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担心他干什么?”杰姬的语气让波比觉得很受伤害,“他企图放那些哥特帮进来……”

“狗娘养的快去拿!他只是一瞬间有点动摇而已。他害怕了。去拿急救包,否则你自己也会需要的。”

他冲进俱乐部,发现波伏瓦正在把犹如粉色热狗肠的塑胶炸药接在仿佛玩具卡车的控制单元的黄色塑料盒上。塑胶炸药条包住了门的铰链和锁的两侧。

“这是为什么?”波比急匆匆地跑向吧台。

“说不定有人会想进来,”波伏瓦说,“要是来了,咱们就帮他们开个门。”

波比停下脚步,欣赏波伏瓦的成就。“为什么不贴在玻璃上,到时候直接向外炸?”

“太明白了。”波伏瓦说着起身,手里拿着黄色起爆器,“但你能这么思考问题,我很高兴。要是向外炸玻璃,有一部分会炸进室内。这么炸更……利落。”

波比耸耸肩,弯腰到吧台里找东西。吧台底下的铁丝架上摆满了塑料袋的磷虾华夫饼、各种被丢弃的雨伞、一本大辞典、一只蓝色女鞋、一个白色塑料盒,上面用红色指甲油画了个黏糊糊的十字……他抓起塑料盒,从吧台后爬出来。

“嘿,杰姬……”他说,把急救包放在贾默的办公桌旁。

“别啰嗦,”她打开盒盖,在里面翻找,“贾默,这里最多的就是芳香瓶……”

贾默无力地笑笑。

“找到了,这个对你有用,”她打开一卷红色真皮贴,从底板上揭下三块,贴在贾默烧伤那只手的手背上,“但你最需要的是个局部清创手术。”

“我在想啊,”贾默抬头看着波比,“现在你不妨抓紧时间练习一下了……”

“怎么练?”波比望向操控台。

“毫无疑问,”贾默说,“把那些孙子放在外面的人,肯定也窃听了电话线。”

波比点点头。波伏瓦解释计划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好,波伏瓦和我决定让你和我进数据网打探一下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想法来着,”贾默朝波比露出满嘴小白牙,“你看,我搀和这事是因为我欠波伏瓦和卢卡斯一个人情,但也有人欠我人情,而且是历史悠久的人情,都是我一直不需要他们还的人情。”

“贾默,”杰姬说,“你必须放松。你往后躺下。你这么弄很容易休克。”

“你的记性怎么样,波比?我念个序列给你听,你在我的操控台上联系。但不能开机,不能接入。行吗?”

波比点点头。

“你先盲练几次。是进入密码,能让你走后门进去。”

“谁的后门?”波比把黑色操控台转过来,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日本极道。”贾默说。

杰姬瞪着他,“喂,你这是什么——”

“我说过了,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人情。但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极道从不忘记。恩怨都是……”

人肉烧焦的臭味飘向波比,他皱起眉头。

“你怎么没告诉过波伏瓦?”杰姬把东西放回白色急救包里。

“宝贝,”贾默说,“你会明白的。有些事情呢,你会让自己学会遗忘。”

“你看,”波比拿出他最严肃的眼神盯着杰姬,“我在操纵。我不需要你的洛阿,明白吗?他们让我紧张……”

“他们并不是她召唤出来的,”波伏瓦蹲在办公室门口,一只手拿着起爆器,另一只手拿着南非霰弹枪,“他们是自己出现的。他们想出现就会出现。再说他们挺喜欢你……”

杰姬把电极贴在额头上。“波比,”她说,“你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接入就好。”她已经摘掉了头巾,她的头发编成玉米辫,贴在闪亮的棕色皮肤上,辫子里以不平均的间距编着几个古董电阻,棕色的酚醛树脂小圆筒上涂着一圈圈不同的颜色。

“你穿进去经过篮球以后,”贾默对波比说,“你要径直俯冲三公里,直奔地板而去,我说的是径直而去……”

“经过什么?”

“篮球。也就是达拉斯-沃思堡阳光地带共荣球,你必须一个猛子扎到底,然后跑——我跟你怎么说的来着?大概二十公里。那底下全都是旧车停放场和税务会计师,反正你他妈一直跑就对了,明白吗?”

波比点点头,咧嘴笑笑。

“要是有人看见你跑过,就算他们开眼界了。接入后往那底下跑的人反正也见怪不怪了……”

“哥们,”波伏瓦对波比说,“你多保重。我去守着前门……”

波比接入数据网。

他遵照贾默的指示行动,暗自高兴他能感觉到杰姬陪着他坠入赛博空间的日常深渊,闪亮的篮球在上方越来越小。这台操控台很快,非常顺溜,让他感觉自己敏捷而强壮。他想着贾默是怎么会让极道欠了他一个人情,而且他始终没有要他们偿还;撞上冰层的时候,他有一半心思正忙着设想各种场景。

“我的天……”杰姬消失了。有什么东西插在他和杰姬之间,在他的感觉之中,这东西冰冷而沉默,能让人停止呼吸。“但那儿什么都没有,该死的!”他被冻住了,锁得死死的。他仍旧能看见数据网,但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

“你一个人用那么一个操控台接进来干什么?操控台应该在博物馆里,你应该在上学。”

“杰姬!”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哥们,”那声音说,“我真是看不懂了。我他妈好几天没睡觉了,但安排我等的肯定不是你这种货色……你才几岁啊?”

“滚开!”波比说,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那个声音哈哈大笑,“拉米雷斯听见了会笑破肚皮的,知道吗?他很会欣赏荒诞的场面。我就没这本事了……”

“拉米雷斯是谁?”

“我的搭档。前搭档。死了,死得透透的。说不定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死。”

“没听说过他,”波比说,“杰姬在哪儿?”

“傻乎乎地坐在赛博空间里,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呢,威尔森。你叫什么?”

“波——零伯爵。”

“好得很。你的名字!”

“波比,波比?纽马克……”

沉默,然后:“哈,好得很。这下可热闹了。我看见玛斯间谍用火箭轰掉的就是你母亲家,对吧?但你显然不在家,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稍等……”

他正前方有一块赛博空间令人眩晕地陡然翻转,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淡蓝色的图形里,这个图形代表的似乎是一套非常空旷的公寓,蓝色霓虹线条勾勒出低矮的家具形状。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更准确地说,是用发光的卡通曲线绘制的女人,她的面部是一团棕色污渍。“我是斯莱德,”卡通人形叉着腰说,“杰琳?斯莱德。你别糊弄我。洛杉矶没有人——”她打个手势,一扇窗户突然在背后出现,“敢跟我叫板。听懂了?”

“懂了,”波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愿意解释一下……”他仍旧无法移动。“窗户”里显示出蓝色与灰色的棕榈树和老建筑的视频。

“什么意思?”

“这种绘画风格,还有你,还有那张旧照片……”

“喂,哥们,我付了好大一笔钱请设计师为我凿出这片空间。这是我的领地、我的建构。这是洛杉矶,小子。这儿的居民做什么都离不了接入。我就靠在这儿找乐子了!”

“哦。”波比还是很困惑。

“轮到你了。那个下三滥舞厅里都有谁?”

“贾默俱乐部?我,杰姬,波伏瓦,贾默。”

“我抓住你的时候,你在往哪儿去?”

波比犹豫片刻,“日本极道。贾默有个密码……”

“干什么?”人影向前移动,一段富有美感的毛笔素描动画。

“找帮手。”

“妈的。你说的好像是实话……”

“当然,当然,我向上帝发誓……”

“唉,我要等的不是你,波比?零。我在赛博空间巡游,上上下下跑了个遍,想搞清楚是谁杀了我的弟兄。我以为是玛斯,因为我们之前在帮他们的一名成员叛逃去保坂,于是我跟上玛斯的一组间谍。我首先看见的是他们炸了你老妈的公寓,然后看见他们派出三个人去找一个叫芬兰佬的家伙,但那三个人再也没回来……”

“被芬兰佬杀了,”波比说,“我见过,全死了。”

“你见过?好吧,看来我们确实有话可谈。再然后,我看见另外三个人用同一个火箭发射器炸了一辆豪华大车……”

“那是卢卡斯。”他说。

“但他们动手后没多久,一架直升机飞过他们,用激光削死了全部三个人。这方面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给我说说你这边的事情如何,波比?零?长话短说!”

“刚开始我就是想进来玩玩,明白吗?我从安置区的‘一天两次’那儿拿到一个破冰程序,我……”

听波比说完,她陷入沉默。优雅的卡通人形站在窗口,像是在打量电视里的树木。

“我有个想法,”他壮着胆子说,“也许你可以帮我们……”

“不行。”她说。

“也许能帮你搞清楚你想知道……”

“不,我只想做掉杀死拉米雷斯的龟孙子。”

“但我们被困在了这儿,他们要来杀死我们。就是玛斯,你跟着他们在数据网里到处跑!他们雇了一大群休闲帮和哥特帮……”

“那不是玛斯,”她说,“是一帮公园大道的欧洲佬,他们的冰层有一英里厚。”

波比思考着她的话,“是他们派的直升机?是他们杀了玛斯的那几个人?”

“不。我没盯上那架直升机,他们向南飞走了。我跟丢了,但我有种预感……总而言之,我这就送你回去。你想去日本黑帮那儿碰运气,那就去吧。”

“但是,女士,我们需要帮助……”

“我对帮忙没兴趣,波比?零。”她说,下一个瞬间,他又坐在了贾默的操控台前,颈部和背部的肌肉酸痛不已。他的眼睛过了好一阵才能重新聚焦,差不多一分钟后,他终于发现房间里多了两个陌生人。

男人很高,似乎比卢卡斯还高,但四肢修长,肩宽臀窄。他身穿肥大的战斗服,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有几个巨大的口袋,赤裸的胸膛只横系着一条黑色带子。他的眼圈有淤伤,眼神狂乱,手里拿着波比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把枪,像是充气吹胀的左轮手枪,枪管底下加装了造型奇特的部件,整支枪仿佛眼镜蛇的头部。他身旁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女孩,她与波比年龄相仿,眼圈也有淤伤,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一头棕色直发需要清洗。她身穿牛仔裤和大了好几码的黑色运动衫。男人伸出左手扶住她。

波比望着女孩,记忆涌上心头,他惊呼一声。

女孩的声音,棕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吞噬他的坚冰,他的牙齿在打颤,她的声音,凑近他的庞然巨物……

“Viv Ia Vyèj,”杰姬在他身旁痴迷地说,紧紧攥着他的坚冰,“奇迹圣母。她来了,波比。丹巴拉派她来了!”

“小子,你昏过去了好一会儿,”高个子男人对波比说,“发生了什么?”

波比使劲眨眼,疯狂地扫视四周,和贾默对视,药物和疼痛让贾默眼神呆滞。

“告诉他。”贾默说。

“我没能去找极道。有人抓住了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谁抓住了你?”高个子男人搂住女孩。

“她说她是洛杉矶的斯莱德。”

“杰琳。”男人说。

贾默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接电话。”男人说。

波比扭头去看,杰姬伸手按了一下方形显示屏底下的呼叫按钮。屏幕亮起,闪烁片刻,映出一张男人的脸,这张宽大的脸异常苍白,眼窝很深,睡眼惺忪,漂得近乎于白色的头发向后梳,波比没见过有谁的嘴唇长得比他更刻薄。

“特纳,”男人说,“咱们得聊聊了。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首先呢,你应该请这些人离开这个房间……”

第29章

制盒者

打结的绳索向前继续延伸。他们不时遇到转角和岔路。绳索时而绕过一根支柱,时而包住一大块透明的环氧树脂。空气不新鲜,越来越冷。他们在一个圆柱形的房间停下休息,通道在这里变宽,然后分成三条路。琼斯用灰色松紧带把一盏小平板工作灯扎在额头上,玛丽问他要过来,握在红色太空服的护手里,照亮房间的墙壁看了一遍。墙面上用显微级的精细线条蚀刻着各种图案……

“戴上头盔,”琼斯建议道,“你的头灯比我这个好……”

玛丽不由颤抖。“不,”她把工作灯还给琼斯,“能帮我脱下来吗?”她用护手敲了敲太空服的硬质护胸。镜面头盔用铬合金挂钩固定在腰间。

“你还是穿着吧,”琼斯说,“这地方就你这一身了。我睡觉那儿也有一套,但没有空气。维根的气瓶和我的呼吸器不匹配,他的太空服全是窟窿……”

他耸耸肩。

“不,求你了。”她已经开始解太空服腰部的搭扣,之前她看见蕾兹在那儿转动了个什么开关,“我受不了……”

琼斯抓着绳索过来半个身子,在她的视线以外做了些什么事情。咔嗒一声。“伸展手臂,举过头顶。”她说。笨拙归笨拙,但最后她总算无拘无束地在半空中飘荡了,仍旧穿着她最后一次见阿兰时的黑牛仔裤和白色丝绸衬衫。琼斯用红色太空服腰间的挂钩把太空服固定在绳索上,然后取出她鼓鼓囊囊的拎包。“要这个吗?我是说,你要带上吗?可以留在这儿,回来的时候拿。”

“不用,”她说,“我要带上,给我好了。”她用一条胳膊挽住绳索,摸索着打开拎包,取出夹克,同时带出了一只皮靴。她把皮靴塞回包里,穿上夹克。

“好皮子。”琼斯说。

“谢谢,”她说,“咱们快走吧……”

“不远了。”他说,工作灯一转,照亮绳索;三个出口呈等边三角形分布,绳索伸进其中一个出口。

“穷途末路,”他说,“确实如此。”他敲了敲绳索用水手结绑紧的镀铬有眼螺栓。他的声音在前方不停回荡,到最后她想象自己在回声背后听见了其他人在耳语。“咱们需要照个亮。”他说,脚下一蹬,身体飞过通道,抓住一个突出的灰色金属箱,打开盖子。她看着琼斯的双手在工作灯照出的一轮光线里移动;他的手指细长敏锐,但指甲短而钝,积着黑色的污垢。他的右手手背粗糙地文着两个蓝色字母“CJ”,像是囚犯在监狱里给自己文的……他拉出一截沉重的绝缘电线,眯起眼睛看着箱子里,然后将电线塞进一个黄铜接线头的底下。

倾泻而下的白色光芒吞噬了前方的黑暗。

“电能比我们需要的还充足,”他的语气带着屋主的自豪,“太阳能电池组还在工作,本来是为主机供电的……走吧,女士,咱们去见你大老远来见的那位艺术家……”他脚下一蹬,像游泳家似的轻松滑进那个开口,飘向光明和成百上千件飘浮的杂物。她看见他的红色塑胶鞋底已经磨损,用白色硅胶填缝剂打上补丁。

她跟了上去,忘记了恐惧、反胃和始终不变的眩晕,来到了那个地方。她立刻明白了。

“我的上帝。”她说。

“恐怕不是,”琼斯叫道,“但也许是老维根的。可惜它这会儿没开工,不然那场面更加带劲。”

一件东西从她面前十厘米的地方飘过去。一把华丽的银质调羹,从头到尾锯成两半。

她不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直到屏幕亮起,开始闪烁。几个小时,几分钟……她已经学会如何与这个房间勉强沟通,她和琼斯一样脚蹬拱顶的凹面起飞,她和琼斯一样抓住突出弯折的吊臂,原地转身停下,望着碎片的漩涡缓缓旋转。房间里有几十条吊臂和机械手,顶端是钳子、六角螺丝刀、刀具、迷你圆锯、牙科钻头……它们从建筑遥控机的合金胸腔内伸出,这台遥控机是那种无人驾驶的半自动设备,她小时候看高轨道开发的视频经常见到。但这台遥控机被焊在拱顶的最高处,身体与空间站的结构融为一体,数以百计的线缆和光纤沿着短程线蜿蜒伸进它的体内。有两条吊臂的顶端是精细的力反馈装置,这两条吊臂伸在半空中,尽头的软垫包着一个未完成的盒子。

玛丽瞪大眼睛,望着不计其数的物品从眼前掠过。

一只泛黄的儿童手套,某个早已消失的香水瓶的多面水晶瓶塞,一只法国陶瓷面部的无臂玩偶,一支粗大的镶金黑色墨水笔,几块方形穿孔板,揉皱的红绿拼色丝绸领巾……无穷无尽,缓慢的漩涡,转动的物体……

琼斯翻滚穿过寂静的风暴,笑着抓住顶端是喷胶枪的吊臂。“每次看见这个我都想笑,但那些盒子总是让我悲伤……”

“是啊,”她说,“也让我悲伤,但悲伤和悲伤也有区别……”

“说得对,”他笑着说,“但不可能赶走它。驱动它的估计是圣灵,反正老维根是这么说的。他以前经常来这儿,估计那些声音在这儿更加强烈。但最近不管他在哪儿,声音都会对他说话,感觉就像……”

玛丽隔着机械手的丛林望向他。他非常肮脏,非常年轻,乱蓬蓬的棕色卷发,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他身穿满是污渍的灰色紧身衣,领口脏得能够反光。“你肯定是疯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敬佩,“你肯定是彻底疯了,否则怎么会待在这儿?”

他大笑道:“我不疯,维根比一麻袋虫子还疯。”

她微笑道:“不,你疯了,我也疯了……”

“那好吧,”他的视线越过玛丽,“这是什么?像是维根又在布道了,不切断电源就关不掉……”

玛丽扭过头,看见歪斜地粘在拱顶曲面上的一块方形大屏幕上有彩色斜线不断闪烁。一个试衣假人短暂地占据了画面,随即出现的是约瑟夫?维瑞克的面容,柔和的蓝眼睛在圆眼镜后闪闪发亮。

“哈啰,玛丽,”他说,“我看不见你,但我相信我知道你在哪儿……”

“那是维根的一块布道屏幕,”琼斯揉搓着面颊说,“摆满了这地方,因为他认为有朝一日这儿会住满了人,听他布道。这个怪老头估计是经过维根的通讯设备连进来的。他是谁?”

“维瑞克。”她说。

“还以为他很老了呢……”

“电脑生成的图像,”玛丽说,“光线跟踪,纹理映射……”她望着那张脸在拱顶曲面上对她微笑,失落之物的漩涡缓缓转动,那是无数生命留下的琐碎物品,工具、玩具和镀金纽扣。

“我希望你能知道,”维瑞克的图像说,“你已经完成了你的约定。我对玛丽?克鲁什霍娃的心理侧写预测出了你对我的格式塔的反应。更进一步的侧写预测到你出现在巴黎将迫使玛斯采取行动。很快,玛丽,我就会知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四年,但玛斯始终不知道。玛斯和全世界认为米切尔发明了新一代的生物芯片制造技术,但我知道最终导致他做出突破的那些概念还另有出处。玛丽,我把你加进了错综复杂的因子阵列,结果非常令我满意。玛斯根本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泄露了概念来源的位置。而你已经找到,帕科很快就将抵达……”

“你说过你不会跟踪我,”她说,“我知道你在撒谎……”

“而现在,玛丽,我终于将得到自由,摆脱在斯德哥尔摩一个工业园区被外科钢材囚禁的四百公斤暴乱细胞。我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占据任意数量的真实躯体,玛丽,直到永远。”

“我操,”琼斯说,“这家伙和维根一样疯。他觉得他在胡扯什么?”

“扯他的跳跃,”她回忆起安德莉亚的话,狭窄的小厨房里弥漫着烤虾的香味,“他的演化的下一个阶段……”

“你理解?”

“不,”她说,“但我知道肯定很可怕,非常可怕……”她摇摇头。

“玛丽,请说服数据核心的居民允许帕科和他的人登上太空站,”维瑞克说,“你从奥利起飞前的一个小时,我从巴基斯坦的承包商手上买下了数据核心。很划算,玛丽,价钱非常划算。和过去一样,帕科将监管我的利益。”

屏幕随即变暗。

“怎么了,”琼斯抓着一条折叠起来的机械手转弯,抓住玛丽的手,“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这儿现在归他了,他说你完成了你的职责……我不知道老维根擅长什么,除了倾听那些声音,但他的日子反正已经不多了。我嘛,我在哪儿还不都是一个样……”

“你不明白,”她说,“不可能明白。他找到了通向某处的路径,他找这条路已经很多年了。但只要是他想得到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一样……我见过他,我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她抓着的钢铁吊臂微微颤抖,开始移动,整个转塔缓缓旋转,伺服系统发出柔和的嗡嗡声。

第30章

雇佣枪手

特纳盯着办公室电话屏幕上的康洛伊。“走,”他对安琪说,“你跟她走。”头发里编着电阻的高挑黑人姑娘走上来,温柔地搂住米切尔的女儿,用带着舌音的克里奥尔法语轻轻说着什么。穿T恤的小子只是瞪着她,合不拢嘴。“走吧,波比。”黑人姑娘说。特纳隔着办公桌瞥了一眼手上有伤的男人,那男人身穿起皱的白色短礼服,系着黑色皮革编织的领绳。特纳估计他就是俱乐部的主人贾默。贾默用吧台上的蓝条纹毛巾垫着受伤的手放在大腿上。他有一张马脸,留着需要经常修剪的胡须,长着一双职业老手的细窄小眼。特纳和他对视,特纳意识到他把旋转椅推到了房间角落里,坐在电话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

波比,穿T恤的小子,拖着步子跟上安琪和黑人姑娘,他的嘴巴还没有合拢。

“你可以省下咱俩好多麻烦,特纳,”康洛伊说,“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可以打给你在日内瓦的代理人。”

“保坂呢?”特纳说,“我可以打给他们吗?”

康洛伊缓缓摇头。

“你为谁工作,康洛伊?这次的事情你两头卖命,对吧?”

“但我没有出卖你,特纳。要是事情完全按我的计划发展,你这会儿应该和米切尔一起在波哥大。轨道炮会在喷气机起飞后发射,要是一切顺利,保坂会认为是玛斯为了阻止米切尔而轰掉了那片区域。可惜米切尔没逃出来,对吧,特纳?”

“他根本没打算逃。”特纳说。

康洛伊点点头,“是啊。台地的监控系统捕捉到女孩逃跑的画面。是她,对吧,米切尔的女儿……”

特纳没有吭声。

“是啊,”康洛伊说,“猜得到……”

“我杀了林奇,”特纳把话题从安琪身上转开,“但就在天下大乱之前,韦伯说她为你做事……”

“他俩都是我的人,”康洛伊说,“但彼此不知道。”他耸耸肩。

“为什么?”

康洛伊微笑道:“因为要是没了他们,你反而会疑神疑鬼,对吧?因为你熟悉我的风格,我要是不耍完我的全部套路,你就会犯疑心病。但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背叛。时刻忠诚先生,对吧?武士道先生。你太可靠了,特纳。保坂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坚持要我拉你入伙……”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康洛伊,你到底为谁卖命?”

“一个叫维瑞克的男人,”康洛伊说,“大富豪维瑞克。没错,就是他。他这几年一直在尝试买通米切尔,甚至试过买下玛斯公司。没有成功。玛斯现在太有钱了,连他都搞不定他们。他对米切尔变节挂出了持续要约,而且是盲目要约。保坂得到米切尔的消息后召唤了我,我决定研究一下维瑞克的要约——只是出于好奇。但我都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维瑞克的下属就找到了我。很难拒绝他们的条件,特纳,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