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的很投机。

喻老太爷细看了亲迎那天的流程,不由的吃了一惊,“要娶到宫里去?”

周王不是早就有王府了么,为什么要娶到宫里去?

杜老尚书笑了笑,“正是,陛下口谕,要娶到宫里去。”

喻老太爷呆了呆,“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亲,不应该在宫里的啊。”

杜老尚书捋着白胡须微笑,“确实,按照常例,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妻不应在宫里。不过么,老太爷您也知道,陛下一向宠爱周王,念着周王脾气不好,令孙女又实在年幼,忧虑周王和王妃去王府单过不知能不能应付,故此特命娶在宫里。”

皇帝确实可以这么做,反正他没有妃嫔,周王夫妇住在宫里,没有任何的不方便。

喻老太爷听的有些发晕,“陛下实在是宠爱周王。不过,老尚书,我家以后想看看孙女,可就不容易了。”

玲珑嫁到周王府,虽然喻家人也不能想过去就过去,但是到底方便多了。嫁到宫里,呵呵,进回宫是容易的么。

杜老尚书安慰,“陛下若看到周王和周王妃小两口和和睦睦的,也便放心了,自会放他们出宫建府,对不对 ?”

喻老太爷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格外鲜甜

杜老尚书又好心提醒,“只怕到了婚礼那天,贵府得多备几桌酒席了。”

如果是两边都请,大概是能和周王沾上边的都会上周王府凑热闹,可是要娶到宫里,也就是说周王是不会请客的,那么,客人就全聚到喻家了。

“好。”喻老太爷想也没想答应的很痛快。

多备几桌酒席,这算什么呢。

-----喻老太爷后来才知道,这“多备几桌酒席”可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不过,这到底只是小事。

送走杜老尚书,喻老太爷板着脸独自坐了会儿,命人把喻二爷叫来,让他去转告这个消息。

喻二爷心里犯怵,“大哥大嫂准会不高兴的,小玲珑嫁到宫里,要见她一回可就难了啊。”

果然,喻二爷硬着头皮去告诉了喻大爷这个消息,喻大爷便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他的亲家不是普通人,是皇帝,皇帝决定了的事,他就算出言反对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明知没用,那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吧。

喻二爷见大哥没说话,如释重负,“大哥您好好养着,有什么我再过来告诉您。”走了。

乔氏觉着委屈,“十一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嫌咱们闺女年纪小不懂事,管不了周王府?”

喻大爷安慰她,“不是吧?大概是周王性子不好,陛下担心的是他。”

乔氏更紧张了,“性子不好么,那他以后会不会跟珑儿胡乱发脾气?”

喻大爷心里也有这个担忧,嘴上却道:“哪会呢?阿陶,他是那样的身份,见了我还恭恭敬敬的,可见对咱们女儿很看重,你说是不是?”

乔氏想了想,笑了,“他这分明是爱屋及乌。既然他如此爱慕珑儿,会对她好的。”

虽然他们以后见玲珑会很不容易,但是想想周王对玲珑的倾慕之意,也有几分欣慰。

虽然是这样,乔氏还是和喻大爷嘀咕了几句,抱怨皇帝不依旧例行事,“明明有周王府,偏要住到宫里,故意分离我们和女儿。”

“就是。”喻大爷附合。

深宫里的皇帝正在埋头看奏疏,忽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是谁在背后骂朕呢?”他皱了皱眉。

政务繁忙,他也来不及深想,继续批阅奏章。

皇帝除了有军政要务时会偶尔留宿乾清宫,其余的时候都会去皇后的寝宫,今天也不例外。夜幕低垂时,他带着一身的疲倦,回到了坤宁宫。

周王和永宁公主出来迎接。

看到小儿子、小女儿,皇帝露出浅淡而喜悦的笑容。

“爹,我让厨房做了蒸肝。”周王和妹妹一起陪着皇帝往里走,表着功,“蒸肝怎么做的您知道么?是把猪肝先煮半熟,放凉,然后磨成粉,像蒸豆腐一样蒸出来,很美味的。”

“小三子真乖。”皇帝大为感动。

皇帝每天要批阅大量奏疏,案牍劳形,太医说猪肝可以明目,皇后便想在菜谱里加上这一项。不过皇帝向来不喜猪肝做成的菜,周王为了让他吃猪肝居然研究起做菜来,这让皇帝怎么能不感动呢。

“爹,您知道三哥怎么会连做菜也略知一二了么?”永宁公主亲亲热热挽住皇帝的胳膊。

皇帝方才还只顾着感动呢,听了小女儿的话,却恍然大悟,“朕的儿媳妇?”

是喻家小姑娘教给他的吧?

永宁公主笑吟吟的点头,“您太聪明了!可不么,就是您即将进门的儿媳妇教给他的!”

一边说,一边冲周王顽皮的眨眼睛,调侃调戏之意,非常明显。

周王不好意思,玉面含春,“她听说您不爱吃猪肝,便开始冥思苦想,还在家里试过几回,才想出这法子的…”

皇帝和永宁公主很有默契的同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周王。

周王被父亲和妹妹看的有些狼狈了,“她…她是听阿璎说的。”

他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皇帝和永宁公主又“哦”了一声。

周王更不好意思了。

皇帝欣赏着小儿子的窘态,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三郎长大了,朕的三郎,长大了。

皇帝心情很好,进去见到他的皇后,心情就更好了。

皇后笑问:“陛下,三郎巴巴的特地去接你,有没有开口央求些什么?”

“没有。”皇帝欣然道。

皇后嫣然,“前几天他一直惦记着想要出宫,住到周王府,我还以为今儿个他还打的这个主意呢。”

“哪能呢。”周王表忠心,“我巴不得住在宫里,好多孝敬父皇母后呢。”

“真懂事。”皇后笑咪咪的夸奖。

皇帝推心置腹的说道:“小三子你想想,你还不到二十岁,你媳妇儿年纪更小,能懂什么事?住到周王府,万一你俩吵架了,打架了,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还在住在宫里,有父皇母后在,总能替你们调停一二,对不对?”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打架啊。”周王弱弱的抗议。

“你和你媳妇儿怎么认识的?”皇帝提醒他,“明明是不打不相识对不对,以前就争吵过,还吵的很凶。”

周王无言以对。

皇帝心中一乐,很宽宏大量的说道:“三郎你安心在宫里住着吧,若是你们小两口一直和和美-美的,爹自会放你们出宫。”

“三哥努力,最好不吵也不打,很快便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永宁公主好心的鼓励道。

皇后说的就很实际了,“真要吵架呢,关起门低声吵,外人也听不到。”

周王唯唯受教。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尝了尝周王殷勤推荐的蒸肝,大赞美味。

“这都是三嫂的功劳啊。”永宁公主嘻嘻笑。

“小三子有眼光,给朕挑了个好儿媳妇!”皇帝称赞。

周王埋头扒饭,飘飘然。

“爹,娘,看三哥。”永宁公主努努嘴,示意皇帝、皇后看周王。

周王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挂着丝迷离的笑,只吃饭,连菜也忘了夹。

皇后和永宁公主都觉得可乐,皇帝却是心疼,“三郎,吃菜。”夹了块牛肉给他。

“谢谢爹。”周王很随和的吃了。

“甜么?”皇后故意问道。

周王神色还有些恍惚,想也没想便点了头,“甜。”

皇后和永宁公主乐的不行,“可是,牛肉是红烧的呀,咸香可口。”

周王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很不好意思。

还是男人最理解男人,皇帝体贴的说道:“这牛肉虽是红烧的,可是细品起来确实有股甜味呢。还有这清蒸鲥鱼也一样,很是鲜甜。”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到了清蒸鲥鱼上。

“爹,我替您挑刺。”周王忙献殷勤。

鲥鱼色白如银,腴美异常,不过肉中多带细刺,吃的时候要小心在意。

皇后清了清嗓子。

“娘,稍等片刻,很快便替您挑。”周王陪笑脸。

“还有我呢?”永宁公主伸手拽拽他。

“阿璎你最后。”周王微笑说道。

周王负责细心挑鱼刺,皇帝、皇后和永宁公主负责享用,彼此至亲,他们倒是不白吃,纷纷赞美,“鲥鱼固然肥嫩鲜美,不过,今天的鲥鱼格外可口,格外鲜甜啊。”

说到甜字,永宁公主便故意咬重音,神色暧昧。

周王强自镇静,不过,不知不觉便脸红了。

婚前时光

晚膳之后,周王和永宁公主一起陪皇帝、皇后闲话家常。

“爹,娘,给泽雅长公主改一个封号,如何?”周王问道。

泽雅长公主这些天来一直称病不出。

秦王把案子查清楚之后上报给皇帝,皇帝大怒,宣泽雅长公主进宫当面严词训斥。泽雅长公主又羞又怕,出宫之后便“病倒了”,再没出过她的公主府。

估计皇帝气消之前,她是不敢公开露面的了。

对外说的是病倒,也确实天天召太医进公主府,但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羞愧交加没脸见人以病遮羞,却是不好说。

如何自治泽雅长公主,其实皇帝也很有些伤脑筋。她是先帝的女儿,和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和宋长庆、关氏等人肯定大不一样,宋长庆、关氏会为此送命,泽雅长公主肯定是不会的,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降级,也是不可能的。皇帝的姐妹封号就是长公主,这个封号是根据身份而定的,和品行无关。

前朝倒是有公主被废为庶人的例子,可那些公主是参与了谋逆重案,才落得凄惨下场。泽雅长公主犯的事,离谋逆却还远着。

降级、废为庶人、坐牢、处死,这些对于泽雅长公主来说全部不可能-----皇帝向来被赞誉为英明仁慈的君主,不可能薄待兄弟姐妹的。

但是单单申斥一场让她卧病不出,皇帝哪里会觉得解气呢?泽雅长公主不仅要害他的儿媳妇,还算计他的三郎呢------暗害喻家,为的不就是想方设法要罗琼华成为周王妃么?自己的宝贝儿子像猎物似的被人盯上了,一幅不到手誓不罢休的样子,皇帝如何不恼。

周王的这个提议,让皇帝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公主的封号,自古以来大约有为国名为封号、以郡名为封号、以县名为封名、以美名为封号等等,本朝大多是以县名、美名为封号,像泽国、泽雅,便是县名。

给泽雅长公主改一个封号,改成什么呢?

“本来我想给她改的很难听,诸如思过、面壁之类。”周王说道:“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她到底是皇帝公主,还是给她留几分面子,叫思谨好了。”

“思谨,思谨。”皇帝重复了两遍,“让她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不可再胡作非为。好,甚好!”非常赞成。

皇后不由的好笑,“这个封号一改,我看以后宫中宴会她都会托病不至了。”

别的长公主封号全是县名,只有她不伦不类的成了什么“思谨长公主”,还好意思和诸王妃、公主同席么?

别说宫里的宴会,估计她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改这样的封号,比申斥一番要厉害多了。

周王提的这一项罚处措施很合皇帝的心意,欣然同意了。

次日皇帝便命阁臣拟旨,更改泽雅长公主的封号。这对于泽雅长公主这位先帝之女来说确实是个侮辱,可是她出的事阁臣们哪个人不知道?也没有敢替她辩解的。

皇帝想办什么事的时候效率便会奇高,当天便有内侍和礼部的宣旨官员一起去了泽雅长公主府,宣读皇帝的诏书。

泽雅长公主说的是卧病在床,其实就是羞愧、害怕罢了,听说内侍和宣旨官员到了,只好战战兢兢的出来跪听旨意。

“思谨,我的封号改成了思谨。”听清楚皇帝的圣旨之后,泽雅长公主吓的魂飞魄散,“姐妹们的封号全是县名,只有我不是,封号中还含有警告之意…”

“思谨长公主,领旨谢恩吧。”内侍的声音很尖利,很刺耳。

泽雅长公主,不,现在应该叫她思谨长公主了,谢过皇帝的恩典,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接过圣旨,羞愧欲死。

这之前她只是称病,接了圣旨之意就是真病了,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一剂剂汤药灌下去,根本不管用。

驸马罗佑成很是埋怨她,“早说了不行,公主偏不听我的。”

她越发生气,脸色一阵白,一阵黄,神情狰狞。

过了两天,秦王把顺天府尹的供状呈到皇帝面前,“他口供一直改来改去的,先是说受泽雅长公主指使,后来又坚称不是,如今总算肯承认了。陛下,别的事倒也罢了,身为长公主私自结交官员,借顺天府尹之手做污秽勾当,此风不可长,请陛下予以严惩。”

顺天府尹为了替自己脱罪,在供状中坚称是泽雅长公主以势凌人、威逼利诱,自己迫于无奈才答应了她。皇帝看后大怒,先是遣使至长公主府严加申斥,然后又下旨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一连串的打击袭来,思谨长公主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又是羞惭,病的越发严重了。

周王命人给她送来请柬,“下月初三纳妃,晨玉宫,敬请光临。”

“周王你…”思谨长公主伸出消瘦的手指想要撕碎这请柬,“…可恶,可恶之极!”

婚礼又不是在周王府,是在晨玉宫,哪有请客的道理?可周王偏偏送了请柬过来,分明是在气她,分明是在告诉她,我不娶你女儿,我要迎娶我心爱的姑娘、你害过的姑娘!

思谨长公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胸口、衣襟上处处可见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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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传到喻家,喻二爷恨恨,“活该!”

他性情一向温和,可是他大哥直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对于要害他大哥的人,又如何能不愤怒呢。

喻二爷命人把静嘉和静翕叫来,交待她们,“贵为长公主,陛下的妹妹,便是犯了错也要受惩处的,何况你们?小嘉,小翕,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将来出阁之后,都不能存了歹念害人,知道么?”

静嘉恭敬的答应,“是,父亲的教导,儿不敢忘。”

静翕悲从中来,以帕掩面,肩膀抽动,哭泣起来。

她想起了关氏。

关氏正是因为和长公主有勾结才会被休弃,她宁可也不离开喻家,才会有夜深人静时的自缢之举。

说到底,还是和长公主的交易害了她。

静翕现在不是不后悔的。自从玲珑被册为周王妃,明着暗着打听喻家姑娘的人家可真是不少,其中不乏显贵的公侯伯府,听说周王妃没有亲姐妹,只有两位堂姐,而且两位堂姐都定了亲,俱是叹息不已。

“如果略等上那么一等,如果不那么心急,我一样可以嫁到豪门,我娘却不必死…”静翕悔的肠子都青了。

关氏去世之后她本来是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一起共赴黄泉的,宋长林许下“如期迎娶”的诺言之后她心情倒是开朗了些,今天喻二爷旧话重提,说起长公主,静翕埋在心底的悲痛全苏醒了,哀伤难以自已。

喻二爷对静翕这亲生女儿还是疼爱的,温声说道:“小翕,你在喻家做错了事,爹可以原谅你,大伯也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你出阁之后再做错事,丈夫和公婆是不会一味包容你的,你…你好自为之。”

静翕更伤心了,哭的泪人一般。

是如愿以偿要嫁到鹤庆侯府了,可是,娘死了,大伯一家得罪完了,以后的自己,简直是没有娘家庇护。

喻敞和喻敄虽然不是她的亲哥哥,但是也一向待她和气,如果她是太太平平定的亲事,娘家还有两位堂哥可以终身依靠。但她是用这样的方式定的亲,关氏和长公主勾结,长公主替她做的媒------喻敞、喻敄看到卧病在床的父亲,哪还会对她这堂妹有丝毫怜惜?

玲珑就更别提了,以后不会管她的。

喻二爷和静嘉都安慰她,可是她想到以后的艰难岁,哭的越发悲痛。

帕子湿了一条,又湿了一条,静翕的眼泪,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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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婚期临近,忙碌起来。

嫁妆什么的虽然不用她操心,婚礼流程也完全不用她考虑,可是她要熟悉王小三家里的情况,学学宫中礼仪,还要偷空给王小三写封情书甚至偷偷见个面什么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想到玲珑出嫁在即,以后要见面就不容易了,喻家从老太爷老太太起,直到喻大爷、乔氏和喻敞、喻敄,人人想和玲珑多见面、多说话,玲珑多善解人意啊,当然尽心尽力陪伴长辈和两个哥哥,越发的没时间。

最近她的情书都越写越短了,惹的周王抱怨,“小铃铛,你不喜欢我了么?在敷衍我么?”

玲珑叹气。王小三,我又不能拿个手电筒钻被窝里用圆珠笔给你写信,我是要用毛笔的呀,还要点蜡烛!我从早到晚被家人包围着,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给你写上只言片语的已是不易,你要知足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玲珑也担心王小三这个小气鬼没完没了的计较,找到喻二爷做掩护,在喻二爷书房里详细写了封长信,把自己的无奈之处说了说,末了,很缠绵的画了一颗红心,里面写着“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