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又齐齐咧嘴笑,眼角眉梢洋溢着一模一样的孩子气,竟把晨光都染上了几分调皮的色彩。

“那么以后我们就互相照顾吧。”梵伽罗伸出手掌,许艺洋立刻把自己的小手贴上去,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似乎正因为这密不可分的距离而产生了一些温度。

与此同时,梵伽罗缓缓吸走孩子体内的死气,让他恢复成了生前那白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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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吃不喝,只是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盯着青蛙吃喝,竟也有滋有味地消磨了一早上的时光。临到十二点,梵伽罗才想起许艺洋还缺了一个浴缸和一张床,便准备带他去购物,却没料刚走到小区门口,一个电话便打了进来:“梵先生,我是廖芳,请问洋洋和你在一起吗?”

“他在。”梵伽罗垂眸看了孩子一眼。

“那你能不能带他来警察局?”廖芳的语气十分沉重:“他的妈妈刚才把他爸爸杀死了。”

梵伽罗的态度却始终很平淡:“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他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蹲下.身,坦诚道:“你爸爸、妈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许艺洋却只是摆摆手,没有更多表情。严格来说,那两个人已经不能算是他的父母了,因为他们留给他的血脉和身体,早已经被他们亲手沉入了那冰冷的湖水。他们既然已经死别,那就从此遗忘吧。

梵伽罗摸了摸他的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去一趟吧,听说没有合法的手续,我是不能把你养在身边的。”

听见这话,许艺洋才积极起来,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催促他快走。

半小时后,廖芳把匆忙赶来的两人带到一个拘留室,隔着小小的视窗说道:“她就在里面,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我们已经通知了心理学专家来给她做精神鉴定。她应该是疯了,昨天晚上被我们从天台解救后就吵着闹着要举报她的丈夫杀人。我们以为是一桩大案,便把他们两口子都拘了,却没想到她竟举报她丈夫杀了洋洋。”

廖芳看了白白净净的许艺洋一眼,叹息道:“她的丈夫气疯了,说是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还要跟她离婚,两个人在警察局里就打起来了,一直从半夜闹到今天早上。后来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说自己受了刺激才会那样闹,想回家休息。我们见她的确很疲倦,而且也没犯什么事,就把她放了,没想到她转头就去买了一把水果刀,在公司里把她丈夫……”

意识到孩子就在身边,廖芳没敢用正常的音量往下说,附在梵伽罗耳边低不可闻地道:“一刀扎入心脏,当场就死亡了。尸体在负一楼的停尸间,目前还没有人来认领,他们两口子的父母都不在了,亲戚朋友的电话我们也打遍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来处理这个事。他们嫌麻烦。”

廖芳虽然心寒于人情冷暖,却也能够理解,这两口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后还有一桩杀人案的官司要打,谁敢管这种闲事?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惠若是也死了倒还好,毕竟这两口子会给许艺洋留下很多遗产,其中最大头的就是月亮湾小区的那套房子,谁收养许艺洋谁就能从中获利。但陈惠还活着,如果她真的被鉴定为神经病,法院也不可能判她死刑,于是那些财产和房子就有她的一半,谁都分不走。而且孩子妈是个神经病杀人狂,孩子能正常吗?谁家敢收养这样的孩子?

考量到这种种情况,陈、许两家的亲戚便找各种理由拒绝来警察局认尸,廖芳也是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才会让梵伽罗把许艺洋带过来。孩子总有权力知道自己的父母发生了什么。

拘留室内,陈惠正一边拍手大笑一边兴奋地高喊:“洋洋,妈妈的宝贝,妈妈给你报仇了!你开心吗?你原谅妈妈好不好?让妈妈再爱你一次。妈妈一定会好好表现,再也不拿你撒气了。洋洋,妈妈帮你报仇啦!”她的衣服上沾满了已凝固的鲜血,头发也蓬乱地披散着,模样十分疯癫。

梵伽罗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垂眸问道:“想看看她吗?”

许艺洋点点头。

梵伽罗便把他抱起来,让他往小窗口里看。

小孩定定地注视着那个疯癫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搏动的心脏也早已经被她扎穿了,死透了,又怎么会有感觉?他把小手贴在玻璃窗上,轻轻摸了摸,似乎在隔着虚空抚摸女人沾满鲜血的脸,然后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梵伽罗把他放下,揉了揉他的脑袋。

廖芳撇开头悄悄擦泪,随即说道:“梵先生,你把孩子交给我们吧,我们会想办法安置他。”

“如果我要收养他,需要办理什么程序?”梵伽罗平静却又笃定地开口。

“诶?你说什么?”廖芳蒙了。

“我要收养他,可以吗?”梵伽罗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你,你不是说你救不了他吗?”廖芳至今还无法忘怀那列命运的火车。

梵伽罗锲而不舍地追问:“我能收养他吗?”

许艺洋开始紧张了,伸出短短的手,用力抱住大哥哥的腿。

廖芳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应该是可以的,孩子父亲不在了,如果确诊出母亲有精神病,无法承担监护责任,你就可以通过合法的途径收养他。我帮你联系一个律师吧,他能帮你办理相关的手续,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梵先生,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什么火车不火车的,那都是借口,你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廖芳手忙脚乱地拨打电话,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阻止了:“不用了,所有相关程序我来帮他办。犯罪嫌疑人在哪里,我先看看。”

梵伽罗转过身,礼貌颔首,嘴巴刚张开就被对方阻止:“千万别说宋博士好久不见。”

梵伽罗立刻便被对方逗笑了。

宋睿瞥了一眼许艺洋,却并不惊讶于他忽然变得正常的样貌,只是拿出一沓表格,公事公办地说道:“我是来帮陈惠女士做精神评估的,我现在能见她吗?”

“哦,可以,她在这里,我帮你开门。宋博士,你小心点,她的攻击性很强,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廖芳连忙拿出钥匙。

宋睿推门进去,却又忽然站定,回头叮嘱:“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帮你们讲解相关的法律程序,我有律师执照。不过收养手续很难办,需要经过重重审核,你们要多点耐心。”

“好的,我们明白,谢谢你了宋博士。”梵伽罗摁住许艺洋的脑袋一起道谢,完了不知怎么想的,竟又补充了一句没头没尾地话:“它今天吃了几只飞虫,还呱呱叫了一声。”

已走进拘留室的宋睿脚步一顿,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等门彻底关紧了才意识到,那人是在向自己述说青蛙的日常,它终于吃东西了,还会鸣叫了,他没有辜负这条小生命,把它养活了。这种类似于邀功,又类似于家长里短的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宋睿竟因为这个而低笑连连,止都止不住。

他似乎又能在深渊里看见那颗一闪一闪的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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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宋睿从拘留室里出来时就见梵伽罗交叠着修长的腿, 支着颐, 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他身边的许艺洋刻意模仿了他的动作, 也交叠着小短腿,托着腮帮子, 拧着小眉头,表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还真会以为他们俩有什么血缘关系, 那同样惨白的肤色、同样殷红的嘴唇、同样漆黑的双瞳, 都预示着他们属于同类。至于是哪一类, 宋睿并未再分析下去,那已经不重要了。

“走吧, 去我办公室。”宋睿伸手去摸许艺洋的脑袋。

小男孩扭着身子躲了躲, 却又很快意识到他是个律师,能帮助大哥哥办理收养手续, 便又不情不愿地扭回来, 把脖子伸过去——摸吧。

宋睿摸了他一把,眼里带着笑。不知道为什么, 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他的母亲怎么样了?”梵伽罗懒洋洋地站起来。

“重度抑郁、躁狂症、妄想阵法, 应该不用负法律责任,但是下半辈子可能得在神经病院度过。”

妄想阵法又称急性妄想发作, 意思是患者平时很正常,忽然在某一个时刻产生了妄想,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患了这种病的人是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 但唯有宋睿知道,陈惠并没有妄想症,她说许含光杀了他们的孩子,那不是妄想,而是事实。但死人复活这种事太过耸人听闻,说出去谁会信?

况且宋睿并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梵伽罗的秘密,只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于是在鉴定书上签了字,敲定了事实。

梵伽罗早已预料到陈惠的最终结局,便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许艺洋的监护权问题。

宋睿十分有耐心,搬出几本相关书籍,一个法条一个法条地为他解释,还有相关的手续要怎么办,准备什么资料,去哪些部门,也都一一写在纸上,让他带回去慢慢准备。

看见健康状况那一栏,梵伽罗下意识地皱眉。

宋睿却已经贴心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事先为你们准备好体检报告。”他知道这两个人不能去医院,否则这个世界会乱套。

梵伽罗挑高眉梢,偏头看他,他就模仿着梵伽罗之前的动作,将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在唇瓣上,比划了一个“知而不言”的手势。

梵伽罗眼睛一弯,无声地笑了。这是一个罕见的明媚笑容,就像朗朗晴空中的灿灿日光,耀眼,温暖。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温度,但他的心却能容纳并感受外界传导过来的温度。

“宋博士,你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是嘛?”宋睿不置可否,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了解了收养手续的相关内容,梵伽罗又去停尸房认领许含光的尸体。他并未让许艺洋回避,而是顶着警察不认同的目光,把孩子领到冰冷僵硬的尸体前,慎重叮嘱:“你得以孝子的身份帮他办一场葬礼,这是你和他最后的一丝血缘羁绊,是你应该还他的债。而他欠下的债,已经用这个还了。”

他指了指许含光被一刀扎穿的心脏,叹息道:“人世间的一切是一场轮回,你种下什么因便会结出什么果,不要以为死了就能逃脱,逃不掉的。你明白吗?”

他在暗示许艺洋不要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胡作非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自有安排,报应不是不在,而是始终都在,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懂!会,听,话!”许艺洋用力点头,一字一句许下承诺。他非常聪明,几乎立刻就领会了大哥哥的意思。

看见他坚强懂事的模样,不断向梵伽罗投去谴责目光的警察忽然感到很羞愧。虽说这种场景的确不适宜让孩子看见,可是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父亲,母亲也疯了,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若是能让他早点面对残酷的现实,明白生活的不易,他便能更坚强地活下去,这未尝不是一种激励。

“梵先生,请你在单子上签个字吧。”警察把一张表格递过去,语气已和缓很多。他原以为梵伽罗不太靠谱,但现在看来,他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可靠,孩子跟了他也算是一种福气。

梵伽罗签了字,又打电话给曹晓辉,让他去预定一家殡仪馆,完了联系火葬场,紧接着又购买了一块墓地用来安置许含光的骨灰盒。既然已经把责任揽到头上,他就会尽量安排好每一件事,照顾到方方面面。

一直在旁默默观察他的宋睿对他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这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恰恰相反,他似乎十分擅长处理俗务。

梵伽罗一路走一路打电话,而许艺洋则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走到警察局门口时,许含光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几人的头顶却忽然传来一阵叫喊:“梵先生,请你等一下!”

梵伽罗抬头一看,却见廖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脖子伸得老长,“梵先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遇见一桩很棘手的案子。”她明丽的五官皱成一团,像极了攒成一撮的包子褶,可见这桩案子让她烦恼到了何种程度。

梵伽罗目中闪过一道暗芒,似乎对这桩案子产生了什么感应。

“好的,我很乐意。”他脚尖一转便走了回去。

“我也帮你参谋参谋吧。”宋睿自然而然地道。

一张口就请来两位大神,廖芳乐得差点找不着北。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搓着手絮絮叨叨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太感谢二位的慷慨相助!这边请这边请,我带你们去看资料。资料有点多,我先跟你们说说大体的情况吧。你们也知道,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没有什么经验,我们队长就先让我去跟一些小案子,比如盗窃啊,斗殴啊,电信诈骗啊什么的。”

“最近我在跟的一桩案子是盗窃案,具体来说是地铁盗窃案。你们也知道,地铁车厢里都装有监控摄像头,谁是小偷一般看监控就能知道,完了只要调出这个人的图像,核实身份,跟踪,实施抓捕,案子就能告破。你们听着是不是觉得很简单?”

说到这里,廖芳苦恼地直挠头:“我一开始也以为很简单,于是乐颠颠地接了这桩案子。但是谁知道我查了几百段监控视频,愣是没能找到在6号线上猖獗作案的这个小偷!他仿佛能隐身,来无踪去无影,根本无迹可寻!短短一个多月,他已经作案六十多起,专门瞄准背名牌包的男男女女,而且只偷手机,别的财物都不动。他还特别擅长破解手机密码,往往这些受害者的手机刚被偷,支付宝、微信、网银里的钱就会被转走。我听小李说,这样的破解速度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破解密码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还须要借助相应的软件,所耗费的时间长则几天,短则几个小时。但这个小偷真是邪了门了!别人的手机到了他手里,简直是毫无障碍地任他摆弄,这边刚丢,那边钱就被转走了。”

廖芳越说语气越沉重:“所以你们可以想象这一个月他到底偷了多少钱,八十九万!八十九万啊!而我是这桩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我从来没感受过这样巨大的压力,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案子,哪里想到……”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沮丧地说道:“这是我们的临时办公室,我们的组员现在都一筹莫展。他们跟我一样,也都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我还是其中资历最深的呢。别人管我们这个组叫菜鸟组。”

廖芳委屈地补充一句:“如果再不破案,上头就会把这桩案子交给资历更老的同事去办。我不甘心,总想搏一把。”

听见说话声,菜鸟组的成员便都抬头看过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憔悴,眼神一个比一个颓废,显见已无计可施,举手投降了。

“廖姐,这位是?”一名女警好奇地询问。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梵伽罗,那个灵媒!电视上演的那个啊,《奇人的世界》!”另一名警员拍着桌子大吼。

他们都很年轻,行为处事还不够沉稳,却充满了朝气,只一瞬间就从颓靡中恢复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梵伽罗。

“我刚看了节目,我知道他!”那名警员激动地说道:“廖姐,你这是打算不走寻常路了吗?好好好,我们来试试通灵!我去关门!”他飞快跑上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以免别的同事看见了举报他们宣扬迷信。

坐在后排的一名警员却拍着桌子站起来,极其不满地说道:“廖姐,你这是急病乱投医!案子破不了咱们就继续努力,你求问鬼神能有什么用?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还破什么案,干脆都辞职回家得了!”

“你少说几句,廖姐压力大,咱们理解她一下吧。”坐在旁边的女警一边拉扯他的衣袖一边低语,言辞间也显露出一些质疑。

“压力大有很多方法可以缓解,不用请人来跳大神!这也太不靠谱了!”该警员不依不饶地抗议,惹得其他人也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有关于梵伽罗的事迹,随着肖金的死亡已全部封存,送入了国家秘密档案库,没有特定的手续谁都无权翻阅。上级部门还刻意嘱咐城南分局,让他们不要宣扬,尽量做好保密工作。也因此,只有局长和刑侦一队的人知道梵伽罗是怎样的存在,别的警察虽有耳闻,却并不是很相信那些传言。

后来,流星街码农发表的那篇真相帖被网友们疯狂转载,于是梵伽罗就彻底被定性成了骗子。虽然《奇人的世界》的播出着实吸引了一批观众,但大家都以为梵伽罗是照着剧本演的,其本质还是装逼立人设,完全没有真材实料。只不过他演技精湛,人又长得漂亮,观众们爱看罢了。否则你换一个人来录这种不靠谱的节目试一试,必定会被观众喷成狗!

那名警员还在发牢骚,言辞十分刻薄:“《奇人的世界》我也看了,剧本到底是谁写的?能不能不要编得那么玄幻?隔空感应照片,我他妈差点没笑死!这是把观众当成弱智了吗?廖姐,你如果硬是要让他参与我们的案子,我会去找局长投诉你,你没有资格担任我们的组长。”

“好啦,你别说了,廖姐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吗?”女警看似给廖芳打圆场,实则把她的前后路都给堵死了。廖芳若是坚持请梵伽罗来破案,那就是没分寸,没分寸又怎么能服众?

廖芳偏偏不吃他们这一套,双手撑着桌面,语气强硬地说道:“爱投诉去投诉,没分寸就没分寸,不高兴你们可以走人,我自己来破这个案子。”

找局长投诉?当她怕了吗?局长若是知道她把梵伽罗请来破案,肯定会把心放回肚子里!因为他不但看过高一泽坠楼案的秘档,还看过三分钟预言的秘档,他太清楚梵伽罗的能力了!而这两份秘档早就在刑侦一队里传遍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廖芳,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你不配当我们的组长,你甚至不配当人民警察!”年轻警员把一沓资料重重砸在桌上,准备甩手走人。

看够了热闹的宋睿这才轻笑开口:“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门口,诸位却好像看不见似的。梵伽罗没有资格指导你们破案,那我呢,敢问我可有资格?”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年轻警员立刻就气焰全消,不敢置信地开口:“宋睿博士,真的是您?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您怎么会来帮忙破这种小案子?”

宋睿的大名在刑侦界可谓是如雷贯耳,他参与破获的那些大案要案,其情节之复杂离奇、过程之艰难曲折,简直令人无法想象!他仿佛一个先知,每一次都能洞悉罪犯的意图,并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引领大家找到真相。他的种种传奇,足够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年轻警员的怒气瞬间转化成了不知所措,瞥见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办公桌,连忙埋头收拾,绝口不提投诉和离开的话。

其余组员也都发出兴奋的欢呼:“是宋睿博士,太好了!我们这桩案子肯定能破!”

刚才还拿话堵廖芳的女警讪笑道:“我就说廖姐不是没分寸的人嘛!这么强力的外援也只有廖姐能请得来。”

廖芳气得头顶冒烟,却也没争辩什么,只是一眼又一眼地偷瞟梵伽罗,唯恐他生气,但他始终安静地站着,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未曾因此而坏了心情。这种程度的风言风语又怎么可能撼动得了他的心?

☆、第九十三章

宋睿的到来排除了所有争议, 大家有志一同地忽略了梵伽罗, 开始阐述这桩盗窃案的具体情况,并把相关证据一一贴在白板上, 又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播放从地铁站调来的监控视频。

“光是照片就有七百多张, 都是从监控里截取的。手机被盗时,站立在失主周围的乘客我们都一一调查过,这个人嫌疑最大, 却也是最先被我们排除的。”最反感梵伽罗的那名警员正指着一张照片讲解, 他名叫孙正气, 人如其名十分正气,绝不相信神鬼学说, 只崇尚科学。

宋睿盯着照片细看。

梵伽罗接过廖芳递来的一沓照片, 一张一张慢慢感应,并没有认真听孙正气讲话。

孙正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继续道:“为什么我说他嫌疑最大呢?因为每一桩盗窃案发生的时候, 他都会站立在失主附近,有时候贴得还很近, 非常方便下手。”

宋睿沉吟道:“每一次都会出现在失主身边?这肯定不是巧合吧?”

“是的, 我们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所以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但是你看监控就能明白我们为什么把他的嫌疑排除了。”孙正气调出监控视频, 开始一段一段播放。

第一段视频:嫌疑人正在看杂志,两手都捧着书,每隔几分钟就翻一页, 模样十分专注,坐在他身边的用红线圈起来的一位女士就是失主。

第二段视频:嫌疑人正一只手握吊环,另一只手拿手机,认真地阅览着什么,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中年男人就是失主。

第三段视频:嫌疑人正在玩游戏,双手捧着手机划拉个不停,显得十分忙碌,失主同样坐在他身边。

第四段视频……

看完十几段视频后,孙正气解释道:“宋博士你发现没有,当失主离他很近时,他都在看书或玩手机,双手根本没有空闲,又怎么可能去偷东西?我们也曾怀疑他是不是用了假手做掩护,但是你看,这是假手吗?假手能这么自如地活动?而且根据我们调查,他在柳河小区居住,在凤阳小区的一个餐馆打工,每天来回都是这条线,所以在固定的时间出没于六号线并不奇怪。很多人都跟他一样,生活很规律,排除了他的嫌疑后,我们也的确发现了更多熟悉的可疑的面孔,但是经过后续调查,又一一排除了这些人的作案嫌疑。”

孙正气沮丧道:“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把这个小偷找出来,他好像能隐形,被他偷走的手机都没流落到黑市,而是莫名其妙消失了。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贩卖二手手机,而是窃取失主手机里的财务,那些钱会迅速汇入国内的一个账户,再汇入海外的匿名账户,根本查无可查。被他用来做中转的国内账户也都是窃取了别人的身份证办理的,顺藤摸瓜地查到户主头上,户主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办理了这样一个账户,于是所有的线索就都中断了。如今他的盗窃数额已累积到了八十多万,很快就会突破九十万,一百万!他的行为越来越猖獗,而我们却毫无办法!我们也试过钓鱼,但他好像能嗅到警察的味道,始终没上钩,真是太狡猾了!”孙正气用力捶打桌面,表情十分挫败。

宋睿逐条分析这些视频,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并未给这些警员解惑,反而看向梵伽罗,低声询问:“你怎么看?”

孙正气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对他征询不专业人士的做法很不满,却硬生生憋住了。

梵伽罗看到第二十八张照片的时候就没再继续往下翻,而是长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上的某个人,而这个人好巧不巧,正是孙正气所说的第一个嫌疑犯。他默不吭声,只是一径地看着,眸子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直至宋睿用食指轻轻点他的手背才回过神来,笃定道:“是他。”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儿正分析案情呢,你要装逼去电视台装去,我们警察局不缺赞助费,不需要你指手画脚!你知道吗,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孙正气人如其名,火气很大,当即便拍着桌子怒斥。他们辛辛苦苦调查了一个多月才排除的嫌疑人,凭什么这个小明星一张口就指定了对方,连个证据都不要?当这儿海选呢?

宋睿却附和道:“我也觉得是他。”

义愤填膺的孙正气:……

其余警员:……

廖芳:“两位大佬,麻烦你们各自说说理由!诶,你们先等等,我得记一下笔记!”她手忙脚乱地拿出纸笔,洗耳恭听。

梵伽罗同样用细长的食指点了点宋睿的手背,嗓音温润平和:“你先说吧。”

宋睿手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刚浮上表皮便被他压制下去。他撇开头,看向电脑屏幕,镜片上折射的光立刻掩住了他那幽深却又闪烁的眼眸。他把视频往后倒了一几分钟,然后点击暂停,指着第一个嫌疑人说道:“我怀疑他的理由有五点:第一,他每天都会穿超大码的冲锋衣,这种衣服最大的特点是口袋多,便于行动和藏匿赃物,是惯偷最爱穿的服装之一;第二,还是衣服的问题。现在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即便他的冲锋衣材质很轻薄,穿上也不会太舒服,而且还是连续穿三四十天,没有一天穿短袖,你们不觉得反常吗?第三,他每次都会出现在失主附近,连续三四十天,天天如此,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第四,他每次看似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手头没有空闲,但是你们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每隔几分钟就会垂下眼睑,转动眼珠,去斜视失主,这是一个暗中观察的动作;第五,在暗中观察了一阵之后,他会忽然停止观察,真正把注意力转回自己手头正进行的事,这是为什么?”

廖芳一边听解说一边看视频,于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得手了,所以他就不用再观察了!”

宋睿颔首道:“是的,他得手了,在这之后你们会发现,他开始频频看站台提示灯,这是急于下车的表现。然后他会慢慢往前或往后走,去二节、三节、甚至四节之外的车厢。你们好好想一想,上了拥挤的早班或晚班地铁之后,你们会这样折腾吗?”

廖芳连连摇头:“肯定不会!地铁车厢里人那么多,光是挤进去就费牛鼻子劲儿了,找着个空位恨不得把屁股给粘上,哪舍得走,还走三四节车厢那么远,累不累?”

宋睿随意点击屏幕,让监控视频正常播放,然后摘掉眼镜,开始缓慢而仔细地擦拭镜片,问出的问题却十分犀利:“如此反常的行为,本该是你们的重点调查对象,为什么会被头一个排除嫌疑?”

说这话的时候,视频刚好播放到失主发现自己手机丢了,于是到处找,到处问。站在他周围的人都遭到了怀疑,被乘警一一盘查,而那名穿冲锋衣的男子却半点没受到牵连,因为他早已经在事发前走远了。

众警员呆呆地看着这段视频,心里反复问自己:是啊,宋博士这么一分析,他的嫌疑的确很大,我们为什么会放过他呢?

孙正气举起手,提高音量说道:“可是宋博士,他站在失主附近时,他的双手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空闲,那你说他是用什么方法把手机偷走的呢?难道用脚趾头夹?可他也没脱鞋啊!”

是的,穿冲锋衣的男子的确很可疑,但是他的盗窃方法呢?这个又怎么解释?

宋睿把眼镜重新戴回去,笑得意味深长:“这个就得问梵先生了。”他伸出手臂,掌心侧划出去,最终摊开在梵伽罗眼底。这是一个优雅而又恭敬的,向所有人展示一位重要人物的手势。他的未尽之语是:我的专业只能引导你们走到半途,能不能抵达终点,你们还得依靠这位。

众警员顺着宋博士的指引看向梵伽罗,脸上的表情却更困惑,更怀疑。这桩案子不分析还好,越分析却越混乱,哪里有人偷东西不用手的?难道用意念?

廖芳也转过头,看向梵伽罗,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耳朵竖得直直的,两只手紧紧抓着纸笔,严阵以待。她是绝不会怀疑梵先生的判断的。

梵伽罗把嫌疑人的照片合在掌心,眼睑微垂,遮住了瞳孔里明明灭灭的暗芒,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能给出合理的分析,我只能为你们指明道路。这绝不是一桩普通的盗窃案,事实上,只要盗窃者自己不露破绽,我相信你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抓住他。”

孙正气嗤笑一声,语带鄙夷:“又来了,装逼犯!”

坐在他身旁的女警深有同感,却没有当众diss。

梵伽罗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反应,合着张片,垂着眼眸,低声叙述:“我看见了一双手,细得如同枯枝的骨头被青灰而又焦干的皮肤包裹,一条条粗壮的黑色血管密布于皮肤之下,为那异常强健紧实的肌肉提供养料,短而尖锐的青色指甲像利刃一般闪烁着寒光。这双手很有力,很灵活,却是一双为罪恶而生的手。找到它,你们就能找到盗窃者。”

孙正气蔑笑道:“嗤!他是喝多了还是嗑多了?这形容的是人手吗?要不咱们等会儿带他去医院验个尿吧?”

女警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天方夜谭嗤之以鼻。其余人也都停下记笔记的动作,漠然地看着梵伽罗的表演。这他妈说的是什么?好好的案情分析怎么变成鬼故事了?

唯有廖芳和宋睿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极为专注地听他说话。看在两人的面子上,大家只能按下满心的质疑和愤懑,听他说完。

梵伽罗松开照片,改去拿笔,一边描画一边叙述:“经由这个标识,你们应该可以找到这双罪恶的手,不过动作要快,超过下午四点,它就会消失不见。”

廖芳连忙伸长脖子去看他笔下的标识,惊叫道:“我知道这个图案!好熟悉好熟悉,刚才有一瞬间我记起来了,但是又忘了!快想啊,快想啊!”她用力拍打自己脑门,恨不得把丢失的记忆碎片拍出来。

孙正气小声道:“她疯了!”

女警点点头,无声道:“她压力大,体谅一下吧!”

其余警员扶额的扶额,闭眼的闭眼,竟是不忍去看廖芳被一个骗子耍得团团转的糗态。

宋睿提点道:“绿意。”

廖芳猛然拍桌,大声怒吼:“对!是绿意!这是绿意垃圾处理厂的标识!”

宋睿看了看手表,再次提醒:“每天下午四点是他们压缩并处理生活垃圾的时间点,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梵伽罗补充道:“拿到嫌疑人的毛发做一做dna比对吧。无事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