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天盛放下竹签,缓缓坐起身,因为明鹏的脸色有些仓惶。

“天仰走不开,让我过来找你们。”

事情很简单,天仰在得知两仪阁被焚毁之后,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阁主青君的下落,循着线索打算找她,谁知竟牵扯出了宋齐梁在齐国境内的细作,怕牵扯太大,便让明鹏先来通知天盛一声,想看他如何打算。

听完这些,天盛沉吟半下,“还没吃饭吧?”

“啊?”明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吃饭。”

“我不饿。”先解决大事要紧吧?老大跟宋齐梁不是死对头?怎么这么不当一回事?那些细作可就在边城,离度城没多远。

“吃完饭再说。”

“呃”除了点头,明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干佩服老大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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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五 青君 ...

对于青君这件事,天盛并没什么兴趣,即使她牵涉到了宋齐梁的细作——一群已经被牵到太阳底下的细作,早已失去了他们的价值,对他、对宋齐梁都是,没必要花费心力去管,只通知当地的官衙便可。

“老大,就算对你没用,可看在天仰的面子上,你出手帮个忙总行吧?”明鹏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天盛仍旧倚在一边看书,对明鹏的话没什么反应。

到是一旁盛饭的玲珑对这件事比较上心,“青君姐姐怎么样了?”

明鹏摇头,“不知道。”

玲珑脸色微暗,没再言语。

明鹏心道:这两口子也太没趣了吧,事不关己,连句话也不说啊?

好半天后,天盛合上书,对一旁的屠伯道:“你到边城一趟,让童崖派人去处理一下。”

“是。”屠伯点头。

“这么简单?”明鹏错愕,他跟天仰还踌躇了两天该不该亲自动手,因怕耽误了大哥的事,没敢,想不到只是报个官的事。

天盛觑他一眼,还能有多复杂?

天仰是次日傍晚到的,身边自然还带了被解救出来的青君。青君始终以青纱蒙首,并不见人,连天仰也不见。

“君姐”玲珑端了一盅乌鸡汤到西厢来。

青君坐在床沿处,对她的轻唤丝毫没有反应,依如刚回来的时候一样,谁也不见,谁也不说话。

“把饭吃了吧?”玲珑把汤放到床边的茶几上。

好半天后,只听西厢哐啷一声

随后便见玲珑拾了一盘碎瓷片出来。

又过一会儿,小西西从厨房出来,从书房拿了什么东西要走,被天盛叫住——天盛审视一眼女儿手里的药粉,是治烧烫伤的,显然刚才是玲珑被烫到了。

待女儿出去后,天盛吩咐一声屠伯:“带那个女人去她该去的地方。”他这里不是客栈。

屠伯点头,随即看看一旁的天仰,毕竟是他带来的人。

“大哥,一会儿我带她去客栈。”天仰知道兄长的脾气,说到做到。

“堡里的事都忙完了?”

天一堡受封万户,所封之地有粮田,也有牧场,诸事虽小,却是正事,也较为繁杂,此时正该忙的时候,一堡之主放着正事不做,却四下追着女人跑。

“还没有。”天仰笑得惭愧,兄长管家时,即使朝廷里的事再忙,也会安排好堡里的大小事,确实比他做得好。

“你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既然有了妻子,就不该再与这种女人有牵扯。”

对于天盛的话,天仰只接受一半,但不接受他所说的“这种女人”,青君确实是风月场的人,但她并非兄长口中的“那种女人”,“大哥,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他对兄长是尊敬的,但这几年,他做得很多事也很让他不理解,比如娶太后,比如不让自己的孩子进天一堡,甚至不让他们姓天一堡的姓氏,还有,他不许他这个弟弟涉及到一点有关他这个大哥的事。

“难听也是实话。”天盛看向亲弟弟。

天仰笑笑,“大哥口中的这个女人,救过玲珑的命,与她也有养育之恩,大哥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缘何不在未央宫享受天伦之乐,却在此另置新居?”

坐在一旁的明鹏哑然这兄弟俩终于是杠上了?

天盛倚到椅背上,为弟弟的话扯嘴角,“这么说,你是打算把这个女人带回天一堡,纳为妾侍?”

“有何不可?”

天盛微微摇首,“没有。”嘴角扯得更开,“作为兄长,我同意。”

天一堡一向是不接受青君这种女人的,除非家主特许,今天他就答应他这个要求。

“感谢大哥。”

别人家兄弟吵架都是脸红脖子粗的,他们天一堡的兄弟吵架却是笑嘻嘻的,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明鹏搓搓手背,觉得浑身痒。

玲珑恰好端了一碟小菜进来,看到天家两兄弟笑着对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因为青君姐的事吧?

“玲珑。”天仰是看着大哥说得这话,“帮我与青君说,我要娶她。”

“”玲珑放下碟子,“她不会答应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娶青君的念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更不可能了,“她跟我不一样,至少你要给她留一点尊严。”青君姐姐虽沦落风尘,骨子里却是个极清高的人,若把她最后的这点尊严也给取走,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是为了那东西活着的。”与她正好相反,她是为了活着而扔掉尊严。对待两种人的方法不可一样,像她,即便是没名没分,依然赖在天盛身边,舍不得死,而青君不行,“你回去吧,我来安排她以后的生活。”执起酒壶,给天仰和明鹏各倒上一杯酒,“喝完酒就走。”他多在这儿待一分,青君就多一分结束自己性命的可能。

天仰仰头呆看着她

玲珑扯扯嘴角,随即转身对屠伯,“屠伯,你去把马准备好,送二爷他们到木园去住一晚。”

她这是在赶人?

对,她在赶人。

看着翩跹而去的白影儿,屋里的男人们再无话可说,可吵。

深夜,玲珑回屋给青君找换洗的衣裳——

“人怎么样?”天盛一身睡袍,正倚在床头。

“”玲珑不知该怎么说,将身子半靠在衣柜上,呆看了柜子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一身白色衣袍,又呆了大半天,倏尔弯身搬来软凳,踩在其上到衣柜最高处的木箱里取来一把匕首转身之际,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手腕。

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站在原处。

眼泪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件稀罕物,不是至亲至爱,感触至深,连她自己也招不来,“她死了比活着好。”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沦落风尘无依无靠的美丽女人,在这样的世下根本就做不成人玲珑不知道她被转卖过多少次,被多少人糟蹋过,反正她现在就想一刀帮她解脱了,曾经那么清高的一个人

“将军,夫人——”屠伯的声音,在门外。

“说——”天盛没放手,只是微微侧脸面向门板。

“青君小姐出事了!”

哐啷,玲珑手里的刀子掉地。

天盛松开她的手。

玲珑拔腿就往外跑——

天盛随后出来,交代屠伯去通知天仰。

到西厢时,就见玲珑呆站在门槛处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亲人死,也不是第一次见人自寻短见——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

玲珑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青君正坐在床沿,手上攥着一只汤勺柄,脖子裂开好大一道口子,正像婴儿小嘴一般往外喂血,而青君本人却表情冷静,“既入了红尘,就不该再清高,害人害己,我欠她们的,现在还完了,替我谢谢他,他帮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玲珑吸着鼻子,“你是故意来看我?谁让你来看!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这样。”坐到地上,哽咽着。

难得青君还能笑,“丫头,你一直都比我聪明,知道该怎么活,继续这么聪明下去。”她宁愿将自己出卖给一个男人,至少不会落得像她这般的结果。

“姐姐”爬起来,走近几步,“姐姐?你不要真的死——”推推青君,她却缓缓倒在了她的肩上,像她爹娘一样,除了一身血,什么都没留下。

天仰到时,她们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青君”天仰站在她们面前,喃喃唤了这么一声。

等了好久好久之后,直到玲珑不再哽咽,她抬手擦擦脸上的眼泪和血水,“她让我谢谢你,帮她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天仰无话。

玲珑缓缓起身,将青君的身子放倒在床上,静静说着:“你回去吧,她的后事我来处理。”

天仰缓缓伸手,想碰触一下早已死去的人,却被玲珑推开了,“太脏了,你别碰。”

是谁太脏?只有她心里清楚。

一个遭受过屈辱的女人,也许会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很脏吧。

天仰狠狠捏住自己的额头,都是他,他不该这么久都不派人去看她,否则也不会让她落得这步田地。

“我要给她换衣服,你们都出去。”玲珑面对着床上的人,冷冷道。

天仰不愿离去,至少让他看她一眼,却还是被天盛拽了出去——

“都是我的错”天仰踉跄着,他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该多好?

天盛看一眼弟弟,确实都是他的错,闲来无聊去惹这般清高的女子,惹了又不要,拿不到放不下,喜欢就要定死不放手,不喜欢,就该断然掉头,费那么多话,结果是害人害己,“明鹏,是怎么回事?”

明鹏看一眼傻傻呆住的天仰,再看一眼西厢关上的门板——

说起来,这事也确实是他娘的不好说。

天仰成婚,青君应该听说了这件事,就要结束两仪阁的生意,打算将两仪阁的宅子卖出去,因此而惹上了江湖中人,也许是价格没谈妥,两仪阁竟被一把火烧尽,老鸨梁妈妈和阁里大半的姑娘死于大火,等他和天仰赶到时,青君已经只身去寻仇人了,他们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青君的性子也倨傲,竟为了手刃仇人,甘心被人卖来卖去,等他们查到她的所在时,她却又随人到了边城,她那最后一个仇人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为宋国效力的奸细——后面的事,是天盛让屠伯去处理的,那名奸细也被天仰一刀毙命

事情就是这样。

“屠伯,去准备后事。”天盛吩咐完屠伯后,没再理天仰,抱女儿回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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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六 度城局 ...

玲珑将青君葬回了故土,也许在那儿她还能好过一点。

忙完了青君的事,已进了腊月,忽觉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到她想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度城,听羽申说这个月中旬会回去,也许要先去京畿的近卫营,随后到大都过除夕,最后会南方准备入驻仲国的军事重镇,与宋齐梁隔江而对。

木园里,陆樵的身体近来是有点看不住了,二娘挺着生病的身子,三五天都不合眼,就怕他一时撑不过去。

到处都是事,到处都有人死,自从青君的事后,玲珑就常常失眠,成宿地睡不着。

就在他临走的这天早上,玲珑老早就起身准备,因为睡不着,整理完他的行囊,就到孩子房间看孩子,看着他们,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近来她的身体有些弱不禁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情绪低落下去,否则要坏事,所以尽量想办法让自己平和。

趴在孩子的床沿,她反倒有了点困意,就这么睡着了。

天盛进来时,她正趴在床沿睡得香,他伸手扯扯她的衣领——

“要动身了?”她张开眼,声音略显沙哑——这几天嗓子有点不大好使。

他颔首,“走了。”离开时,他从不让人送,就那么转身走了,毫不停留。

玲珑起身去关门——手刚触到门板,便是一阵咳嗽,咳得天旋地转——真得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玲珑还在这么想着,眼前却是一黑。

天盛疾手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脑门撞上门槛,“找大夫来!”吩咐一旁的羽申。

玲珑睁开眼时,正被他抱去卧房,由于头昏脑胀,她也没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只觉得嗓子痒得很,不停地想咳嗽,直咳得他心烦气躁,想发脾气。

“把水喝掉。”他从将她放到暖榻上,从桌上拿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她松开放在嘴前的手指,去接他递来的水杯,却被他的手捏住下巴,硬生生抬起头——她的嘴角竟咳出了血丝

他扔开水杯,伸手拭一下她的嘴角,想确定那不是真血。

整个过程,玲珑并不清楚状况,只见他表情阴冷,“怎么了?”不至于是被她咳得生气了吧?

他顿一下,随即松开她,恶狠狠的,“没用的东西。”口中喃喃而语。

“”玲珑蹙起眉头,看他,并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那个没用的东西”正是她

他没再开口说任何话,转身出去,似乎很讨厌看到她。

玲珑也因他莫名其妙的脾气心生不忿,她不过血贫头昏而已,惹了他什么?

两人一里一外,谁也没再看谁,直到羽申请来大夫。

“夫人阴气耗损,喉舌肿胀,本就血贫,如今被胎气所催,难免要溢于表象,老夫这就开药,夫人亦当静心安养,不易再操劳耗思,平时多进些补血之物才是。”这是大夫对玲珑所说。

没听完,玲珑就傻了——胎气?!

半天后,她才失笑,不过此时外间的人早已离去——他什么没说就走了。

他似乎不喜欢看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每次都像逃命似的。

城门外,他拉马离去前,低低交代屠伯一句:“若两个月内她不见好,让大夫开药。”孩子可以不要,大人不能有事。

——关于她的事,他很少当着她的面做交代,因为不喜欢。

也许是受他坏脾气的影响,她今年不想在这小院过年,早早便搬进了木园。

只是木园今年也不怎么热闹,陆樵的精力早已透尽,每日里只是躺在床上,好的时候能说两句话,不好的时候,整日整夜的昏睡。

好在除夕之夜,他醒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人都在前院,我去叫他们来?”玲珑问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微微摇头,“你坐。”他有话交代给她。

玲珑坐回床前。

“他跟我交代过一件事。”陆樵那枯瘦的脸上难得有笑纹,“在画卷背后。”指一下书桌后墙面上的画。

一旁侍候的二娘起身,拉开墙上的画,从墙上暗格里拿出一只半尺见方的木盒。

陆樵抖着手,打开木盒,在一摞房契、地契下取出一封牛皮信袋,“看看吧。”

好半天,玲珑才打开信袋,一枚虎形铜片与信纸一起掉落她的膝上

打开信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只是一张棋谱——很寡不敌众的棋局,她曾与他下得那盘

“他还以为我能活过明年。”陆樵笑笑,“所以这东西留给我保管。”

“”玲珑拿着棋谱无话可说,好一会儿,倏尔起身,拿着棋谱就往外走,屠伯尾随。

陆樵拽住二娘的手腕,没让她去追,“让她自己选吧。”

“那个人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玲珑很少会有冲动的时候,所以二娘不懂。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看着地上的铜片——那是虎符,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了她们母子三人一处安身之所——整座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