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玄只是嘴角带笑地听着,心道流韶阁有如此这般的阁主,那盛情恐怕能领得她吐血三升。

“门主现下正在内苑休息,请走这边。”周昔一边走一边指着左侧的祠堂道,“这里摆放历代掌门的遗物,也是敝派的禁地。”话音刚落,突然觉得腰上一痛,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阮青玄伸手扶住她,声音不高不低地刚好让驻守祠堂的人听了正清楚:“周姑娘,你没什么大碍吧?”

原本守着祠堂的秋水门弟子也有同周昔交好的,立即走了过来:“周师姐,你怎么了?”周昔想说话,却苦于发不出声音。只见许敛宁衣袂一拂,过来的几个弟子应声而倒。她回转头,看了瞪着自己的周昔一眼,柔柔地开口:“论辈份,我也该称你一声师姊,现下看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阮青玄抽剑出鞘,只见剑刃如霜,寒气顿生:“敛宁,你先进去。”

许敛宁点点头,身形一动,已经到了祠堂门口,秋水门的弟子抬手阻拦,她也没在意,直接用轻功掠过。身后一阵劲风过来,只听一个女子娇斥道:“秋水门禁地,岂容……”后面的几个字随即被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轻响阻断。许敛宁连头都不回,径自走进祠堂。秋水门历代掌门的祠堂本是禁地,除掌门之外谁都不得入内,门外的人只得面面相觑,止步不前。

先前张惟宜同周昔过招之时,阮青玄早已看了个明白。眼下这个藕荷色衣衫的女子,身法之美,出招之准,比之周昔境界大有不同。可阮青玄从的是名师,江湖阅历也深,即使在兵刃上被克制,剑招之间却一丝不乱。

那女子手上锦带直直甩出,如一匹练铺开,顶上的铜铃响声清脆,一声缓一声急的教人听了无端烦躁。她吐字轻缓,气息平稳:“秋水门同凌轩宫素无怨仇,不知两位为何闯我派禁地?”

阮青玄气定神闲:“其人怀璧,却不自知,便是无罪也成有罪了。”她手中短剑剑气纵横,连环三剑,将锦带上的铜铃削去一半。只见那铜铃中空,倏然爆出几枚铁藜子,在空中交互碰撞,不断改变方向。阮青玄急退开来,衣袂一拂,左手轻弹,似乎有碎玉一般的东西激射出去,同铁藜子轻轻碰撞,清响阵阵,极是好听。

那藕荷色衣衫的女子脸色灰白,只见离自己几步的地面平平整整嵌着几枚铁藜子。

阮青玄还剑回鞘,道:“唐门主,承让了。”

秋水门前任掌门过世极早,最高深的击技之术并未来得及教给弟子。是以唐沂水虽然接任掌门,击技却大不如前人。其实历来大多门派皆是如此,只是会出几个武学奇才,才不致一直没落下去。反观凌轩宫,却一代强于一代,经久不息,才有今日人人忌惮的威名。

唐沂水眼见自己以门主身份惨败于对方,忽见许敛宁从祠堂出来,手中拿着前门主留下的一把剑:“请两位听我一言。”她虽觉得这番惨败面子上很是过不去,可也不是歹毒之人:“如果两位信任得过敝派,请将这把剑归放原位,这本是不祥之物,恰巧落到敝派先人手上。当年掌门师姐曾一时好奇想抽剑一看,结果……掌门师姐过世后,这把剑也成了禁物。”

许敛宁淡淡一笑:“唐门主客气了。”她握住剑鞘,只听铮的一声,已将剑刃抽了出来。这把剑总长一尺几分,剑刃极薄,却黯沉漆黑,没有半分光泽。她抬手在薄刃上轻轻一划,手指滴下几点殷红,落在剑上只听嗤的一声,剑身隐约变得剔透,宛如活物。

唐沂水看着,喃喃道:“原来是这样……”许敛宁还剑入鞘:“这把剑叫焰息,是当年铸这把剑的欧阳先生许给我的。唐师姐,看来你也不会记得了。” 唐沂水讶然道:“你是掌门师叔的……?”

许敛宁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当年秋水门也派人找过你,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没想到——”她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妥,也不知道如何措词下去。

许敛宁微微摇头:“既然苟活下来,就是为了向那些亏欠我的人讨回一切的。不过唐门主尽可放心,秋水门还不在我眼里。”稍微顿了顿,又道:“只是还要劳烦唐门主送我们出去。”

阮青玄语气淡淡:“唐门主,你先请吧。”

唐沂水脸色黯淡,每一步走得沉重之极:“两位随我来。”

“现下是回去了,还是再到处走走?”出了秋水门,阮青玄看着远处湖中欢歌的渔女,微微有几分感慨,“秋水门其势已衰,整个门派竟然找不出可以拦住我们的对手来,实在可悲可叹。”

许敛宁随口道了一句:“凌轩宫也不见得好了。”

“挑阁主的时候,几十个同门死的死,疯的疯,只剩下我们四人。哪天若是要挑个宫主出来,难免又要勾心斗角一番。”

许敛宁垂下眼:“若是我说,我本就不愿当这凌轩宫的宫主……”

“那我们可以结伴游遍中原山水,就算长住在孤山的行宫,也可以。”阮青玄看着她,轻轻笑着说。

许敛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们先回去休息,出来大半日,沾了一身脏。”

两人折回孤山的居所,只见入口出蹲了个孩童,正拿了一支树枝挖土,见她们走来,忙不迭叫道:“两位大姐姐,等等我!”

许敛宁微微皱眉,只见那个男孩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掏出一张精致的拜帖:“这是一个大哥哥要我给漂亮姐姐的,那说的就是你了。”

阮青玄微微回身,饶有兴致地看着。

那孩童抓了抓头,又加上一句:“大哥哥还说,那位姐姐又柔弱又斯文,却要装出一副又凶又狠的样子,我觉得又不像啊。”

许敛宁只气得咬牙,接过拜帖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字,颇有王徇的风骨:沐香拜请寒舍小叙,落款是张惟宜。

“你就回他一句话,只要有本事进来,梅鹤居上下定当以礼相待,这小叙却不必了。”她将拜帖递回给那孩童。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对方,露出几颗小虎牙:“大哥哥说你定会那么说,所以他让我再转告姐姐,最好先收拾好行囊,因为之后要赶长路。那么我的话都带到了。漂亮姐姐,你的脸色怎么怪怪的?”

许敛宁勉强一笑:“我有些倦了,多谢你传话。”她随手取下身上的玉饰,递给他道:“这个你拿去玩罢。”

那孩童收下玉饰,高高兴兴地走了。

许敛宁皱着秀气的眉,身上微微带着几分杀机:“若真能找到入口进来,他说什么我都照办。”

阮青玄不紧不慢地开口:“敛宁,你怎的忘记了,就算你可以一剑砍了张惟宜,也不过一时痛快而已。”她转过身,向山谷中走去:“你要是每每都气成这样,都不知道是谁欺负谁了。”

夜阑无语踏马蹄

一壶清茶,暗暗袅袅地腾起淡淡的水雾。

阮青玄轻轻放下茶盏,看了看天色:“也该是时候了,今晚闯山的人看来不止御剑公子一人。”她抿了抿嘴角,像是不屑:“说起来,这阵子来江南的江湖人未免太多了。铸剑师欧阳先生让天剑公子传了一句话,不相干的人都过来挖地三尺地翻搅。”

“欧阳先生指的是焰息剑,可是不知哪里出来的藏宝图,说是陈友谅战败后埋藏的金银珠宝。”许敛宁搁下茶盏,“现在可是出去看看状况?”

阮青玄站起身,含笑的眼在她身上掠过:“敛宁,你知道季甄瑶么?”

“璇玑才女的大名我自然知道。”

“她为张公子题过扇面,也曾说过,这天下男子唯有御剑公子可当得佳公子三个字。”

许敛宁站住了,回过头问:“那后来呢?”

阮青玄微微摇头:“可惜佳人只能空自相思憔悴。我从来不觉得女子只能靠柔弱取胜,弱不过博得同情怜爱罢了。所以我觉得与其被叫美人,还不如妖女来得顺耳。”

许敛宁伸手挽住师姐的手:“我曾想青玄师姊以前的容貌,想必很是好看,可惜一直见不到。”

“这个你怎么会知道?”她淡淡苦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面纱下的脸,年岁久长的伤痕已经淡多了,可取下面纱还是会吓到别人。

两人笑语晏晏,很快就到了山谷外边。

月华如银,淡淡铺散在一草一木之上。山谷间的景致都泛着月白的光泽,更显得幽静美好。

不远的地方,白烟腾空,一小堆篝火旁挤着几个人。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哨,一个黑影从远处奔来,不久就到了近处。

阮青玄低声道:“看样子不像御剑公子。”

那个人影到了篝火边就停下来,却是一个灰白须发的矮小道人。围在篝火边的人顿时围了上去,那个道人冷笑一声,声音刺耳:“我刚才绕了一圈,三次都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山谷的道路有些古怪。”

许敛宁倚在树边:“这些人天南地北的,不知道想做什么。”

那些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道人突然扬声道:“在下昆仑派赵无施,求见孤山神医前辈。”他声音尖锐,一直传出很远。

他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又扬声道:“既然找不到入谷的路,我们就放把火把这山给烧平了,就不信主人不出面。”他取出火折,作势要放火。

阮青玄很是不齿,只是冷笑道:“只会装腔作势,求人也没求人该有的样子。”

赵无施见没有回音,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又重复一遍:“请前辈赐见……”话音未落,突然响起的一阵马蹄声,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如色泽暗夜一般的骏马倏忽间由远及近,可马背上的骑手却坐得极稳。只一转眼,颀长的身影跃下了马背,轻勒缰绳,骏马前蹄直立,仰天长嘶。只见他安抚地拍了拍马背,色泽漆黑如夜的骏马便乖乖地踱到一旁吃草去了。

“阁下可是武当派的御剑公子?”人群走出一个年长的妇人,看衣着打扮却是峨嵋俗家门下。

张惟宜走近了,语气恭谦有度:“晚辈张惟宜见过各位前辈。”过分谦恭难免谄媚,不够谦恭,总有些自负身份的人觉得对自己是大不敬,张惟宜显然温文尔雅得恰到好处。

“听闻张公子今日在西泠桥边被人纠缠,那人非要把自己的妹子托付给张公子。”赵无施皮笑肉不笑,“老夫年少时可没有那么风流,远远及不上张公子啊。”

张惟宜神情极淡,语气依然谦然:“赵前辈说笑了。”

阮青玄低低道:“看赵无施这番德行,年轻时也不见得怎么周正了,说出来的话倒不知羞耻。”许敛宁听得有些烦:“他们再这样讲下去,明年也没个结果。”

先前说话的那个年长妇人似也看不下去,出声道:“赵先生,武当派的弟子一直操守端止,想来其中一定有些误会。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入山的好。”

当年君山之上,张惟宜连败五派十八门的后辈子弟,一战成名。那些人中大多是将来继承掌门之位的人才,赵无施的弟子便在内。他本来最为护短,总觉得自己的弟子纵然千般不是,错也在别人。此刻碰见,忍不住自恃长辈的身份冷嘲热讽。

其实每门每派都有些私心,眼见着被武当的弟子拔去了头筹,总不怎么舒服。

张惟宜踱了几步,似乎感觉到附近暗藏玄机,微微皱眉。他举步走了几步,都正好走在阵眼上。阮青玄记得师伯当初布这阵法时,特别交代她们莫要踏上阵眼,这几点是阵法最不稳定的地方,一旦差池则凶险异常。正思忖间,张惟宜正好踏在归妹方位,这是最后一个阵眼。他停了一停,下一步似要踩到阵法中心。许敛宁一拉阮青玄衣衫:“到外面去。”神情紧张,连手心也有些湿润。

几乎是刚刚跃开的一瞬间,山谷附近的岩石突然暴开,碎石飞溅。阮青玄回望她们刚才站的地方,因为阵法被毁的反噬,已经面目全非。

许敛宁先推开阮青玄,自己反而避得有些狼狈,几乎才刚一落到实地,眼前已经有三把明晃晃的兵器指着自己。她纵然自负轻功绝世,也没有把握从冷兵加身的状况全身而退。只一瞬间,她想好利害,站住了不动。

“这位姑娘,你可是谷中神医的弟子?”张惟宜状似悠闲地踱了过来,“这里诸位都是来恳请神医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劳烦姑娘帮忙引见一下。”

“你……”许敛宁一时也猜不透他这番话的用意。

“在下张惟宜,不知道可有这个荣幸和姑娘交个朋友。”他的神情倒极是温文尔雅。

约莫记得,三四个时辰前,此人还大言不惭地说:“适才生平被人第一次称作登徒子,那么也要当个够本才好。”人的前后变化可以有多大,由此就可以看出。

“你们说的神医,应该是指我师伯。”许敛宁顿了顿,心里却不觉得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能耐称得上神医,“可惜,他半年前就过世了。”

“什么?”身后用兵器指着她的人不由抖了抖。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硬是从兵器中突围而出,姿态却极是优雅,丝毫看不出生死之间的紧迫感。阮青玄上前几步,手指已经按在剑鞘上。张惟宜不动声色地向右一步,恰好把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隔开。

赵无施见这两个女子都极为年轻,想来武功也稀疏平常,冷笑一声:“既然神医去了,那么弟子跟我们走也是一样的。”他离许敛宁较近,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突然劲风拂过,半边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麻。张惟宜淡淡道:“那也要两位姑娘应允才好。”

“莫说是不是应允了,今日闯山的能活着出去的有多少?”阮青玄握住剑柄,语带讥讽。

“人命关天,用强只是迫不得已,姑娘也别见怪。”那个峨嵋派的年长妇人缓缓开口。

阮青玄思忖着只要张惟宜袖手旁观,拼着受伤也是可以把闯山的人料理干净。许敛宁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若要我去医治别人也可以,只是有些药材不是药铺可以买到的,诸位不妨稍等片刻。”

张惟宜回转头,淡淡一笑:“如果姑娘不介意,可否容在下入谷一顾前朝林逋故居的风貌。”剩下的人本是怕她们使诈,可是硬要跟进去难说没有什么机关阵法等着,眼见张惟宜这样说,都松了一口气。

“张公子的用意,敛宁愚钝,实在猜想不透。”许敛宁沿着花径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若说我们先前就相识,我便是有半点维护你们的意思,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张惟宜像笑又没笑,只见阮青玄投来含笑一瞥,“没想到许姑娘有此心机布了白天那个局出来,却还是这般不谙世事。”

许敛宁气结:“就是装作不相识,你适才也和那些人作对过……”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张惟宜适才出手,即使有人诋毁也是说他见色起心,扯不到她们身上。

三人很快到了梅鹤居。竹楼,水榭,观景亭似乎都维持了林逋故居的风貌,只有小处精心修缮过,可见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风雅入骨。

阮青玄转上竹楼去拿先前整理好的包袱。许敛宁走进药房,理了几种少见的药材出来,忽然转头道:“你要医治的那个人有什么病征?”

张惟宜想了一下:“血脉虚滑,气血不盛,时有昏迷。具体的,我路上再慢慢同你说。”她转过头,又看了看药箱里的东西:“那么走吧。”

阮青玄拎着两只包裹,轻声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就不同你们一起了。张公子,劳烦你多多照拂些。”

张惟宜淡淡道:“阮阁主请放心。”

阮青玄微微笑道:“敛宁,我之前说的话,你可莫要忘记。”

江湖夜雨十年灯

许敛宁轻轻合上房门,抬头看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了,竟然不知不觉地一夜未眠。

转过头,只见院落中石桌旁坐着的那个人青衫广袖,手中捻着白子。看棋盘上那局棋已经下了三十多手,白子的那一方被杀得七零八落。许敛宁走过去,执了黑棋,轻轻落下一子。张惟宜抬头看她,微微笑道:“都没大碍了么?”

“他们都是抢那陈友谅的金银珠宝才沾的毒,本来开了药方服几帖药就好的光景,偏偏没人信我,只好等第一帖药效过了才脱身。”

“其实我来杭州府,有一半也是为了这件事。”张惟宜棋力极高,落子之间几乎都不加思考。

“那么结果呢?”

“陈友谅当时已是粮尽兵绝、穷途末路,怎么会来得及考虑兵败后的退路?”张惟宜微微皱眉,“却不知是谁造出这种事来。”

“听他们说,也没挖到什么宝藏,倒是挖出几条毒蛇来。”许敛宁执黑子本来还占着十成优势,转眼间已落得左右支绌,“还是赶路要紧,棋暂且不下了,可好?”这样说法,虽然用意是这局棋看着输了故意去赖,但是说得却冠冕堂皇得很。

张惟宜看着她,似笑又没笑:“也好。”

由杭州府到京城,即使日夜赶路也要半月。

此次一路北上,每到一个县城都有人接应,换马喂水。许敛宁坐在马车里倒不觉得辛苦,只是闷得慌,只能看着马车外的人在马背上从早晒到晚。

赶路到第十日上,原本跟随的锦衣卫有一半掉了队。

“王爷,看这天色就要变天了,前面不远有个驿站可以休息,今晚却不能赶路了。”莫允之骑马上前,道了一句。而张惟宜说话声音很低,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字

许敛宁正翻看医术,也没多在意。没多久,车帘被轻轻撩起,却是张惟宜坐了进来。许敛宁抬起头看着他:“张公子不是拉不下面子坐马车的么,怎么现下进来了?”

张惟宜微微别开头:“官马长力不够,只大半日就撑不住。”

路上颠簸,马车里面也不算宽敞,难免会有轻微触碰。许敛宁倒没觉得如何,反而是张惟宜忙不迭地避开去。她放下医书,些许揶揄:“王爷,你总不至于在害怕我才对吧?”赶了几日路,听着莫允之每日这样叫着,也听出张惟宜出身皇族,纵然之前一直不知,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趣味。在她眼里,止是武当首席弟子的身份,就足够了。

张惟宜看着她,眼中隐隐重彩,却不置一词。许敛宁被看得心虚,强忍住不别开目光。忽听他语气平和地开口:“许姑娘莫非已经忘记曾在西泠桥畔痛下杀手的事了么?我若是害怕,也不会担这个险请姑娘相伴了。”

许敛宁倒神情如常:“王爷原来还没有忘记啊。虽然那时是有这个打算,可之后再也没有想过了。何况敛宁武功低微,实在不及万一。”张惟宜声音凉凉冷冷,很是平淡:“那么可否相告,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许姑娘。”

许敛宁正待开口,忽听外面有女子清脆欢快的声音:“莫总管,惟宜哥哥也在吗?”马车停下,张惟宜微微皱眉,撩开车帘走了下去:“沐姑娘。”许敛宁站在马车上,抬手卷起车帘,只见一男一女并辔而骑,女子看来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绯红的衣衫,发间束着金环,眉眼如画。她身边的年轻公子下了马,抱拳道:“在下司空羽,久仰御剑公子大名,没想到今日得以一见。”他衣衫素淡,言谈之间温文尔雅,教人心生好感。张惟宜淡淡道了声幸会,转头看着那沐姑娘:“你出来一趟也玩够了罢,随我回京城。”

沐姑娘柳眉直竖,瞪了他一眼:“我偏不要!司空大哥,你要带我去江南玩的!”后半句却是对着身边的司空羽说的。对方微微一笑:“你出来这样久了,家里人也要担心。不如过一阵子,我再陪你?”

许敛宁临风站着,车帘早已静静滑落在身后,但见司空羽看了过来,微微笑着颔首致意。她也淡淡回了一笑,忽听张惟宜道:“司空公子若是无事,不如同去京城,在下当尽地主之谊。”

司空羽想了下,道:“如此多谢。”

沐姑娘顿时笑靥如花:“不用麻烦惟宜哥哥,我也会招待人家。”

张惟宜不置可否:“看着快变天了,你若再磨蹭,被雨淋病了,到时候不要去你哥哥那里哭。”他转身走回马车,看着许敛宁淡淡一笑:“你怎的站在这里。”许敛宁微微抬头,只见他眼中深幽,也弄不清他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几日赶路下来,两人要么互不理睬,要么语带讥讽地往来一阵,一旁的莫允之脸上尴尬、要笑不笑。

“怎么脸色那么白。”伴着这句话,张惟宜伸手过来。许敛宁感觉到肩上一沉,完全僵在那里。这样温柔的张惟宜,真的……很恶心。不留痕迹地拨开他的手,掀开车帘进去了。要是再不走开,只怕自己就要倒地呕吐不止。她想了想,又回过头,笑着道:“王爷这般做作,看来也没什么用么。”

张惟宜脸上不动声色:“怎么说?”

“那位沐姑娘金枝玉叶,可爱得紧,与其惹她吃醋,还不如哄得她高兴。那位司空公子可比你好太多。”

张惟宜像笑又没笑:“许姑娘说得是。”

未到傍晚,一时间天色黯沉,风雨大作。赶到驿站时,还是不免被雨淋到了。

沐姑娘一边拿布擦着身上沾到的雨水,一边看着许敛宁:“姐姐你叫什么?我姓沐,叫沐华妍,你可听过英国公沐家吗?”言辞间甚是自豪

许敛宁抿了抿嘴角,神情柔和:“许敛宁。”先前听沐华妍是京城的口音,又是姓沐,早已想到这些:“沐王府的名自然听过。”沐英是朱元璋的开国功臣,册封英国公。沐家的后人也一直世袭英国公的官位。现在沐王府当家的沐王爷不喜受庙堂拘束,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

沐华妍跺了跺脚,轻声抱怨了一句:“这里可真破!”

这驿站的确简陋,只有三面墙,连门也不装,用一块破布拦在风口。穿堂风更是毫无阻碍地进出,吹得头顶的烛火不停跳动。

司空羽走到她们身后,微微笑道:“姜汤已经熬好了。”

沐华妍笑靥如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好得很,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司空羽也任她拉着衣袖,没有抽出手去。许敛宁知情知趣地走开。

驿站破旧,自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可以拿出来。那些跟随的锦衣卫大多是官家子弟出身,哪里受的了这份闲气,这几日赶路下来冲着张惟宜的身份,就算心里怨恨,也不能说出口。眼下更是坐不住了,一会儿嫌地方小,一会儿桌子不干净,店小儿不敢开罪他们,一直赔着笑。

张惟宜也不管束,顾自用热水烫了烫碗筷。他顺手一个动作,一旁的锦衣卫只看得张口结舌。莫允之没什么表情,在邻桌坐了,虽然两人私下并不拘于上下礼束,但是人前也做好自己护卫的本分,如果和自家王爷同桌而坐,未免失礼了。

许敛宁接过竹筷,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