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军人,精通电子通讯,大型国企技术开发骨干,妻子温婉儿子可爱,看他年轻时的照片,跟楚尘颇为相似,很英俊的男人。强奸、抢劫、家庭暴力,这些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这样的人身上?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自毁前程,走上这条人人唾骂的不归路。一篇篇文章看下来,大段大段的臆测,却独独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

几份报纸的娱乐版被我翻了个遍,心情郁闷得一塌糊涂。看着楚尘面对镜头时那一脸的漠然,我恨不得开着车直接把楚建国撞飞,落地后再来回碾上个七八十个来回泄愤!

气死我了!人渣啊人渣!我丢下报纸,想也没想就翻开手机噼里啪啦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低低的声音,顺着电波传进耳朵里。

“三个问题:楚建国是不是你爸?楚建国是不是拿什么要挟你了?你提出离婚是不是跟他有关?”我跟机关枪似的一顿突突,把心里那点疑问借着脑门子充血的工夫一鼓作气全问了。

“南南…”电话那边,楚尘笑了,“我挺好的。”

“好个屁!”我盯着地上被揉搓成一团的报纸残骸,蓦然提高腔调,“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实话告诉你,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那副什么事都憋心里的闷葫芦样儿!就算做不成夫妻大家还是朋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藏着掖着的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

我吼的声音挺大,他明显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真怀念,刚才你说话的口气跟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一模一样。”

“南南,”见我不说话,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门开了,修月进来:“给谁打电话呢,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儿?”他语似调侃,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楚尘。”我说。

他眯着眼靠在沙发上,淡淡地嗯了声:“替我向他问好。”

不知怎的,我有点紧张,明明冷气很强,可手心愣是渗出层薄薄的汗。我紧紧握着手机,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还有,这阵子天气经常变,腿不舒服就多去做做按摩。”

电话那边,楚尘静静听着,没再多说,只是嘱咐我开车别太快,别太晚回家,别总吃方便面,别看娱乐版。之后,说了声拜拜,挂断了电话。

短暂的安静。

修月闭目养神,我窝在沙发上琢磨着刚才那通电话,楚尘的声音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半天都没散。

过了不多会儿,修月打破沉默。

“叶子。”

“嗯?”

“我觉得特累,心累。”

“怎么了?”我收回神儿,探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谈崩了?”

他摇头:“谈得挺好,我就是突然觉得挺没意思。”

我盯着他半天,轻声叹息:“修月,有时候把人和事看得太通透了就容易这样儿,别人在你面前总是无所遁形,精心策划的阴谋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出可笑的闹剧,这么缺乏挑战性的生活谁过久了都觉得腻味。难得糊涂,什么叫难得糊涂?偶尔也让自己活得简单点儿,轻松点儿,让身和心都好好休息休息,只有这样生活才能一直保鲜。”

“叶子,”听完我的话,他睁开眼睛,云淡风轻地说,“你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跟别的男人交往了。”

嗯?我迷茫:“什么意思?”

他凑到我耳边,不冷不热的调调:“同样的错儿你觉得我会犯两次吗?”

“什么意思?”我还是没理清这话里的逻辑。

“傻样儿,慢慢琢磨,好好领会领导意图。”说完,他笑着起身往卧室走,“我躺半个小时,五点二十叫我。”

时间差不多了,我走进卧室,在床边站了半天,有点不忍心叫醒那个侧卧浅睡的人。

端详着修月的睡脸,虽然长相精致,不够男人,可我得承认,跟他在一起我觉得特踏实特有安全感。碰上天大的事,只要他没倒下,我就觉得特有依靠。

我不是矫情的人,我很清楚修月对我的感觉。说实在的,如果现在他突然跟别的女人好上了,我肯定特难过。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中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久而久之,习惯成了依赖,无法割舍的依赖。我特鄙视自己,鄙视自己这种极度自私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恶劣心态,不管爱或不爱,我也很想潇洒地给他一个交代。可惜,我做不到!这种友情之上爱情未满的暧昧平衡,苦苦维持着,挺累的。捅破那层窗户纸其实不难,可我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情分欠了点火候儿,温温的,挺暖,却不够热。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关系,跟修月在一起,我怎么都找不到当年那份为了爱不顾一切的愚勇。究竟是因为成熟了,还是因为不够爱,我也分不清。

“想什么呢?”懒洋洋的声音传入耳中,胳膊一紧,整个人跌到床上。

“反正没想你。”被他圈在怀里,我没好气地说。

他笑着搂紧我:“叶子,你这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这么些年了还没改掉?”

“你…”我语塞,挣开他胳膊,翻身跳下床,“五点多了,别磨叽,快起来。”

“帮我换衣服。”大少爷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沙发上的袋子。这好像是玲子捎来的,我当时没注意看。

“睡糊涂了吧,美得你!自己换,抓紧时间!”说完,我转身往外走。

“叶子,”刚迈出没几步,他唤我,声音凉丝丝的,“如果不给自己个机会尝试,你永远没办法做出选择,逃避只会耗掉我的耐心,绝不会帮你找到答案。”

我顿住脚步,有点措手不及,背对着他,沉默了半天,缓缓开口:“修月,你不用激我,我知道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对你特不公平。可我真的挺怕的,怕贸然做出决定,到头来不但找不到幸福,反而会毁了那些我不想失去的东西。你对我而言,肯定不是好朋友那么简单,我不会矫情地撇清咱俩的关系,愣说那是友情。如果换成别人,对我有像你对我的这份儿心,我肯定早就痛快地点头了,硬拧着没意思。可你不是别人,说真的,我特害怕对不起你。像你这么霸道的人,在感情上要求的是百分百的投入、百分百的专一,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更容不得两个人的感情出现丝毫瑕疵。相对你的付出,这些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真的,一点不过分!可我做不到,你知道吗,我做不到!我跟楚尘好的时候,你很有分寸地控制着和我之间的距离,不着痕迹地帮我们渡过一次又一次难关。楚尘曾经说过,被你爱着的女人,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当时还特不忿地跟他理论,因为我总觉得你太聪明、太强势,跟你在一起肯定特累,现在想想真是挺可笑的。我离婚后,你把机票护照丢给我,说陈晨会准时在机场等着。我记得去法国的前一晚你来我家,咱俩干光了三瓶牛栏山特供,我趴在你肩膀上哭得一塌糊涂,那时候我就在想,幸好还有你,真的,幸好还有你。我承认我是在逃避,我承认我特自私,我不舍得断了你对我的好,可又给不了你所期望的感情,我跟鸵鸟似的得过且过,换谁都受不了…”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热热的,始终背对着他,自语般低喃。我本来就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格,这些事闷在心里压得我特难受,说出来,顺畅多了,心里挺敞亮的,那些拧得死死的结好像捋顺了不少,死胡同里撞出条道,歪打正着了。

“叶子。”

“嗯?”

“过来。”

我想了想,转身走到床边。

“看着我,”修月缓缓站起身,压迫感顿时袭来。

我抬头,看见他正冲我乐,神色特柔和,眼睛弯弯的,迷人得不得了。

四目相望,长长的对视,无声的交流,挂钟滴答滴答地响。

眼睛终觉酸涩难耐,几乎同时眨眼,几乎同时绽开笑意,几乎同时开口:“傻样儿。”

异口同声。顿了顿,我俩相视大笑。笑了一阵,眼角湿湿的。接着,拥抱,接吻,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心里那层看似坚固的膜,不知怎的稀里哗啦就那么碎了。莫名其妙地,我迈出了一步,至于这一步迈得究竟是对还是错,谁也无法预测。

出门前,照镜子。

镜子里映着我俩的身影,很优雅的黑色吊带连衣裙,很休闲的白色短袖T恤,同样瘦瘦高高的身材,颇有点黑白无常的意思。

“你太瘦了。”我说。

“在胖瘦问题上你没资格批评我。”他说。

“女的瘦了叫骨感,男的瘦了叫竹竿。”我毫不留情地指出两者区别。

“女人要胖点才有手感。”他不冷不热地反驳。

“你弄头母猪搂着睡,那手感肯定没治了!”我瞥他一眼。

“跟我抬杠呢,小样儿。”他搂着我的肩膀,笑得特不正经。

“你…”

我抬头瞪着他,话还没说,嘴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封住。

不过这次我没惯着他,只容他浅尝即止。

三折腾两折腾,出门的时候都快六点了。

迟到难免,程度可控制。我开车,一路大概被四个测速仪上的摄像头拍了照,修月很仗义地表示,罚单的钱,公司出。

“叶子,”他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声音沙沙的,有点哑,“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会怎么做?”

西四会馆在城郊的青云山上,不大的庭苑,据说是明代建筑、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后院有个温泉池,泉水里矿物质含量特丰富。省委书记的侄子刘铁通过关系搞了个批文,投了不少钱在里面,修葺维护后把这里弄成了专搞内部接待的疗养场所。

我开着车缓缓拐进半山腰的停车场,已经有四辆车停在那儿了。我问道:“那辆帕格尼是谁的?”线条极富个性的蓝色车身映着落日的余晖,散发出嚣张夺目的光彩,我估计不玩车的人不至于烧包到花七八百万去买这么辆毫无实用性的极速赛车。

“展夜的。”修月说。

“我猜也是,这小子看来也是个有钱的二世祖,娱乐圈新人再红估计也不敢拿钱这么消费。”停好车,我拎起包走到那辆帕格尼旁边,轻轻在车身上敲了敲,金属感极强的声音撩拨得我心痒难耐。

“我记得你更喜欢威龙。”修月站在我身后淡声道。

“嗯,前几天S市的车展上看见一辆,红黑相间,拉风得不得了,百公里加速2.9秒的车,光想想我都兴奋。本来还想试试,可惜被人订走了。”我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悻悻不已。

修月笑笑,没说什么,揽着我踩着石阶向会馆走去。

石凯办事就是稳当,在门口,他迎上来跟我说客人都到了,正在西厢喝茶,说完引着我们穿过前庭,七拐八弯地走了半天。别看这小院儿面积不大,结构还挺复杂。一路上,石凯带路,我俩在后面边走边聊。

“晚上别喝酒,一滴也不能碰。”我说。

“那得看你能不能替我挡住周希,他劝酒的本事你也知道。”

“他那人猴儿精,专挑软柿子捏,才不会跟我硬干。”在酒桌上,周希这小子就是一典型的大忽悠,喝得比谁都少,说得比谁都好,挺能耐的。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软柿子?”修月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冷冷地问。

“某些情况下,”我笑出声,抬头看着他,“就算你酒量再好现在也不行了,周希可不得抓着这个大好机会使劲儿跟你干?”

“今晚他肯定不会。”

我沉默。如果就像修月说的,背后搞鬼的人是周希,那他面对修月的时候,确实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其实我特希望修月的结论是错的,周希还是以前那个周希。被好友出卖的滋味,我尝过,很受伤。

还没走进厢房就听见周希爽朗的笑声。

一进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人,修月那厮优雅温柔的迷人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各位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来晚了。”

“哥们儿气色不错啊,小叶同志明显谎报军情。”周希放下手里的茶盅,大步迎上,跟修月对了对拳,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刘市长,修月你熟。这位我可得给你好好介绍介绍,她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叶司令的女儿,叶南,修月的发小。”

“幸会幸会,”刘元松热情地跟我握了握手,指指站在自己身边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儿,“这是我女儿,刘柳,在加拿大读书,刚好回来度假。”

打心底说,我最讨厌应酬,笑容不能少,气氛不能冷,话题不能断,筷子时时放,酒杯频频举,累。要是像今天这样儿,坐一桌子各怀鬼胎的,那简直就是煎熬。不过就算心里有万般烦躁,脸上也不能流露分毫。我侧头看看修月,只见那厮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完美地诠释了俩字儿:虚伪。看着他,我突然挺感慨,什么叫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活在同一个舞台上,扮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家,不过是繁华喧嚣的幕布后那一方小小的休憩空间。休息好了,全副武装,照着剧本,继续登台。有的人投入,演得逼真,于是火了,成了角儿成了腕儿,比如修月;有的人,剧本赋予了他们令人艳羡的角色,可惜,他们却不知感恩,拼命妄想着将舞台变成一个人的剧场。

今晚,周希让我很失望。他表现得很完美,甚至说滴水不漏。

席间,修月和周希这对儿令业内人士头疼不已的黄金搭档你来我往地闲聊乱侃,气氛热烈,默契十足。周希是个聪明人,能让修月视之为对手,本身就是种肯定。然而与聪明脑袋共生的,往往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理解,理解周希的动机,理解他心底对修月的那种矛盾扭曲的恨意。修月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对他比对任何人都厚待,我想也许正是这些,适得其反地使周希心底萌生了那些扭曲恨意的幼芽。修月从白手起家到坐上上市公司总裁的位子,他的能干谁也无法否认,即便如此,他仍不敢说这一切完全是自己打拼出来的,父辈的庇荫早在无形中渗进了他的生活。可周希不同,父母是普通的小学教师,对于业内闻名的地产金童来说,事业上父母能给他的扶持和帮助实在是微乎其微。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一个用自己不断的努力拼搏去赢得旁人的尊敬艳羡,一个却时刻提醒自己收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力求平易近人。两个人的想法做法都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可人心往往就这么微妙。

我曾跟修月说,平易近人本身就是一种孤高,你希望自己平易近人的同时,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对一般员工,这没什么,他们本来就在仰望你,你的平易近人,估计会让他们觉得挺受宠若惊的,说不定会更加卖命工作,更加心甘情愿地被你剥削。可是对周希这样的人搞不好就容易出问题。他很能干,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特别敏感。你这种平易近人的形象,传递给他的信息,说不定会被自动地扭曲成一种高高在上的甚至含着挑衅的羞辱。长久下去,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得受影响。强强联手的组合,很难长久,这是人性所决定的,很多时候人力无法改变。这一点,我清楚,修月更清楚。

我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周希会带着在海天打出的名气突然跳槽,也许有一天他会分裂香港的分公司自立为王,也许,也许,他有很多的也许可以选择。可惜事实证明,我的这些“也许”跟他的胃口相比,实在可笑得不值一提。他想要的,是扳倒修月,独霸集团。耗费心机步步为营的策划,为的是令修月永不翻身。他究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我没有修月那么清楚,可就在今晚,他的表现让我原本抱着的一线希望彻底灰飞烟灭。

完美的伪装,失了感情的点缀,终究只是画皮一张。直爽清亮的笑声,面对修月轻描淡写、看似不经意的撩拨,气势顿时溃散。很微妙的变化,在场大多数人可能根本毫无察觉。然而,再聪明的人也很难随心所欲地伪装情感。明明在笑,握着酒杯的手却紧紧攥着,骨节泛青。明明在笑,那双一笑就弯的眼睛,却扯着僵硬的线条诡异地眯起,里面强掩着的,是心虚和背叛。

这次的事让我对修月的看法有些改观。原本,我一直认为就一个商人而言,修月是完美的,冷静理智有头脑,够狠够绝够无情。我理解他的做法,可打心眼儿里说,我无法认同。有时候,我觉得修月特别缺乏存在感,运筹帷幄的漫不经心,让他看起来总是缺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我琢磨了很久才想通——他缺的,不过是俗人身上那几分入世的拘泥和无助。我得感谢周希,他把修月拉回了俗人的行列,他让我知道原来修月这厮在你死我活的商场上也会手软,也会犹豫,也会挣扎,也会痛苦。

一顿饭就在修月周希的互相试探、刘元松的作壁上观、林璐璐冯婕之间的明褒暗讽,外加豪放女刘柳不停找话题跟展夜热情攀谈中圆满结束。当然,我填饱肚子的愿望也不幸地终结于帮修月挡酒、应付刘元松的过度热情,还有展夜偶尔抛来的莫名问询之中。说起来,我得感谢林璐璐,对付冯婕这种女人她比我有办法。

散席后,不等刘元松开口,刘柳就很大方地提议想试试世界级跑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展夜撇嘴笑笑,没拒绝,礼貌地跟众人告别,载着她疾驰而去。帕格尼确实很棒,只不过伴随着刺耳的引擎声,我明显看到刘元松的脸皮扯紧,估计替他闺女捏了一把冷汗。

本来周希让我送冯婕回去,他跟修月一块儿请姓刘的去雪茄俱乐部休闲。不懂给男人留面子就是这点好,一干人等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看法,就见冯婕往周希怀里一偎,抚着平板儿似的小肚子,很是哀怨地盯着他,言下之意很明确。根据我对周希的了解,他对女人很体贴,可有前提——私下里,人前他可大男子主义得很。冯婕大概这两年把时间都浪费在研究衣服化妆品上了,尤其成功地挤走了正房,越发拎不清自己的斤两。视线无意间从林璐璐脸上扫过,只见那小丫头片子静静地站在人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心里有点犯嘀咕,看她今晚对刘元松分寸恰到好处的勾引,应该是一个挺有心计的女孩儿,跟修月相亲那回的表现,可跟她今晚的水准不符,现在的小年轻儿,真是小瞧不得。我正感慨呢,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刷地侧过头,冯婕正梨花带雨地晃着我胳膊,哼哼唧唧地说:“南南,周希他们晚上出去,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我去你那儿睡吧。”

我看看修月,他笑笑,扫了冯婕一眼,跟刘元松说:“雪茄俱乐部有两盒极品古巴雪茄下个月初到,我已经订好了,到时候刘市长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过去试试。山顶那套房子早搞好了,你一直也没时间上去看看,今天正好到这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晚上就别下山了,我已经安排人把里面打扫干净了,热水都备好了。”刘元松一听,明显地喜色染眉,当然没意见。周希眯了眯眼,没说什么。修月把我拉到他身边,用手搭着我的肩膀,半靠在我身上,笑着说:“上面有人等着,司机的房间也准备好了,现在直接上去就行。”

冯婕听完,回到周希身边,静静地站在那儿。我伸手环住修月的腰,让他更舒服地靠着。这厮肯定累了,皮笑肉不笑地应酬一整晚,劳心伤神的活儿。临走前,姓刘的突然叫住修月,跟他说明天下午过去一趟,土地批文的事。话音未落,冯婕突然叫了一声,荡悠在静悄悄的半山腰,格外刺耳。

我问她怎么了,只见她甩开被周希紧握的手腕。昏黄的灯光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修月随意地看了周希一眼,道了声晚安后,跟我一起上了车。

下山的时候,林璐璐那辆银色的雅阁始终没有跟上来。

回去的路上,修月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红灯前停车的间隙,我偏头看他,每次他都似有所觉般地转过头,跟我对视,神色倦怠,嘴角浮着极浅的笑。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有点难过,周希的事对他打击挺大。

“别想太多,反正都发生了。”我突兀地打破车厢里的沉默,硬邦邦地说。安慰人不是我强项。

“叶子,”他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声音沙沙的,有点哑,“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会怎么做?”

我有点诧异:“这问题可真够俗的。甭在那儿瞎琢磨,就算周希再能折腾,也没能耐把你逼到那一步。”说这话的时候,我声音有点抖,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角。

“如果到了那天,你会怎么做?回答我。”他声音淡淡的,却很坚持。

“那就从哪儿跌倒的再从哪儿爬起来,多大点儿事儿啊。”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想我一定会站在他身边,这种陪伴,无关爱情。

“有时候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也挺好。”他点了根烟叼在嘴边,我没阻止。

“叶子,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对你,我也绝不放手。”

没来由地,我心里竟一暖:“只要你好好在意身体,那些事都不在话下。”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轻轻喷出口烟,乳白色的烟雾顺着半开的车窗袅袅而散。

“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顺道去买点夜宵?”经过路边一间生意红火的小餐馆,户外支着的桌椅颇像扎啤烤肉大排档。匆匆一瞥,顿觉肚子空空如也。

“去四喜铺喝粥。想吃烤肉,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烤肉倒不着急吃,等你好了咱俩一块儿去。”我接得挺顺溜。简单的一句话,倒逗得他缓下清冷的面色,笑意直入眼底,“咱俩?嗯,不错,咱俩,咱俩。”他自言自语似的反复念叨,嘴角微翘,很漂亮,很让人心疼。

“行了,别嘀咕了,咱俩咱俩咱俩,就咱俩,听够了吧!想跟我一块儿去吃烤肉,先把胃养好再说。你现在给四喜铺打电话先订上,到那儿拿了正好走。”

“就在那儿吃,拿回去凉了味道差太多。”说完,他掏出手机,顺手熄灭了抽得只剩半截的烟。

“不行,你在车上等着,我拿了直接走,进去吃,三折腾两折腾的得到几点?”听他说话都软绵绵的,特没精神。四喜铺卖的是手艺,店面装修简单,连个包房都没有,这个点儿又是消夜高峰期,他坐那儿纯粹自找罪受。

“随你。”他没坚持,懒洋洋地拨号,“你不是最爱生滚鱼片粥?带回去可就没法喝了。”

“我喝什么都行,点你能喝的。”

“那你跟他说。”电话接通了,他把蓝牙耳机塞进我耳中。

“一个中煲红枣百合山药粥,我大概半小时到你那儿。”接电话的是老板娘,我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没多废话,我拿下耳机丢给他。

“我不爱吃山药。”他收起电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你不爱吃的东西多了。”真没见过男人这么挑食的,只能说,人无完人。

“叶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嗯?!这个问题够突兀,够直接。

“为什么?”其实我还真挺好奇。

“想知道?”他低笑,挑着尾音故意吊我的胃口。

“不说拉倒。”我没好气地哼哼。

他又笑,出声儿的那种,挺清亮。

我的心情指数随之上涨:“没事多笑笑,别总冷着个脸,小心老了得面瘫。”

“展夜对你有意思。”

这都哪儿跟哪儿!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问。

“你知不知道辰星的投资人是谁?”

“这两个问题有关系?”

“这人你熟着呢。别那么珍惜脑细胞,偶尔也拿出来用用,总攒着该发霉了。”

“我记得楚尘的账户资金进出一直很频繁,不过我没问过这些进进出出的钱都干什么用了。”

“傻样儿,日子这么过婚姻不玩儿完才怪。”

“打住!别岔开话题。”

“你不都说出来了?”

“你别告诉我楚尘是辰星的投资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