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终于调好了焦距与光线,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听见头顶上隐隐传来了一种怪异声音,就好像是空气被什么力量撕碎了一般。

做着姿态的拉泽愣了一下,随即大喊一声就要卧倒。下一秒,一枚炮弹在这两人身前轰然爆炸,摄影师和拉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楚军的突然开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拉泽的死亡则给前线布防带来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因为穆家再也没有哪一位青年拥有拉泽那样的军事天分了。群龙无首的前线军队立刻陷入混乱之中。穆世在大惊之下,不得不带着他那二叔急急忙忙的赶往前线——穆宾在短时间内老了十岁,抹着眼泪前去处理他那儿子的后事。

拉泽那里是没有什么后事可言的,他根本连尸身都没有留下,穆宾只得带着几套拉泽穿过的军服回了家。穆世守在阵地之上,这回是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酷烈。

楚泽绍那边像是发了疯,架起大炮不停的向这边狂轰乱炸;而没了拉泽的指挥调度,穆家一方的还击就显得混乱不堪。如此过了三天,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就开始显出了瓦解的趋势。

与此同时,扎尔贡一方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同先前那种骚扰似的出击不同,这次这个土财主也和楚泽绍一起发了疯,仿佛是要一鼓作气的扑上来进行肉搏。幸而穆致这一阵子精神还好,尚能抵挡。

连续几天没能安稳睡觉,穆世红着眼睛坐在指挥部内,头脑疲倦的简直不能运转。

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在半里开外的阵地上,伤员被源源不断的从火线上被运下来。战地医院内早已没有床位,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可怜家伙就被放在冰冻的土地上;他们先是血肉模糊的呻吟,渐渐那呻吟声低下来,就说明人是快要被冻死了。

混合着浓郁血腥的硝烟味道让穆世一直微微皱着眉。死亡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超度这些早逝的亡灵。

穿着一身薄呢子军服,他木然起身走到外边,在一名伤兵面前蹲了下来。

伤兵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左侧的手臂已经被齐根炸断,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和青紫的筋脉;污秽的脸上烟熏火燎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他或许是痛哭了许久,因为双目的睫毛都被厚厚的白霜粘连在一起,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穆世凝视他片刻,随即抬手捂住嘴,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

抬头四顾,他急切的大喊:“军医!军医哪里去了?”

小伤兵气若游丝的发出了声音:“我冷……我要回家……”

军医不见踪影。而穆世听了他那低低的哀求之后,便伸手将他的上身抱起来搂进怀里,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同时又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会送你回家的。”

小伤兵把脸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叹息似的答道:“我叫格桑……”

然后,这男孩就像睡过去了似的,把头沉重的抵在了穆世的胸前——他死了。

穆世摘下手套,用手掌抹去了格桑眼睛上的霜雪。这么多人因为他的仇恨而死去了,罪孽感沉重的压在他的头上,这简直令他感到窒息。

普嘉从远处跑过来,见他抱着具尸体发呆,便弯腰将格桑从他怀里扯出来安放回土地上:“少爷,前线要顶不住了!”

穆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糊在额头上揉搓开来,以求给自己的大脑降降温:“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普嘉抬手为他抹去额上的残雪,又将自己头上的钢盔摘下来为他戴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而且那些人都是新兵,随时有可能集体投降的。”

穆世听到这里,颓然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往堪八奇镇上的要塞里撤,那里工事坚固,可以重新布置防御。

普嘉拉起他就走:“汽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先动身吧!”

穆世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临走前他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格桑,心中感到十分悲伤。

穆家残兵撤到堪八奇镇,因外界天寒地冻,一时无法深挖战壕,便只得全部缩进了要塞之内。

穆世从战地一鼓作气的直接奔回了穆家大宅。前线大败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家,楚小姐见他安然无恙的回了来,真是喜极而泣,可惜肚子太大,不能拥抱他。而在穆世一方,他的慈悲和怜悯全被前线的灵魂们所分去了,所以无暇再去关爱楚小姐,只草草敷衍了她几句,便开始了他那一番邪门的新事业。

他把自己的朋友嘉措喇嘛请进家里来了。

嘉措喇嘛,与其说是一名宗教徒,不如说他是一个巫师。

他带着自己的众多徒弟占据了穆家大宅内最偏僻的一处房屋。穆世特地为他开辟出一处单独的宽敞院落来做法会,而嘉措喇嘛还有更多的要求:“我需要一张新鲜的人皮,和一个乱伦而生小男孩的头颅。”

穆世听后,立刻答应下来。不想嘉措喇嘛又加了一句:“有罪之人的不可以。”

穆世这回犹豫了一下:“这……”

嘉措喇嘛很平静的望着他:“其余的贡品,你都知道,尽快送过来吧。”

穆世微微一点头,神情无奈的离去了。

当人皮鼓伴着咒语的吟诵声响起时,一场威猛的诅咒法会开始了。

为魔鬼所青睐的贡品被摆在高台之上。嘉措喇嘛昼夜不息的念咒——因为只有当魔鬼接受了贡品之后,才有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漫长的两日两夜过去后,不眠不休的嘉措喇嘛发现男孩头颅骨中的鲜血和芥子忽然全部干涸消失了!

他大喜过望的张开双臂向天空赞叹了一声,而后拿起尖刀划破手指,用鲜血在面前的羊皮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咒语和愿望。

他很有信心取得这场大诅咒的成功。毕竟那个对象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并非千军万马。他一点也不明白穆世为什么这样执着的要取楚泽绍的性命,同时也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出于一位朋友的立场,想为穆世帮忙而已。

第21章 灵验

楚泽绍很讨厌堪八奇这个地方。

堪八奇的要塞地点刁钻,修建的也非常坚固,简直不知如何才能打出一个入口。如果绕开它呢,自然也是可以,不过那要经过非常崎岖遥远的山路,如果一旦遇上雪崩之类的天灾,那就很有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在堪八奇镇外围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新年就要到了,他第一次感到了无措。

蹲在指挥所内热烘烘的火炉前,他从棉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照片——起初看时情绪是很激动的,时间一久却也麻木了,甚至能够从审美的角度来冷静欣赏。

自己的妹妹当然是好的,放上多少赞美之词都不嫌过分;至于姓穆的,五官轮廓也无可挑剔,身材若能再高挑一点,那这形象就堪称完美了。如果这家伙不是喜欢男人的话,倒还真配得上自家妹妹。

回想起自己对穆世那次堪称惨烈的强暴,他下意识的一撇嘴,脸上露出了很轻蔑的神情。羞辱对方也是战斗方式之一,那场大战他可是大获全胜呢!

前方炉中,一缕火苗忽然上窜起来,外焰泛出了莹莹绿光。

楚泽绍毫不在意的继续翻看着那几张照片,心想新年就在眼前了,邦妮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呢?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好,别的待遇可不敢奢望。穆世那个家伙……可真是让人对他没有信心啊!

炉中火苗很不安分的跳跃闪烁着,楚泽绍被一股子焦臭味呛的打了个喷嚏,随即觉着鼻中一热,他用手背一抹,却抹出了一片暗红色的鲜血。

他随手将照片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然后立刻找出草纸堵住鼻孔,心想这屋内大概是太燥热了,搞得自己竟上起火来。

背着手走到门外,他倚着墙壁站立了,心想前几天派出去的侦察兵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穆家那里现时又在做什么防备了。

穆家大宅内,法会还在无限期的继续着。

嘉措喇嘛守在祭台前,从未走出过院门一步。香烛的烟气混合着恶臭的血腥,构成了一种让人冲鼻欲呕的可怕气息。这气息越过无遮无拦的院墙,缓缓的在穆家大宅内扩散开来。

有人说这是尸臭,有人说这是魔鬼的体味,这些人战战兢兢的缩在楼内各自的房间里,像越冬的动物一样安静老实。

楚小姐也受到了这种恶味的折磨。她先还不明所以,派出身边的女佣出去查看情况。女佣当然是不被允许靠近那间大院的,但她从别处听来了片言只语,回去后悉数学说给了楚小姐听。

楚小姐万万不肯相信那女佣的报告。她的丈夫,那样文雅温和的卢比,居然会做出这种疯子一样的愚昧举动来诅咒自己的哥哥——这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她很想找到穆世去问个究竟,可穆世在这个关头实在不愿再去敷衍这位太太,所以他毫不留情的摆出冷淡姿态,命人把楚小姐软禁在了楼内。

普嘉进房时,穆世正坐在窗前发呆。

虽然同样是生活在臭气中,但他是所有人中最为平静的一位,简直平静到了安详的程度。正午微黄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脸上,而他低垂着眼帘,脸上格外有种静谧的美。

普嘉轻声唤道:“少爷?”

穆世扭头望向他,看清楚之后就笑了:“是你。”

普嘉也微笑起来,他走到穆世面前,深深的弯下腰以便可以与他平视:“他们不敢来打扰您,可是我怕您一个人闷的慌。”

穆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触之处是温热光滑的感觉:“你来得好。”

普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新又温馨,让他在下意识中便向前探过头去,想要与其亲近。普嘉会意,也微微的歪了头,正是个浅浅一吻的迎接姿态。

在两人嘴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穆世忽然从沉迷中清醒过来,硬生生的向后躲去:“不行……”他失悔似的皱起眉头,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红晕:“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能这样。”

普嘉知道他有这种自虐的癖好,在有求于神灵之时就更是苛苦的很,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压抑到消失,故而便很识趣的也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把头低下去,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是。”

穆世整个人都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西装下摆,他看起来仿佛是浑身都绷紧了,甚至连嘴角都有些抽搐。

空下的一只手再一次伸出去抚摸了普嘉的脸庞,他闭上眼睛,叹息似的低低说道:“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一定……一定……”他难耐的把头扭向窗外:“你出去吧!”

普嘉无声的叹了口气,悄悄的退出房间。而穆世夹紧双腿弯下腰去,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情欲来的毫无预兆,迫使他在情急之下竟将手指送到牙关中狠狠的咬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很快便击退了他体内那股子蠢蠢欲动的热流。在熬过最初的疼痛后,他缓缓的扬起头,十分虚弱的长吁了一口气。

法会持续了整整八天,穆世得到了楚泽绍病倒的消息。

他一向自诩慈悲为怀,可是当面对楚泽绍时,他那心肠便冷硬的有如铁石了。

他很想和嘉措喇嘛庆祝一番,可嘉措喇嘛的责任感很强,认为在楚泽绍归西之前自己都该继续留在院内,以便供养和驱使魔鬼。穆世现在对他言听计从,自然没有异议。

穆世在专心等待着楚泽绍被魔鬼杀死。而楚泽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往生的意向。

他躺在简陋的指挥部内,剧烈的头痛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鲍上校接管了军队的指挥权,同时又在忙着找医生为他诊治。

利马境内来了几位颇为有名的藏医,在经过了对他的一番检查后,一致的认为他身上没有什么疾病,看情形倒像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而跑回来的侦察兵们也报告说是穆家宅子内正在举行着大法会,主持法会的嘉措喇嘛就是当地最通巫术的僧侣了。

鲍上校毕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起初他不能相信诅咒会有灵验,还在为楚泽绍注射吗啡针来镇痛,然而强力吗啡扎进去,却是毫无效果。楚泽绍痛的在床上翻滚不已,而且双目突出,鼻子里不住的流出腥臭的黑血,那情景瞧着简直骇人。

“怎么办?”鲍上校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向那两位老藏医要主意。

老藏医也没什么法子,只说遇到这种事情,须得找个法力高强的人才能对抗得过。鲍上校听了,才知道还有反诅咒这一说,当即派了几个形象体面的军官出去,从利马城内的大庙中请来了一位老喇嘛。

老喇嘛已经有七十多岁了,皮肤有如树皮,手指也有如松根。看了楚泽绍的情形,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了几句,神情是严肃得很。

鲍上校心慌意乱的问道:“大法师,可有解救我们主席的法子么?”

老喇嘛用含糊的声音答道:“试试看,试试看。”

第22章 负罪者

楚泽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涣散了意识,他坠入了一个半窒息的梦境中。

梦里他惊恐的挣扎呼救,然而身体四肢都失去了控制,他隐约的知晓自己是要死了,因为眼前已经显出了地狱的景象。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依稀觉察到了光线的存在。

有人在呼唤他,他睁开眼睛呆滞的望向上方,看到了一张青年的面孔。

他神情木然的凝视着来人,良久才辨认出那是鲍上校。

又度过脑中轰鸣的片刻,他在逐渐降临的清凉感觉中听到了鲍上校的呼唤。

鲍上校的声音里满含欣喜,几乎带了哭腔:“老天保佑,您总算是醒了!”

楚泽绍被鲍上校扶起来,随即又被一个小兵用勺子喂了两口温水。温水被他含进嘴里,又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小兵愣了一下,端着水杯又喂了他一勺。这回他极力的控制了自己的牙齿和舌头,调动喉部肌肉,用了拼命的力量把那点水咽了下去。

温水好像强酸一样,在他的体内向下烧灼出一条通道,他觉出了自己那胃肠的存在。

抬眼望向鲍上校,他嘶哑着喉咙开了口:“我要吃饭。”

吃下一碗粥,他在下意识的擦嘴时看到了自己的手。

他很惊异的瞪着眼前这只手——苍黑枯瘦,手背上的皮肤皴裂着皱起来,说它是一只爪子更为合适。

他没敢照镜子,只暗地里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至少瘦了有四五十斤,已经从一名魁梧大汉变成了一具裹着黑皮的骷髅。

“是诅咒。”鲍上校站在他身边,语气愤慨的进行着汇报:“您已经昏睡了十多天了,是咱们城内的岗钦喇嘛来救了您。穆世居然连这种手段都要用,真是卑鄙恶毒的好像蛇蝎一样了!”

楚泽绍还无力起身,只得强自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我要见见我的这位救命恩人。”

鲍上校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岗钦老喇嘛带了进来。

老喇嘛本来就老,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辛苦斗法,更是憔悴的有如风中之烛一般。楚泽绍挣扎着在床上给他磕了头,道谢之后就详细询问起这桩诅咒的来龙去脉。老喇嘛慢条斯理的一一回答了,末了他告诉楚泽绍道:“楚主席,实不相瞒,嘉措喇嘛的法力很高强,他下的诅咒,我是无力破掉的。我只能把魔鬼引开,引到您府上的其他人那里去。”

楚泽绍听到这话,忽然心中一惊:“谁?”

“我不知道,总之是和您有血缘关系的人。”

楚泽绍那吸进的一口气顿时就堵在了嗓子里——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天底下就只剩一位楚小姐了!

他不能指责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绝不想用妹妹的性命还换自己的生存!

他凭着那一碗稀粥的热量,开始恳求老喇嘛想办法再救楚小姐。可是老喇嘛很干脆的拒绝了他:“我没有那个力量了,我本来也不是嘉措喇嘛的对手。”

当天下午,老喇嘛疲惫而又毫不留恋的启程离去了。

楚泽绍开始一日七八顿的吃吃喝喝,极力的要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他要立刻攻到穆家大宅,在诅咒应验之前找到那个嘉措喇嘛,逼他放过自己的妹妹!

斗法是个双方的事情。老喇嘛那边一有举动,穆家大宅内的嘉措喇嘛就觉察到了。

嘉措喇嘛在主持了十余天的法会之后,身心俱疲;当时如果老喇嘛的法力足够高强的话,几乎可以趁此机会对他进行致命的痛击。可惜老喇嘛只会抵挡,却不会找到他的弱点来主动出击。

他不大了解楚泽绍的家事,不过他晓得自己放出的一支箭被风吹偏了方向。到底吹到哪里去了呢?他也不清楚。

他自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此次虽然没能让楚泽绍彻底归西,可也几乎要了人大半条命,这就令他比较满意了。穆世却是很失望,因为他在为嘉措喇嘛准备贡品时又牺牲了十几条无辜性命——白白作孽而没有回报,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恭恭敬敬的将嘉措喇嘛送回庙中,穆世自觉着同先前相比,自己现在是愈发的焦头烂额了。

楚泽绍那边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驻守的军队虽有坚固要塞可以抵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穆致倒是好一阵子没有消息传回来了,想必是一切正常,尚可支持。

“为什么会失败呢?”穆世想。

他怀疑是因为自己那天见到普嘉后想入非非所致。虽然他最终并未做出什么来,但心动也是一场罪过。

永远都有罪,行动就是罪。穆世以自虐的方式常年的忏悔,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者。

身为男子而爱慕男子,这在宗教中被称为淫邪;他这样一位半禁欲了的人物,却是暗自背着个淫邪的罪名,进行着不间断的自我折磨。

他在物质上一向要求不高,除了穿点好衣服外再无其它要求。如今为了赎那场因心动而犯下的大罪,他在西历新年的一月份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成夜的念经。

楚泽绍凭着那一天七八顿饭,已经飞快的恢复了健康;而穆世凭着那不眠不休的忏悔,也飞快的虚弱消瘦了下来。

恢复了人身自由的楚小姐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前来探望这位久未谋面的丈夫。见了穆世的那种苍白形容,她被吓了一跳:“卢比,你生病了吗?”

穆世瘫坐在一把沙发椅内,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那笔挺西装下的身体已经柔若无骨。

“我很好,邦妮。”他态度平和的答道。

楚小姐捧着肚子在他对面的矮沙发上坐下了:“你的脸色这样不好。你们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穆世对待楚小姐素来彬彬有礼,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摆出那种绅士姿态了。微微低头半闭了眼睛,他的声音像身体一样软绵绵:“邦妮,也许我这一方要失败了。”

楚小姐听了这话,心中倒觉得高兴,只是脸上不肯露出丝毫喜色:“卢比,战败也没有关系的。到时我去向哥哥求情——我们连小孩子都有了,他怎会忍心继续为难我们呢?”

穆世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楚小姐知道他不信服自己的话,不过现在不相信也没有关系。楚小姐对自己在哥哥那里的地位很有信心,她认为只要自己肯去向楚泽绍赔礼认错再撒个娇,那楚泽绍就必定会做出最大的原谅,认下卢比为他的妹夫。

双方沉默片刻后,楚小姐以为穆世已被自己说服,心中正是得意;哪晓得穆世忽然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邦妮,我很对不起你。以后见到你哥哥,要乖乖的听话,他总是会为你好的。”

楚小姐怔了怔:“卢比……你在说什么?”

穆世自嘲似的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楚小姐抱着肚皮费力的站起来:“卢比,你不要乱想,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穆世把目光射向楚小姐的肚子:“没想到我也会在世上留下自己的骨血,真希望能看到这孩子的降生啊。”

楚小姐低下头,满怀爱意的看着自己那大肚子:“这个调皮家伙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前一阵子他在里面闹的可凶呢,还会踢我;这两天才又老实下来了。”

穆世笑了笑:“男女都好,可惜我留不下什么财产给他了。”

楚小姐觉得穆世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她不了解外部情形,所以对这些话也难以准确领会。她只以为穆世是因为战败而悲观绝望——仅此而已。

第23章 鬼胎

穆世又去了堪八奇要塞。

他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了一场持久抵抗的最后崩溃期。

他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亲眼见识了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在要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之时,穆家士兵们丢下昂贵的武器四散奔逃,穆世眼看着自己的财富沦为了楚泽绍的战利品,然后被用来继续屠杀自己的人马。

普嘉和泽郎初把痛心不已的穆世拉上吉普车,一溜烟的逃回穆家大宅。

堪八奇既然已经失手,那现在穆家大宅就处在了直面楚军的境地。穆世到家之后并不大肆声张,只命普嘉等人将仓库保险箱内的现钞黄金等物收拾成几只大皮箱,而后将其掩人耳目的尽数装入一辆防弹汽车之内。

汽车就堂而皇之的停在楼下,并不藏头露尾,免得让人起疑。出走已经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也许就在下一秒。车辆有限,他不可能将阖家上下一起带走,为了稳定人心,他索性干脆封锁了一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