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哪儿还记得丈夫的叮嘱,整颗心都因为家长们的追捧而飘飘然了。早读结束,班主任老师也回了办公室,这群家长才拿上联名信往楼上走。

“小温,你可一定要坚持,不能接受梵伽罗的道歉!”莫太太再一次叮嘱。

“对,就算他请来媒体,在电视屏幕上向你们一家公开道歉也不行。我太了解他们那种小明星了,为了在娱乐圈立足,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如果道歉了,那肯定是做戏给别人看的,没有一点真心!”一位家长慎重提醒。

“我们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赶走梵伽罗和许艺洋,绝不妥协,绝不让步!”

“明白,我不会让步的,他家许艺洋肯定得转学!我家翎翎在教室里坐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推许艺洋下楼!梵伽罗说是我家翎翎干的就真是我家翎翎干的啦?他有证据吗?他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成了我家翎翎的错,这是什么道理?他以为他是王法吗?”温桂云越说越理直气壮,到后来竟真的开始相信一切都是梵伽罗的诬陷!

是啊!他一点证据都没有,我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去责备翎翎呢?难怪翎翎那么生气!温桂云的心态这下彻彻底底平衡了,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再一次变成了天使。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入办公室,看见站立在办公桌边,正与班主任老师说话的两个俊美男人,立刻就想发难。别以为长得好就能为所欲为,别以为这件事随便说几句对不起就能过去,不可能!

然而班主任老师的话却让所有人的愤怒表情僵滞在脸上:“莫太太,萧太太、刘太太、顾太太,你们来啦。你们先请坐,我帮梵先生处理一下退学手续。”

众位太太:“……”

用尽全力却砸在空气上的感觉可比砸在棉花上难受多了!

莫太太定了定神,重振旗鼓:“哟,还挺懂事,自己就先退学了。退学之后这孩子怎么办呢?他性格上有缺陷,又不会说话,干脆送去特殊学校吧,这样对他更好。”

梵伽罗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词,负责跑手续的宋睿却轻笑道:“今天正好有空,所以我们干脆把退学和转学手续一起办了。对,是送去特殊学校,孔府学校的课程比这边进度更快,不赶紧让孩子去报道恐怕会跟不上。”

他说话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已经在孔府学校送来的转学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排头的烫金文字和标识刺痛了莫太太的眼睛,也烧红了她的脸颊。

班主任老师把这份沉甸甸的文件递给宋睿,态度毕恭毕敬的。虽说他们的小学也不差,算得上京市有名的精英学校,但是与孔府学校比起来却只能算二流。人家是直接与国际最顶尖的教育资源接轨的一所学校,每个年级只招一百人,教育方式结合了西方和东方的精髓,给了孩子最大的自主性和创造性,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直升,完了国际顶尖名校任选。

所谓的“名校任选”不是说他们有什么门路,而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孩子就是能做到申请哪个学校就能上哪个学校。人家的教育方法就是比你先进、科学、优越,你有什么办法?

班主任摇摇头,心道难怪梵先生这么刚,人家根本不稀罕留在我们学校读书,你还指望他道歉?做梦去吧!逼人退学的联名信也别拿出来了,拿出来就是丢人!

莫太太瞪着这张转学申请表,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要是可以,她真想扑过去把这张转学申请表据为己有!儿子到了入学年龄时她也曾研究过京市的所有学校,头号目标就是孔府小学。那边的学费不贵,一个学期才十五万多一点,他们家完全承担得起。但是她进不去啊!她没有门路!

把孩子送去孔府学校就等于直接让他们登上了哈佛、剑桥、麻省的直通车,哪个家长不心动?哪个家长不脑热?但是孔府学校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得有钱有权有人脉,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人脉,得是通天的人脉!

数次被孔府学校阻挡在外的莫太太看向梵伽罗的目光明显变得不同了,这会儿别提冷嘲热讽,她连话都不敢说了。别的家长也都盯着那张转学表,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这可不仅仅是一张表,还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看来梵伽罗的背景之强硬远超他们的想象。

宋睿一一翻检表格,确认该签的字、该盖的章都已齐备,这才笑着向班主任老师道谢。

梵伽罗全程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插一句嘴,乖巧得像个小学生。他可以轻易洞悉人心,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理这些复杂的手续,在一个地方办理还不行,得在学校里团团地转,找了这个找那个,完了还得回头来找这个,差点没把他的脑袋弄晕。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询问:“都办好了吧?”

看见他透着解放和庆幸的双眼,宋睿差点笑出声。

“都办好了,你明天拿上这份文件送许艺洋去孔府学校报道。”宋睿明知道他很抗拒,却还是把厚厚一沓文件塞进他怀里。

梵伽罗小心翼翼地问:“报道的时候直接把洋洋送到学校门口就行了吧?”

宋睿以拳抵唇频频咳嗽。抱歉,他快憋不住了。

“不,你得带他去教务处登记,或许还得去校长室见一见校长,了解一下校规什么的,完了再去教学楼找班主任,那边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宋睿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假装自己没注意到青年纠结的表情。原来这个人也会害怕:怕麻烦,怕繁琐的程序,怕与人无休止地为了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情做着复杂的交流。

一、二、三……宋睿在心里默数。

只数了三下,梵伽罗便主动握住他的胳膊,恳求道:“宋博士,明天你能再陪我去孔府学校走一趟吗?真的麻烦你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宋睿盯着他白皙的、搭放在自己臂膀上的、隐隐冒着几条淡青血管、却美得像艺术品的手,抿唇笑了:“当然可以,乐意为你效劳。不用谢我,帮朋友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况且他已经获得了最好的感谢,那就是这个人的主动靠近和依赖。

“走吧,回家去看洋洋。”他自然而然地环住青年的肩膀。

堵在门口的家长们连忙让路,一句冒昧的话都不敢说,莫太太注意到宋睿的视线,立刻把手里的联名信藏到背后,根本不敢拿出来耀武扬威。

温桂云直到现在还摸不清头脑,不由扯了扯莫太太的衣袖。莫太太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目中是浓浓的轻蔑和嘲讽。连孔府学校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没见识!

此时此刻,温桂云明显察觉到自己被这些人鄙视了,可她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很快就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件事,因为梵伽罗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略点了一下头:“请节哀。”

什么节哀?他在说什么呀!温桂云的脑子炸开一片嗡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梵伽罗的一句“请节哀”直接把温桂云炸蒙了。

请节哀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过分悲哀, 以免伤了身体, 一般是旁人对丧家说的话。什么叫丧家?就是死了人的人家。谁家死了人?我家吗?我家谁死了?

温桂云捂着脑门,感觉有些眩晕, 一个小时之前,女儿送走丈夫的话似惊雷一般在她的脑海里轰响——爸爸, 你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哦!出了车祸可是会死人的哦!

会死人的!丈夫会死的!

这个结论像一把剑,瞬间刺穿了温桂云的心脏,她连忙追出去, 厉声喊道:“梵伽罗你站住, 你凭什么说我老公会死!你给我停下说清楚!”她像个泼妇一般冲上去, 试图揪扯梵伽罗的衣服。

宋睿伸手去挡,梵伽罗却先一步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免得他与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很明显, 他知道宋博士的洁癖,所以在竭力照顾他的感受。

宋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然后就听见青年低沉的话:“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老公怎么会死!你诅咒他,你这个混蛋, 我打死你!”温桂云抡起皮包往青年身上砸, 而青年却护着宋睿退后两步,从容地避开了这些绵软无力的攻击。

他转过身, 头也不会地道,“你丈夫会被谁害死,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早就说过, 恶童的身边只会不断发生悲剧,死亡会一个又一个地降临。是你们的贪欲纵容了她的恶欲,让她逐渐泯灭了人性,将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你们早已种下的恶因结出的恶果,这恶果自然只能由你们自己吞。”

温桂云已经方寸大乱,一面极力否认一面拿出手机,嘶吼道:“你胡说,你危言耸听,我现在就给我老公打电话,他肯定还活着,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可梵伽罗却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扶着宋博士的肩膀,从从容容地下楼去了。

跟出办公室的一众家长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头发散乱,容色癫狂的温桂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发疯。梵伽罗刚才说什么了?怎么惹得她这么失态?

“好像是请节哀。”离温桂云最近的莫太太低声说道。

“也就一句节哀而已,也没说谁死,她怎么就直接套到她丈夫头上了?这也太不吉利了吧?梵!梵伽罗只是呈口舌之快,咒一句而已,根本当不得真。温桂云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她口上否认,我看是真信了!”刘太太撇了撇嘴。

“过去问问。”莫太太率先走过去。

温桂云没能拨通丈夫的电话,那边总是嘟嘟嘟地响,根本不接通,所以她已经彻底慌神了,拿手机的手抖得像中风的老人。莫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吓得失声尖叫,完了躲到走廊尽头,谁也不理,只是拼命地拨打丈夫的电话号码,一个没接通又打第二个、第三个……

众位家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很复杂。一句报复性的话而已,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梵伽罗的行事风格不就那样嘛,喜欢说一些神神道道的预言搅乱视听,真信了他的邪才是脑子有问题!

“萧太太,你别紧张,没事的啦!梵伽罗的话信不得,当真你就输了。他那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算了算了,随他去吧。”众位家长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喊话。

但温桂云却根本不搭理她们,只是用惊恐万状的目光看着手机屏幕,第五个电话快自动挂断时,那头终于传来回音:“云云你怎么了,刚才给我打那么多电话干嘛?”

温桂云心弦一松,差点喜极而泣:“老公,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刚才在倒车,不方便接电话。学校的事都处理好了吗?梵先生那边你帮他解释清楚了吗?”

萧润民关切地询问,但温桂云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趴在栏杆上,冲已经走到楼下空地的青年大喊:“梵伽罗,我打通我老公的电话了!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你胡说,我女儿才不会害死他!你上来听啊,你听啊!你这个骗子!”

她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就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脸上带着涕泪,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刘太太碰碰莫太太的肩膀,低声道:“奇怪,怎么又扯上她女儿了。什么叫她女儿会害死她丈夫?”

“梵伽罗预言她女儿是灾星,刑克六亲。”莫太太挤了挤眼睛。

“不是,他说的好像是恶童。”顾太太否定。

“恶童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应该跟灾星差不多吧。”

“嗐,我们讨论这个干嘛,说得跟真的一样!”

众!众位太太开起了小会,萧润民那边也吓了一跳,连声追问:“云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没死?什么叫翎翎会害死我?”

温桂云的理智这才回笼,脸色不由大变,连忙解释道:“老公,我刚才遇见梵伽罗了,他让我节哀,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这件事跟翎翎没关系,你去上班吧,晚上下班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不对,你刚才明明提到女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润民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凡事只要牵扯到女儿,他就会习惯性地紧张。

“没有没有,梵伽罗在危言耸听,你别信他的话。老公,我这边正在跟家委会的人解释昨天的事,她们要逼着许艺洋退学,我得拦着,就先挂了啊。”温桂云正准备挂电话,却又忽然急喊:“老公老公你等等!下班的时候你别开车回家,坐地铁!坐地铁安全!你听我的,一定要坐地铁!”

“翎翎真没事,你快去上班吧。记住啊,不要开车,千万别开车!”温桂云万分不舍却又不得不挂断电话,她怕老公再问下去自己会扛不住,把女儿早上的诅咒也坦白了。老公肯定会非常伤心吧,他是真的把翎翎当成了心肝肉。

想到这里,温桂云的眼泪便止不住了,完全没听见莫太太等人的呼喊,径直朝女儿的班级跑去。

萧言翎此时正在上课,看见站在窗外哭花了妆容,模样狼狈得像个疯婆子一般的母亲,脸上不由露出排斥的表情。坐在她身边的小朋友冲温桂云指指点点,小声说道:“看啊,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阿姨,哈哈哈,她脸上为什么有两条黑黑的杠杠?好搞笑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那是眼线液哭成的。”

萧言翎这下不仅仅是排斥了,还感到一阵羞耻。当母亲的视线扫过来时,她忍不住往座位后方缩了缩,却还是被任课老师叫出去了:“萧言翎,你妈妈有事找你,你跟她出去吧。”

“哇,那个怪阿姨原来是萧言翎的妈妈啊!”

“哈哈哈,萧言翎,你妈妈好好笑哦!”

同学们的嘲笑声让萧言翎觉得一阵恼怒,出了教室后,她便肆无忌惮地把这种恼!恼怒宣泄在母亲身上:“你来找我干嘛?你怎么弄成这样!你让我好丢脸!大家都在笑话我,你听见了吗?”

温桂云却根本无暇顾及女儿伤人的话,只是把她拉到僻静的角落,双膝跪在地上,用哀求的目光直视女儿:“翎翎,爸爸会没事的吧?你再许几个愿望,你就说爸爸会平安回家,爸爸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你快说啊!”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我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说了呀!你好烦啊!”萧言翎试图挣脱母亲的钳制,却被用力摁压在墙壁上,根本动弹不得。母亲神经质的行为和逼迫一般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她无法容忍别人在她面前发号施令。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你让我说我偏不说!”她与母亲犟上了。

温桂云已哭得脱力了,再也无法摁住疯狂挣扎的女儿,只能双手撑着膝盖,像卑微的奴仆一般跪在女儿脚边。至如今她才终于明白梵伽罗所谓的“恶果”是什么,是孩子的人性被剥夺,是父母的生命被侵害,是这个家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而不自知!

她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女儿竟连丈夫的生死都能视为游戏,她昨天晚上一定亲自把她送去梵伽罗那里!

萧言翎狠狠推开母亲,满脸都是嫌弃:“别哭了,你哭得好丑,待会儿我的同学看见了又要笑话我!”

温桂云顿时气得头晕目眩,却又无可奈何。当她为丈夫的生死担心得五内俱焚时,女儿却只在意同学会不会嘲笑她。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虚荣、冷酷、无情了?!,是她的贪欲纵容了女儿,惯坏了女儿,让她长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是她当初种下的恶因结出了今日的恶果!

温桂云越想越内疚,压抑的悲哭已慢慢转变成嚎啕。

萧言翎捂住耳朵满脸都是厌恶:“你别哭了行不行!这样子我们班上的人会听见的!”她紧张地瞥向不远处的教室,对别人眼光的在意竟然越过了对母亲的关心,她甚至早已忘了自己对父亲的诅咒。

温桂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连忙说道:“你为爸爸的平安许一个愿,妈妈就不哭了,妈妈马上走。”

“不对,是爸爸一生都平安!”温桂云强忍悲戚纠正。

“你有完没完?好好好,爸爸一生都平安!我回去上课了,你快走!”萧言翎推开母亲逃也似地跑了。

温桂云跪在地上小声地哭,哭了四五分钟才腿脚发软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下楼。她拿出手机再一次给丈夫拨打电话,今天一整天,她会不停地打电话,或者干脆去丈夫的公司守着他。她不能失去他。

“云云你在哪儿?我已经向公司请了假,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翎翎又做了什么事?我现在心很慌。”萧润民极度紧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吓得温桂云差点魂飞魄散。

“为什么?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让我别开车,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润民逼问道。

温桂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能把女儿干的那些事告诉丈夫呢,他该有多伤心啊!而且女儿已经收回了那些话,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然而只是这一念之差,竟让她陷入了痛苦和绝望的深渊。只听萧润民在那边气呼呼地说道:“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你越是不肯明说,我就会越慌,你……”

他的话在一声巨响中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湍急的水流声,最后便是令人绝望的嗡!嗡鸣长久地回荡在话筒里。

“老公你怎么了?老公,老公,老公!”温桂云的嗓子都喊嘶哑了,脚下一个发软便扑了出去。

她在路上翻滚了好几圈,鞋子甩飞了,包包散开了,化妆品掉了一地,可她根本没功夫去捡,也顾不得自己摔伤没有,只是赤着脚跑出校门,跑到马路边,疯狂招手拦车。丈夫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直直扎进她的脑髓——你越是不肯明说,我就会越慌……

老公心慌了,所以他开车的时候被撞了?他,他是不是出了车祸?像女儿诅咒的那样?可是为什么?女儿不是已经收回那个可怕的愿望了吗?女儿不是已经说了爸爸会平安吗?为什么还会出事?

她联系不上丈夫了!她根本无法得知他的情况,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失,什么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怎么办?这个时候还能找谁?对了,报警!我得报警!温桂云立刻抖着手拨打110,舌头滚了半天才把情况交代清楚,那边说会帮她查询交警系统,让她静候回音。可是她怎么静得下来?不知道丈夫的安危,她整个人都快撕裂了!

直至此时她才想起梵伽罗,想起他的预警,想起他的告诫,想起他说能帮忙的那些话。

“梵先生,求你接我的电话啊!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劝告,呜呜呜……”温桂云蹲坐在路边,捧着一个快没电的手机,哭得极其无助。

“梵伽罗,梵先生!我现在联系不上我丈夫了,您能预知他的情况吗?他没事吧?我女儿刚才说爸爸会一生平安,他肯定会没事吧?我求您给我一句准话好吗?我对不起您,我向您道歉,刚才在学校,我应该代替您解释清楚的,是我们家翎翎错了,是她错了!我稍后在群里说清楚……”

梵伽罗叹息着打断了她的话,却也斩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温女士,您认为没有真心的愿望能实现吗?”

“什么?梵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没有真心的愿望?梵先生,喂喂喂,梵先生?”在温桂云的连声质问!问下,那边挂断了,再打过去竟然连不上线了。那个总是待人温和礼貌的青年竟然删除了她的联络方式,再也不愿同她说半个字了。是她的贪欲和自私屡次践踏了他的善意,是她把事情弄糟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实际上, 温桂云的联络方式是宋睿删除的, 他烦透了这些起初不知悔改,最后却又死皮赖脸求上门的人, 于是把手机了夺过去。当然,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嘴上却不会那么说,只是把手机还给正偏头看着自己的青年,温声道:“你帮不了她的, 算了吧。”

手机被这人抢走, 对话被这人中断, 梵伽罗竟也没发怒,反而颔首道:“你说得没错, 我帮不了她, 更帮不了萧先生。你知道萧言翎对他下的诅咒是什么吗?”

“是什么?”宋睿重新把车开上路。

“车祸必死,这个意念强烈到我路过温女士身边时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所以无论怎样阻止, 到最后他都会死于车祸, 自己开车、坐公交、坐地铁,甚至是单独行走在路边,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车祸必死, 一个女儿对父亲下这样的诅咒,”宋睿冷静地分析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孩子是最难预测和掌控的一类人群,因为他们的道德感是薄弱的,是非观是模糊的, 同理心是缺失的,他们的很多做法往往可以比成年人更残酷。当别人惹恼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打死你’的话,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儿童的心理动因非常简单,可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坚固,越偏执,所以家庭教育对每一个孩子而言都极其重要。”

梵伽罗深表赞同:“宋博士,你说得没错,他们的内心世界很简单,却也很坚固。如果他们认定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么在他们的肉眼所能触及的范围,他们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主宰。萧言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的甚至强烈到能够影响周围的人或事。”

“她会是一个大麻烦。”宋睿笃定道。

“没错,会很麻烦。”梵伽罗看向窗外,眉头紧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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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温桂云雇了一辆的士,正行驶在前往丈夫公司的路上。

“师傅你慢点开,注意一下路边的情况。”她嗓音沙哑地嘱咐。

“路边能有什么情况?你这是在找人?”司机果然放慢了速度,惊奇道:“嘿,还真有情况!前边儿堵车了,好多交警站在那儿,还有一辆大吊车,这是咋了,出车祸了?”前方是一座桥,桥上果然堵满了车,几名交警正站在警示牌前疏通车流。

温桂云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座桥和桥上正在作业的大吊车,魂都快吓没了。她连连拍打驾驶座的靠背,颤声道:“师傅快停车,我要下!下去!”

“你不去腾宇科技了?诶,你上哪儿?我还没给你找钱呢!”司机伸出脑袋看着温桂云踉跄跑远的身影,手里挥舞着一张百元大钞。

温桂云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找零,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桥上。她的鞋子早在学校的时候就跑丢了,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两条眼泪和眼线液混合而成的黑杠,像是从马戏团跑出来的小丑。

交警看见她先是吓了一跳,完了赶紧迎上前询问:“这位女士您慢点跑,您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需要需要,警察同志,我联系不到我丈夫了,他,他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然后我听见一声巨响……”温桂云跑到交警身边就瘫软了,哽咽道:“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他!我的手机没电了,打不通了。”

几名交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全是同情。

“您丈夫的车牌号是多少,我们帮您核对一下。”他们用了核对二字,可见已经把桥上发生的这桩车祸与温桂云丈夫的失踪联系到一起去了。

温桂云赶紧报出车牌号,完了仰头看着交警,眼皮子都不敢眨,就像即将被吊死的囚犯看着勒紧套索的那个人,只等待着生与死的抉择。一名女交警试图搀扶她,可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竟是吓得骨头都软了,魂魄也几乎散了一半。

交警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温桂云直勾勾的目光便又跟着他转过去,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穿几个洞。她密切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心弦紧绷到极致。

几分钟后,交警沉着脸走回来,说出口的话与梵伽罗一模一样:“女士,请节哀。”

“请节哀”三个字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也好似千锤万锤,将温桂云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心防砸得粉碎。她张大嘴,似乎想尖叫悲嚎,早已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几名交警别开头,不忍看她过度悲痛绝望的脸。

女交警蹲下身轻轻拍抚她,却一下子将她拍醒了,她软得站都站不直的身体竟于瞬间充满了力量,手脚并用地爬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开始疯狂奔跑。她得亲眼确认一番才能相信这个事实,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事实!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女儿说过丈夫会一生平安的,她的愿望怎么可能落空?

几名交警怕她寻短见,连忙追上去,跑到出事地点的时候,那辆面目全非的白色小车正好被吊车缓缓拖上桥面,车头扭曲了,!,车门打开了,车窗碎裂了,一具残破的尸体被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挤压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脸上带着紧张慌乱的表情,手中还牢牢握着一部手机。

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或许这正是他遭遇不测的原因。

看见丈夫即便死了也还流露出担忧的脸,温桂云终于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喊……

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一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又到了每天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领走了,四年二班的班主任却还牵着萧言翎的手站在路边眺望。在连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温桂云才开着一辆车匆匆赶来。

她没化妆,脸色有些憔悴,艳丽的裙子换成了样式最普通的黑衣黑裤,眼睛里渗出一股极阴沉的情绪。她快步走到班主任身边,礼貌周全地道了歉,也说了感谢的话,完了紧紧拽住女儿的胳膊,拖拽着她往前走。

她的五指像一根根铁钳,毫不留情地嵌入女儿细嫩的皮肉。

萧言翎疼得直吸气,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把我弄疼了,快放开!我叫你放开你听见没有?”

萧言翎气哼哼地骂了一会儿,见新华书店已经过了才不得不开口提醒:“我们现在得去书店,我要买童话书,你早上答应过我的!你倒车啊,开过了!倒车倒车,开回去!你听见没有?我要把爸爸扔掉的书全都买回去。不,我要加倍买回去,他丢一本我就买十本,气死他!”

温桂云脸上毫无表情,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听见“气死他”三个字后猝然收紧。她通过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那一眼透着森寒,透着恨意,也透着决绝。她把车一直开回了家,不管女儿路上如何哭闹、撒泼、抗议都不管用。

“你哭啊,你闹啊,你打啊!方向盘在我手里,再闹下去我们干脆一起撞死!”被女儿扔过来的书包砸了头之后,她恶狠狠地威胁。这是她在接回女儿之后第一次说话,而她那苍老沙哑的、像劲风吹过空心树干的恐怖嗓音终于吓住了萧言翎。

“妈妈你怎么了?”萧言翎安静下来。

温桂云却不回答她的话,把车停入车库后就拖着她回到家,反锁防盗门,从背后钳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进开足冷气的卧室。

“啊!!!”

萧言翎惊恐万状的尖叫差点震破温桂云的耳膜,可她却只是沙哑地笑了笑,嘲讽道,“你!你怕什么,那是你爸爸啊!你连自己的爸爸都怕吗?你早上的时候不还口口声声咒他死吗?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你转什么头,你给我好好看看他,看啊!他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温桂云把女儿的脑袋掰过去,又撑开她的眼睛,让她直视丈夫被水泡得发白,被机器挤压的变形的身体。

谁都不知道温桂云今天是怎么过的,女儿害死了丈夫,而她也是间接的帮凶,这一认知反复撕裂着她的心脏和灵魂,令她悔恨交加。她跪在大桥上哭,跟着运尸车跑了几里路,磨烂了脚板,又从银行取出一百万现金洒在殡仪馆前,引得人群动乱,这才换来了把丈夫的尸体留在家中过一夜的机会。她疯了,被丈夫的死和女儿的恶毒逼疯了!

可是内心深处她却又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会走到今日,全是源于她不断膨胀的贪欲!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但现在,温桂云却把死亡的面纱完全撕碎,逼迫她直面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