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虎说:“不定是山中神灵,从前曾听过。”

展行蹙眉道:“他想带我们去哪?跟着?”

唐悠斟酌片刻,挂挡,缓缓跟着那小孩朝前开去。

“长白山有神明吗?”唐悠专心地看着那小孩的方向,一边问道。

展行拧开驾驶室的灯,埋头看翻译卷:“有。”

“长白山是满人的地方。”展行说:“从努尔哈赤开始,这里就是满人的圣山,康熙和乾隆都作过祭文。”

唐悠:“鲜卑族和满族又有什么联系?”

展行:“没有联系,所以这份资料非常珍贵,它证明了一件事——鲜卑山不在大兴安岭,而在长白山,差点就毁在你哥他们的手里了。”

唐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踩油门,又吩咐道:“说清楚点。”

展行:“国外对鲜卑族的起源有很多种论证追溯,我爸曾经参与过一段时间的讨论,他们认为,鲜卑族人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夏朝就已经存在,根据他们族中的古老记载,发源地叫做‘鲜卑山’。”

“在最早期的时候,鲜卑人有自己的宗教与神明,至于信仰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展行抬头看了前方的小孩一眼,他没入一片昏暗的树林中。

霍虎问:“不是信佛么?”

展行说:“那是在北朝崛起的时候了,他们一开始并不信佛教,所以这份记载,可能会揭开中国北方民族史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比如说,不少学者认为鲜卑山是圣地,在大兴安岭山脉群里找过很久,却没有注意到长白山,因为长白山从一开始就是满人的发祥地,这从根本上,杜绝了很多科考的猜测。”

庄鸣清插口道:“圣地里有他们的神。”

展行点头道:“信件里的大意就是这么说的,鲜卑在进入中原之前,信奉另外的神明,这个神明在拓跋氏兴佛之后,被整个鲜卑族所遗弃,封存在长白山。你们在敦煌找到的那几个尸体,他们就是鲜卑圣地的守卫,到乌孙王墓里,去寻找一种植物。”

唐悠问:“什么植物?”

展行摇了摇头:“能够延续他们的神的生命的植物,那个词翻译不出来。”

唐悠道:“涉及到两个宗教的冲突?”

展行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你想想,一千多年前五胡乱华,鲜卑入主中原的北方地带,佛教和他们原本的教派有冲突,最后拓跋氏离开大兴安岭与嫩江流域,转移了族里的一些重要东西,为免被汉人发现,存在长白山里,这样一来,都以为是莫吉族…也就是女真人的地方,有这个掩护,都不会想到鲜卑人身上去。”

唐悠加快了吉普车速度:“里面有危险吗?”

展行答:“可能会碰上他们在一千多年前的…图腾,和一些巫术,照信上的翻译,里面曾经有一个很老的祭祀,老祭祀死了…”

展行蓦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直盯向前方,唐悠手上微一顿:“没有提到小孩啊?”

展行:“我觉得跟他没关系…他想带我们去哪里?”

霍虎说:“我倒觉得他是人参娃娃,你们听过么?东北的山上,有不少人参成精了乱跑…当心!”

“啊——!”展行与唐悠同时大吼。

吉普车瞬间朝前一倾,展行瞳孔瞬时收缩,映出万丈深渊!

唐悠猛踩刹车,车内一阵混乱,庄鸣清恐惧地大叫,鹦鹉拍打翅膀,叫唤道:“干蛤呢——干蛤呢——”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距离数十米的坡顶,一具三爪钩拖着长绳飞来,叮地轻响,搭在后保险杠上。

吉普车头猛沉,整辆车以车腹底盘为支点,缓缓朝着深渊一头栽了下去。

唐悠疯了:“怎么回事!怎么办!快跑啊!快下车!”

霍虎:“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

庄鸣清恐惧地吼道:“大个子别朝前!要摔下去了!”

展行:“别动!所有人靠着椅背!不要动!”

鹦鹉:“干蛤呢干蛤呢——”

展行大叫道:“安静——!”

吉普车缓缓稳住了,车头以四十五度角朝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车灯成为两道光柱,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黑暗里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凝视着他们。

展行:“好,好的,我想想怎么办。”

唐悠:“刚刚这里是路!我没有走错!”

展行:“我知道!没有追究责任!”

唐悠:“虎哥,那熨斗脸,你们小心点下车。”

展行:“不不!你别吭声,现在听我指挥。”

霍虎绝对不能下去,否则霍虎一走,整部车马上就要栽进谷底了。

展行缓缓抬手,按了驾驶座前的一个按钮,天窗缓缓打开,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熨斗脸,爬出去,扒在车尾巴后面。”

庄鸣清依言照做,吉普车像个跷跷板,向后慢慢沉下,展行又说:“唐悠,你到后座去,爬天窗出车。”

唐悠满背冷汗,缓缓爬出车去,吉普车这才算稳了。

“虎哥你可以出去了,但不要下车…”展行看了一眼后座,半个车身钉在悬崖上,霍虎推门。

唐悠发现了绳子,诧道:“这是什么?”

绳子的另一头连向山顶,展行呼吸平静了些,在风里钻出了吉普车后座。

虚惊一场,展行吁了口气,说:“你们都下来吧,不用扒着后座了,这绳子…”

唐悠蹙眉,在绳上弹了弹,霍虎问:“把车拉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一声轻响,数十米外的悬崖高处,绳头断。

唐悠:“什么人!”说毕掏枪,展行还未反应过来,吉普车已拖着长绳朝山里飞速坠了下去。

绳索末尾在黑暗中飞速抽至,啪地一声在展行脸上抽了道血痕,足足五秒后,脚下深渊才响起闷响,继而是隐隐的爆炸声。

“小师父。”展行朝黑暗里喊道:“我知道是你,过来。”

没有人回答,唯余呼呼的风声。

车没了,无法再向前一步,数人大部分装备都在车上,车在谷底。

“我们该怎么办?”唐悠茫然问道:“小贱,给个主意。”

展行不管不顾,踏着乱石朝上攀爬,唐悠道:“别乱跑,下来!”

展行充耳不闻,霍虎忙跟在他的身后,风声席卷了苍茫的天空与黑暗的大地。

峰顶,一棵大树上系着绳子,仍残余整齐的断口,树干上刻着两个字: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展行自言自语道。

当夜已近两点,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大石头后裹着风衣,哆嗦着于寒冷中熬过了一晚上。

翌日:

“我也不会回去的。”唐悠如是说。

他们沉默地动身,分吃了点东西后再次起行,寒风如刀,刮在手上几乎要划出口子来,唐悠担心地看了一眼展行,他只有一只手套,戴在右手上,还是个露指手套。

庄鸣清看着冷,作了个动作:“揣兜里。”

展行摆手示意无妨,开始下雪了,他们顺着山路下行,缓缓进到谷底,那里有吉普车的残骸,撞得四分五裂,还燃起了一场火,烧了一夜,此刻还有带着余温的木炭。

展行被冻得通红的手在废墟内翻检,找到翻倒的登山包,数人检视片刻,大部分配备还能用。

唐悠的笔记本已经摔坏了。

展行问:“你妹在他们手里,对吧,那个鲜卑族的藏宝地在什么地方?”

庄鸣清说:“车如果没摔坏的话,翻过这条山路,前面就是了。”

展行戴上墨镜,说:“走吧,慢慢走过去。”

长白山的侧峰连绵起伏,几乎没有路,到处都是极地才有的苔藓与地衣,每年夏季来时,这里的皑皑冰雪都将融化浸入土地,绚烂百花盛开。

他们在这片死寂的火山灰土地上徒手攀行,展行朝下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虎哥,要么你回景点接待处等我们吧。”

唐悠兄长遇险,庄鸣清的妹妹下落不明,他俩都不会回去,唯独霍虎…展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瞧不起大哥。”霍虎在下面大声说。

展行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最高处的唐悠警觉回头,一手揪着登山绳,另一手猛打手势,示意噤声。

风声把对话远远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三…不容易…”

展行蓦然惊觉,吃力攀上高处,与唐悠俯在岩石上,听到夹缝里传来的对话。

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展行侧着伸出一手摆了摆。

唐悠找到了声音的来处——那是两座熔浆喷铸而成的奇异地形,上万吨熔浆在近万年前于某个宣泄口浇下,最终流淌成一道狭长的谷口,谷口处凹陷下去,凹陷的最末段,有一个巨大的气孔。

熔浆把巨大的一块山石融蚀成两半,形成两个对立着屏风般的石谷,谷内寸草不生。

这是地球火山中,只有长白才会出现的特殊地貌,而展行与唐悠一行人,就位于其中的一面“屏风”上。

山石日久风化,裂隙内传来声音,并能隐约看得见小峡谷内的景象。

地面躺了个人,在血泊中挣扎,展行仓促间看不出是谁,唐悠却认出来了,他作了个口型——崔。

崔文大声呻吟呼救,冷不防被仇玥甩了一鞭,啪的巨响,静了下去,不知死活。

仇玥妩媚地笑道:“还千里迢迢地追到这儿来了,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老二媳妇呢?”

林景峰依旧身穿长黑风衣,戴着墨镜,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单手握着一把沙漠之鹰,不与仇玥对话,避开毒蛇般抽至的长鞭,跃上侧面峭壁,几步踏上山岩,颀长身材几于地面平行,猛地双足一蹬,横掠而过,连着砰砰三枪。

仇玥疾身躲开,挥鞭一抖,啪的一声巨响,钢鞭抽至,石屑四溅。

林景峰躬身一伏,落地,冷冷道:“要打就打,别废话,赶着回家抱媳妇。”

仇玥盈盈道:“只怕你这次回不去了呢。”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唐悠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按着他的头朝上掀,强迫他的视线抬高。

展行看到了红衣服的小孩儿,就站在洞口处,一动不动盯着对决中的仇玥与林景峰。

林景峰也发现了,墨镜滑到鼻梁上,额上满是汗,蹙眉眯起眼。

仇玥似乎察觉了什么,步伐划圈,像一只母豹,缓缓逼近林景峰。

红衣服的小孩仇视地看着他们。

红衣小鬼左脸是尚显稚嫩的七岁小孩容颜,右脸却是鸡皮鹤发,满脸皱纹,那模样就像把一个老太婆的半张脸撕下来,拼在一个小孩子脸上。

第68章

那是一个风口,狂风从溶洞中呼啸扑出,越靠近风洞,飓风便越强烈,仇玥试着几次挥鞭,却俱被狂风吹了回来。

然而距离风口不到三十米远的峡谷内,却只有微风拂过,狂风仿佛一出洞口便散向天际,再无痕迹。

林景峰直起身,面前的情况太难判断,仇玥仿佛也不认识忽然出现在风口处的小孩,会是谁?难道是这里的山怪?它是怎么爬上来的?

仇玥端详林景峰:“哟,老三还带儿子来了?”

林景峰冷冷道:“可能吗?”

仇玥冷不防虚鞭一晃,鞭梢卷向红衣小孩,鞭势中却仍有后着,待得被狂风吹开后便要缠向林景峰,林景峰马上抽身退开,然而那一鞭还未抽至小孩面门,他所站立的洞口处发生了极为震撼的变化。

刺眼的红光大盛,一道火焰熊熊燃起,红衣童子浑身喷发出烈焰,身躯沐浴于火焰之中,狰狞的面孔分为两半,嘶吼声与风声夹杂于一处。

刹那火焰铺天盖地,借着风势朝林景峰与仇玥卷来,仇玥尖叫一声,弃了烫手钢鞭,朝岩石后飞速躲去,林景峰瞬息间身体后仰,钉了个铁板桥,灼热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山洞中引爆了雷管,轰然爆射出去!

“当心!”

展行与唐悠猛地避让,一道烈火轰穿山壁,带着碎石惊天动地的炸了出来。

砰一声枪响,林景峰开了一枪,就地打滚,浴火怪物被射穿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散为一股破布般的烈火,森然朝洞口一收,消失无踪。

仇玥从岩石后一闪身,追着进了山洞。

展行与唐悠对望一眼,都是说不出的恐惧。

“三爷!”庄鸣清攀到烈焰灼穿的洞口,被高温烧出的晶石烫得乱叫,笨拙地爬了进去。

林景峰一手持枪,静静站着,注视风口。

“不是叫你们回去的么?”林景峰淡淡道。

展行与唐悠,霍虎都上来了,跃进洞口后展行没有搭理林景峰,第一件事是跑上前去检查崔文。

崔文大腿中弹,血流不止,一看便知是林景峰所为。

林景峰说:“带他下山去。”

展行道:“崔文!”

展行给了崔文一巴掌,崔文已昏迷不醒。

唐悠揪着他的领子,咆哮道:“混蛋!我哥在哪里!”

展行俯身听了听:“休克了,给他电击能管用不?”

林景峰怒道:“马上带他下去看医生,没听到么你!”

展行道:“你谁呀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爸妈没教你说话要有礼貌么?”

林景峰怔住了。

唐悠放开崔文,起身说:“我来求你一件事。”

林景峰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哥在哪里,我只是来办我的事。”

唐悠道:“请你帮忙找到我哥,带他出去避风头,成么?我付你酬劳,像庄鸣清那样。”

林景峰不做声,脸色铁青,看着忙活个没完的展行。

唐悠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卡:“里面有六千块钱,是我当国防生开始到参军两年期间的军饷,现在只有这么多了,我得在华南之剑服役二十四年,以后有多少钱都给你,帮救救我哥。”

展行听得直想掉眼泪,他很想吼唐悠让他别说了,却终究没出口。他沉默了一会,掀开崔文的衣服,说:“求人不如求己,唐悠,来电击,说不定这家伙知道。”

林景峰接过唐悠的卡,唐悠转身调整两根电击棍的电压输出。

死宅派的发明一直都是多功能产品,唐悠把电击棍按在崔文胸口,猛地一通电,崔文死鱼般板了板。

崔文猛地咳嗽,失血过多外加被仇玥当胸抽了一鞭,脸色苍白。

“我哥在哪里!”唐悠怒吼道。

崔文:“你…你…你…来晚了…”

唐悠那一瞬间只觉全身的血液快凝固了。

展行把唐悠推到一边,逼问道:“洞里都有谁?说!”

崔文:“行云…仇玥…”

庄鸣清开口道:“三爷,我妹子在里面?”

“你才知道我爸妈没教我讲礼貌?”林景峰冷冷说道,他把墨镜推上眉前,追进山洞。

展行猛一抬头,林景峰留给他的是狂风里的背影。

唐悠的大吼中已带着哭腔:“我哥在哪里!崔文你这畜生!”

崔文:“抚…抚远…”

“不在抚远。”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高处响起,唐悠与展行同时心头一凛。

四个穿着土黄色军外套的男人,各站一方,至少有三个展行认识的——红发、蓝眸、绿帽子,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唐悠跪在地上,揪着崔文的衣领,茫然抬头。

他静了片刻,最后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唐悠!”

红发跃下山岩,展行忙护着唐悠,警觉地说:“别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