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插口说:“我提醒过他们了。”

林景峰:“如果在下面强行炸开洞口进入,会怎么样?”

张帅道:“你看到洞边钉着的木人和血布么?那是我亲手下的一道巫咒,炸开之后他们会全部死在这里。”

林景峰点了点头。

老黄提议说:“我们把石头搬开?”

络腮胡色变道:“万万不可!除非你想死在这处。”

男人只得作罢,他用摄像机调整了焦距,朝岩壁上对焦,推进取景距离:“那里有一个洞口。”

络腮胡说:“从湖边过,可以回去了。”

男人说:“我们到上面去看看,洞口似乎很深。”

络腮胡怒道:“不行,这是僰人的地方,万蛊门不知道在里面留了什么禁制。”

画面一黯,映像没了。略去的过程多半是男人开始和络腮胡争执,再亮起时,已是朝着岩洞外的方向。

“实在是太美妙了。”男人赞叹道,洞外山明水秀,瀑布如一条白练坠下,投入湖边。

“是啊。”张帅附和地嘲笑道:“不听劝,你会死得很惨。”

三人纷纷沿着绳子爬上洞内,女人担忧地问:“那家伙会偷走东西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觉得会?”

老黄也爬了上来,答:“不好说。”

男人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不用担心,卡和现金都在我的身上,我们看看里面的情况,哎!”

女人叫道:“小心!”

镜头又是一阵猛晃,险些掉出洞去,猴子叽一声,一道黑影掠出洞外。

张帅道:“他也麻烦了,这下三个都中了。”

林景峰说:“那个叫老黄的,已经治好了不是么?”

张帅:“你看吧。”

女人担忧的声音说:“我给你消毒,怎么刚好是抓在脖子后面?”

摄影师笑道:“这些小东西发起怒来,是很野蛮的,有火腿肠吗?准备一点给他们。看来黔东南备给山神的祭品就是专门对付它们的。”

双氧水抹上,男人疼得倒抽冷气,女人说:“先敞着吧,待会休息的时候再包扎。”

数人开始进洞。

溶洞四通八达,山体内竟是非常广阔的空间,黔,桂等地喀斯特地貌连绵相接,摄影师喃喃道:“这真是一个自然之城。”

“山洞中有着非常复杂的生物体系。”摄影师三人戴上头灯:“天然的湿润气候令这里水汽充沛,鸟雀类携带进种子,猿猴的粪便产生了某种附在溶洞壁内,厌光型的苔藓…”

镜头沿路拍摄,聚焦于林立错落的钟乳岩上,钟乳岩有密密麻麻的小空,仿佛是蚁巢,老黄伸手掰断了一根,在洞壁敲了敲,大量的黑蚁冒了出来。

“这是犯法的。”唐悠插口道:“他毁坏了自然遗迹。”

林景峰:“犯法的又不止他一个,你要一枪毙了我们吗。”

张帅说:“这不是重点。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但他的动作加速了他的死亡,能把画面停一下么?”

唐悠随手在触摸板上一抹,画面定格。

“这是一个天然的蛊洞。”张帅说:“所有存在于山洞里的,活动的东西,它们早就已经死了。”

“什么?”展行心中一惊。

张帅让唐悠把画面放大,慢进,定格在一只蚂蚁身上,老黄正使用小玻璃瓶,把几只蚂蚁装进瓶子里,并缓慢地拿到摄像头晃了晃。

“啊啊啊!”展行心中两惊。

张帅:“你看出什么了?”

展行:“蚂蚁脖子后面的是什么?”

画面再次放大,展行头皮发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蚂蚁,是新品种?”

张帅道:“不,它就是非常普通的蚂蚁,随处可见。”

展行:“这看上去,是生存在亚热带地区的溶洞蚁…不过它的脖子,怎么还有一根触须?”

张帅:“你对昆虫也有了解?那不是触须。”

展行:“我和我妹…小时候都喜欢捕虫,也有昆虫图鉴,这东西…它是真菌?不对啊,蚂蚁的脖子后寄生着真菌?!”

张帅缓缓点头:“确切地说,是一种尸蛊。”

展行倒吸了口凉气,明白过来:“虫草类真菌,这就是传说的尸蛊?”

张帅道:“植物蛊是尸蛊的一种,这个溶洞体系互相牵连,形成一个庞大的蛊群,就在我们脚下的山腹里。”

数人俱是不寒而颤。

唐悠问:“继续播放?”

“回复正常速度。”张帅说。

摄影师沿路前进,在广阔的溶洞通道中四处取景,老黄走在最前面,张帅又说:“停。”

“他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这一下,三个人身上已经长满蛊了。”张帅说:“全身都是,密密麻麻,整个洞里各种各样的蛊都寄生在他们身上,简直成了活标本…”

展行与唐悠默契抬手,各出一根电击棒,杵在张帅脑袋上。

霍虎也有点招架不住:“哥们,打个商量,别说得这么详细成不。”

张帅作了个投降的手势:“总之,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要发作了。”

摄影师的声音:“你怎么了?”

女人答:“手背可能发炎。”

摄影师:“再处理一下吧。”

女人:“没关系,取完景以后出去再处理,只有点痒。”

摄影师一手托着机器,再次深入,期间经过冗长的路,最后抵达某个溶洞的分叉路口时,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哭声离得很远很远,摄影师警觉地问:“你们听到了么?有小孩在哭?”

老黄答:“应该是风。”

女人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溶洞里的风声…你们听过风石么?”

摄影师:“我倒觉得,说不定是山里猴子抱走的婴儿…先别多说,跟着声音过去看看。”

话音落,摄像机的画面又黑了,婴儿哭声断断续续,时有脚步响起,以及伴随着三人时不时的交谈。

哭声跟了他们一路,听得展行毛骨悚然:“快进吧快进吧…我要受不了了。”

唐悠哭丧着脸道:“不能快进,你以为我不想吗…”

婴儿的哭声简直是魔音贯脑,雨势小了不少,山林间却仍是漆黑一片,咿哇惨哭回荡于天地,展行终于忍无可忍,吼道:“大舅要来了喔!”

哭声停了,画面再次亮起。

唐悠:“…”

展行得意地点头。

哭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三人的惊呼。

画面亮了便不太惊悚,午后,摄影队终于走出了溶洞,挡在面前的,是一具石棺。

张帅喃喃道:“这三个人胆子也真够大的。”

“悬棺——!”摄影师欣喜若狂:“这里也有悬棺?看来万蛊门的人骗了我们!”

林景峰首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他们身处禁地了?”

张帅缓缓点头:“他们离开后山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没想到又绕回来了。”

“打开看看?”女人问。

老黄说:“先不忙,我们又不是来盗墓的,先拍好景再说,这估计是个大发现了。”

摄影师干笑几声,探出洞口,刹那间所有人都被这副景象所震撼了。

若从空中朝下看,他们的站立之处,仅仅是恢弘壮观的山壁一隅——岩葬棺洞中的某个出口。

整座山脉呈环形包围住了中央的一个盆地,占地面积足有上万平方米,犹如一个体育场大小,环形岩山壁立千仞,上千个洞口星罗棋布地嵌于石壁上,山岩间绘着远古时代的符文,一颗参天古木位于盆地的中央,巍峨百米。

“太壮观了。”展行喃喃道。

张帅说:“僰人的禁地,自古除大司祭、少司祭与僰母,再没有人能进去了。”

“我们发现了一处天堂!”摄影师说:“这是黔东南少数民族最为壮丽的奇景,假以时日,这里一定会开发成热门旅游点!”

“省点吧。”唐悠哭笑不得:“还不知道谁上天堂呢。”

“先把摄像机关了。”女人果断道:“我们下去?”

画面再次黑了。

这次,婴儿的哭声气若游丝,不断传来,没有旁的声音了。

“你们带尿不湿了么。”展行听得心里发毛:“还是它想喝奶?”

展行话音刚落,摄像机镜头一闪,现出一个静止的场景。

那女人歪在地面的峭壁边上,脸色灰白,手背处开满血红色的小花。

“蛊是时候发作了。”张帅说。

画面再闪,第二个静止场景,老黄沿着手臂至肩膀,再到耳廓,几乎被纵切成两半,尸身上长满了雪白的小伞。

第三个静止的场景,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垂直的绳子,后颈处几乎是喷泄着长出了奇异的菌杆。七窍几乎无法辨认,耳朵,眼睛处全是挤出的靛蓝色真菌。

展行呼吸一窒:“这就是那个摄影师?”

林景峰道:“应该是,别停,继续播放,看看还有什么。”

画面第四次闪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

“僰母!”张帅马上说:“她…”

那棵参天古树的树干被掏空,僰母面容恬静,栩栩如生,头戴火凤银冠,身穿九仪黑祭袍,足踏莲花靴,双手交互按在肩头,停尸的树干罅隙竟是隔了三百年仍未长合。

她的容颜静美犹如仙女,睫毛,樱唇都似活人,皮肤则呈现出晶莹的白色,榕树的气根犹如蚕丝,侧着拦住了一小片空间,令她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展行说:“她长得很美。”

张帅点头道:“她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化了。你看她的手臂。”

僰母的手腕上,隐约有一片黑色,仿佛是三百年前便该浮现的尸斑。

画面再次黯了,影片已经彻底结束。

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这段录像里面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最后,林景峰率先开口:“最后那一段录像是谁拍摄的?”

展行和唐悠先前都被僰母转移了注意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疑点,现在被林景峰一说,异口同声,寒碜碜地叫道:“妈呀——!!”

第58章

“有很多疑点。”林景峰沉吟许久,方开口道:“咱们整理一下。”

张帅:“你问,我答。”

林景峰首先道:“山里的猱,你们从来没见过?”

张帅答:“没有,我打小起,四年进一次禁地;二十岁开始带着张辉进来,见过…一两次猱,都是金猱。”

林景峰:“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尸变。”

张帅点了点头:“这么多猱,都是打哪来的?它们忌惮小贱身上的佛骨,应当就是阴鬼一类的。”

林景峰不置可否,又问:“山腹里的蛊洞,你说密密麻麻,全是蛊虫的溶洞网,是你们布下的?”

张帅答:“不是,这个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禁地里本来没有任何蛊,所有的蛊虫都在僰母身上。”

林景峰:“会是僰母转移出来的不?”

张帅道:“这也不可能。”

林景峰又静了。

展行插口道:“从张辉带着他女朋友进来,一直到这卷录像带发生的时间段中,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

林景峰:“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大概推测一下,再进禁地,我们的目的才明确。有什么情况会导致整个洞内布满蛊虫的可能?”

张帅想了想,答:“除非僰母尸变,释放出自己全身的蛊,沿着山洞走一圈。”

林景峰忽然隐约有了头绪,他抬手示意旁人不要开口,许久后问:“张帅,当年第一次开辟禁地的时候,留下记录了么?”

张帅答:“没有。”

林景峰:“死去的僰母,有可能产下小孩么?”

张帅愣住了。

“绝不可能!”张帅道:“人尸蛊必须是处子之身,胎儿能调天地之气,更会守护母身,当年放蛊时如果僰母有身孕,是绝对无法完成千棺阵的。”

霍虎忽然问:“死后呢?”

所有人同时感觉到一阵背脊发凉。

林景峰道:“我曾经听过关于女尸生出鬼婴的传言。”

张帅道:“我觉得不一样,三爷。你们怀疑僰母死后,还能产下鬼婴?”

林景峰:“所以我问你,当年有没有留下记录,僰母生前是处子,并不代表她死后还是。如果有人进了禁地…”

张帅道:“那怎么可能?除了大司祭与少司祭,没有人能突破禁地第一层的树蛊。”

林景峰:“奸尸的人,如果是大司祭自己呢?”

张帅愣住了,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霍虎兀自没听明白,说:“兄弟,你真重口啊。”

展行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说他!是说好几百年前的那个大司祭了。”

张帅喃喃道:“黔僰人的第一代大司祭,最后确实没有出禁地,难道真的是这样?”

林景峰:“如此一来就好解释了,我们听见的婴儿哭声,整个溶洞里的千万蛊虫…你们想想,僰母死后几百年,生下了一个鬼婴,他带出了母体内绝大部分的蛊虫。沿着溶洞四处爬动。”

张帅道:“这倒是有可能…但张辉上次来时,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个月后,树蛊预警,我才带着人进去查。”

霍虎说:“我知道藏地有传言,湿尸母体要诞出婴儿,必须受到某种血气感应,像被空行母附体的女尸,与喇嘛双修后便僵死,此时需要处子经血来…”

林景峰道:“是了,如果我没猜错,张辉的女朋友,应该是三百年里,第一次进入你们禁地的女人。”

张帅静了,他几乎可以根据林景峰提出的片段,来推断出整个前因后果,僰母怀胎竟然怀了三百年,受到血气干扰后,终于产出一只鬼婴,如此说来,定尸九云珠确实不是被偷走的。

多半就在鬼婴身上。

展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僰母如果怀胎,肚子会变得很大,不是么?那时候你们都没瞧出来?”

林景峰摆手道:“尸婴与活人的婴儿不一样,它是利用尸气诞下来的,女尸的外貌并不会变化。”

“你们回去吧。”张帅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几乎同时道:“这怎么行?!”

林景峰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帅微微蹙眉,林景峰道:“先前留在湖边的人,又去了哪里?”

张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林景峰:“问题的关键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张帅想了很久,一抹手背,虫子飞起,越过茫茫雨夜,闪着金光投向山的另一侧。过了接近半小时,银蛊飞了回来。

林景峰说:“展行有佛指附体,可以跟着我们,说不定会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至于其他人…”

唐悠说:“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霍虎说:“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