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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凤尾迭的残毒,他一夜没睡好,连带我也跟着受累。

次日起床后,两人都有些精神不济,想必那沈氏夫妇必然也不会太早起来,也就没有留下来用早饭。

出门时我们恰巧遇见了沈伯彦新纳的那位青梅竹马。

与沈林氏相比,这小妾少了点雍容,多了点楚楚可怜,不多话,看上去乖顺得很,见了我们忙低身福礼。

“沈鹏吴的娘说你将来那位也是这般乖顺可人。”

他勾唇:“想见吗?”

对他的话我有些吃惊,一时竟无话可答。

他真的会为了军费粮草去娶一个陌生女人?

又有何不可?当年他不也是因为抹不开脸面,才收了我这么一个陌生的小妾?

“在想什么?”见我默不作声,他侧脸询问。

“在想你该怎么劝小孽障接受她。”小孽障在执拗方面与我有些相像,认准了便不会回头,如果我死了,而他又娶了那个女人,小孽障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去折腾那可怜的女人。

“那就是她的问题了。”他道。

也许是不愿看见他那双幽黑的笑眼,我松开他的手指,独自上车。

|魑黥。|

第二十六章 惊变

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不能与人分享,一种是快乐,另一种是痛苦,除非你能把自己融进别人的身体里。

所以我并不奢望有人能在我临终前替我分担身体上的痛苦,即使他和小孽障。

好在他很忙,小孽障太小,都看不到我的痛苦。

在他走后的第二个月,我开始准备身后事。本来没这些烦琐事,却因为有着一对父女,他们成了我的累赘。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却在三月十五这一天除了纰漏——小孽障不见了,在我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看着在院子里傻傻转圈的小黑和屹立不动的皓雪,第一件事便是让灰影先把咋咋呼呼的倾倾打昏,免得她跟着添乱。

能在我和灰影眼皮底下,并让皓雪和小黑没有察觉地带走小孽障的,不出意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李卒,一个是沈鹏昊,沈鹏昊跟小孽障前嫌尚未尽释,可以排除,最后一个就是胡生。

如果我没记错,他一个月前就跟着李卒回京复命了。

看来临死前,我得去京城一趟。

联系不上李卒是意料中的事。钢筋京城大门就被拦下来,也不稀奇。在宫里见到胡生,更不算新鲜,猜的就是他。他果然不负所望地背叛了李卒,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老皇帝放在李卒身边的一只学舌鹦鹉。

“夫人。”胡生站在大殿门旁,恭敬地向我行礼。

看着他,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啊,对了,阿梓临终前跟我说过让我们小心——兴许就是指这件事。

“小孽障呢?杀了?”

“树下不敢。”

“不敢?你谦虚了。”我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审视他这张看上去诚实可靠的脸,“既然敢动她,你应该知道结果。”小孽障比我和李卒的命都重要,他胡生一定会死得很不彻底。

我松开他的下巴,跨进大殿门槛。

五年了,想不到龙座上那老皇帝居然还活着,孙然已经不能动,但眼睛还是活着的。也许李卒真的是他的种,至少他们的命都很硬。

“你想啥舞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在东陵就可以解决。”我挑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

因我的无理,老皇帝身旁的季连昇瞪过来一眼,倒也没有多话。

“如果朕说,让你永远离开他,你可同意?”老皇帝开口,声调中少了一些中气,课件命不久矣。

我看着他,没作声,等着他开出我想要的条件。

“真想杀你,易如反掌,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但是,他会因此恨朕。”这个“他”自然是指李卒。

想不到这老皇帝还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是朕的儿子。”说得字正腔圆。

“那是因为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后裔,否则你早把他杀了。”如果不是李卒有能力,相信这老头早就把他杀死并埋到某个不知名的墓碑之下了,哪里还会在这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他的儿子!

“不错,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儿子了,他能助我大魏兴盛昌荣,所以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卑微的女人毁了他的前途?”

真够大言不惭。

“别忘了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算计,“怎么,失算的感觉不舒服吧?”

出奇的,老头子居然笑了:“这是朕一声犯得最对的一个错误,不是这个错误,朕竟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堪当大用的儿子。”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来气,“这事天佑我大魏。”他手指艰难地指向我,“你该庆幸他是一个如此有能力的人,否则朕绝对饶不了你。”

我也笑了,笑自己竟然试图跟这种人讲理。“既然这样,你开条件吧。”

“永远不用要在出现。”

如果我说“不”,相信我与小孽障都会死的无声无息。

我点头:“可以,我的女儿不能有任何危险,马上送到他身边。”我伸出一根手指。

“他是朕的孙女,魏家的血脉,没人能伤害她。”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如果我不同意交易,相信他定能牺牲掉孙女的姓名来成全他的江山社稷。

我在深处第二根手指:“胡生。”伤害我的女儿,背离他,这个人我不会放过,不管他是我滴还是叛徒,戒惧都一样。

“一个背叛主子的奴才,你不说,朕也不会留下他!”见我不再说话,老皇帝对身边的李连昇示意。

李连昇哆嗦着手,从桌案上取来笔墨纸砚放到我面前。

这事要我写决绝书?

真是麻烦,而且笨。李卒会相信一张纸?

我提笔蘸墨,一时间却无话可留,指点了两个点便弃笔。

“站住——”李连昇喊住我。

我背身站住,微微侧首。

“如果再出现,你知道结果。”李连昇那副嘶哑的嗓子总会让我回忆起幼时的幻谷,那是他也曾用这个嗓音威胁我们,那是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到身为执法长老的她居然会是个太监。

“紫姬死了,蓝絮死了,阿梓死了,阿罗也死了”我想是在陈述所有人的戒惧。

我们是幻谷的第一批女孩,也是他精心培养长大的,如今都死了,他会不会也有一丝丝感慨?

“对背叛的人来说,太便宜他们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惋惜,甚至还在嫌弃她们死的不够解恨。

“对,我们都该死。”我步出大殿,由着胡生引路。

途径偏殿时,我看见小孽障正在里面玩耍,陪在她身边的是柳画影的女儿柳步尘。

“王爷把他们逐出王府后,季公公把步尘小姐接到了公里。”胡生故意引我走上了这条可以看见小孽障的路,“太上皇的意思是让她做小姐的死士。”

狡猾的老东西,知道小孽障不喜欢陌生人,想用那丫头来套住她。

那柳步尘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我告诉她,做幻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看来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我的指尖轻轻掠过腾龙飞凤的雕花窗格——我舍不得我的女儿。

踏出宫门,一阵眯眼的大风迎面袭来。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希望被人看到死时的样子。”我这话是对灰影说的。

风瑟瑟,春叶颤动。

风过沙扬,人无影踪。

有些人,出现时就有了结局,就像我这样。

|指尖bb53|

第二十七章 风后

秋天到了,塞北的风沙翻过关山,腾云驾雾般南下中原,掠过关北城,飞过大京都,途径长河口时,迎面撞上一片雨云,被水珠附着得再不复往昔雄风,不得已坠落人间。雨珠打在梧桐叶上,溅至灰瓦屋檐,滴下,落在灰袍男子的指间透过水珠看过去,男人的脸仍是那般让人喜爱,可惜少了笑容。

一声乌啼扰了我的好梦,也搅了梦中男人的面容,我不得已睁开双眸。乌鸦正站在我对面的榕树枝上,对我虎视眈眈。

“嘘——”我嘘它一声,“我还没死,你就等在这儿了?”我从榕树枝上坐起身,看一眼天色。

乌云密布,与我梦中的一样。

进来我多梦得很,大概跟我睡得太多有关系。“冰潭”已经侵入了心脉,血脉流通得慢,人就容易没精神,也就越爱睡觉。

我本是趴到榕树上晒太阳的,谁知又睡了过去。好在这只扰人的乌鸦将我叫醒,不然就要淋雨了,这畜生似乎闻得到死气,已经跟了我好几天了,正等着我醒不过来后啖我的肉呢。

我沿着羊肠小径缓缓走回湖边的小竹屋。刚刚走进屋内,大雨便落了下来,打在湖面上,激出一片哗哗的响动。

这里是魏国西南的深山,我的地盘。

这间竹屋不大,三丈见方,是我十六七岁时阿梓她们帮忙一起搭建的,不怎么好看,但很结实,就是有点年久失修,屋顶的西南角有点漏雨。

“哇——哇——”乌鸦站在门前的芭蕉树下,被雨淋得无处躲藏。

“你倒是个执著的东西,进来吧。”我倚在门边,对它勾勾手。

小东西扑腾两下翅膀,慢慢跳到我的腿边。

“你说人死了,真的会有阿鼻地狱吗?”我问乌鸦。

它却只顾着抖搂羽毛上的水珠。

“火烧痛苦,还是油炸痛苦?”我在想我该受到哪种惩罚,“呵”我忍不住笑两下,“也许两种都有机会。”我闭上眼,刚才走了太久,很累,眼皮又有些睁不开了。

“哇——哇——”这乌鸦真烦人。

“好啦,吃就吃,还那么啰唆干吗?”我感觉到左手手心好像被什么啄了,没有痛感,只是有些心慌。

“哇——哇——”乌鸦的叫声更加狂肆,大概是尝到了血肉的美味吧?

我忍不住在梦中勾唇,吃吧,吃吧,吃完跟我一道下地狱,我的肉里可是有“冰潭”呢

瞧,我就是这么一个报复心重的坏女人!

又不知睡了多久,我再睁开眼时,以为会看到一双只剩下骨头的手,却发现左手上绑了一条灰布带。

在看到一双灰蓝的眼眸后,我暗哼:“找死。”他可知道我这小屋里放了多少种毒?竟然敢擅自闯进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不会是一直跟着我吧?”快五个月了,这家伙在哪儿藏身的?

被骂的人却只顾着拿温水擦我的胳膊和额头,一句话也不说。

静峙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我才使力坐起身,只觉左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

见我有了痛感,他才放下手中的湿巾,从篝火上取来一只烤熟的山鸡,用匕首切下一片送到我唇边:“你说过,有活的机会就一定要活下来。”

我笑:“我早就没机会了,你只是在增加我的痛苦。”多活一天,我就要多受一天的罪。我低头吃下了他手上的肉片,问他,“你喜欢我什么?”我到底是哪一点招惹到了他?我甚至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我答应过他。”

“就因为你答应过李卒要保护我?”我摇头叹息,“诺言那玩意你相信?”

他低眉,继续为我切肉,隔了好半天才微微点头:“相信。”

真是个单纯的人。

“罢了,让你走你也未必会听。”我用下巴示意一下屋角的箱子,“最下面那个红色盒子里有个珊瑚扣,里面的药丸你吃一粒。”他的指甲泛青,大概是中了山间的瘴气所致。

也许是因为灰影的现身,这小屋子似乎有了少许生气,白日里再也不见乌鸦绕顶,晚间也没了夜枭哀号。

只是我身上的“冰潭”仍然是一日重过一日,以至于后来,白天也经常醒不过来。

“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法子。”在他中了不知多少次毒后,我再也受不了他的笨拙,“越美丽的东西,越容易有毒,不要轻易去碰,如果非碰不可,找一头小兽先试一下。记得一定要是兽,禽鸟不行,它们能吃的,我们未必。此外,如果你要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记得把周边的地面松一下土,这么一来蛇虫鼠蚁便轻易不会靠近你身边。”我说了太多话,忍不住重重呼一口气,“你到底在找什么?”瞧他衣服上的青苔和泥土,以及身上的伤口和蛇印,像是挖药的老农。

他低头,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几样草药,摊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几棵草:“你在帮我找解毒的草药?”没一样是对的。

“这屋里的药已经足够我吃到死,不必那么麻烦。”我转脸看一眼门外的阳光,有些渴望,“带我去外面看看吧。”

坐在湖边的青石上,秋阳炙烤,我却觉得冰冷刺骨。

“聊聊天吧。”有知觉时,我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思绪,用来忘记身上的冰冷。

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说说你跟李卒是怎么认识的。”那时李卒应该很年轻吧?

灰影的话少,叙述也简单,不过几个词就说完了整个过程。我要做的就是把他的词扩展成一个故事,李卒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故事中的主角。

李卒是八九岁时逃难去的月革,月革王喜欢他,但这并不是说他可以安然地做月革的上宾,他要像所有月革少年那样为自己的生存努力,所以他自己要求穿上灰衣。

月革是用衣服颜色来区别等级的,灰色是最低阶,而最低阶的人只能在王城的最外围生存,想要出头就必须进角斗场。

我想他当时应该是急于报仇吧,所以才拼了命想让自己变强。

十三岁时,他靠自己的努力再次回到了王城,成为月革王的侍从,有权力挑选自己的仆人,灰影便是那个被他选中的。

灰影是个拥有西域血统的混种,按照月革王法,他不能进王城做仆人,所以李卒才要求他成为死士,因为只有死士才有资格进入王城,灰影因此成了死士。

他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一个身份低下的混种?大概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处境吧,所以他看不惯年幼的灰影被人随意欺负。

只有自己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这时他给灰影的忠告,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年少的李卒是多么的极端。

“因为他,你成了月革的第一死士?”

他微微颔首。

“他要求你做到最好,是因为他自己也做到了最好,他把你当成了他的影子。”给他取名灰影,大概也是在告诫自己,他李卒永远只是一个穿灰衣的外来者,没人帮,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而你也愿意?”

那双灰蓝眼眸因我的话显出几丝茫然,大概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这是一个单纯到没有自我的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练就异于常人的身手,因为心无旁骛。

又梦见他了,每次梦到他,天气都不好。

这次是在下雪,白茫茫的,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只看到一大一小两串长长的脚印。

脚印彼端是他和小孽障的背影,他勾着她的手,小黑跟在身后,并不见皓雪的影踪。

“爹爹,皓雪还会回来吗?”小孽障问。

“会的。”李卒答。

“娘呢?娘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