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叶薰问道。

萧若宸一震,回过神来:“没什么,姐,你…这些日子沈涯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一边说着,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叶薰。

叶薰摇摇头道:“我没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倒是你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只是武功受限而已。”萧若宸说罢看了叶薰一眼,又低声道,“是我的错,害得你受苦…”

“沈涯的势力,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够抵挡得了的。”叶薰不在意地摆手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你先静坐调息,尽快恢复武功吧。”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耽搁。要说之后沈涯不会派人来暗杀两人,永绝后患,那简直是在说笑话了。突厥车队的目标终究太大,纵然碍于两国面子,沈涯不敢公然行事,私底下的暗杀却是防不胜防。所以两人必须尽快离开车队,自行逃命。

萧若宸也明白眼下的局势,不再多说。静心调息纳气,力求尽快恢复武功。

叶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地情形。夜色已深,月上中天,营地里一片寂静,银白色的光华洒落遍地,清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河边上片片光晕随波轻荡。

她左思右想才决定在这里交易,就是看中了这一带的地形特殊,交通便利。沿着笍水河向东。支流分岔无数,河网密布,直达入海;而往北通往突厥的道路除了官道之外,还有数条便捷小道。她和沈归曦南下的时候就注意过了;西侧则是延绵起伏的群山,丛林密布,藏身其中更是难以察觉。

叶薰细心地查看着四周巡逻的士兵,五百名突厥士兵大多都聚集在前方保护使节和金银财物。毕竟他们比起这后半部分的工匠艺人重要多了,车队末端地防备极为松懈。

“小姐,小姐,”正盘算着从哪个方向溜走才好。一个轻颤的声音传来。

叶薰转头就看到了立在车旁阴影下的湘绣,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事情?”

“没有。只是小姐。饭都已经凉了。现在不吃吗?”湘竹问道。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几个白面馒头和玉米饼。

一整晚的紧张。竟然连肚子饿都忘记了。叶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盒子。

“你吃过了吗?”叶薰问道。

“小姐先吃吧,我不饿。”湘竹低声回道。叶入车交易之后,她便一个人在原车等待,眼看夜色已深,叶薰迟迟不回,才忍不住过来看看情形。

听这句话就知道这丫头也一直饿着肚子了,叶薰暗责一声自己疏忽,将食物分给她一份,又叮嘱道:“吃完了东西你先回车里睡一会儿吧,行动地时候我去叫你,半夜的时候我们再走。”萧若宸完全恢复功力还要近两个时辰,午夜时分动身也更安全一些。

湘绣答应一声,回去车里了。

叶薰放下帘子,对着那一盘干粮,肚子明明感觉空虚,却没有一丝食欲,叶薰掰开一个馒头,一点一点塞进嘴里,慢慢咽下。待会儿要干的可是力气活,必须保持体力。

勉强吃下去一个馒头、一块饼子,叶薰将另外的放到一边,留给萧若宸。

她躺了下来,准备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地难关。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有细碎的虫鸣鸟叫间歇传来,悠长静谧,仿佛周边鱼龙混杂的突厥车队都不存在了,只余身下的一辆马车,独立于这天地一片地空旷中。

叶薰偏过头,萧若宸静心调息的面容映入眼帘。也许因为闭着眼睛,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带着些许童年地稚嫩,意料之外地柔和,长长地睫毛投下蝴蝶翅膀般震颤不已的阴影。微风吹佛过脸庞,宛如时光轮回不息。

身下坚实地木制触感传来,叶薰恍惚回忆起,自己曾经也这样和他躺在同一辆马车里,等待着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有着锐利的锋芒。身陷逆境时候不拘一格的乐观,强忍病痛时倔强坚韧的眼神,还有彼此相互支撑的温暖…这一

晰地恍如发生在昨天,却已经相距这么遥远。

叶薰忽然想起,似乎就在马车里,发生过很多让她记忆深刻的回忆。

和沈归曦的那一路逃亡,那辆坚实的马车就是他们挡风避雨的家。漫长的南下旅程里,有时也会遇见暴雨倾盆的日子,记得第一次遇见大雨正是在一处山坡上,两人措手不及,匆忙躲进车里之后却发现因为地形陡峭,车子摇摇晃晃停靠不稳。于是沈归曦又出去冒着大雨将马车赶到了山下,入车避雨的时候满身都湿透了。吸取了这次教训,每到大雨来临前,他们两个都会将车赶到平坦的高地上,然后并肩坐在车里,看着雾气升腾,天地间充溢着水的世界,静待时光的流逝。颇有闲观花开花落,漫看云卷云舒的意味。

还有与陆谨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让她尴尬无比的会面。锦衣玉带、儒雅谦冲的异族少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缜密细腻,让叶薰每想到那短暂的相会,都有一种异样的度日如年。

甚至还有…她也是在马车里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他,听他问起自己的名字,谈起“薰”之一字的意义,甚至说起两人的弟弟。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沈归暮,只是因为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个薰字,才一时兴起,随口留下了她吧。

想到沈归暮,叶薰心脏一阵抽搐。强烈的窒息感翻涌而上。这已经是她心中难以触摸的痛楚。就在听完了雁秋讲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除了他和雁秋,有机会长期接触兰蔷园饮食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曾经想过问他,问他是不是暗中指使卉儿,让那个单纯的女孩去干了这种违背良心的事。

可是她应该怎么问他?

问他是不是暗中对她的朋友下手?还是问他是不是暗算了他仇人的儿子?

原来仅仅是一个问题,也可以这般复杂纠葛,难以出口。

叶薰只觉得天地间从未有这般的滑稽与悲凉,到底是怎样的过程,让一切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让所有人都向着无法挽回、不可缓解的深渊滑落。

是因为最初逃亡时候,她那个去妓院卖身的恶劣主意?还是因为他不成熟的暗杀带来的牢狱之灾?还是之后跟随人贩子一路北上时候的机缘巧合?

这些日子,她反复纠葛,一点一滴地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经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扭转这一切的契机。

不可预知的力量让自己遇见了他,然后又遇见了他们。于是有了那段相濡以沫的逃难生涯,又有了兰蔷园那里与世无争的避世日子。纵然那段生活只是建筑在危险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却是她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段温馨。

她可以竭力不去看,不去想,竭力逃避这一切,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会因为她是否面对而放缓丝毫脚步。她不想去承担那一份仇恨,可那份仇恨却是实实在在的枷锁,她根本无从逃避。

也许这一切在那个天崩地裂,泥石俱下的变乱中就已经决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疲倦感一重重涌上来,叶薰闭上眼睛,清空思绪,静心等待突如其来的压抑感慢慢沉淀下去。不知不觉间,精神却开始模糊起来。这几天她为了这场交易提心吊胆,心思从来不敢放下,已经很久无法安然入睡了。

模模糊糊中,有温润的热度轻触在脸颊上,带着细微的颤抖,叶薰梦见自己正躺在公园的草地上,两只心爱的小猫正在旁边玩耍,像是两只黑白双色的绒球在滚来滚去。不一会儿,猫儿玩腻了跑到自己身边,细声叫着,一边舔着她的脸颊…夏日的阳光分外美好,她抬起手档住直射的灼热光线,懒懒地想着:朋友说得也有道理,每天养猫的日子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一个男朋友啊?唉,生活啊…

正昏昏欲睡着,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传来,身下的草地好像都在颤抖。伴着地动山摇的巨响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叫:“不好了,山崩了啊!快逃,快逃啊!!”

山崩?公园里哪来的山?

叶薰呆愣愣地爬起来,却见到无数人群从自己身边经过,快如浮光掠影,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抬起头,巨大的泥沙巨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刹那间已到了眼前。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黑暗窒息的阴影当头罩下,叶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四章 历劫(四)

车里一片漆黑,只见到一双幽深的眸子,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彩。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叶条件反射地要惊叫,却立刻传来一声低呼,“姐,是我!快起来!”

“怎么…”叶薰刚要开口,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阵轰然巨响,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这是什么声音?

叶薰一把掀开车帘,远处已经是火光冲天,有一队正兵马从西侧杀入,蜿蜒如一条长蛇,将整个营地团团包围。两个时辰前还寂静平和的车队此时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前方的士兵们保护着贵人和财物仓促应战,而后方的匠人队伍已经乱成一团,四处都是奔跑逃窜的身影。这是什么情形,哪来的兵马?

“姐,你坐稳了,我们立刻走!”就在叶薰掀帘的功夫,萧若宸已经跃出车外,驾车前行了。

“还有湘绣在那边…”叶薰急促地喊了一声。

萧若宸闻言策马转向,灵敏地驾着马车从混乱中穿过。

经过湘绣的身边,叶薰眼明手快地将吓得发呆的湘绣拉上了车。

厮杀声不断逼近,萧若宸驾着马车刻不容缓地向外冲去。暗夜火光中,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立刻有人围拢上来,利剑血刃光影交错。

萧若宸挥掌迎敌,寻常士卒哪里是他的对手,掌风所到之处,数个士兵连接跌下马来。他顺势手一抄,捞起一根长枪。对着阻在前面的敌人大力扫开,枪上贯注内力,更是无人敢当。

萧若宸几招逼退敌人锋芒,就要驾车向外冲,却不料当先地敌人眼见阻不住他的势头,长枪横掷,正中马身。

拉车的骏马剧痛难耐,长嘶一声,高高跃起。带的车身险些倾覆过去。这些押送匠人的马车本就不甚牢固,剧烈震动之下,车轮猛地脱出,车里的叶薰和湘绣一下子滚落出来。

萧若宸震惊失色。一把拉住叶,同时翻身跃下散架的马车。可脚还没有着地,猛地听到身后一道快捷无论的劲风袭来。

有人偷袭,而且是高手!

脑中瞬间反应过来。可他此时脚未着地,无处借力,情急之下萧若宸干脆凌空翻身将手里的长枪向后投掷出去,格挡开这危险地一招。

来人武功极高。萧若宸长枪勉强挡下这一刀,刀气却并未完全化消。萧若宸被他刀锋扫过,立刻感觉内力一滞。脚下着地忍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

周围士卒们的刀剑顿时蜂拥而上。纵然他反应极快。闪身后避,也未能完全闪开。肩头被剑刃划过,带起一蓬血珠。

“先放下我。”叶着急地喊道。萧若宸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单手对敌绝无可能。

萧若宸却毫不理会,足尖点地,借机后退,同时挥掌向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马匹背后一推。疯马拉着破碎的车驾不辨方向地想着前方冲去,势如猛虎,凶骇迅猛,一时间连奉命前来阻击叶薰姐弟地那名高手也忍不住后退闪避。

萧若宸强忍伤痛,掌风随即向距离最近的一个士兵逼去,将他扫落马匹,然后带着叶薰跃上马背。

刚跃上马,敌人又已从身后杀至。他不得不回身格挡,瞬间数招交错。

叶薰不敢耽搁,趁机拉起缰绳,她虽然没有单独骑过马,驾马车的功夫还是有的。危急时刻倒也似模似样。

可湘绣还在地上,她回身扫了一眼。湘绣跌下马车后已经滚落到另一方,被乱军一冲,地上已经没有了她地身影。中间隔着无数士兵和逃窜的匠人,根本无法寻找。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耳边传来萧若宸的一声闷哼,显然是吃了亏。

叶薰心神一颤,一咬牙,终于狠下心不再寻找,策马向外疾驰。

战马奔跑起来。然而马腿怎么比得上高手地轻功,那杀手被萧若宸逼退瞬间,随即又重新扑上,如附骨之蛆,刀刀凌厉压迫。

萧若宸本就负伤,手中又失了武器,顿时左支右拙,险境横生。

那杀手甚是精明,眼见久攻不下而叶薰

越跑越快,干脆绕过萧若宸招招狠辣的刀光直向叶薰

叶薰眼看着刀光向着自己划过,胆颤心惊的瞬间,萧若宸已经一把揽过她,全力一掌击出。对劈过来地刀光视若无睹,竟然是两败俱伤地打发。

这一刀下去,萧若宸固然必死无疑,但杀手也要被他一掌击成重伤了。杀手已经胜券在握,自然不想硬挨。只好闪身后退,同时刀光划过,萧若宸肩膀又挨了一刀。

杀手正欲上前再下狠手,却见到一道碧绿地光芒直直向自己飞射而来。是萧若宸随手将什么暗器向着他投掷过来。

叶薰只觉得头上一空,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转头就看到绿光已经脱手而去。

不会吧!老弟,你把什么东西给扔出去了?!!!

竟然是萧若宸眼见情势危急,逼迫无奈之下,随手拔出叶薰头上的蝴蝶玉簪充当武器扔了出去。

眼见不明暗器闪着绿光飞速逼近,杀手生怕上面淬了毒,不敢用手接,刀锋迎着挑上去,随即一声珠玉般清脆地响声传来。

内力逼入,再坚固的玉簪也要碎裂成粉。漫天绿光荧粉闪烁间,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与遍地杀戮不相符的清雅姿态,如一道绝世银光,铺陈流泄而下。

转过头的叶薰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幕,还没有来得及心疼她的救命符,却感觉自己背后一沉。

是萧若宸支撑不住,一头倒在了她的肩上!叶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忌什么文昭。感受到萧若宸的身体正软软地向下滑落,她连忙回身拉住他的胳膊,触手处一片粘腻,满掌鲜红,叶薰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随即感觉到一双手抱住自己,萧若宸并未昏迷,他挣扎着坐稳身子,抱紧叶薰,低声道:“快走!姐,你安心驾马就好,我没事。”

眼看身后的杀手正被意外现形的文昭吸引了注意力,叶薰明白机不可失,趁势双腿一夹,伏低身子,策马疾驰。

“向西…”叶薰听到耳边传来低沉颤抖的声音。

向西不正是敌人来的方向吗?可时间不容许她多做思考,叶薰双腿一夹,策马向西方疾驰而去。大多数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战局吸引,夜幕之下单独逃向另一个方向的叶薰姐弟并无多少人关注,偶尔几个意欲截杀的士兵被萧若宸勉强支撑着挡下来了。

那杀手被文昭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抄,将东西拿在手里。待他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绕是他冷静自持,也大吃一惊。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叶薰姐弟已经奔出老远的距离。

沿河向西疾驰,眼看就要逃出包围圈了,却听到背后劲风袭来,叶暗叫不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又追上来了。

萧若宸勉强提起内力,胸口却一阵剧痛,强压的内伤再也忍不住。伴着一声强自压抑的低沉咳嗽,叶薰只感肩头一热,半个肩头都变成了红色。

刀锋逼近,命在顷刻,叶薰狠下心回身抱住萧若宸,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向河面滚落,只求最后一线生机。

圆润的刀光闪过,一轮弯月带起猩红的血雨,杀手那一刀竟然将奔驰的骏马硬生生从脖颈划过,一刀两断,热血从颅腔喷射而出,无头的马匹犹自向前急奔了数步,才轰然倒地。

第一刀未尽全功,第二刀瞬息即至,向滚落草地的姐弟两人砍下去。

叶薰跌在地上,看到逼近的银光带着飞散的血珠,灿烂地如清晨第一抹阳光投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她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和他死在了一起了!

而那一瞬间升起的竟然不是恐惧,只是诡异空灵的平静,只觉天地间再也无纷争,无仇恨,无烦忧,无波澜,只有怀里那一份真实的温暖,紧贴着她的心脏,发出震颤的悲鸣。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五章 历劫(五)

寒意逼近眼睑,叶薰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可就在刀光与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充满杀意的锋芒却硬生生拐了一个弯,偏向一侧。“叮”地一声充满力道的脆响炸开了寂静的空间。叶薰尚沉浸在性命不保的恍惚失措中,第二声响动紧接着传入耳中,终于将陷入一片空白的意识硬生生拉扯了回来。她颤抖的抬起头,远处正有一人单骑快马向着这边迅速逼近,同时搭弓急射,利箭带着穿云破月的力道呼啸而来,分毫无误地直逼杀手各要害。有人来救他们了,意识到这一点,叶薰挣扎着爬起来,想抱着萧若宸后退。可震颤的疼痛立刻从后背窜上来,她又重重跌了回去。喘息了一口气,她拖着已经昏过去的萧若宸一点点地向后挪动。杀手立刻察觉了他们逃跑的企图,无奈眼前的利箭又快又准,竟然连回身逼杀叶薰姐弟的功夫都没有。单骑快马瞬间到了眼前,叶薰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熟悉的身影俊逸挺拔,墨玉般灼然的明眸中隐含着怒意。竟然是怎么想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沈归曦!他怎么会在这里?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人解答叶薰的疑惑,两人眨眼已经交起手来,剑光凌厉,如银蛇腾舞,幻影交错。叶不懂武功,却也看出沈归曦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对手连连后退,她逐渐放下心来。一个短促地交击过后,杀手连连后退,捂着受伤的断臂血流不止,蒙面的黑巾也飘落到地上。叶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位也是熟人,竟然是久已不见的万总管!这是怎样诡异的情形啊?叶薰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完全当机了。万总管的目光牢牢锁在沈归曦身上,扭曲在脸上的震惊与痛苦与其说是因为手臂的伤痛。倒不如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二少爷…”他颤抖低哑的声音响起。沈归曦猛地一挥剑,剑刃嘶鸣响振,掩去了这一声呼唤。剑气划过身前,草叶飞舞间。一道锐利狭长地沟壑横隔在两人之间。剑挥过,人却并未上前,他只是单纯地用这个简单的动作表达他的拒绝。“少爷你…”万总管身体晃了晃,满是痛楚的眼神望着沈归曦。沈归曦嘴唇抖了抖。却终究没有看他,只是低低说道:“你走…”“少爷…为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沈归曦低沉地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调。“立刻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想起…想起…雁门关那些不应该发生事情…”万总管闻言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有一记鞭子生生抽打在他的身上。他摇晃着险些跌倒。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你…”他战栗的视线掠过沈归曦决然地神情。沈归曦没有看他,径自转头查看身后的叶薰的情况。仿佛对面那个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万总管地眼神跟着落到叶薰身上,那视线中的怨毒让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都是这个妖女,都是因为你…大少爷…甚至夫人…”万总管森寒的眼神毒蛇般紧盯着叶薰。“住口!”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般传来,沈归曦地脸上浮现出强自压抑地愤怒,“你不配提起她,不配提起母亲…立刻走!”万总管恐惧地后退了两步,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语调惊慌地喊道:“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少爷,你不知道将军他曾经…还有大少爷…”“够了!”沈归曦断然喝道,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想听,就如同这个局面他一刻也不想面对。他上前一步,挡在叶薰身前,低声道:“你再不走,血流地太多,不用我动手,你就要死在这里了。”万总管一滞,呆呆地看着沈归曦。沈归曦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他嘴唇哆嗦一下,终于不再说什么,转头默默走了。看着他远影,沈归曦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晃,带着剧痛过后地乏他终于不用掩饰眼中的伤痛,拿剑的手放松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上面破碎的血迹沿着剑刃蜿蜒流下,如同他疲倦不堪的内心。眼前远去的人从他出生起就在身边,是他曾经当作自己长辈一样尊敬的人,可如今却歧路殊途,生死决然…从命悬一线到脱离险境,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叶薰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万总管出现在这里虽然意外,但仔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不过是证实了沈涯斩草除根的决心和魄力。但沈归曦的出现呢?叶薰抬头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猛地发现他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大的伤痛般,背影分外孤寂…痛苦…对了,更加痛苦的人应该是…叶薰连忙低头查看萧若宸的状况。听见身后的动静,沈归曦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蹲下问道:“你没事吧?”“我没事,有事的是他…”叶薰急促地说道。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萧若宸的伤势何等严重,万总管的那两刀都砍在肩膀上,温热的血沿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流淌下来,她单薄的衣服肩部被浸湿了大半。一片狼藉的鲜红衬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的叶薰触目惊心,震颤不已。低头略查看了萧若宸的伤势,沈归曦拉起萧若宸的右手测试脉搏,却在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不自然地一顿。“怎么样?”叶薰心急火燎地问道。沈归曦反应过来,说道:“他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叶薰打断他的话喊道,声音有瞬间的拔高。“伤口都不在要害上,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沈归曦明白她激动的情绪,平静地安慰道,一边说着,运指如飞,连点数处要穴,将萧若宸出血的伤口暂时封住。又抵住他的后背,缓输内力。短暂的昏迷之后萧若宸立刻醒了过来,他眉间蹙起,神色恍惚了一阵,接触到叶薰紧张的目光,这才清醒过来。“小宸…”叶薰轻声呼唤道。“我没事。”握在她手里的手指一动,萧若宸回道,随即神色一紧,盯着叶薰问道:“对了,姐,你刚才从马上跌下来…”“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叶安慰道。看到萧若宸这么快恢复了精神,她心绪稍安。萧若宸目光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略顿了顿,就自然而然地错开了。让叶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竟然没有丝毫吃惊困惑之类的情绪,而是纯然的平淡,似乎对沈归曦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萧若宸的视线扫过地面,眼见没有刺客的尸首,他眉头微微一挑,有些意外,却又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沈归曦也是完全不动声色的模样,扫了萧若宸身上的血迹一眼,在经过萧若宸的手腕时略一停顿,随即视线回到叶薰身上。“你也流了不少血。”沈归曦担忧地说道,一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我没有,都是他的血…啊…”被沈归曦稍微碰触,叶薰忍不住痛叫出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伤也不轻。抱着萧若宸滚落马背的时候她刻意在下,虽然地上有茂密的杂草芦苇铺垫,但从急促奔驰的马匹上跌落也足够让她触地的肩膀骨折了。刚才被命悬一线的紧张感笼罩,完全没有察觉疼痛,如今一放松下来,叶薰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尤其右侧肩膀更像是粉碎了一样。伤痛中更有深远的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终于她身体一晃,眼前一阵发黑,支撑不住向后倒下。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六章 天龙寺(一)

叶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沉浮起落着,疲倦和疼痛从内心深处漫上来,又渐渐退下去,带着潮水般平调的韵律。模糊中感觉有人将苦涩的药汁喂到自己口边,有时会变成甘甜的米粥,她都条件发射地吞咽而下。药力沿着四肢百骸慢慢流淌,像是有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带来和煦的温暖。不知不觉间,体力逐渐恢复,意识也渐渐清醒了。

记得最后的感觉是有一双温暖的手臂小心翼翼接住了自己,然后…对了,他们两个!叶薰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处一片银白的光晕,耀地她一阵头晕。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再慢慢睁开,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是一间卧室,陈设乍一看简单朴实,细看却颇有古拙典雅的韵味,四周幔帐桌椅都不是凡品,更带着一种天然静谧的感觉。

这里是…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刚有所动立刻感觉全身酸痛难当,右肩更是麻木不堪,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心!”伴着一声轻呼,一个身影快步进了屋内扶住叶薰。

来的是沈归曦。看着清醒的叶,他脸色虽有疲倦,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狂喜。单手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头桌上,沈归曦拿过一个银白色的柔软靠垫,小心翼翼地扶着叶薰坐好。

“这里是哪里?”叶薰禁不住问道,一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自己昏倒前竟然不是在做梦,真是沈归曦赶来救了他们姐弟。

“是天龙寺地禅房。”沈归曦端起药碗。用调羹搅了搅,喂到叶唇边道。

“天龙寺?!”叶薰吃了一惊,天龙寺位于京城北郊,是大周皇家宗庙所在,山后即是历代帝后安眠的皇陵,是天下一等一的护卫森严的禁地。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薰喝下送到嘴边的汤药,迫不及待地问道。

“四周盘查地太严,只有这里比较安全。”沈归曦温声解释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小宸…咳…咳咳…”叶薰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震颤带起全身疼痛。

沈归曦连忙放下药碗放低叶薰的身体。一边道:“你先好好休养再说,你的伤势不轻,尤其右肩…那么急地快马,你也敢跳下来。还抱着一个人,简直不要命了。”

“我要是不跳下来那才真是没命了呢。”躺回床上,叶薰撇撇嘴反驳道。这一次活下来确实够走运,回想起那最后的当头一刀。凛冽的寒气似乎已经压迫在自己脖子上了,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底毛毛的。幸好自己当机立断,虽然受伤不轻,总算小命保住了。

沈归曦神色略有犹豫。看了叶一眼,却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叶薰感觉到他异常地神色,问道。

沈归曦低声道:“没什么。都是我来的太晚了…”语气中隐含自责。

“不要想多了。我们都活着这不就很好吗?”叶薰安慰地笑道。想要伸出手去,可身体一动。肩膀的疼痛又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暂时放弃了徒劳的动作,叶薰继续问道:“小宸呢?他怎么样了?”

“他就在隔壁休息,你不必担心,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内伤。他有武功在身,恢复起来不难。”沈归曦眼帘低垂,缓缓说道。

“我想去看看他。”叶挣扎着想要起身。昏迷之前,萧若宸满身是血地样子还深刻地印在她脑海里,见不到人她始终无法放心。

“可是…”沈归曦迟疑了一下,却终于拗不过叶薰坚定的眼神,只好弯下腰,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出房门,叶薰才发觉四周一片寂

一处禅房在占地广阔的天龙寺里似乎极为偏僻。院茂盛,肆意绽放着充满生命力地绿意,枝丫繁茂纠结,花朵簇拥纷杂。

走近另一间房门前,透过敞开的窗户,叶薰一眼就望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脸色平静却带着异样地苍白疲惫,与其说是睡觉,更加像是昏迷着。

“前几天赶路地时候你一直昏迷着,他伤势虽重,却一直没有放松,直到今天大夫说你地情况已经稳定了,他才刚刚休息。”沈归曦轻声说道。对萧若宸那股执着的意志力,他也忍不住有几分叹服。

叶薰一阵揪心,“他受了那么重地伤势竟然…”

“他有武功在身,你不必担心,”沈归曦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他的伤势…也没有那么重。大夫也说过那两刀并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包扎妥当了。至于内伤,只要他醒过来就能够运功疗伤了。”

见叶薰恍如未闻,沈归曦体贴地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好不容易能够休息,若是把他惊醒了就得不偿失了。”叶轻轻摇头道,“我们回屋里吧。”

沈归曦依言抱着叶薰回头。路上叶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他安排的接应人手,就在河西不远处。你昏倒之后,我们立刻驾着马车来了这里。”沈归曦平淡地解释道。

小宸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叶薰有些意外,也许是时间太紧张了,他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

“笍水河周围的道路有兵马封锁,而且到处都在搜捕突厥余党,你和他的伤势都不轻,赶路太危险,只好暂时在这里休养了。”沈归曦继续说道。天龙寺是皇家禁地,平日里就守卫森严,等闲的搜查自然不敢冒犯这里。四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搜捕突厥余党?”叶薰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难道又要打仗了?”在这种敏感时期发生议和队伍受到袭击的事,极有可能让刚刚平息下来的战争再一次爆发。

“没有。”沈归曦摇摇头,“北方陆谨已经发布公文,声称是废太子撒兀甘在上次兵变篡权事败之后,引着残兵潜入中原,袭击突厥使节和二皇子的车队,意图挑拨两国关系,从中谋利。并且表示对二皇子之死甚感哀恸,因此愿意交还凉川,以示歉意。虽然朝廷还没有回复,但议和的事情应该会继续下去。”

撒兀甘制造的袭击?叶薰感觉自己大脑转不过弯来了。回想起来,那天晚上攻击车队的兵马虽然来历不明,但从万总管的现身来看,必然是沈涯所派无疑,绝不可能是撒兀甘的残兵所为。胆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攻击突厥使节的车队,沈涯是吃准了陆谨不敢同他翻脸,还是这本就是两人的另一次精诚合作?

夕阳斜照,淡金色的光辉从窗口投射入房内,叶薰抬头看向沈归曦。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什么,浮动在空气里的光点将五官轮廓勾勒地异样深刻,带着迷离的金色余晖。叶薰心里一动,张了张口,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