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画了“三八线”,也并不和贝瑶说话,出于保护贝瑶,都应该让贝瑶和方敏君一起坐,这样一想下课余老师就直接通知了。

贝瑶看看冷淡的裴川,她的思维并不成熟,虽然舍不得,但是小时候的贝瑶一直是听老师话的乖孩子。

她小手揉揉眼睛,把课本和水杯装进书包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裴川看也不看她,只盯着自己语文课本的图画。

贝瑶怕他孤单,想了又想,把自己书包上的小熊猫解下来。

她柔软的脸颊不舍地蹭了蹭它,然后把它放到裴川桌子上。

裴川的视线从书上移到它身上,小熊猫圆乎乎的,呆坐在他课桌前。

他知道她很喜欢这个玩具,上课有时候下意识就会去揪小熊猫的耳朵,每天来之前也先安顿小熊猫。

他终于抬了眼去看她,她依依不舍极了,那样可怜的眼神,不知道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小熊猫。

他无言地把她心爱的小熊猫推了回去。

她舍不得的,大概率不会是自己。

贝瑶伤心地抱着小熊猫,他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的玩具。

贝瑶背着书包朝方敏君走过去,方敏君傲娇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和后桌说话了。

五岁的裴川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不转头看她走过去的背影。

贝瑶坐在阳光璀璨处,金色的光线温柔地缀上她的小脑袋,他在她的对立面,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把竹蜻蜓放进了书包里。

~

看热闹的孩子们转眼就忘了换座位这件事。

贝瑶和方敏君成了同桌。

如果贝瑶有高中的记忆,肯定会觉得很别扭古怪。万幸她现在以小孩子的心态,觉得美美的敏君也很可爱。

一整个秋天,贝瑶第一件学会的事情就是控制少喝水,因为方敏君并不会像裴川那样把自己的水给她喝。

方敏君分外要强,如果贝瑶的头发梳得好看,那一整天她脸色都不好,下意识去整理自己公主裙。到底是孩子,虽然母亲灌输的观念让她牢记于心,但她不至于对贝瑶有太大的敌意。

毕竟小贝瑶长得没有她纤细清秀,而且贝瑶好欺负。

垃圾可以让小贝瑶去丢,作业可以让贝瑶一起带给小组长,小贝瑶听话又乖巧。

裴川看在眼里,脸色很难看。

然而这到底是他选择的路,贝瑶不再是他同桌了。

秋天过完以后天气转冷,贝瑶被赵芝兰打扮成了一个福娃娃——大红色的棉袄,又厚又喜气。

那棉袄不是新的,是赵芝兰用旧衣服改的,虽然俗气,可是很保暖。大红棉袄里面还有秋衣、两件毛衣,贝瑶小短腿也被裹得厚厚的。

恰好赵秀抱着方敏君下楼来串门,贝瑶用小奶音喊:“秀姨姨,敏敏。”

赵秀险些笑岔气:“芝兰啊,远看还以为瑶瑶是个火球。”

赵芝兰闻言下意识去看方敏君,小女娃被打扮得清秀好看,崭新的粉色棉袄外面配了一条粉色围巾,洋气又不臃肿。方敏君赖在赵秀怀里,赵秀也由着她。

赵芝兰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冷的天,谁管好不好看,暖和了才是正经事。面上总得客套一下:“哟,你家敏敏这身不便宜吧。”

“棉衣30多呢,围巾是她小姑送的。”

30多块钱让兜里没钱的赵芝兰闭了嘴,赵秀眼睛里都泛着愉悦。

赵秀抱着方敏君回家的时候,方敏君说:“爸爸说棉衣二十六块钱。”

赵秀瞪了女儿一眼:“妈妈说是三十就是三十,你们快期末了吧,一定要考好知不知道?考好了妈妈还给你奖励。”三十多的棉衣让她也肉痛了一把,但是一想到期末考完两家比成绩的时候,赵秀就觉得愉快。

为了“奖励”,方敏君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冬天孩子们第一次期末考试,饶是赵芝兰也有些紧张。她怕早早送贝瑶去学前班读书是个错误,看着小贝瑶天真无邪的脸,赵芝兰叹了口气,算了,成绩不重要,孩子健康平安长大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期末考试这天,贝瑶早早就被赵芝兰送去了学校。

学前班的考试不像小学打乱了坐座位,每个人都坐在原位考。

贝瑶一点也不紧张——她的知识面停留在三年级。

“重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遥远,她自己时而也有些茫然,为什么她这些都会啊,还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然而心中的紧迫感告诉贝瑶,这是个很重要的秘密,妈妈也不可以说。

余茜老师来发的卷子,发完就守着大家做题,郑老师也来帮忙,这年学前班考试不分语文数学,基础知识就只有这一张卷子。

小孩子们第一次考试,状况百出,一会儿请假要尿尿,一会儿铅笔断了一直削不好,老师都得帮帮忙照看着。

方敏君的手成一个弯弯的弧度,她边写边遮住卷子。赵秀说了,不能让贝瑶抄她的。

贝瑶看着卷子上数小花花有几朵,小朋友有几个的题。

贝瑶:“…”

裴川写之前偏了偏头,他漆黑的瞳孔看着阳光的那一处。小女孩正在认认真真写名字。

他看不出她会不会,裴川转过头,她会不会都不关他的事。

贝瑶很快做完了,她觉得好简单啊!

~

小孩子的试卷批阅很快,两天后就能去拿成绩,对于孩子们第一次考试,家长们都抱了很大的期待。

九六年C市的学前班实行的是一张卷子百分制。

孩子们坐在座位上,老师一个个念名字,然后孩子们上讲台拿卷子。余茜老师没有排高低,对她来说,教书育人成绩不是顶重要的,何况学前班只是个过渡。让她意外的是其中两个小朋友的成绩——贝瑶和裴川。

方敏君先拿到卷子,她卷子上一个红彤彤的“90”分,方敏君忍不住喜悦地弯了弯唇,念及“常雪”的形象,她把唇角压了下去,只是眼睛里的高兴挡都挡不住。

然后是裴川的卷子,他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书包里。

贝瑶是全班倒数第二个拿到卷子的,她看到上面喜气的数字也忍不住杏儿眼弯了弯。

方敏君心想,估计考70分她的同桌都该笑了。

她遮住自己的分数,不让贝瑶看,然后问道:“瑶瑶,你考了多少分?”

贝瑶把卷子摊开给方敏君看,顶部一个红墨水打出来的“99”——贝瑶画图题画得不直,扣了一分,本来该是一百分的。

方敏君看着那个鲜红的99,晴天霹雳,大冬天,她的喜悦散得干干净净,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冰水。

完了!

回家要是赵秀知道的话…

考完试领到卷子以后就要放假回家过年了,裴浩斌来接裴川,他们像是往常一样从校门口开过去。

裴川回头,那个小红球站在第一排,用力朝他挥手,眼睛像是两个月牙儿。

她心无芥蒂,乖得要命。

裴川握紧摩托车冰凉的金属杠:“爸爸,带上贝瑶吧。”

裴浩斌纳罕:“她妈妈来接她怎么办?”

“路上遇到了可以说一声,或者给老师说一下。”

裴浩斌不由得看了眼儿子,裴川断了腿以后寡言少语,鲜少说这么多话。对于裴川的提议他是赞同的,一个四岁女娃娃,每天上学放学要走将近两公里多的路,他不是她父亲都有点心疼。

裴浩斌把摩托车拐了个弯,问小贝瑶:“叔叔载你回去好不好?”

贝瑶想坐摩托车,她记忆里三年级时贝立材才买了摩托车。坐在上面像是踩着风,五分钟就到家了。然而贝瑶小时候有些怕生,她怯怯看了眼裴川,裴川低眸看她,眼睛里没有排斥。

她害羞地点点头,小奶音软软的:“谢谢裴叔叔。”

“余茜,那我顺路就把贝瑶也带回去了,她妈妈如果过来,你讲一下啊。”

余茜当然放心老同学,笑着点点头。

裴浩斌让余茜帮忙把小贝瑶抱上后座,又用皮绳绑了绑,将小贝瑶固定好,以免孩子力气小掉下去。

后面排队的孩子们都看着,有些羡慕贝瑶。方敏君没忍住嘟起嘴巴,她爸爸有辆很大的自行车,每天载着她回家,可是她还没有坐过摩托车回家呢。方敏君有些委屈,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区,裴川的爸爸为什么只带贝瑶不带她?

自从换了座位,裴川第一次离贝瑶这么近。

仿佛空气都沾上了她身上的奶香。

裴浩斌发动车子,柔和了嗓音问贝瑶:“贝瑶考了多少分啊?”

裴川也不由凝神去听。

她的声音像是铃儿响:“九十九分。”

裴浩斌知道她年纪小,约莫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了,本来问贝瑶也就是逗逗她,没想到这么小的娃娃能考这么好。

他真心夸赞道:“贝瑶真厉害,好聪明。”

贝瑶知道要讲礼貌:“谢谢叔叔。”

裴川坐在最前面,冬天的风吹过男孩子短短的头发。他全程没说话,自己都不知道,他唇角浅浅弯了起来。

~

方敏君被方鑫老师的自行车载着回去,她小脸有些白,非常害怕回家。

要是妈妈问起来成绩的事情怎么办?

考试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考不过贝瑶的,可是发下来卷子一切成了事实,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的横杠上,有些想哭。

方敏君哪怕小,可是家长的情绪还是能感觉到的。

赵秀最在意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方敏君和玉女“常雪”相似的清丽长相,第二就是比赢赵芝兰。

第二件赵秀已经遥遥领先了二十多年,赵芝兰什么都比不过她,可是如今竟然在女儿的成绩上面败北了。

方敏君忍住眼睛里的泪意,不能让妈妈知道。

她觉得又害怕又丢人。

贝瑶那么傻,为什么自己没有考过她?下次一定就可以考过贝瑶了,这次是失误。

在她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父女俩回了家。

赵秀早就等着了,立马迎上来:“怎么样啊敏敏?卷子给妈妈看看。”

方敏君不得不从书包里拿出试卷,赵秀一看九十分,眉开眼笑:“我家敏敏就是厉害!”她在方敏君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赵秀接着问方敏君:“贝瑶那丫头呢?考了多少分?”赵秀和女儿一个想法,方敏君这么优秀,不可能考不过贝瑶。

方敏君脸色一下子白了,她小手扣紧,低头说:“六十六分。”

撒谎让她不安极了。

赵秀听了,差点笑出声,她就说嘛,赵芝兰的女儿能有多厉害。她又亲了一口方敏君:“妈妈的好囡囡!”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凭啥这种时候让小川川退让啊,陈虎才是会欺负小盆友的,让他一个人坐!ヽ(`Д?)?

哈哈哈你们是魔鬼吗?

陈虎懵逼回头,哇的一声,哭成两百斤的狗子。

陈虎不是反派啊,他是搞笑炮灰担当哈哈哈!话说你们猜胖虎考了多少分?

在查九几年假肢的问题,川哥长大肯定得有尊严的,我最近好好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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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闷

鞭炮声中,新年来临。

C市的冬天每年都会下雪,这是孩子们最愉快的时刻。

外面铺天盖地一片银白色,陈虎年前挨了一顿打,他爸是个暴脾气,看了他卷子摁住就揍了一顿。

陈虎考了五十分,他们学前一班的倒数第一名。

小胖墩儿杀猪一样的哀嚎差点整个小区都听见了,赵芝兰摇摇头,有些好笑:“这孩子嗓门穿透力也太强了。”

新年成了陈虎小朋友的免死金牌,他被扣了压岁钱,但是好歹他暴脾气的爹不揍他了。

陈虎带着小区的一群小朋友出去玩,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六七个男孩子。其中还有两个比他大两岁的,只是没有胖墩儿结实。

李达说:“我们去找敏敏吧。”

陈虎想了想:“捉鸟儿放炮,不和女孩子玩。”然而再一想方敏君漂亮高贵的样子,又同意了,“好吧,我们去找她。”

老式小区所有男孩子都在这里了,除了裴川。他们这里的建造特别老,还有特色,和一个大院儿有点像,然而楼层会高一些。

南面的墙夏天会长满爬山虎,现在结上了一层冰晶。

他们找人特别容易,站在楼下放开嗓门喊就成:“方敏君——”

孩子们的声音在楼下此起彼伏,喊完了方敏君,陈虎又想起自己吃了贝瑶的苹果。于是又带着大家继续喊:“贝瑶——”

清脆稚嫩的嗓音整个小区都听见了。

裴川在对面楼和妈妈蒋文娟一起包饺子,蒋文娟一开始只当让他有点东西玩。毕竟学前班那一点寒假作业裴川两天就写完了,别的孩子不会主动带上一个“累赘”玩,蒋文娟心酸,只能自己抽点时间陪儿子。

然而裴川垂眸,苍白的手指捏着饺子的褶皱,似模似样。他总是这样,学什么都很快。

蒋文娟心中更加难受,裴川领卷子回来那天晚上,她在被子里闷着声音哭了半夜。裴川是学前一班唯一一个一百分。她的儿子这样聪明优秀,却被剥夺了双.腿,这辈子都毁了大半。

裴川原本在认真包饺子,听见楼下起起伏伏喊贝瑶,手上的饺子捏破了一点皮。

他黑色的眸子淡淡看着它,又把那个缺口捏上。

蒋文娟一直在观察他,一下子就发现了。没有小朋友会主动找裴川玩,毕竟孩子们像是轻快的鸟儿,他们推不动,也不会愿意推着沉重的轮椅带上裴川。

蒋文娟怕儿子心里难受:“不包饺子了,妈妈带你去外面玩吧?”

裴川嘴唇翕动,他想拒绝,然而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五岁这年,他对世界还抱有期待和向往,他也想出去看看雪。

蒋文娟洗了手,推着裴川走出去。

小区往北一百来米,有一家茶馆,烟味儿袅袅,会有人在这里打麻将。

蒋文娟倒不是要去打麻将,她只是推着裴川去瞧瞧热闹,孩子们也会在这周围玩。

高大的柏树上落满了雪,树下孩子们欢声笑语一片。

裴川的轮椅安置在一旁,茶馆内有人招呼道:“蒋医生过来玩了啊?”轻飘飘的目光带过裴川,也会怜惜地喊上一声小川。

“是啊,你们玩,我就看看。”

裴川的目光越过柏树,落在捂着眼睛的小姑娘身上。

贝瑶穿着自己的红棉袄,两只小手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陈虎领着方敏君又猫腰又钻巷地藏。小女孩清亮的嗓音说:“3、2、1…我来找你们了!”

她笑着放开手,第一眼却是对上轮椅上男孩的目光。

他率先移开眼睛。

贝瑶眼睛亮了亮,她还看不懂自己本子上的小秘密,然而并不妨碍她心里亲近裴川。她想和他说说话,可是一整个学期,裴川都不怎么搭理她。况且现在先得去找孩子们,她只好迈着小短腿去找陈虎他们。

陈虎也损,他带着所有人钻进了茶馆旁的仓库里,那里堆满了尼龙口袋。

孩子们往里面一蹲,贝瑶找到天荒地老都找不到。

她打小脾气很好,在周围找了一圈,累得气喘吁吁,布帘和草丛都被她撩开来看了,里面什么都没有。裴川冷漠看着。

柏树扑簌簌,落了女孩一脸积雪。

冰凉的雪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化掉,汇成水流过她的脸颊。她狼狈地躲出来,杏儿眼清润,像是被欺负哭了。

裴川手指扣紧轮椅,许久等贝瑶路经他身边还要找的时候,他低声道:“仓库里。”

声音很轻,像是久埋在大雪中的喑哑,拉扯出丝丝生硬。

贝瑶呆呆回头看他,他冷着脸,似乎什么也没说过。

她转身向仓库走过去,小手拨开尼龙口袋,果然蹲了一排孩子。

陈虎对上小贝瑶笑盈盈的脸,瞬间懵了,然后爆发出一阵大吼:“贝瑶你肯定偷看了!”

“我没有偷看。”

“我才不信,你耍赖!”

小胖子像是被点炸了的炮弹,还是李达看了眼无措的小贝瑶,出声道:“你先看见的谁?”

裴川的目光透过开着的仓库门看过去。

贝瑶看了眼委屈得要死的小胖墩儿,他快气哭了。她软糯糯道:“我谁都没有看见。”

她心想,她是有三年级记忆的小姐姐,不能欺负小朋友。

她捂住自己眼睛:“你们躲吧。”

陈虎松了口气,一溜烟跑了,方敏君也赶紧跟上,孩子们七七八八散开躲。

裴川嘴唇抿得死紧,心里气闷不堪,是他多事了。

他们本来就没带上他玩,他就不该说那句话。

贝瑶放开手,去找别的小朋友,他冷冷看贝瑶一眼,然后苍白的手指拉住蒋文娟:“妈妈,回家吧。”

贝瑶见蒋阿姨推着裴川走了,她杏儿眼眨了眨,怎么了呀?她还没有和他说谢谢呢。

~

赵芝兰在茶馆里和赵秀一桌搓麻将,赵秀今天手气不好,老是打到赵芝兰手里头。她气不顺,喝了口热水:“明年我家敏敏和芝兰家瑶瑶也要一起读一年级了吧,这孩子长起来真是快。”

麻将搓得哗啦啦响,赵芝兰码好牌:“是啊。”

“芝兰啊,你也别气馁,要是瑶瑶实在跟不上进度,可以多读一年学前班。反正她年纪小。”

赵芝兰懵了:“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