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冷不丁发现湘绣正在偷偷打量自己。被叶薰扫了一眼,她吓了一跳,心虚地躲开眼神,“小姐…怎么了?”

“…没事。”叶薰想了想,还是打消了主动询问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被连续的坏消息刺激到了,这个丫头最近兢兢诧诧,动不动就一惊一诧的,自己还是别刺激她了。

书房里,萧若宸正背对着书案参详一张地图,眉宇间阴霾难解,他身后林林总总还站了五六个人,多半都是武将打扮的年轻将领,有的愁眉紧锁,有的义愤填膺。

“迁都避祸,哼,真亏得那些祸国殃民的腐儒想得出来。一旦迁都南下,这半壁江山注定是要沦落突厥手中了。”

“不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另一个将领随声附和道,“敌军尚未打到京城,朝中竟然就有了迁都的朝议。”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萧若宸皱了皱眉头,“此事也只是有朝中几位大人提起而已,圣上英明,此等动摇国本的大事自然不会草率决定,我等也不必妄自揣摩圣意。”

一番话安抚下众人的情绪,萧若宸又交待了几项军务,一天的忙碌才总算告一段落,众人纷纷散去。

萧若宸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忙碌下来,以他的精力也感觉疲惫不堪。沈涯的死讯给大周整个朝廷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压力,兵部更是首当其冲。而比起兵部的其他官员,他还有更加头疼的事情呢。

对着地图参详良久,萧若宸忽然出声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章 往事书(三)

静候在旁边一直未曾出声的贺骏万向地图看了一眼。他很明白自家主君所询问的并不是所谓的迁都朝议。这个问题他也已经思量过无数次了,却始终难以有肯定的答案,只好说道:“若按照兵家常理,天渺山峡谷一带地形险峻,绝无生机。而且我们的探子也已经传回消息,敦略可汗开战便以兵马锁住关口,万无一失。除了留守在外围的那队探马之外,根本无人有幸突围逃出。结论,“以属下之见,沈涯的死,只怕有九成是真的了。”

萧若宸目光紧盯着地图上那片深红色的标记,仅仅是一片微小的区域,此时看起来却格外刺眼。

沉默了半响,萧若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陆谨那只狐狸…”语气中隐有寒意。

贺骏万闻言一愣,立刻想到,如果沈涯的死亡是真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陆谨下手所为了。他们一直暗中派人注意沈涯的动向,而他们和陆谨之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早有等北方局势有所转机,就借助陆谨之手,伺机除掉沈涯的打算。但此时的局势却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沈涯的动向他们也一直对陆谨保密。

但是陆谨经营凉川日久,在北方的势力已经越来深入,与他们接触时候发现端倪,顺藤摸瓜从而发现沈涯的踪迹极有可能。

“只是沈涯用兵大胆而又不乏谨慎,从来谋定而后动,此番深入敌后,不可能不做防备。”略一思索。贺骏万又提醒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像沈涯这种敌人,也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我知道。”萧若宸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仿佛对这个提醒并不放在心上。

挥退了贺骏万,萧若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地地图沉默不语。

如果他真的死了…想到这个可能,萧若宸忽然感觉一阵萧索。是因为对这场死亡的过分猜忌冲淡了自己地欢乐吗?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竟然并没有预期中的惊喜?

还是因为这份仇恨沉淀地太久,太久了…

他原本以为,仇恨这种东西,就像是久酿的醇酒,越是存放地长久,开封那一刻。酣畅淋漓、甘甜诱人的滋味就会越入骨。可是真的面临这一刻,却发现原来它更像是是一杯苦涩的茶,存放地越久远,酸涩的滋味只会越重越浓,浓重到不堪品味…

或者是因为这份仇恨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已经让他分辨不清其中的酸甜滋味,就被随之而来地权势纷扰搅乱了心情。

抬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地图,延绵起伏的壮丽山河在这张平板简陋的图像上凝聚为虚化的文字符号。他伸出手。指端与粗糙地羊皮画布接触的瞬间,有一种颤栗的感觉传入心底,像是透过这张虚幻地画像,触摸到了更深远,更真切的存在…

“陆谨,还有沈涯,究竟是谁?”他喃喃说着,片刻之后凝聚在眉头的愁绪却逐渐融化,嘴角扬起一声轻笑,“无论是谁。你们可不要让我太失望了啊。”

轻飘飘的浅淡笑意浮动在那张风景秀丽的脸上,随着沉落的最后一偻光线湮没在虚空里。夕阳终于收起随后一抹艳光,黯淡的暮色笼罩住整个屋子。

萧若宸的书房时常商议军情要务。所以家中下人无召唤的一概不许靠近。此时黯淡的书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呼啸。一阵疲惫地懒意涌上来,萧若宸也懒得唤人来点灯,就这么静坐在屋里看着地图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通禀,“主上…是小姐回来了。”

萧若宸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恢复精神,转头问道:“回来了?普光寺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随从顿了顿,继续说

只是小姐这次不是去见寂灭师傅,而是同以前一样…

哗啦…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门外回禀的随从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她又是去见了那家伙…”萧若宸冰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压抑着沸腾地寒意。

随从心里一紧,却不敢不回答,只好低声应道:“小姐确实是去见了沈归曦。”

又是这个名字…

长久压抑的怒意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萧若宸竭力压抑,可越来越烦躁地感觉却让他无所适从。心烦意乱之下他终于狠狠地一挥手,桌上的物件被大力扫过,纷纷摔落到地上,“叮当”数声连续不绝,

短暂的爆发之后他立刻冷静下来。如果按照常理,她不可能继续去见他才对,难道说在宫里的那一夜两人并没有翻脸?这怎么可能?

长吸了舒口气,他转而问道,“湘绣呢?”

“也跟着回来了,只是据属下所见,她并没有跟入,应该也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门外的属下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话语虽然闪烁,意思却昭示地很明白,主上您询问湘绣也是没用。

“一群没用的东西…”萧若宸紧咬着下唇,烦躁地说道。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一个滚圆的物件正挡在他的脚边,被他随脚踢开,“呯”地一声撞到墙角,碎裂开来。

是原本放在桌上的那只碧玉笔筒。因为撞击的力道,杯壁上一块整齐的四方玉掉了下来。

萧若宸的目光在笔筒上一转,禁不住愣了。他连忙快步上前,捡起笔筒,翻开其中的小暗格抖了抖,里面空无一物。

他转头向地面望去。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没有预期中的那一点银光。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面了啊?除非是…

想到了那个可能,他禁不住脸色一白。

叶薰回了房间,略一梳洗,晚饭时间已经到了。正要准备传唤,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叶薰抬头问道。

“姐,是我。”

听见是萧若宸的声音,叶薰吃了一惊。这些天他因为前线的变故,在兵部几乎忙的脚不着地,即便是在家中商议军务,也总是很快匆匆出门去。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家?

叶薰连忙上前开了门,果然是萧若宸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食盒。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薰接过食盒问道。

萧若宸踏进门,笑道:“难得今天事情不多,好久没有和姐你一起吃饭了,正好可以一起吃。”

叶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只是几样简单的菜色,却都是自己日常喜欢吃的。光洁整齐的雨过天晴瓷盘盛着,色泽精巧,香气诱人,让人一眼看上去就食指大动。她立刻明白,抬头问道:“是你亲手做的?”

萧若宸点了点头:“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不知道手艺是不是下降了。”

叶薰心下一暖,她迅速摆好杯盘。萧若宸则取出筷子,递给她一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双。

夹了一筷子青菜入口。依然是滑嫩鲜美的口感,叶薰一边吃着,忍不住赞道:“小宸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啊。”

“以前学厨艺的时候就希望以后能够天天给你做菜吃,可惜在沈家的时候太短就分别了,如今回了京城,想不到时间还是不够。”萧若宸微有惆怅地说道,转而展颜道:“不过也不久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有空了。到时候我陪姐姐去普光寺祭奠柳姨好不好?”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一章 往事书(四)

“好啊。”叶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这还是萧若宸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提起沈家呢。她并未多想,一边吃着,提起当下最关注的问题:“如今战局对我们不利吧?我听说朝中连迁都的议论都有了。”

“迁都的事情不可行,等明日早朝我会据理力驳的。”萧若宸平静地说道,

“有把握吗?”叶薰问道,她对政局军事都没有多少擅长,却也知道,在历史上迁都南下躲避入侵的朝代没有一个能够打回来的,多半都是很快灭亡了,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困守江南一隅,挣扎个百十年。

萧若宸点点头,“突厥如今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想要一鼓作气攻陷我们大周却是绝对不可能,朝中那帮文臣只看到突厥来势汹汹,却忽略了他们背后潜藏的危机,”

“什么危机?”叶薰来了兴趣,放下碗问道。

萧若宸笑了笑,夹起一片蜜饯火腿放进叶薰碗里,“姐,再不快点吃,饭要凉了。”

待叶薰听话地端起碗,他才继续说道:“此次突厥倾举国兵力南下中原,国内精兵良将尽出,留守的兵力虽然不少,但多为老弱病残,一旦出现大变故,恐怕难以应对。再者,突厥敦略可汗和四皇子陆谨如今都在我中原地界,留守国内的几位皇子均资质平平,难以支撑大局,一旦这两人在中原出了事,只怕突厥国内的政事立刻就要崩溃了。再说,突厥统一才不过十年。很多被灭的部族对敦略可汗以及突厥皇庭的仇恨都挂怀在心,例如弩扬族,前些年元气大伤,但这些年来已经有了恢复,对突厥更是一个潜在地威胁。这些威胁。如果突厥一帆风顺,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但是一旦突厥失利…”萧若宸顿了顿,笑道,“说不定他们父子都难逃兵败身亡、客死异乡的下场。而且,还有一点…”说道最后,萧若宸声音放轻,“陆谨和他的父皇之间。只怕也不是那么亲密互信…”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从容分析的少年。叶薰有些失神。眼前的萧若宸,真地不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路历尽波折的乖巧男孩了。她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长大,这种长大所指地不是身体上的成长,而是更加不可忽视的心灵上、意志上的成长与改变。眼前的少年已经是一只雄鹰。他长远的目光越过了这个荼繁华地京城和混乱不堪的局势,看地比别人更高更远…

“对了,那些部族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信吗?”回过神来。叶不放心地问道。

“一部分是早先留在那里的线人得来的情报,还有一部分…”萧若宸略一犹豫,坦白道:“是从陆谨那边得来的。”

“陆谨那边?!”这句话实在太出乎她预料之外,叶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对上叶薰惊异的眼神,萧若宸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神情有些黯淡,“其实我和陆谨之间一直有联系。”

“你…”叶薰愕然了,她惊异地不是萧若宸和陆谨有联系的事实。实际上,从那些蛛丝马迹,她已经能够推测出这一点了。她吃惊的是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开口询问,萧若宸竟然先坦白说出来了。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突厥南下不久就开始了。”萧若宸坦白说道,“其实早在我入军中之后,行动就一直受到柳拂虹的钳制,我知道她有阴谋要对付沈涯,也乐于旁观,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还会有另一个合作者。”说道这里,萧若宸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那种被别人利用摆布的感觉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她暗中和陆谨合作定下突厥南下的大计,等我知道柳拂虹身后竟然还有突厥势力的时候,已经无法扭转了。”

叶薰心下暗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柳拂虹设计之长远,谋略之精妙。她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无任何势力可凭借,却能够以一己之力,调动运用各方势力。无论萧若宸还是陆谨,都变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在利用别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是别人的猎物呢?就算她不是机缘巧合死在那一夜,萧若宸暗中所下的毒药再过不久也足够要她的性命了吧。

“…后来凉川城破,我率领着雁门关残部退守西部的平鄂城,这点力量不可能对陆谨造成威胁。而他也要忙于对付北上的沈涯,无暇顾及西部。彼此有所顾忌的同时又偏偏利益与共,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合作共谋大计了。”其中的曲折变故实在太多,萧若宸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只是一言带过,大略说起了过程。

“之后呢?”叶薰禁不住问道,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事情虽然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之后自然是我趁机救驾成功,凭借着这个功劳青云直上;他则趁机扳倒了那个愚鲁的撒兀甘,牢牢把持住凉川,两人各取所需。”萧若宸略带自嘲地说道,“再之后,局势变动难测,彼此顾忌更甚,想要合作可不同于以前了,不过私底下一直有所联系。”

“那么这次…”叶薰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

“姐,你不会怀疑沈涯这次出事是我暗中设计吧。”萧若宸立刻明白了她的疑惑,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问道。

叶薰摇摇头,她并不认为是萧若宸暗中下手,但是有一件事实却让她无法释怀,她单刀直入地说道:“沈涯这次死的太突然,太蹊跷,如果没有人暗中透漏他的行踪。不可能被敦略可汗这么准确埋伏截击的。”

“确实如此。”萧若宸点了点头,睫毛轻颤,低声道:“虽说不是我出卖他,但也与我脱不出关系,极有可能是陆谨从我们地联络中摸到了我建立在北方的线人组织。才借此发现了沈涯的行踪…”他将这个推测缓缓说出来。

以陆谨的精明果决、行事缜密,这确实很有可能。叶薰暗暗想着,只是沈涯会这么倒霉吗?

“姐,你不怪我吗?”萧若宸忽然抬头问道。在叶薰抬头注视他的瞬间,他不自然地低下头,眼神中浮动着隐约地躲避。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叶薰奇怪地问道,她又不是那些教条主义的道德伪君子。因为他与敌人合作取利就要高举忠贞气节地大义旗帜痛加批判。实际上,混乱的战局里面。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己方实力,同时又能够牟取最大利益,单纯从战略上来讲,萧若宸的这一手玩地极为漂亮。

“我是说…”萧若宸声音渐沉,仿佛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语调的平稳。“你不怪我…没有救你吗?我明明可以…”

“你又不知道我的行踪,怎么去救我?”叶薰哑然失笑,打断他地话道。

“我知道。”萧若宸忽然开口。然后就沉默不语了。

叶薰微一发愣,她正要说话,萧若宸却已经开了口。

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缓缓开口道:“那一天我去见陆谨,其实有听到姐姐你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地瞬间,他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眼神虚弱地避开叶薰的凝视,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他低下头,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天入城的时候,在那道城门不远地巷子边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姐姐只怕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他的讲述有些混乱,像是彻底沉浸在过去地回忆中了,叶薰却听得很清楚。

“…然后我看到了姐姐的耳坠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可是却不敢出声,更不敢搜寻。”萧若宸的声音蕴含着一种苦涩,轻颤的长睫毛掩去了满目的伤痛,语调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

“你…”叶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以前一直没有说出来,只是我害怕,怕你会怪我不救你,怪我把你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可是今天,我见到了那件东西掉下来…我知道…”萧若宸语调混乱地说道,几乎把促使他面对一切的那只耳坠的存在也说出来。

这样的萧若宸让叶薰心里发痛,这样的萧若宸,她怎么舍得怪他、怨他,又怎么忍心责他、问他,他是一只小刺猬,所有的锐利的坚硬都是对着别人,在她的面前,他永远只会露出自己白白的、软软的小肚皮。

她温声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小宸。当时你也根本无法救我?”当时他身边都是突厥士兵,还都是一群士兵中的精锐高手,若他真是与自己相认,那才是害了两人呢。

“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萧若宸抿着嘴唇,轻声道:“无论怎么样,我总是丢下了你一个,而现在,我觉得更加难受了。”

“我曾经说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可是最终,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我恨我自己我没有能力去救你。无法带你走。”

他的神情平淡清冷,讲述的语调更带着轻飘飘的虚幻感,可眼神中却透着一阵茫然无措,一瞬间叶薰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又看到了仓皇逃亡的夜晚里,那个忽然面对家破人亡变得一无所有的男孩。

“我…”一时间,叶薰竟觉得自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无助感甚至比这个初冬的寒意更冷更沉,让她所有开解安慰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面对这样的萧若宸,叶薰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那一天,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人支撑,还有一份值得她信赖依靠的温暖。而他的身边,却只余下冰冷的雪花…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完那孤独的一路?她忽然发现,她竟然一直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纵然聪慧过人,纵然天资无双,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在那个生机尽断的寒冷冬天挣扎求存,在那个四面受敌的困境里翻身求胜,这么艰辛的一路,他可是会感觉寒冷,可是会感觉无助?

眼眶里有一种温热的湿度涌上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细腻的肌肤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萧若宸手指动了动,像是忽然被温热的触感包围的小动物本能地要挣扎。叶反而握地更紧了。片刻的僵持,他终于松懈下来,任由她紧紧握住,让温热的感觉透过肌肤静静传递。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二章 册封(一)

因为早朝时候萧若宸为首的诸多武将据理力争,迁都的事情终于没有成真。没有被自己的朝廷和皇帝抛弃,这让京城百姓被连接而来的坏消息不断打击的信心多少恢复了一些。

只是皇帝陛下在经受了连番打击之后更加不愿处理朝政了,诸多军政要务尽皆交付群臣处理,每日里最多的时间就是锁在自己的炼丹房里,大有想要抢在突厥破城之前飞升成仙的架势。只有炼丹的间隙,才会询问身边的侍从前方的战事如何了。可每一次的消息,几乎都日益加深了陛下飞升成仙,不理俗世的决心。

无论多么恐惧和难以接受,该来的终究会到来。敦略可汗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进驻白汶城,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击。危急时刻,在去年一度遭到贬斥的王将军又一次被复起,统领此次抗敌。沈归曦也跟随在队伍中,以副将的身份随军出城,北上抗敌了。

军议之中,禁军统领萧若宸又提议,京城不能坐视被围城,建议抽调部分精锐兵马,出城以相对的鞍城为据点,屯兵立营,建立新营地,与京城遥相呼应,以抗衡突厥兵马。

这一招确实能够有效地防止京城陷入包围,建议很快被采纳。然而不等有所行动,前方的战事就已经起了变化。

匆忙聚集起来的兵马,依然无法阻挡突厥大军锋锐的南下势头,就在援军到达之前,赤峰低矮的城墙就抵不住突厥大军的铁骑锐枪而破城了。

北上地援军只来得及接应从赤峰城撤出的兵马,阻截了突厥的追击。却来不及夺回失地了。大军不得不向后退走,一路退回到京畿外围才站稳了脚跟。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是无比的寒冷,昔日繁华地京城显出一种萧索的味道,街道上行人店铺都少了很多。连日来阴沉沉地天气一直持续。却迟迟不见雪花落下,只有枯燥的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干冷阴沉的气息。

连宫中的新年夜宴也格外萧瑟冷寂,沈皇后自从得知前线的噩耗之后病了很久,直到不久之前才刚刚康复。康复之后,也许是久病之后的结果,对什么事情都不太热心了,连后宫内政也尽皆推诿给几位高品级地妃嫔。今日主持年宴。还是她第一次公开亮相。

叶薰依循旧例坐在宫中的宴席上。如今沈归曦身在前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萧若宸统领禁军,总领京城防务,更是忙地不可开交,连睡觉都睡在衙门里了。独自居住在府邸里的日子让叶薰忐忑难安,时刻牵挂着前线的变故。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百合香气。厚重的帷幕阻挡了凛冽地寒风,十余座半人高的黄铜火炉将整个大殿温暖地恍如春日,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来。依然是繁华奢靡的宴席。可在战争阴云地无形压迫下,气氛却格外沉寂,节日的喜庆所剩无几。

叶薰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眼前的果品菜肴,食之无味。遥望着坐在高台上的帝后二人,只让人感觉世事无常。

沈皇后大病了那一场,容颜清减憔悴了不少,神情也带着厌倦疲惫,仿佛对一切都不再挂心。倒是她身边的雁秋时不时替她夹菜倒酒,一边温声劝慰着。

据说在沈皇后病中的时候,一直是雁秋在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如今更加得她的信赖宠爱了,几乎日日伴在身边伺候,连正式的宫宴也未曾远离。

而坐上另一位,叶薰的视线转到一边,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位

下了。如果不是那刺眼的金线龙袍明确的提醒着她份,叶薰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皇帝已经不是那个水桶腰的臃肿身材了,他的身形瘦了很多,只是普通的程度,容颜更有一种憔悴,也许是修道求仙的日子过的太久了,脸上真有些恍惚如仙人的飘渺神色。

遥想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对大周最尊贵的夫妇的情形,就是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是那个她,帝后也依然是那对帝后,甚至连满殿的脂粉流香,锦绣浓彩也是一如既往,可见面的心情却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坐在殿上的皇帝喝了几杯酒,不久便神色怏怏,起身准备要退席了。

旁边的侍从赶紧搀扶着他起身,可刚步下高台,殿前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人接近。

众人的眼神纷纷向殿门口望去,皇帝也停住了步子,不一会儿,一个内监总管领着将领打扮的人快步进殿。

来人高举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叶薰隔得不远却也看不清楚内容。只是听见将领对皇帝低声说道:“是敦略可汗的亲笔手书…属下等不敢擅自拆解,立刻送来…”

听见是敦略可汗的手书。皇帝神情一震,连忙接了过来打开。

匆匆看完,这次皇帝陛下倒是没有直接晕倒,只是手哆嗦了几下,脸上现出一种愤怒的神情。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嘴唇颤抖着骂道。

“陛下,怎么了?”知道是突厥来的信笺,沈皇后也打起了精神问道。

“哼,一个烟花女子,竟然要朕亲自将其册封为公主,”皇帝气得手直打哆嗦,一边语无伦次地骂道,“堂堂大周的国体,祖宗的基业荣光,朕岂会,岂会…”

烟花女子?册封公主?听到这几个词语入耳,叶薰略一思索便惊异起来,这说的…难道是…

沈皇后从皇帝手里接过信笺,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不置可否地说道:“这成何体统?就算那个叫金菱的侧妃极得蛮人皇帝的宠爱…”

真的是金菱!叶薰禁不住坐直了身形,听刚才皇帝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敦略可汗竟然在这个时候替她索要封号。还要求册封公主…看着台上气急败坏的皇帝,叶薰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种行为无疑是在皇帝陛下的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

只不过金菱不是这种看重虚名的人才对,为什么要挑选这种时候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封号呢?只是敦略可汗个人突发奇想吗?叶薰有些奇怪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