小女孩也叫棉棉。她父母说带她去动物园,她可开心了,嚷嚷着棉棉喜欢鹿鹿”

苏棉似乎有些累了,单手撑着脑袋,又说:“我也喜欢鹿鹿,可是我没有爸爸妈妈带我去看过。我父母今天知道我和秦明远离婚后,态度都变了,还骂我白眼狼”

她吸吸鼻子说:“我才不是白眼狼,我都答应他们牺牲自己的婚姻嫁给秦明远了,两年的时间呢,我遵守了承诺,最开始的时候,不管秦明远怎么挑剔我,怎么找碴,我都忍下来了”

她又捧着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露台上的角落里灯光昏暗,几乎看不大清对面的人影。

苏棉眼角的余光望去,也没看清,又叹了一声,说道:“你觉得我是白眼狼吗?”

对面迟迟没回复。

苏棉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白眼狼,细究起来,他们最开始收养我的时候也没跟我明说,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收养,等我长大了懂事了能赚钱了再好好孝敬他们。要是他们最开始和我说,我们可以收养你,但是你以后的事业和婚姻都听得我们的,我答应了现在却反悔,那才叫白眼狼”

苏棉歪着脑袋,又说:“可是如果当初他们真的和我这么说了,我觉得我也许也会答应的那里的日子太苦了,我其实不怕吃苦,可是我害怕,尽管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可是被生父打骂的记忆却一直没有忘记过,还有我的生母离开的那一日,她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一根绳子吊在了门口。我至今还记得她的死状,曾经有许多个日日夜夜,我一闭眼就是我生母死时的模样但这也不是我害怕的东西,我害怕的是举目无亲,害怕的是被隔壁家强行拐去当一个傻子的童养媳”

苏棉忽然不说话了。

对面又默默地递来了一杯酒。

苏棉抓着酒杯,也没喝。

她低低地笑了声。

“也是呢,其实站在我父母的角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白眼狼三个字,毕竟在那样的地方将我拯救了出来,还给予了优渥的生活和教育,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何必去追逐精神上的自由?也不必要去奢求有父母疼自己,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她仰脖,又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的时候,她眼前已经晃得不行,对面的人影也在摇摇晃晃,兴许是灯光太过昏暗,她甚至看不清对面的脸,只依稀看到一件黑色的风衣。

她迷迷糊糊地说:“词词,你什么时候买了件黑色的风衣?”

对面的人也没有回她。

苏棉想站起来,再看清楚一点,可惜刚站起,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

此时,一道温暖的力度落在了她的腰间,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整个人顺势依偎了过去,嗅了嗅,依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可是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白眼狼三个字,其余半点想不起来。

她说:“我不是白眼狼。”

秦明远低头看着她。

她又说:“我不是白眼狼。”

秦明远知道苏棉是苏家的养女,却不知道苏棉是从什么地方被领养过来的,他原以为是孤儿院之类的地方,没想到不是。

他从未想过,苏棉的原生家庭竟然在贫困的山区里,她的生父生母还给她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他从不知道,她的过去竟然如此艰难。

秦明远觉得自己对苏棉的了解似乎从未全面过。

她的过去,她的心思,她的情绪,他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

他只是一味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从而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她小声地啜泣:“我不是白眼狼。”

秦明远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比知道苏棉不爱他时还要疼。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说道:“你不是白眼狼,别听他们瞎说。”

“那我是什么?”

“你做得很好了,没有人可以责怪你。”

苏棉觉得自己难过了一整天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922:26:09~2020-01-3021: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苏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

她缓缓地睁眼。

落入她眼里的是卧室里有几分陌生的天花板,她呆呆地看了几秒钟,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紫东华府的天花板看习惯了,现在看月茗公馆的房子的天花板,差点儿没认出来。

隔壁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她艰难地扭头望去。

是她家闺蜜词词毫无形象的睡姿,再往远一点,是林玲儿四平八仰地睡在地毯上,盖了条毛毯,怀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娃娃,嘴里疑似念念有词。

她只听清了“神仙姐姐”四个字,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梦。

苏棉看到此景此景,才勉强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约了姐妹去喝酒,后来想透气,出去露台,没想到碰到一对夫妻吵架反而触景生情,又开始借酒消愁,后来词词来了,安慰了她

再后来

苏棉就没什么印象了。

她头疼地起了床,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缓缓喝下后,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点。

没多久,唐词词和林玲儿也醒了。

唐词词第一句话就说:“你昨晚真是吓死我了,我在包厢里等了十分钟,你没回来,给你电话你也没接,我就出去找你了,找了半天没找着”

苏棉说:“我不是在露台吗?”

唐词词说:“什么露台?宝贝,你是喝傻了吗?你昨晚是被服务员送回来的。”

“包厢走出去之后不是有个露台吗?”

“哦,那个露台,春寒料峭的,又灯光昏暗,不是偷情找刺激的小情侣谁会去啊我昨天晚上没找着你,差点儿去喊俱乐部的老板去调监控了,玲儿也喝多了,我也担心她,就想着回去找个服务生帮忙盯着再去找你,没想到一回去,就正好碰见服务生架着醉醺醺的你回来了。服务生说你喝多了,没找着自己的包厢”

苏棉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是她依稀记得昨天夜里词词和她说——

“你不是白眼狼,别听他们瞎说。”

“你做得很好了,没有人可以责怪你。”

难道是做梦?

苏棉实在想不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宿醉过后,今天起来她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窗外的阳光明媚,洒落进来铺上一层光晕。

苏棉的心情莫名地爆炸好。

她给林玲儿泡了杯蜂蜜水,又下厨做了点简单的早餐,煮了三碗面,下了点丸子和香肠,还煎了三个蛋。

早餐吃过后,她才送她们下楼。

林玲儿朝她挥手:“要喝酒继续找我呀,我酒量超好。”

昨天负责善后的唐词词想翻白眼,喝多了抱着小鲜肉疯狂骂自己的经纪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说自己酒量好?她说:“你今天可长得心吧,小心昨晚你带来的两个小鲜肉给你穿小鞋,你昨晚骂了一整晚你的经纪人。”

林玲儿面色顿变,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是吗?”

唐词词重重地点头。

林玲儿当下不敢在这儿多逗留,紧赶慢赶地离开了。

唐词词这会儿才上前抱了抱苏棉,轻声说:“我知道你昨天不开心,不然你也不会找我和玲儿出来喝酒。不管你因为什么不开心,只要你需要倾听的人,我都会立马出现在你身边。”

苏棉内心一阵暖流经过,说道:“我知道的。”

“反正不高兴就来找我,我陪你喝酒,陪你逛街,陪你去鸭店吃烤鸭都成!别憋在心里,憋久容易生病。”

“好!”

唐词词又抱了抱苏棉,说:“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下午还有工作。”

苏棉应了声。

唐词词即将离开的时候,苏棉冷不防地问了句:“你买过黑色的风衣吗?”

唐词词说:“风衣倒是没有,我风衣都是驼色卡其色居多,没买过黑色的,大衣羽绒服倒是有黑色的,怎么了?”

苏棉摇摇头。

昨晚大概是做梦吧。

苏棉是说到做到的人,给自己规定难过期限一晚,时间一到便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新的事情里。

更何况她现在离了婚,和苏家那边也说清楚了,以苏建超和柴晴俩人的性格,很大可能不会再给她提供苏家的帮助以及带来的便利。

之前柴晴为她打造的原创珠宝品牌m&s,线上和线下的收益是直接进苏家的口袋,只有她自己设计的珠宝收益才会有分成。她这两年设计的款式不多,但在m&s里都是畅销经典款,每个季度的分成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这笔钱每个季度都会准时打到她的账户里,而这两天正好是季度结算的日子,但她的账户毫无动静,极有可能柴晴不乐意把这笔钱给她了。

苏棉也没打算在这笔钱上纠结。

柴晴的做法,也在她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