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鸢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连忙掀开毯子,小兔子般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简默云?你怎么在这里?”

“吵醒你了吗?…我飞东京,再坐新干线去热海,要去参加一个口腔医学研讨会,本来是早上班机,但临时有朋友托我接一个手术,所以我改签了最晚的一趟航班。”简默云缓缓地开口,解释着,“原先应该凌晨2点左右登机。”

这下也不知道等到几时了,说不定航班会被直接取消。

“这么晚?你也太辛苦了。”

隋鸢睡得有些迷糊,语气里毫不掩饰,还真有点心疼的意味。

“看你也是辛苦,好像还瘦了?”简默云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她的脸消瘦了一些。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但眼眉微微扬起,泛起的笑容慵懒随意,站在她的眼前,悠悠闲闲的样子,可那种医生的严谨和沉稳,就像影子一般在为他加分。

隋鸢看着他随随便便一个举动,都觉得有温柔的含义。

她觉得自己又脸红了。

简默云转头继续和麦教授他们说话,她担心自己刚睡醒的样子不好看,急忙站起来说:“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她低着头匆匆就走,一直埋头走到洗手间门口,才发现豆豆也跟着过来了。

“Lisa!!不得了!!我和你说啊!!!”BOBO头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抖到不行,抓住隋鸢的胳膊,拼命摇着:“我认得他啊!!”

第20章 心事

隋鸢有点意外,也有点好笑:“认得就认得啊,怎么会认得的?是去他那边看过牙?”

“我在念…中学的时候吧,在网上见过他的照片。”豆豆真的嗓音都在打颤,“那组照片说他是在伊顿公学念书的华裔?他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这种制服少年骑着马的样子帅到我真的…记忆犹新,当时真的一见钟情啊!我的初恋!!!”

隋鸢:“还有这种事????”

简默云在多年之前,还成为过国内的“网红”嘛。

“对啊对啊,然后前阵子有个谣言…有网友说在S市又见到他了,就是这个简医生,然后就出事了…”

…出事?

不知怎么的,隋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和那个找到诊所来撒泼的女人有关。

难道真的是什么医疗事故吗?

还是情感纠纷?

隋鸢的表情变了,她沉下心思,让豆豆把事情详细说一遍。

当年,简默云会在网上走红一瞬,与他所念的学校也大有关联。

英国本地人将英国九所最优异、最古老的公学尊称为九大公学,origin 9,伊顿就是其中之一。

伊顿公学作为男校,又与皇室血脉息息相关,总会引起妹子们的倾心爱慕。

隋鸢也是才知晓,简默云从小就学骑马,参加过各种大赛,摘金夺冠,毕业前的一张马术照,在瞬间红遍国内网络。

尽管只是昙花一现,还是有不少网友神通广大摸到了这位年轻人的INS和邮箱,甚至有迷妹自己开了亲卫队的企鹅群,摇身一变成为饭圈女孩。

而在简默云进入国王学院后,他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几乎为零,就这样销声匿迹数年,突然有一天,有一位迷妹在微博晒照,说她在在S市的牙科诊所见到了这位身披白大褂的英国绅士!!

沉寂数年的企鹅群再次暴动了,这次男神不仅成为了优雅俊朗的牙医,竟然还回到国内工作了!

豆豆也在群里,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出身尹顿公学的男神,要放弃国外这么优越的福利和条件,来国内诊所上班。

紧接着,又一件事在群里被爆了出来。

“就是去年吧,有一个我们群的女学生,她鼓起勇气去这位简医生的诊所,还和他认识了,但过了几个月,她就…自杀了。”

豆豆有点吃不准隋鸢和这位简医生什么关系,她也不敢随便说话。

“她自杀和简医生有关系?”隋鸢内心有点震惊,仍然不太相信:“这种事可能是道听途说的,那个女孩子的死未必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有实锤吗?”

“我觉得没有吧,所以我也不是很相信,反正就是…”豆豆斟酌了一下,才说:“女孩子的妈妈还找过我们群里的女生了解情况,说她女儿就是为情自杀,当时很多妹子都退群了,没想到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神竟然是渣男…”

空气里似乎凝结着沉重的水汽,隋鸢连最后一丝困倦也消失了。

她从豆豆的话里听出来,根据那位死去女生的言辞和行为分析,简默云就是那种男女经验丰富的腹黑渣男。

而那个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找茬的女人,不出意外就是女孩的母亲了吧。

隋鸢一时失语,这种情债是真实存在的吗?

尽管死者为大,但理智和情感都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可信度很低。

两人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隋鸢匆匆洗了手,用纸巾抹了抹脸,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缺觉的关系,脸色稍显苍白,一双眼睛没了往昔的神采,只是恹恹地,竟然显得楚楚可怜。

隋鸢瘪了瘪嘴,暂时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

不管如何,这件事的真相她情愿从当事人的口中得知,就算一面之词,也好过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孩们以讹传讹。

从洗手间回到VIP室,她一眼就看见简默云被小马缠上了,这小Gay看到如此优质的男人,管他是直是弯,上了再说。

她正犹豫要不要从马利的手里保护一下简医生,权衡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让他们把话说完,自己坐下来打开手机,搜索当年的一些关键字。

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几年前的论坛帖子,图文正是骑在马背上的简默云。

照片里的天色熹微,像极了伦敦雾都应有的氤氲,宽敞的草原笼着层层叠叠挥之不去的白雾,朦胧的色泽更是柔化了年轻人的轮廓。

他薄唇微抿,手里擒着缰绳,黑色的大骏马健硕结实,有一种雄性的美感。

雾霭倾洒在他身上,让他的气质融合着温暖与严谨,眼眸如玉如墨,透着运动中流线型的美,已有多年后沉稳严谨的风范。

…还真是祸国殃民的颜值。

但隋鸢还是不信,愿意温柔对待每一个病人、愿意对陌生人伸出援手,还愿意在大雨天开车将她安全送到家的男人,会是一个玩弄女生感情,将他人性命视若无睹,还丝毫没有内疚之情的人。

简默云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一直不说话,就主动过来告诉她:“刚才广播说之后的航班全都取消了,明天的具体安排要等航空公司的电话通知。”

隋鸢“啊”了一下,这才急忙去看显示航班的电子屏。

果不其然,她有听见外面响起旅客吵吵嚷嚷的声音,恐怕是对一些航空公司的应急方案表示不满,正在闹腾。

其实,天气原因不可避免,但如何安抚旅客情绪,做出周全的危机公关,是公司首要问题,幸好远博航空在这一方面向来周道,所以也没有多少客人在怨声载道。

麦哲兹起身,无奈地说:“那就先回去吧,明天再看情况。”

简默云有些不明白隋鸢突然的疏离和冷淡,但仍然温和地说道:“隋鸢,我们刚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她只是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豆豆悄悄地看一眼疑似“杀人凶手”的简医生,再看一眼向来本事通天的隋老板,在心里更加怀疑,这两个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的。

也不知是因为太晚了,还是因为隋鸢突然就怂了,望着简默云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她心里突突地打鼓。

他也意识到什么,一瞬复杂的情绪从眼底转瞬即逝。

车上一路安静,她微微阖眼,佯装休息,愣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翌日清晨,全体旅客接到通知,延期的航班将于中午出发,下午抵达东京。

隋鸢并不认床,抵达在东京下榻的酒店之后,她想休息一下,却破天荒地辗转反侧。

精神有些散漫,索性起来冲了个热水澡,再和豆豆他们去吃晚饭。

S市是丽日炎炎,八月的东京也被笼罩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到处都像镀了一层金光。

这次学术论坛共三天,第一天有招待会议、分组讨论,第二天有一些颁奖典礼、讲座论坛以及互动环节。

主办方请来不少像麦哲兹这样、甚至比麦教授还资历高深的大咖,学习的氛围也相当浓郁,美国、英国和法国都各自有代表性的人物,国内美术学院也派来了教授,因此也吸引不少专业人士、主编、资深设计和学生参加,每一场活动都座无虚席。

隋鸢一边听着讲座,一边与麦哲兹交流,“老师你说,艺术和商业真的可以并存吗?”

麦教授摘下鼻梁上的一副黑框眼镜,“你也有这样的顾虑?”

“我现在和公司的设计师聊设计,也总是为这些事起争议…”

“你的问题是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它是一个哲学问题,明白?”

就像是近乎于“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总是想选择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但又摆脱不了社会决定我们的那一部分,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全都是你。

哪怕是隋鸢,想好了我要做什么样的设计,但在商业考量上,还是做了很多的退让,她必须在个人喜好、艺术美感和客户群体的偏爱中转圜。

麦哲兹微垂着头,手指摆弄眼镜的镜框,“我认为不需要自寻烦恼,因为真正伟大的艺术,只在一瞬间产生,如果你遇到了这个流光溢彩的时刻,你就会为它死而无憾,即使你会在痛苦的深渊里颤抖。”

隋鸢若有所思,其实她心里一门清,她不是真正的艺术家,也从来不是真正的设计师,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想将美梦变成真实的女孩儿罢了。

“不要泄气,隋鸢,艺术是残酷的,纵情燃烧,也不一定能获得成果。”

隋鸢的眼底总有一种如火般的炙热,就像一颗火种,烧得她别具魅力。

这份美与庄霁楠强烈渴望得到别人认同感的美正好相反,她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她只信自己,只要给一个舞台,就能秀给全世界。

隋鸢并不想隐藏自己的想法,她问:“那楠楠呢?她现在是不是彻底商业化了?”

麦哲兹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突然看向远处,“是啊,她走的远多了。”

艺术家的骨子里,或多或少会看不起暴发户或者企业家。

隋鸢知道这一点,她觉得庄霁楠的定位也没什么错,求同存异罢了。

第21章 心结

东京视觉艺术论坛的最后一天,是派对和晚宴,隋鸢实在没有参加的心情,她心里有一个困惑,急于想要找到答案,所以心不在焉。

她意识到还得尽快把这个心结给解了。

在酒店的房里,隋鸢穿着一条自家设计的豆沙色吊带睡裙,她翘起双腿,露出线条优美性感的小腿部,再往上一点,是让人鼻血喷薄的曲线。

她给简默云发了一条消息:“你是不是在热海开会?”

很快,那边就有回复:“是,你们呢,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我来找你,好不好。”

隋鸢看着自己打出来的这句话,脸上表情复杂,好像太暧昧了,她不该这样说的。

于是将内容删掉,重新编辑成 ——

“我这边的活动结束了,一个人在东京玩没意思,正好来找你玩啊,方便吗?”

度过了稍显紧张的几秒,不知简默云经过了怎样的考虑,她看到他回了一句:“当然可以了,非常欢迎。”

隋鸢捏了捏指尖,翻了个身躺在柔软的床上,豆沙睡裙又往上带了一点,露出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望着暖黄的吊灯,姣好的胸\\型平缓地起伏。

经过这几天在网上搜集信息、让豆豆在那个迷妹群里打探消息,她已经知道自杀的女生姓范,那个精瘦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女生死前发过很多QQ空间的状态,像一个个深渊黑洞将所有色彩和希望吞噬。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真的很冷漠,是我见过最无情的人吧。”

“还是我死吧,我死了你就满意了?”

“白昼以灯细晃,是河山在流淌日光,是他步履缓缓,心脏方寸大乱…”

近乎呓语的痴言,让人分不清是小范的想象,还是她被折磨的现实。

隋鸢抿唇,她不由自主看了看简默云发来的消息,往上一条条地翻阅。

这个男人的回复总是理智、迷人,不是那种会对女生的精神状态进行控制,致使她们丧失自我的蝗虫啊…

想了想,果然还是要听简医生亲口来说。

坐新干线一小时四十分钟,就能从东京抵达热海。

夕阳下的各种风景,被源源不断地送到她的眼前,不管是商业街还是居民区,一栋栋屋子都挤挤挨挨排列在一块,旧的铺子与新的咖啡馆挨在一起。

日本的国土不大,他们总是把空间利用到极致。

远处还有静水深流的湖泊,阳光投下长长的、方方的光影,隋鸢靠着墙,面对着浮动的灰尘,心里竟然开始着急了,越来越急,想要快点抵达目的地。

就像有人打开了心底的闸门,突然那些焦虑、难耐和紧张的心情一同涌了出来,让她完全抑制不住。

终于,隋鸢拖着小行李箱踏上站点,但她没想到的是,简默云算好了班次的时间,就站在车站外边等她。

她经不住地眨了眨眼,看到他修长的手腕插在口袋里,还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露出来的那一分肌肤洁白,腕骨分明,轮廓流畅。

尽管天气炎热,他还是穿着衬衫,袖子卷起来,多了几分闲适。

热海的车站前还有一处免费的露天足汤,专为旅人洗去风霜尘埃,隋鸢多看了几眼,简默云很自然地提过她的行李箱,带着她往外走:“路上挺顺利吧?累不累,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了一间套房,有私汤,还能看见大海,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是?小?月?亮?整?理?哒^O^

隋鸢总算笑了:“还好,这几天都休息饱了,也不是太累。”

简默云带她上了定好的私家车,两人并排坐在后面,车子启动。

他们离的很近,这么热的天,这男人竟然也可以无时无刻保持着干净清爽,身上还有一股沐浴露的气味,衬衫贴在他的胸前,隐出肌肉的轮廓,颀长的脖颈尤其优雅好看。

车厢在这一瞬变得狭小,空气也变得稀薄不少。

隋鸢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你怎么特意来这里接我啊,会不会打扰你开会?”

“没关系,今天下午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这次来研讨会也是因为一个医疗器械的赞助商硬要找我来…”简默云揉了揉眉心,看向她的时候,顺便拧开了一瓶乌龙茶,递给她,“对了,今晚在海边有烟火大会,吃过晚饭我们散步过去看看。”

其实,这种医学研讨会和她的学术论坛相差无几,也总有一些招待酒会抑或晚宴,简默云恐怕也疲于应付这些场合。

而隋鸢对烟火大会这种浪漫的东西来者不拒,一时情绪高涨不少。

简默云看她随手拢了拢耳边的乌发,露出轻快的笑来,他似放心地扬了扬嘴唇。

下午,简默云回到研讨会的会场,隋鸢在酒店房里休整了一下,得知他已经提前预订好了晚餐的地点,是一家星野集团酒店里的餐厅,这地方有吃自助餐,也有传统怀石料理,环境优雅又能随时随地欣赏到烟火的全盛美景。

现在有钱人这么多,这种VIP座位不提前预约根本不可能有位子。

隋鸢琢磨着,“简医生,你本来是打算和谁来的?”

简默云侧了一下头,故意蹙了蹙眉说:“本来打算一个人在会场附近解决的,今天临时订的地方,幸好这次会议的主办方与他们这边有交情。”

隋鸢穿着一件和风印花的T恤,头发盘成小髻,抬头看他的时候,眼仁像黑水晶般透亮,清爽宜人。

太阳缓缓地从地平线落下,夜色落入了海上。

她移开目光,又转回来,望着男人的眸底,想要看个究竟:“既然这样,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之前你不是在机场见到过豆豆吗?她和我说…认得你。”

简默云点了点头,心中似也有了猜测,他告诉她:“我在想,假如你还不愿意问的话,我就要自己说了。”

但他是期望她主动来问的,因为至少证明了她在乎那些事情。

隋鸢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你是猜到了?”

男人面对着她,他们隔了一张日式餐桌的距离,外头的海边是逐渐聚拢的人流,眼前那双幽深的眼睛,像一盏烛光闪亮了满室,两人却许久没有说话。

隋鸢感觉有一双手,在她的骨头上刮出轻痒,她必须压下这种不适的感觉。

“隋鸢,你信我吗?”

简默云这样问。

她端着杯子抿唇,点头:“我是相信,但事关人命,我总要听你说一下经过。”

其实说到底,这事和隋鸢没有直接关系,他说不说是他的私事。

只不过…势必会影响她对他的评判,还有他们之间的相处罢了。

简默云翻开菜单,先将服务生叫来,用英语点了餐,待人走后,才语气沉缓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豆豆是不是和你说了那个女孩…小范的事?”

隋鸢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紧。

当年,还在念初中的小范与豆豆一样,因为简默云的一张马术照开始单相思,远在彼岸的年轻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暗恋多年。

在得知简默云出现在S市之后,她大胆地找上门,以看牙、洗牙等各种理由接近他,却不断撞到南墙。

面对她强烈到偏执的示爱,起初,刚从英国回来的简医生想尽一切委婉和含蓄的方法拒绝,可惜还是很难办到。

“她只是还没接触过社会的小女孩,我没有留心她的异常,没想到她可能会有精神疾病…”

隋鸢觉得好笑,他又怎么能发觉,简默云对这样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女生,只有基本的礼貌和绅士风范罢了,连最普通的病人也算不上。

不似豆豆一时“追星”般的新鲜好奇,小范就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走火入魔,对简默云犯了癔症。

每当夜晚,她就想象简默云摸自己的头,叫她傻孩子。

想象他对自己温柔地说:“你要快点长大”。

这些都在她留下的日记中有所描述。

“小范来过几次之后,也不和我说话了,就站在诊室外不停掉眼泪,还到处跟踪我,我不堪其扰,刚来中国也没有任何头绪,所以准备去找派出所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