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却又不该是他,毕竟当初裴川房子都被查封了,什么都没能留下,那个夏天她去了好几次他的公寓,都没能等到他回来。

他理当没钱了,她手里的钻石和陈虎那张卡,应该就是他最后的钱。再说裴川还在牢里关着呢。

那么就是…她母亲赵女士运气真的特别好吗?

她又拆开弟弟写的那封信,小贝军的字写得特别大,大意就是说想姐姐,姐姐快点回家。

她心里格外温暖。

单小麦羡慕地看着贝瑶。她也有个弟弟,但是在家里,永远是弟弟最有地位,小时候弟弟一哭,妈妈就要打自己。长大了不管弟弟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妈妈都会满足。

单小麦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就像弟弟的佣人。自从他出生,她整个生活都毁了。就连辛辛苦苦考上大学,都得因为弟弟身体不好来学医。

她晕血、胆小,一点也不想学医。

王乾坤拍拍单小麦肩膀,笑着说:“小麦,别羡慕,我们这些人,以后永远都是你姐妹!”

单小麦有些感动,用力点点头。

~

2010年夏天,贝瑶他们已经是大三上学期了。

大学每个专业必不可少要学的,其中之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给贝瑶他们上马列的老师特别喜欢谈人生哲理。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语:“职业”、“未来”。

本来就业这些也不该他讲,可是但凡教这些课程的老师都比较感性。他举了一个世界级大富豪的发家史,念这位厉害人物的资料:“这位伟大的先生上完大二之后辍学,创立微软成为全球首富。他的成功之路在我们看来,充满传奇。他拥有聪明的头脑,也有那个时代最顶级的编程水平,编写的basic编译器尤其强大。而他更是在很多时候将自己作为人肉ide,迅速交出完成度极高的代码。”[注:引用]

老师感叹道:“有些行业确实厉害,聪明的头脑和先进的技术,不仅推动时代进步,创造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他本人还成了世界首富。”

下面有同学笑嘻嘻道:“老师,我们是医学院的啊!不是计算机学院的。”

老师愣了半拍:“噢噢你们是医学院的啊。”

这就尴尬了,马列每个专业都要上,他看错课程表了。

老师连忙抢救道:“医学那就更伟大了,救死扶伤,是不管哪个时代都不会褪色落伍的行业。”

同学嘀咕道:“可是又累又穷啊。”

这么个小意外,让下面开始议论起来。秦冬妮啧了一声:“会写程序代码那些人确实厉害,我几年看新闻,一个厉害的程序可以卖好几百万上千万。真的是相当厉害,吊炸天。你看我们专业吧,确实累,累死累活一辈子都挣不到人家卖一个程序的钱。”

秦冬妮这样说,王乾坤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就喜欢学习,看他们在我手术刀下抢救回来,我心里特别满足。”

单小麦闷闷不乐,她不喜欢这个专业啊!她觉得做个资料员就挺好的。

秦冬妮问:“瑶瑶,你怎么想的?”

大家都看着贝瑶,毕竟瑶瑶的情况,她们寝室都清楚。

一个…还在坐牢的男朋友,出来估计就是社会无业人士。学医这么辛苦,也很难暴富,以后难不成瑶瑶养着那个“无业青年”啊?

贝瑶有点懵:“我想什么?”

“学医来钱慢啊,又辛苦。”

贝瑶说:“我知道的,可是也很稳定。”

医生老师永不失业嘛。

贝瑶笑道:“我赞同乾坤的,救人也很好,生活很充实。何况之前你们提到的禹博士也很厉害,不管每行每业,总有顶尖人才。我觉得这个专业挺好的。”

秦冬妮泄气。

~

他们专业五年制,走到第三年,也算走完一半了。

夏天特别热,赵芝兰之前寄过来的新衣服里有条牛仔短裤,到大.腿的地方,贝瑶穿这条裤子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是她出现以后,整个教室都有些躁动。

贝校花那双.腿特别美。

怎么说呢,又长又直,骨肉匀称,还白得不行。

王乾坤看见都卧槽了一声,恨不得摸一把。

这个夏天特别燥,贝瑶坐下的时候,还有无数人盯着她发呆。

王乾坤说:“瑶啊,商量个事呗,给我摸一把。”

她说完就狠狠摸了一把,哟,又软又嫩,手感爽翻,王乾坤拍着自己结实的粗大.腿,怀疑人生。

贝瑶哭笑不得,颇有些羞涩。

贝瑶的旧衣服比较保守,比较他们那个年代,贝瑶小时候是穿灯芯绒裤子的。乍一换成短裤,别说班上男的,几个周围的女生都躁动了。

王乾坤摸完秦冬妮非要摸,单小麦羡慕地看了眼,好吧她不敢摸。

女孩子们打打闹闹,秦冬妮悄悄说:“喂,瑶瑶,你那个我们都没见过的男朋友爱死你了吧。”秦冬妮心想,她都没瑶瑶这么漂亮,可是她男朋友都特别喜欢亲亲抱抱她。贝瑶那个男朋友多有“福气”啊。

贝瑶满脸通红,书挡住脸,生无可恋:“在上课,你们正经点。”

秦冬妮笑得不行:“你这么羞涩,他肯定不但没摸过,还没见过,下次见他穿这个去呗?”

贝瑶不说话,耳朵尖有些红。

这么久了,寝室室友也渐渐接受了贝瑶有个还在“蹲大牢”的男朋友。说实在,还有点好奇。到底是帅到炸裂,还是别的地方很有优点呢?

贝瑶每个季度只能见他一次,室友们打闹完了,其实也心疼她,后来就不说劝他们分手的话了。

毕竟遇见爱情不容易,坚守爱情更加不容易。

这次“探监”的时间在九月初,刚好还可以穿夏装。

贝瑶很犹豫,她穿了条长裤,又换上超短裤,又穿回长裤…好吧最后还是换成超短裤。

她见裴川一面太难了,像秦冬妮说的,女孩子都喜欢她这样,裴川也、也喜欢的吧?

她出门的时候,天气分外晴朗,给裴川带什么他都不要,贝瑶索性也不勉强,自己去看他就好。

楚巡已经没有来纠缠她了,大多数男人还是讲绅士风度的,不会像楚巡那样无理强制性追求。

她走到大学的枫树林,看到两个人谈笑风生走过来。

其中年轻男人站得笔直,周围许多姑娘都在悄悄瞧他。

贝瑶皱眉,觉得这个人有些阴魂不散,她不想有什么冲突,打算走小路岔开。

霍旭见到她时,有片刻惊艳。他目光怔怔落在她脸上。男人本色,不经意瞥了眼那双笔直漂亮的,他移开眼,有些心乱。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十六岁,在伞下一抬眸,就已经特别美了。

贝瑶直接从小路离开,仿佛并不记得上次这个人帮助过她挡住楚巡。

她厌恶不想接触的态度过于明显,不要说当事人霍旭,就连和霍旭交谈的学校主任也觉察出来这个漂亮姑娘避开他们在走路。

霍旭怔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怅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这姑娘讨厌了。

~

贝瑶这次来“第七监狱”只有她一个人。

平时这个点是第七监狱的“放风时间”,贝瑶每次都来,狱警都认识她了。

狱警过去通知:“裴川,有人找。”

大家都挤眉弄眼,然后看着这个冷清少年淡定洗手,推着轮椅往外走。

成铮海说:“裴川啊,衣领没翻。”

裴川忍不住低头看衣领,结果是整齐的。

众人快笑疯。

你说年纪轻轻,那么老气横秋做什么?比他们这群“老人”还要正经。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男人有了点烟火气,大家想起之前那个唇印,拍拍裴川肩膀:“快去快去,知道你急,形象帅着呢。”

每次在她来之前,裴川会申请错开剪头发时间。

他知道自己如今狼狈,可是…能在她面前更好一些,总归是好的。

不要走

依然是在小小的会见室里。

外面阳光明媚, 裴川推着轮椅过去时, 夏末初秋的季节,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冲他笑。

裴川承认, 他有片刻呼吸凝滞。

她穿丝质白色长袖, 下面是一条很简单的超短裤。一双修长纤细白皙, 他是个男人, 不再是当年和她坐同桌还画楚河汉界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梦遗梦里是她, 梦里女孩子娇泣嘤咛,后来梦醒天光大亮, 留给裴川的是满满的痛楚和绝望。

他有时候憎恨这种男性本能,为什么剥夺了健全的双.腿, 却依然没有消减丑陋的欲.望。

他一直以最纯粹的爱慕待她,鲜少沾染情.欲之色。裴川远远看着, 就能爱她一辈子。

可是见到这样的贝瑶,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样不够。

贝瑶歪了歪头,她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裴川怔愣以后, 脸色苍白,她有些慌。

明明…其他人也不是这样的反应啊,她不好看吗?

这次是裴川率先说话,他说:“瑶瑶, 最近还好吗?”

她点点头, 带着最纯粹的快乐, 搬了小板凳在他身边:“很好,b大月光花开了,贝军长高了很多,每个月都给我写信。”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常常看到你。

裴川沉默了片刻:“有遇见其他动心的男孩子吗?”

她愣了愣,虽然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裴川在给她留退路,但是裴川这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贝瑶有些生气,她咬唇:“你什么意思?”

裴川并没有闪避她的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六年很漫长,我对你不好。你冷了饿了,我都不在你身边。瑶瑶,你们上生理课,就明白长大了有欲.望。异性之间会相互吸引,你等了我很久,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来不及对你好。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他又对你好…”

贝瑶气懵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见他。结果他给她说长大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有欲.望,如果她喜欢别人会怎样。

她又羞又气,打断他的话:“如果喜欢别人,就和他上.床吗?”她从来都不说这样露骨让人羞耻的话,但是这次裴川真的让她气狠了。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她已经长大,不信她的真心。

他脸色白了白,怒斥道:“瑶瑶!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生气极了:“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总是觉得我应该喜欢别人。”

贝瑶还记得秦冬妮和自己说悄悄话时,她以为裴川看见自己会多欣喜,她来之前也悄悄期待过裴川的反应,结果他快把她气哭了。

贝瑶从来没有和裴川吵过架,这是第一次。她怕下一刻来看他的欢喜变成眼泪,咬牙起身,打算离开。

他才是最伤人的坏蛋。

她憋着眼泪,忍住女孩子心里的羞耻,站起来要走。

下一刻她被人拉住手腕,扯进怀里。男人紧紧抱住她,手指用力到苍白。

他禁锢着生气极了的少女,紧紧抱着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紧紧抱着,眼泪要掉不掉,两年了,只有这时候觉得委屈。

裴川低声道:“我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不要走,不要走。”

每一次见她,他要等上许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是他所有的期待和盼望,为了这一面,裴川可以忍受无尽的孤独。

他不想惹她难过,天知道他多想对她好。

可是很多东西,她无法正视,却是他心中的顽疾。

贝瑶也舍不得走,她每次见他,和他等待了同样久的时间,他们见一面不容易,经不起吵架。她带着女儿家的鼻音:“那这次原谅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然不原谅了。”

他低声说:“好。”

她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男人脖子,小脑袋在他脖子处蹭了蹭:“你怎么这么气人。”

他抿唇不语,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带着她不懂的珍惜与难过。

他轻轻吻她头发,贝瑶觉得有些痒,破涕为笑。

然而她时而好奇心比较重:“你刚刚为什么生气难受?”

裴川在她面前其实鲜少生气的,他很会迁就人。他说伤人的话,肯定也是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裴川不愿骗她,可是在她面前,又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谈起残缺与欲.望。

他只是沉默不语。

贝瑶想了想,她小声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穿,你觉得不好看的话,我就不穿了。”

他喉头干涩,轻声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单纯,她得了夸奖,就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欢喜道:“你也好看。”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最好看。”

他笑了笑,心中怜爱难表。

他夸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为情感作祟。他现在这个落魄样,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小姑娘一声好看。

裴川不会以自己的情况来要求她。

每个人只年轻一回,他没有办法陪她走过青春的风霜雨雪,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为他顾忌什么。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男人胸膛宽阔,哪怕两年牢狱之灾,也没有办法抵消先前多年的拳击锻炼。

他肌理结实,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

说实话,贝瑶有些新奇。

她并不记仇,也不容易生气,生完了气,更加热爱生活中让人开心的地方。

这个男人敏.感,他小时候坐轮椅被她看见了,脸上都会不悦,现在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对他而言是很大的让步了。

她脸颊埋在他胸膛,忍住了欢喜和羞涩的笑。

“探监”时间过去,贝瑶不得不离开。

裴川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第一次有些难言的忧虑。

~

成铮海说:“裴川,有心事?”

“没有。”

“得了吧,你小子,朝夕相处也快三年了,你今天敲代码停了十多次。也别把我当外人,我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还得在里面待个十来年呢,不会把你这点破事说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现在算是“放风时间”,裴川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虑太过繁重,看着这位为了女儿进监狱的前辈,他开口道:“我怕我给不了她未来。”

成铮海说:“话不是这么讲啊,你说你,我们这种搞生化的,穷都穷不到哪里去。你是干嘛的啊,电子科技和软件开发啊,未来的时代是信息时代,你脑子那么好用,简直是个移动金库,给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没问题。而且你还会搞科技,那出去妥妥的科学家啊。”

成铮海见裴川沉默,又道:“你看看现在这些年的大学生,除了书本知识会个啥?他们想当科学家啊,得读完本科,还要读个研考博士之类的,期间不停发表论文,取得一定的学术成果,才配得上科学家称号。你呢,四年实战,你造出来多少东西,你清楚,国家也清楚,你出去和同龄人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裴川看了他眼,咬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主要是,要娶一个人,过日子总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给她最纯粹的爱情,宠她一辈子,可是对他来说,脱下衣服裤子,比让他去死都难。

童年的事像一个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小小的他坐在门外,母亲和父亲在房间吵架,他亲耳听到那个最亲的女人提起他残肢时的恐惧。

裴川是蒋文娟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这个最亲的女人都害怕恶心他,何况是瑶瑶呢?

四岁的时候,裴川总相信蒋文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男子汉不哭,长大了腿就会长回来,重新变得完整。可是稍微再大一点,他也就明白了,这辈子都只能这个样子。

他可以练拳,练肌肉和身材,然而残肢部分哪怕天天按摩,也会萎缩难看。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丑陋不堪,又怎么给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

瑶瑶不懂这些道理,成老前辈作为一个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时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们都不懂他的挣扎和痛苦。

然而裴川今天看见贝瑶,除了惊艳,就是年少时那些错乱香.艳的梦境,和醒来无比痛苦的羞惭。

娶了一个人,要对她一辈子负责,光给爱有时候是不够的。

可是这些心事,究竟对谁讲才合适?到头来只能一个人忍受钝刀子割肉的痛苦。

裴川放不开手,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只顾眼前的利益和快活。

这也是他从来不碰贝瑶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连正常生活都不能给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爱顾虑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点异样的目光。

裴川有时候常常会想,她要是不那么漂亮美好就好了,她有顶好看的容颜,年轻诱人的身体。以至于他离她太遥远,先天条件都不般配。

正常人不会懂。

懂的人却不可能同外人讲。

这场聊天最后只有成老前辈以为自己劝动了这个年轻人,成铮海倒是真的很看好这个年轻人。裴川基本上什么类型的软件都会做,一通百通,平时不懂的,裴川都在拼命学习。

“第七监狱”有一点是外面所有大学都比不了的,这里有出色的物理教授,有生化转件,甚至还有曾经研究h弹前辈的弟子。

个个放出去都是人才,业界大牛,犯的错也是能纠正的错误。

裴川这样的人一出去,哟,那可不得了,科学家预定。写代码那个本事,钱什么的轻而易举。

后来有一天,成铮海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裴川啊,你家小姑娘知道你这么有本事吗?”

咳咳…赚钱很逆天的那种本事。

裴川面色清冷,薄唇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成铮海本来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这种让人意外的答案。

成老前辈瞪大眼:“那她知道你明年就可以出去了?”那人家总知道不用等你太久吧!

裴川沉默了下:“她以为还有六年。”

“…”

成铮海哭笑不得:“你这小子。”

怎么说好呢?那姑娘是哪家的宝贝啊,什么都不清楚,她会不会也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裴川出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哦,还是坐过牢很难找到工作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