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亲爱的小蜜糖:

卢森堡在下雨,而我在雨声中想你。

格雷文马赫天气晴,我在午后的阳光下思念你。

亚当夫吊桥壮丽如画,吊桥上走过一位黑头发姑娘,让我不能抑制地想你。

大公府奢侈豪华,头顶的水晶灯无法阻止我想你。

宪法广场正播放元首的演讲,元首宣布德意志吞并卢森堡的那一刻,我忘了庆祝,因为我的脑子里全是你。

三月二十二日,快天亮的时候,来自想要吻遍你全身的马肯森先生

素素没能忍住,到底还是笑了出来。她很庆幸海因茨不在身边,否则如此甜蜜的笑容,一定会让他得意忘形。

可怜虫海因茨。

那个在卢森堡夜不能眠的傻瓜,再帅气的军装也拯救不了他的失魂落魄。在爱情里没有少校,也没有帝国,只有一个可怜的小乞丐,在深夜在凌晨在卢森堡圣母教堂祈求怜悯祈求爱。

接着是第三封,不可否认的,他的钢笔字写得非常漂亮,完全可以在德语课上穿越,当然,如果内容不是那么傻气的话。

亲亲小可爱:

向上帝发誓,我绝没有在情人节出去鬼混,即便卢森堡的姑娘说德语,但没人比得上你。亲亲小可爱,你的嗓音让我沉沦。

都怪摩泽尔网谷的卢森堡白葡萄酒太迷人,是的,像你一样迷人,让我在公爵古堡里喝得酩酊大醉。赫尔曼疯狂地嘲笑我,因为我喊了一夜莉莉玛莲。他们可怜我,笑我是个陷入爱情的傻瓜,但我心甘情愿。小蜜糖,小可爱,让我做你的小马,让我做你的奴仆,让我亲吻你一切的一切。

二月十四日,醉了也在思念你的马肯森

素素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她想起头一次见他,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他的五官如美第奇雕像一般忧郁,他的皮肤因为大量失血而染上病态的苍白,仿佛是众神殿里伫立的丰碑,距离凡人三万英尺远。然而现在……

素素笑着摇头,她嘴角流动的笑容足够点亮1941年初,沉闷压抑的夜晚。

他不在,她的喜怒哀乐不必掩饰。就像马戏团永远开心大笑的小丑,在幕后终于可以洗去油彩露出本来面目。唯有在孤独环绕的黑夜,她才能够拥有真实的自己。

亲亲小蜜糖:

早餐时,咖啡蛋糕在嘲笑我的黑眼圈;

午餐时,乳猪、熏火腿、熏猪脖子和咸奶酪叽叽喳喳不肯闭嘴,它们像一堆在街角赌博的阿拉伯人,翻着它们的阿拉伯舌头叫嚣,快回去,快回去,不然你的小蜜糖就要被犹太裁缝抢走;

下午茶,土豆蛋糕配苹果酱终于安静下来,但我开始担忧,小蜜糖,别理会法国男人,他们都是一帮油嘴滑舌的混蛋,只有我,对你忠心不二。

晚饭后我们在别墅阳台上饮梅子酒,我没醉,却比醉了更加想念你。

随信附送早春的第一支郁金香,希望你能喜欢。

四月十三日,即将离开卢森堡的马肯森

素素仔细翻了翻信封,里头只有几片零落的花瓣,是郁金香的残肢。她拿起信封,放在鼻尖轻轻地闻。她如此认真,仿佛公主对待皇冠、少女对待礼服、骑士养护宝剑,慎重而细致。她闻到淡淡的香,来自卢森堡大公公园的湿润土壤,也来自他修长有力的指尖,穿越二百公里,途经卢森堡教堂山、莱斯河流域、卢瓦尔河谷、最终抵达蒙马特高地。她能看见他买花时的兴奋,他与卖花姑娘的交谈简短而轻快,他一定是绷着脸,严肃认真地点头,“是的,我要送给远在巴黎的心上人。”接下来他在明亮的窗下写信,笔尖划过信纸,流淌着温柔的呢喃。他一定同她一样,默念着,默念着,情不自禁地微笑。

他将会挑选出最美的一朵,细心剪去多余枝叶,用牛皮纸包裹住,夹在信封里。他在能够俯瞰卢森堡城市广场的窗台边想象她拆开信封时的惊喜,没错,一定只是惊喜。她会欣喜地笑,然后感动地落泪,她也一样,如同他一般思念着对方。

素素握着一片干枯的脆弱的花瓣,久久不语。她漆黑却明亮的双眸,映着花瓣的零落,写一封不能寄出的回信。

她的手指回归琴键,弹起曾经温柔而缄默的音符,这些深藏在地窖里的秘密,只有孤独与寂寞能够读懂。

安东尼说:“亲爱的伊莎贝拉,你变得忧伤,也变得温柔。”他的眼睛里充满忧郁,他在担心她,姑娘们总爱伤春悲秋,但伊莎贝拉不一样,她是他见过的最坚强也最坚定的姑娘,他真不愿意看到她眼睛里的改变,这令人惋惜,也让人心痛。

“是吗?我怎么没发觉。”素素放下餐包,出门赴约。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安东尼。

六月刚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发挥热量,将巴黎炙烤得一片狼藉。人们躲在喷泉附近、树荫下面避暑。穿着清凉的少女们一齐抱怨,这该死的夏天,热得人什么也干不了。

而素素曾经在上海渡过无数个沉闷湿热的仲夏夜,三十不到的温度对她来说根本不具威胁。

维奥拉穿着圆点薄纱连衣裙,戴着宽头箍,是这个六月最时髦的打扮。而安娜穿一身寡淡的黑色,右手手臂上戴着大卫星袖标,因为咖啡厅门内不接待犹太人,她们便选择坐在雨棚下面。

“这很好,我更喜欢在室外看着风景闲聊。”维奥拉拨了拨头发,看着素素说。

安娜勉强笑了笑,“看来我很难回到学校去,到处都在颁发犹太禁令,也许华沙的一切即将在巴黎上演。”

“不会的。”维奥拉很快否认,“这里是巴黎,德国人不会在巴黎乱来。”

安娜机械地搅动着咖啡,低头不语。素素说:“可是我对这帮德国佬可没什么信心,安娜,我想美国签证的事情你至少得试试,要不然我可以去中国使馆帮你申请,虽然中国也在打仗,但你可以经过上海去搭上去美国的船。”

安娜摇了摇头,“我想,维奥拉说得对,这里是巴黎,没人忍心毁了她。至于我的袖标,这没什么,你看,它并不影响我出来约会。”

“但愿吧……”素素无可奈何。

接下来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战争,聊起了校内传闻,从讨厌的学生会主席到艳俗的建筑史老师,姑娘们欢快的笑声坠落于塞纳河的浪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就像是乌云的金边,就像是……战争阴影下残存的希望。

等安娜走后,维奥拉才对素素说:“我患病了,伊莎贝拉。”

“什么?”

“我爱上了那个沉闷无聊的德国男人,这令我痛苦,再多的止痛药也没办法抑制我的头痛病。”

素素没能反应过来,她依然认为维奥拉始终对德国人保持极端仇视,怎么会突然间说起这些?难道布朗热太太说的都是真话,她和德国军官恋爱,就像其他难以计数的法国姑娘一样。

“知道吗?”维奥拉的语气装满了哀伤,她的蓝眼睛陷入泥淖,她已经彻底放弃挣扎,“自从他去往卢森堡,我没有哪一天停止想他,就像是疯了,是的,疯了。”她拿出香烟,点上一根,急迫地把尼古丁吸进肺叶里。

素素握住她搁在小圆桌上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发觉无言可对,“别这样,维奥拉……”

“这就是爱情,伊莎贝拉。”燃烧的香烟夹在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她的右手靠着额头,双眼无神,却连香烟都在对着天空哭泣。“它毫无道理,来势汹汹,并且有一万种酷刑连续不断地折磨着你。”

“原谅我,维奥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明白……”维奥拉双唇颤抖,再深吸一口香烟,继续说,“他保证会带我回柏林,或者定居在巴黎,他会向上级请示娶我为妻,他说我是法国姑娘,金头发蓝眼睛,接近雅利安人,语言上的不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素素望着她,目光里盛满了担忧。但维奥拉在挣扎中仍然抱有希望,“也许……也许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能离开这里,不在巴黎也不在柏林,就去乡下,是的,我愿意,我愿意抛弃时髦的裙子和高跟鞋,告别热闹的舞会,跟他回巴伐利亚开垦农田。你相信吗,伊莎贝拉,我真的愿意。”

她紧紧地,反握住素素的手,急切地想要得到肯定。

“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一切。别哭,维奥拉,未来有无数困难,你得坚强。”

“好的,好的,我会的。”

维奥拉抽着烟,强忍住哭泣的冲动。“也许……明天赫尔曼就回巴黎,也许我们能在巴黎举办婚礼,只邀请你,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六月的午后,维奥拉的婚礼停留在她美丽的眼睛里。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军入侵苏联,巴巴罗萨计划开始。

七月十五日傍晚,素素下课后回到雅克街。布朗热太太身边站满了党卫军,他们在屋子里穿梭,翻出了整栋房屋自落成起隐藏七十余年的秘密。

布朗热太太头发散乱,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泣,布朗热教授满脸肃穆,一语不发。党卫军在安东尼的卧室里翻出了一整箱左翼作家的作品。最后,在素素惊讶的目光中,党卫军青年把亚历山大的书信摔在餐桌上。

“全部带走——”中队长高昂着下颌,双眼外凸,看不起任何人。

Chapter 13

夏夜的蚊虫探访审讯室,兴高采烈地把吊灯团团围住。

对面的中队长双眼外凸,皮肤松弛,活像一条发怒的虱目鱼。

素素很长时间没能进食,饥饿是暴力机关的常用手段,希望令嫌疑人肚子空空,脑子也空空。

一位俄语翻译正在用生硬的发音朗读手中的俄语信函,比如说接下来这一封——

亲爱的叶夫根尼娅同志,

大雪覆盖了整个东欧平原,第聂伯河已经变成夏天的长冰棍,我与伊万同志主动申请到克里沃罗格铁矿区参与劳动,深刻体会到底层劳动人民的艰辛。

原本筹划接你到第聂伯河游览,但想到这里地狱般的天气,唯恐你摘下帽子就被冻掉两只耳,因此只能在心中打消此念头。

无论相聚多么遥远,我们相信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我思念着你,也思念着我们在上海榕园一同度过的燥热的夏天。

亚历山大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三十日夜

中队长清了清嗓子,同时端起架子,“这位小姐,请问你与亚历山大之间存在哪一种关系?情人?伙伴?还是你们所谓的同志?”

一整夜没能合眼,审讯室只留给她一杯凉水,素素的低血糖症状正在比往常更加严重,整个人头重脚轻,几乎要俯趴在这张冰冷坚硬的核桃木长桌上。

无论如何,她尽全力打起精神,瞥一眼中队长右侧肩章,她的语气诚恳,“尊敬的上士先生,我不清楚贵国在哪一天颁布新法令,把用俄语谈论俄国天气、湖泊,归类为叛国罪?”

“呵呵……”中队长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上下颤抖,“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狡诈丑陋的黄皮猴子绝不会轻易坦白,但我诚实地向你保证,黄皮小姐,党卫军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素素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她拿指甲盖轻轻扣着右手凸出的腕骨,低声说:“我要见郭大使。”

“什么大使?”中队长轻蔑地抽着烟,“即使中国皇帝来到审讯室也只能跪下给我擦鞋。我说,别做梦了,到了党卫军的辖区,不吐出些真东西,别想活着出去。”

“中国已经没有皇帝。”

“什么?”

“我说中国已经建立共和,中国和英美一样正在向现代文明靠拢。”

“那又怎么样?”中队长狠狠吐出一口烟雾,“还不是一群肮脏又下贱的黄皮猪!”

素素漆黑的瞳孔骤然间放大,愤怒令她握紧双手,血脉涌动。

但她得忍耐,必须忍耐。

满脸横肉的中队长正打算继续羞辱他眼中低贱愚蠢的种族,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卫兵从门缝中探出头,“长官,有你的电话。”

中队长只好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临走时狠狠瞪他的女犯人一眼,并叮嘱瘦弱的俄语翻译,好好招待黄皮小姐。

驻守在巴黎的党卫军把警察局当成临时办公地点,关押了不少青年政治犯。

计文良接到讯息后立刻赶到警察局,郭大使也已经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辗转多人之后,终于使得中队长接到直属上司的命令,不得不立即释放这位有严重革命党嫌疑的中国姑娘。

计文良跟着中队长向审讯室走去,到门口忽然发现多出一道修长却懒散的身影,流畅的背部线条,松散的衣领,加之口中一只慢慢燃烧的雪茄,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令人沉迷的颓废。

他慢慢站直,取下雪茄夹在右手食指与无名指之间,帽子略微有一点歪,蔚蓝的眼睛成为走廊里唯一一点光亮,“嘿,古里德安,你是不是已经五百磅重?可以和戈林司令一起上秤,比一比谁的密度更大。”

中队长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不得不保持克制,他还得向眼前这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拖后腿的废物并腿敬礼,“这个说法可不太礼貌,少校先生。”

“你可不配跟我谈礼貌。”海因茨轻轻说。

他瞥一眼计文良,两个人继续用德语交谈,“他是谁?”

中队长答:“你说这只猴子?呵,听说是什么狗屁中国使馆参赞。”

“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来救审讯室里那个中国婊子——”话还没有讲完,他重大两百磅的肥硕身体就被海因茨猛地按在墙上,军帽滑下来遮住半张脸,他的后脑受到严重撞击,耳膜内外嗡嗡作响,但他善于求饶,这点长处令他在战争中活得非常之好。

“我说海因茨……”

“马肯森。”

“是的是的,高贵的马肯森少爷,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不想再挑起党卫军和国防军之间没完没了的争斗,你知道,元首将会非常担忧。”

“肥猪猡,少拿元首吓唬我。”

“不不不,马肯森少爷,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偷偷拿手垫着后脑勺,以免海因茨控制不了脾气再来一次,“我都是为你着想,尊敬的高贵的马肯森少爷。”

海因茨停下来,手里夹着烟,侧过头看计文良一眼,又快速地回到原位。

计文良眼中,他是蓝色的幽灵,一个眼神已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但海因茨想了想,命令中队长,“把门打开。”

中队长吃惊地望着他,慢慢挪到门口,伸手拧开把守——门并没有锁。

审讯室内坐着素素与翻译官,他们两个正在讨论俄语发音,翻译官正在苦恼,“высший这个词实在太奇怪,教授无数次纠正我的长音,但都无济于事。”

素素建议,“с和ш是连音,你要有一些混淆的意思。”

门被踢开,素素第一眼望见计文良,顿时长舒一口气,嘴角带笑,正当她想要隔着人群喊出“计先生”三个字,便撞见海因茨捏着中队长的后脖子,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可恶,难道身后这个矮小的中国男人也是竞争者之一?他去卢森堡的几个月里巴黎都发生了什么?

他深深的懊悔,他应当对伊莎贝拉寸步不离。

毫无意外地,海因茨大发雷霆,冲着审讯室大喊,“都给我滚出去!”

瘦小的翻译官被他吓得踢翻了椅子,挣扎着从中队长与门框的狭小缝隙中钻出去,一眨眼消失在走廊。

中队长被海因茨当成桌球,推出去连带把计文良撞出一米远。

海因茨关门,上锁,干净利落。

然而他背对她,保持着上锁的姿势,高瘦的身体微微下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副样子,实在有点儿可怜。

而素素察觉到,与三个月前比起来,海因茨明显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挺拔、英俊,以及憔悴。

忽然间,海因茨像是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摘下灰色军帽,转过身,慢慢走向核桃木长桌。

素素一瞬间紧张起来,搁在桌面的手再一次握紧,“你想干什么?”她抬着头,皱着眉,即刻拉响警报。

海因茨的愤怒被彻底点燃,随手把军帽扔向桌面,他搭着腿坐在她对面,继续抽着雪茄沈着脸,烦得想去农场草垛上放一把火,把碍眼的人统统烧死。

他想干什么?他第一时间赶回巴黎,带着枪冲进警察厅,难道就为获得她的警戒以及……回答她“你想干什么?”

她真的想知道吗?坦白说他迫切地想将她按在墙上狠狠地亲吻,揉碎她、侵入她、扒光她……

等等,她今天穿的什么?

巴黎的天气热起来,她的白色洋装紧紧束出纤细平坦的腰腹,突出柔软饱满的胸脯,是谁设计出这件洋装?简直是罪恶!

他不再生气了,他认输,上帝造出这个小妖精注定用来折磨他。

当然,素素并不知道海因茨这一番迂回曲折复杂难解的心理活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搜查与审讯,她现在疲惫至极,只想回到房间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因此对于海因茨的突然袭击便显得不那么有耐心。“少校先生,如果没有其它问题的话,我申请离开,我的朋友正在门口等我。”

“什么朋友?”海因茨明知故问,“除了我,除了亚历山大,还有别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海因茨苦口婆心地啰嗦着,“别傻了伊莎贝拉,中国男人有什么好的?他们吃小孩!兰斯的中餐馆伙计告诉我,中国有一种食物就叫煲仔饭,把刚出生的婴儿做成米饭?太残忍,太没有人性,你绝不可以嫁给中国男人。”

“宫保鸡丁和鱼香茄子也是这个中国伙计告诉你的?”

海因茨愣了愣,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仍然点头,“没错,他的手艺可真不错。”

素素对于海因茨突然出现的天真完全无可奈何,只能重申,“我想我可以走了,少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