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行说:“因为未来还有希望。唐楚是你的好朋友,不想活着见到他,对他道个歉么。”

崔文不再答话,展行又自言自语道:“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人会对你钟情。”

崔文问:“也是他说的?”

展行点了点头。

展行认真说:“崔文,听着,见到那老头子以后,你一定得记得别把话说全,装得像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们一样,他们就绝对不会杀你,因为觉得还能从你嘴里套出重要的消息来,切记保留点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救我的时候,我会让小师父也把你救出来。”

崔文道:“就算出来了,红头发也不会放过我的。”

展行:“他会的!相信我,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保住你。从现在开始,不算晚。”

崔文似乎十分不屑:“你能做什么?”

展行笑了笑,他的力量确实有限,做不了什么,但崔文从那时开始就陷入了沉默中,或许是死前的回忆,也或许是对以后的希冀。

船到站——哈巴罗夫斯克,中文名字叫伯利。

这是黑龙江俄罗斯界边的第一个城市,许多人在这里中转,城市并不太大,比起中国边境抚远商业集市的喧嚣景象,这里人更多,也更杂,少了许多店铺,取而代之的是接踵摩肩的人。

崔文自力把轮椅推下斜板:“接头人应该在一家叫北京饭店的地方。”

展行问:“该说什么,你记得吗,复习一下?”

崔文沉默以对,没有回答。

展行也不催促,推着他在人群里慢慢地走,并不时张望,看到离自己不到五十米远的林景峰。

他的围巾在寒风里飞扬,并起食中二指,抹过瘦削温柔的唇,朝展行轻轻地抛了个飞吻。

崔文敷衍地说:“走快点吧,横竖都是死。”

展行手肘倚在轮椅上:“风景其实不错的,别这么悲观,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在朝咱们笑…”

崔文朝展行指的地方看去,一名碧蓝双眼的金发俄罗斯少女买了份报纸,回头瞪着他们。

崔文自嘲地摇头,展行把他推进北京饭店,女侍应上来点菜。

“两位想吃点什么?”女侍应递过菜单。

展行心中一凛,女侍应又低声道:“别抬头,老头子的人等他好几天了。”

展行说:“来点…呃,似乎只有熏肉,你帮我点吧谢谢,你胸部好像垫过?”

斌嫂:“他们还不知道仇玥死的事,角落里的大胡子是她的情人之一。”

展行贼笑着抬头,她穿着花边围裙,头上戴个女仆帽,卷发金灿灿如明媚阳光,嘴唇涂成招惹人的玫瑰红,皮肤如牛奶般白皙,就像曾经的嘉宝。

化妆后的斌嫂朝展行笑了笑,收走菜单。

片刻后她端着托盘过来,两杯伏特加,冷熏肉与烤鲱鱼,蒜肠以及一大篮黑面包。

崔文:“怎么不点中餐?”

展行无所谓道:“出来玩总是要尝尝当地口味不是么。”

他望向女侍应,女适应托着手肘,站在柜台后,左脚高跟鞋跟挠着右脚的小腿肚,心不在焉地朝餐厅角落看。

那里坐着一桌俄罗斯客人,大胡子,喝得满脸通红,浑身酒气。

展行与崔文碰杯,喝了口酒,瞬间喷了满桌。

崔文:“哈哈哈!”

展行五官扭曲:“简直像在喝工业酒精!”

一名大胡子醉醺醺地走过来,将酒杯朝桌上一放,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中文:“小朋友从哪里来?”

大胡子把手无礼地搭在展行肩膀上,并捏了捏他的侧脸。

展行说:“我有从中国带出来的东西想卖…你知道什么地方有二手货交易市场吗?”

大胡子醉眼朦胧地笑了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文不安分地把轮椅后退了些,似乎想逃跑。

大胡子随口发问,却不等展行回答,挪开视线,望向门口,似乎感应到某个进来的人。

一名少年穿着黑风衣出现在旋转门内侧,他把帆布背包随手搁在角落,一膝屈曲,一脚伸长倚在帆布包上,于风衣内袋掏出短短的口琴。

林景峰在面前的地上放了个白铁皮小饭盒,捧着口琴,凑到唇前,吹起一首歌。

俄罗斯人的“喀秋莎”。

乐声很低,在他戴着露指手套的指头间流淌出来,大胡子懒懒道:“有,需要带您去么?”

展行笑道:“最好了,离这里远么?”

大胡子起身,掏了几枚硬币扔在林景峰的小饭盒里,转身朝同伴们说了几句话,于是喝酒的俄罗斯男人离开餐厅,走向大堂。大胡子绅士般作了个手势:“请。”

就在饭店里?展行与林景峰同时心想,林景峰的口琴声恰到好处地一顿,继而换了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展行起身推着崔文过去,大胡子帮他们按了电梯,通向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餐厅里,林景峰把盒子里的硬币随手倒在斌嫂的托盘上,闪身出饭店。

展行上了车,与崔文被带到一个地下赌场,光线昏暗,大胡子吩咐人把崔文推走,展行暗自祈祷祝崔文好运,自己则被带进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

大胡子随手取了撞棍,坐在台球桌旁:“说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展行从背包里朝外掏东西:“我来做一个交易,请问,有一个叫唐楚的中国人,他在你们手上么?”

大胡子的嘴角动了动:“你找唐楚?你是他的什么人?”

展行把一个包袱放在桌上:“他的弟弟拜托我来带他回去。”

大胡子看也不看那包袱,说:“我知道这个人,你打算付我多少酬劳?”

展行:“这里都是你们的…”

大胡子说:“那不是我要的东西,况且我也不敢要。”

展行疑惑地蹙眉。

大胡子又道:“这样告诉你吧,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只负责为蓝先生打理在俄罗斯边境的任何事情,不直接参与他的交易。”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在哪里?”

林景峰按着耳机,里面传来大胡子与展行的对话,十分不清晰,显是经过了多重屏蔽,幸好唐悠的通讯设置非常强力,依稀能分得出声音。

唐悠的声音在另一只耳朵的通讯器里响起:“根据小贱身上的追踪器显示,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地下室,目标入口是你的左手街角直走三百米,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后,经过三个街区的第二栋建筑物。”

“你认识仇玥么?”展行忽然道。

大胡子说:“那不是我要关心的,我比较奇怪为什么这次换了人。”

展行说:“因为她死了。”

大胡子点了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展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仇小健是也!”

林景峰站在地下赌场的对面,一指按着左耳上的传音器:“我听到你哥的声音了,他也在里面。”

唐悠深吸一口气:“小贱呢?”

林景峰:“当然是被他们关在一起了。”

唐悠:“其他人正在审崔文,你先别进去。”

展行话还没说完,大胡子便说:“可以,你在里面等一会。”说着收缴他的包裹,把他推进了一个密室里,展行踉踉跄跄地站稳,室内男人声音响起,警觉地问:“什么人?”

那声音一出,展行便知道是唐楚,他记得唐楚,唐楚却不记得他了。

“送快递的。”展行解开围巾,脱下外套笑道:“药师佛石刻、三公铜镜,记得么?”

唐楚蓦然坐起,当啷一声又摔回位上,室内黑暗,展行好一会才习惯了从三层铁天窗外投入的朦胧的光线,看到一个既脏又残的男人,拄着一边拐杖坐在床上。

“唐悠死了。”展行说。

唐楚问:“谁让你来的?崔文那小子被抓住了?”

展行说:“他出卖了你,崔文、仇玥和华南之剑的特种兵在长白山上枪战,唐悠死了。”

唐楚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大胡子迷惑地眯起眼,听着囚室中传来的对答,身边则是一脸菜色的崔文。

“他只是陷阱的第一环。”崔文说。

大胡子问:“他想做什么?”

崔文:“他们想用两件古董骗出蓝老先生,林三再用另外一件古董麻痹你的警惕,他们说好了,林三拖住你,让你以为真正的敌人只有他。这样蓝老先生会放心,出面收货。另外四名特种兵还在暗处,他们会跟踪那小子,在他身上装了一个信号发射器。”

“仇玥还活着?”大胡子问。

“我不…不清楚。”崔文说:“蓝老先生在哪儿?我也要见他,报告这次的事情经过。”

大胡子又说:“我去请示一下,你等等,如果你撒谎…”

崔文:“我说的千真万确,我为他做了这么多,请他带我走!否则一回去我就会…”

大胡子示意稍安,打电话给蓝翁,片刻后挂掉,朝崔文道:“蓝先生非常感谢你,他请你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事情解决之后,他会接你走,车在江边等,你可以带着东西上车。”

林景峰低声道:“一直不愿意说老头子的位置,他究竟在哪里?”

斌嫂在通讯器里说:“你打算进去看看么?”

唐悠说:“先等等。”

崔文道:“唐悠死前,让林景峰两师徒来救他哥哥,里面的那小子和唐悠是朋友。”

大胡子嗤道:“朋友。”

展行把唐楚搬上床去,许久后,唐楚醒转。

“唐悠和我是好朋友。”展行按着事先商量好的详情说:“他死之前求我们一件事,让我带着古董,来把你换回去。”

唐楚闭着眼睛,面如死灰,片刻后满脸是泪,不胜唏嘘哭了起来。

唐楚的哭声一阵阵,痛苦得要抽过去,展行同情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他还留了点东西给你,让你回家去看看。”

斌嫂道:“计划顺利,老头子应该不在那里,加快速度,开始下一步,不要给主管人思考时间。”

“唐悠?”林景峰说。

唐悠正在一家咖啡厅里,听着兄长的哭声,对着笔记本电脑出神,林景峰催促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唐悠说:“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如果不出意料,你从前门进,那俄罗斯人会把他们从后门送走。”

林景峰一整衣领,走进地下赌场。

第74章

“喂唐楚!你没事吧!”展行手忙脚乱掰开唐楚的嘴,叫道:“有人吗!快来帮忙!”

唐悠猛地一颗心揪了起来。

唐楚满嘴鲜血淋漓,醒后竟然咬舌自尽,展行掰开他的嘴不住大叫,门砰地推开,数名俄罗斯男人冲了进来,展行把白围巾塞在唐楚嘴里,全是鲜血。

“跟我们走。”几名打手看清楚室内发生了什么事,发现唐楚还有脉搏。

展行问:“崔文呢?”

“衣服脱光。”

展行慌张道:“要干嘛!”

一名打手把包袱扔给展行,开始搜他的身,另取了一套衣服让他穿上,并摘下他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手机、表、都扔在一个篮子里,不由分说地给他扣上黑头套,推出囚室。

唐楚呜呜的声音始终伴随展行身后,展行知道现在多半是要去见林景峰的师父,他舔了舔犬齿上的一块小贴片,唐悠的定位器没被收走,太好了。但附在纽扣上的通讯器已经没了,接下来的事只能靠自己拖时间。

展行被推进一辆车,铐上手,眼前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朝身旁摸,摸到唐楚的脑袋,拍了拍,示意他安心。

唐楚仍在呜,状似濒死时野兽的嘶吼,他痛苦地以头撞上座椅后背,车前响起手枪保险栓的声音,展行忙道:“别杀他!”

没有枪响,汽车开始启动,车内溢满了血腥味。

唐悠说:“他们已经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林景峰走进赌场,入口是个地下酒吧,金发的俄罗斯女人朝他抛媚眼,并让他来喝一杯,他压低了帽沿,出现在监视器里。

唐悠:“你师父果然不在哈巴罗夫斯克,他们的前进方向是城外,你负责拖到红叔他们行动为止。”

唐悠收起笔记本,他们想去哪里?

林景峰在一张赌桌旁坐下:“庄家?”

大胡子收起台球棍走来,坐上庄家的位置,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今天真热闹,林三爷。”

林景峰:“你认识我?”

大胡子笑了起来:“来玩会二十一点?”

手下把两个塑料篮放上桌,里面是展行的衣服,饰物,以及手机。

林景峰说:“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大胡子:“不是你让他来换货的么?”

林景峰:“是他自己跟着崔文来的,我劝不住。”

大胡子说:“一盘一个问题,你有什么能输给我的?”

林景峰取出另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大胡子洗牌,发牌。

林景峰风衣扣上的微型摄像头把牌传回唐悠的笔记本上,唐悠说:“他的底牌是7,你可以要牌,也可以放弃。那一叠牌里第一张是Q,第二张是6。”

林景峰:“…”

第一局,林景峰赢了。

大胡子说:“蓝老先生一直很欣赏你,想问点什么?”

林景峰:“你们把他带去见我师父了?何必呢?东西都在这里了。”

大胡子笑了起来:“我没有带他们去见你师父。”

他继续发牌,林景峰的眉头警觉地蹙了起来。

第二局,大胡子赢了,林景峰把包袱推了过去,大胡子似乎对蓝翁要的古董不感兴趣,问:“仇玥死了?”

林景峰:“是的,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怀了我师父的小孩。”

大胡子静了。

“这可真可惜。”他唏嘘道,停了片刻,继续发牌。

唐悠边看显示屏上林景峰传回来的牌局,边看萤幕上的闪光点,展行的位置不断接近江边,红发等人的位置缓慢跟随其后。

这是要去哪里?唐悠眯起眼,那里应该没有建筑物。他按了几个键,展开江边的地图,马上道:“麻烦了!他们要做什么?红叔,你听到了么?”

通讯器里没有人回应,林景峰的动作一窒,翻开牌。

“你爆了。”林景峰说:“老头子在哪里?”

唐悠焦急的声音传来:“他们要去江边!红叔!”

“听到了。”红发的声音响起。

大胡子道:“他在庙街,你不把你小情人的遗物领回去么?”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荒芜人烟的江滩,停了会,继而司机与打手们用俄罗斯语交谈几句。

崔文说:“这和开始说的不一样!”

展行警觉道:“崔文?你也在车里,为什么不说话?”

崔文不答,司机用生硬的中文说:“蓝老先生一向重信誉。”

展行心想糟了,他用手肘碰了碰唐楚:“你看得见么?”

唐楚不作声,忽然问:“唐悠死前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有什么话对我说?”

展行:“没…没说什么,哎,你别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