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玲珑锁心/与狼共枕画白桑上一章:第 9 章
  • 玲珑锁心/与狼共枕画白桑下一章:第 11 章

他正好端端的坐在大帐里,地上跪了几个破盔烂甲、满面泥血的人

“还剩多少人?”他看着手里的狼毫笔低问,看不出受伤与否。

“加上伙夫,只剩三百一十八人。”一个烂盔甲答。

“弓箭、长枪还有多少?”他转动着手里的笔。

“营造局去年冬天便未再供给兵器,前日一战后,箭矢已不足两千发,刀枪剑刃两百余把,弓八十支,弩八副。”另一个烂盔甲回话。

他微微勾唇,“不算少。”放下狼毫笔,思索半下,“抽出五十人的精锐,配短刀、箭矢,弩也全给他们,留下他们的姓名和家籍,无论生死,他们的父母妻儿都会有人抚养。”

“是!”

“剩下的人,一旦前面的死光了,比照办理。”

“是大人,救兵何时到?”

他看一眼那问者,“没有救兵。”见众人无声,再次勾唇,“还有什么问题?”

“是!”几人齐喊,看上去到有几分可笑的壮烈。

只等这些壮烈欲死的烂盔甲离去,我交待小辉不要乱跑,这才进帐——

“听说你被毒昏了。”将药箱放到案上,检视一眼他的脸色——确实透着青灰。

“”他抬头看我,带着一丝兴味,“想来看我垂死的面目?”

“如果你能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打开药箱。

灰影上前来掀开他肩上的盔甲——一只几乎已经断掉的手臂和一条几乎穿过整片背的伤口——

连我都怔住了

半天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胳膊还要么?”

他伸头过来看看,“还可以留么?”

施毒者通常也会是一名好大夫,因为杀人与救人是同一个道理,不过就是两个相反的过程而已——作为死士的灰影应该深知这一点,才会把我带来。

第一次做针线便是给他缝胳膊——用在他身上的第一次还真够多的。

足足用了一个下午才把他的胳膊和伤口缝好,下面便是替他解毒

“真的是胡人的刺客?”能把他伤成这样,还施这么重的毒,胡人的刺客应该没有这么厉害。

他静默半刻,“施毒的不是。”

不是胡人,那便是自己人了,这人还真是内外兼修,两边都不落好,都想置他于死地,“他们商量好打算一起杀你?”

他难得欣赏我的智慧,“仲更居然有胆勾结胡人,我确实没想到。”

“为了想杀你的魏国人拼命,是什么滋味?”魏军居然不派救兵来,而放任他们这些人死在关外,他们还这么忠诚干什么?换做是我,掉头就走。

他微微牵动一下修补好的手臂,“怎么说也是我的家籍,怎能让一群蛮夷玷污?”

我未曾想过他居然还有这等民族大义,所以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对他,“”只得低头继续帮他抹药,“好了。”

他起身,舒展一下四肢——

“不觉得疼么?”因担心会导致失血,所以我不曾用过止痛的草药,换做旁人,早已撑不下去。

“不去想就不会疼。”他试着用伤手去拿兵器架上的长枪,被我阻止——

“你想干嘛?”难道真不想要这只胳臂了?

“没有死就没有失败。”他语气轻松地重复着我曾说过的话,“既然还活着,就得做活人该做的事。”

“你不会还想上——”战场吧?“我缝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就这么浪费我难得的善心?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不然谁来保护你们?”他笑得别样深浓。

“”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你跟灰影回关城去,这里的杀人手法可没有你的手法来得秀气。”接过我手中的枪杆——

在他走出门口时,我冷道:“别再指望我救你第二次!”

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带上灰影,而只带走胡生

是了,灰影是月革人,是死士,是武器,像我,没有国,也没有家,只有主人,主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忠诚而死,而死士不必,或许灰影也像我盼着老妖婆死一样,盼着他死呢,所以他不带他,而选择放他自由?

猜测着却始终不知道真实答案,跟在他身边越久便越会好奇,好奇他的行事,好奇他的想法,好奇一切我想不通的事——真是越来越不像白桑了。

我并没听他的吩咐回关城,而是回了之前的土院子,这里有我的毒,我的药,没有它们,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能容得下我。

深夜,狂风肆虐——

“小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家伙怯生生地抱着枕头站在门外,看上去很害怕——有什么父亲便有什么种,可见那姓龙的定是个没胆的。

“进来吧。”伸手把炕上的陶罐移开一些,方便他睡觉。

小家伙合上门后,乖乖地爬上炕,蜷在炕上假寐,动也不敢动,生怕我赶他走。

“不想睡就别睡。”随手往他口中塞一粒药丸——这小子最近不爱吃饭,配药时用山楂、山药等给他多配了点消食丸,“你爹对你娘好不好?”

点头,“好。”

“有多好?”

“我爹会给我娘捏脚,会抱抱,会吃娘做得饭。”掰着手指细细数着。

“你娘做饭?”阿梓与我一样,几乎是茹毛饮血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饭?

“嗯。”

“好吃么?”

摇头。

“你爹是傻子么?不好吃他还吃?”

“我爹不是傻子。”小家伙急着为父亲辩解,“爹爹说娘做得不是饭,是心意,要吃光。”

“还是傻子。”我竟有些吃味,吃味那姓龙的居然有机会与阿梓相处,甚至能对她好。我多希望阿梓有一天会想通了,把那个男人踢掉,继续做我认识的那个阿梓。

“不是,爹爹不是。”脸蛋气得红彤彤的。

“不许跟我顶嘴。”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

小家伙听话地闭嘴,不过腮帮子却鼓鼓的。

“在心里骂我?”

摇头。

哼笑,转头继续配我的药。

小家伙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我好一会儿,讷讷问道:“小姨那个王爷伯伯会死么?”

手微微一顿,“不知道。”

“小姨如果伯伯死了,你也会死么?”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担心。

“他死了,为什么我也要死?”这是什么逻辑?

小家伙讷讷地低下眼睫,“娘说爹要是死了,她也会死。”

这个混账阿梓!

“那伯伯死了,小姨你不会死?”想得到保证似的。

“快睡觉。”哪儿那么问题!

小家伙快速闭上双眸,再不敢开口。

屋外的风声更加凶猛,呼呼地像是要把房顶掀开——

小家伙一点点往我身边缩,直到在我腿边睡去

披一件长袍,推门出去——

居然下雪了!在这初秋的季节!

大风夹着草屑和雪粒交错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站在院子向北望,北天之上,紫薇星若隐若现,仿若性命堪忧,他不会真得死掉吧?

“呜呜小姨”小家伙赤着脚,揉着双眼站在门口哭着,可能以为我抛下他偷偷走了。

“哭什么!我在这儿!”

咚咚咚跑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小姨——”扁着小嘴,“小姨,我梦见娘死了——”

“她没死,没来由的哭这些干什么!”蹲下身,伸指抹去他腮上的眼泪,“放心吧,无论你娘在哪儿,我都会送你去见她。”

“如果死了,也能见到么?”

低下眼睫,“会见到的。”拍拍他的脸颊,“小姨带着你一起去见快回去睡觉。”

“小姨不睡么?”

望一眼紫微星,“睡。”

被小家伙拽着一起进屋

雪一直下了两天,四处都是白雪——

售粮的小贩再也不往北来,像是路封了,而且北边在打仗,听路过的魏商说,很惨烈,所以他们都不敢再留在关外,怕当兵的撑不住,胡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我们没粮食了。

“小姨,可以不吃它么?”小家伙抱着小羊的脖子——这是我寻了两日才寻到的食物——一只被母亲丢下的小孤羊。

“不吃它,你就要饿死,是它死,还是你死,你自己选择吧。”虽然对一个孩子来说,这选择很残酷,但这个道理他必须懂,杀害与存活之间必须舍弃一样。

“我不要死,也不要吃它。”抱着小羊的脖子死活不放,也不许我靠近。

“那你们就一起等死吧。”起身离开。

已经两天没东西可吃,臭小子已经虚脱,却依旧不许我动那只小羊。

“小姨,灰衣叔叔去找吃得了么?”小家伙仍记着送我们回来的灰影,怕是对他揣着希望呢。

灰影却再也不曾出现过。

“也许吧。”塞一粒药丸给小家伙。

起身,打算再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些野菜之类的,至少不能真把臭小子给饿死。

我久居西南,不了解北方的气候,所以不太明白在这里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好不容易找到两颗能吃得野菜,一转头,却再也找不见路我应该没有离开太远才对,却怎么也找不见回路,满眼都是白雪,什么也看不见

四下转了一圈,再也走不动,只觉双目刺痛,视线模糊,头脑发胀,像是中了毒。

捂着眼睛蹲下身,在衣袖里摸索着药袋——我这儿有消减山间瘴气的药丸

就着模糊的视线找出一粒,押进口中——

抱着双膝团缩在雪窝里,等着解毒可惜没用。

直到夕阳渐落,我想我是完蛋了,如果白天都没希望,入了夜,我非冻死在这儿不可,希望臭小子不会笨到出来找我!

不行,他那么笨,一定会出来找我!阿梓这个笨蛋,找了一个笨蛋男人,又生出一个笨蛋儿子,害我也像个笨蛋一样,在这雪地里中莫名其妙的毒,还要到处瞎摸,下次见到,非骂她一顿不可!

到处都是白,天上白,地上白,视线也日渐昏暗,只能大致依照太阳的方位来判断方向,直到满眼乌黑,再也看不见

使劲揉两下眼睛,酸涩、刺痛,甚至见风流泪——

这到底是什么瘴气?如此厉害!

“噗——”像是马儿打鼻涕的声音,而且不远侧耳倾听——

“噗——”

真得是马儿的鼻涕声,不禁勾唇,不管它是野马,还是马背上坐着野蛮的胡人,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根据声音的位置,慢慢侧身靠拢过去途中因为踩滑了脚,连续摔倒两次,惊恐地担心声音会消失,不过老天待我不错,居然没有!

终于在跌跌撞撞中摸到马身,马儿的身上很烫,像是刚奔驰了很久,马儿也很乖,由着我一路抚摸,直到摸到一只长腿,然后——静止,随即狠狠捶去一拳,“你干吗不出声!干吗不出声!”

双脚一轻,身子悬空,随即侧坐到马背上,“大雪天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是他的声音,虽然哑得很不像他,但确实是他。

“没有吃的。”想起手上那几颗野菜,好像刚才太兴奋,让我给弄丢了。

“眼睛看不见?”他的手指抚过我眼下的泪水。

“嗯。”颔首,“不知是什么毒,居然这么厉害。”连我都不曾见过。

“是雪盲,不是毒。”他撩开马缰,马儿前行。

我微微摸一下他的左臂,还在,“仗打完了?”

“嗯。”他答应着。

“胳膊——还能用么?”

“嗯。”故意用左臂搂住我的腰。

“快些回去吧,小辉还在屋子里。”我怕他见不到我又会到处乱跑。

“胡生留在那儿。”

这么说他应该是先回去才出来找我的。

我的迷失之地其实离小院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却困了我将近一天。

一回到小院,便闻见浓香的烤肉味儿。

“小姨,快来吃,是鹿肉。”小辉跑来拽住我的手就拉,因为看不见,我一个踉跄,所幸衣领被他拽住才没跌倒。

好久没这种食欲了,尤其我还是个日常少吃荤的人,生生吃进一整块烤肉。

“呐——”吃罢饭,从药房摸来一方小药盒,里面是仅剩的两粒“醒罗丹”的其中一粒,对他这种伤势、这种体质的人再好不过。

他接了过去,不知吃没吃,只问我道:“睡香还有么?”

“有。”我也喜欢用,所以多配了些。

他什么都不再说,跟我了睡香后便是睡觉,可见真是累坏了,想睡却因为伤痛睡不着,才跟我要睡香吧?

因为雪盲,我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所以看不到他眼下的形貌,只偶尔碰到他时,能感受到那粗糙干裂的皮肤和明显瘦削下去的肌理,这次他当真被糟蹋地不浅,那个让他到关外来公干的人恐怕是想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