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拿出一沓照片,红着眼眶说道:“我们刚才比对了一下,是之前报告失踪的那些人。当然,这还不是失踪人数的全部,年轻漂亮的女性几乎都被他禁锢在了某个地方,只是我们看不见,也没法救人。”

阎部长压了压心中的滔天怒火,然后才给长生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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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法医正在病房里验尸,王畹的父母起初还揪住长生等人疯狂撕扯捶打,到后来便也累了,只是瘫坐在地上闷闷地哭。迟来的悔恨像毒素一般侵蚀着他们的心,令他们痛不欲生。

哭着哭着,他们就开始互相指责。

王父语带怨恨地说道:“白天的时候阎部长让我们多等三小时,你为什么不答应?你要是答应了,凶手现在早就落网了,我们的女儿也不会死!”

“我没答应,难道你就答应了吗?给那些道士下跪磕头的人是谁?是你!”

“我哪儿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阎部长又没跟我说清楚!”

“那我是跟你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早知道,我会连三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两人骂着骂着就回过味来,扑到长生身边又是一阵厮打,尖声叫骂:“你们这些臭道士一定知道后果对不对!阎部长不可能不对你们说清楚!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们?为什么不劝我们?为什么要惊跑凶手,为什么啊?你们是故意想杀死畹畹吗?”

人总是这样,越是发生重大的错误或不幸,越是不从自身找原因,只会用苛责别人来转移内心的痛苦和内疚。但他们脱口而出的话,却点中了长生等人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梵伽罗和宋睿一再对他们描述过擅自救人惊走凶手的后果,他们也知道那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他们却都用“这些人肯定找不到神出鬼没的凶手,先救人和后救人有什么区别”的想法催眠了自己。

他们怀着侥幸的心理先把人救了,美其名曰不拿人命做赌,但其实只是为了与梵伽罗唱反调。他们当时最阴暗也最顽固的一个念头就是:我们凭什么听这个叛徒的话?我们凭什么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们要用行动证明我们才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

诚如梵伽罗揭破的那般,他们先行救人不是善心大发,而是私欲作祟。高尚两个字跟他们完全不沾边,甚至于他们的做法还有些卑劣和愚蠢。

能走上道途,长生绝不是一个没有慧根的人,所以他懂得自我反省。在反省的过程中,抛开那些偏见和仇恨,他才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他把简单的事情越弄越复杂,他把好事办成了最坏的一件事。

长生像石头一样僵坐在原地,任由王畹的父母厮打。他恨不得他们打得再重一点,拿走自己半条命都可以。王畹虽然是被凶手杀死的,但他绝对是帮凶。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真见师兄没躲开王畹父母的攻击,便也默默坐在一旁。林念恩的心魂还被锁在那场倾盆血雨中,根本感知不到外界,自然也帮不上忙。林念慈看不下去了,踉跄着走到王畹父母身边,给他们鞠躬请罪。

“对不起,阵法是我擅自启动的,你们要打就打我吧。”她眸光闪了闪,又解释道:“我见你们为了女儿痛哭哀求,不由想到了我的父母,一时冲动就走过去了。我当时只想着把王畹平平安安地带出来,没想其他。对不起,我错了。”

然而她真是触景伤情才一时冲动吗?没有别的小心思?不是为了挑衅梵伽罗?

这一点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长生和长真也不会用恶意去揣测这位单纯的小师妹。她的性格简直与恩慈师伯一模一样,见不得世间有不平事,总想着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拯救天下苍生为业。她会不顾一切去救王畹是可以理解的,她自己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吗?

眼看王畹的父母果真去撕扯小师妹,陷入愧悔中的长生才终于振作起来,把双方隔开。

王畹的父母闹了一会儿便又陷入了疲惫,互相搀扶着走到长廊尽头,闷闷地哭。长生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和房门下的一些血光,语气无比沉重:“刚才你们也听见了,除了王畹,外面还有三十多个人失踪。事态正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凶手的确是我们放跑的,这因果我们已经沾上了。王畹出事的时候,我的修为忽然上不去了,不把这因果了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垂下头,看向自己虚软无力的双手,心中一片悲凉。现在他的修为几近全无,已经是一个废人。

长真颤声道:“师兄,我也一样,我的丹田好像出了问题,没法运转了。”丹田不转,灵气不通,灵气不通,修为也就永远不会再恢复。

长生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然后无声地看向师弟、师妹。

林念恩渐渐回过神来,在丹田里内视一番,脸色陡然一变。不用问,他的修为也出了问题。

林念慈也默默感受了一番,嘴巴还未张开眼泪就先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别人无法恢复修为还可以当个普通人,而她却要顶着这张过早衰老的脸活下去。对于一个曾经花容月貌的女人来说,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

长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带怜惜和果决:“别担心,师兄会想办法。”

林念慈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几人正互相安慰着,阎部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口气非常强硬。长生心里浮上不祥的预感,正想问清楚情况,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这就是不允许拒绝的意思。

长生想让师弟师妹留在医院,自己过去看看,却遭到了拒绝。无奈之下他只好带上三人匆忙赶往幸福广场。在路上的时候,他设想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又制定了相应的解决办法,然而抵达了现场,看见了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贫乏。

他的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他的脑子里是一阵丧钟轰鸣,他刚走到广场的边缘,膝盖就重重磕在了地上。原来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真的会下意识地跪倒,不是为了求饶或忏悔,是纯粹的腿软。

他在玄门也算得上是一号叱咤风云的人物,抓住的厉鬼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恍惚中,他竟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眼前全是血,一片片,一滩滩,深得可以没过脚踝。把如此大的一座广场用鲜血浇灌,那得是多少条人命填在里面?

长生简直不敢想。

跟在他身后的长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口里哆哆嗦嗦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怎,怎么会,会这样?”

林念慈和林念恩已经吓傻了,身体还站在原地,灵魂却想逃离这个可怕的炼狱。

阎部长踩着一地血水走过来,厉声道:“长生道长,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擅作主张造成的后果!你们之前不是说一个人要救,一百个人也要救吗?那好,我给你们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你们把那个什么八卦阵教给梵老师,让他把其余的人救出来。这里的尸体还不是全部,我们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还有十七八个女性被关在马游的空间里。这还只是接到报警之后统计出来的数据,没被发现从而没有报警记录的失踪者还不知道有多少个!长生道长,这次你总不能视而不见了吧?”

长生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阎部长,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给我师父打个电话。”

他四肢并用地爬起来,躲到一旁打电话,先问了师祖的情况,得知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便把眼下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那头毫不犹豫地拒绝,并勒令道:“你把电话给阎部长,我来跟他谈。”

阎部长与知非道长打过几次交道,对他颇有好感,在记忆中,这位道长一直是个心怀仁慈、济弱扶倾的好人,常常把拯救苍生挂在嘴边。如今就有一件堪比拯救苍生的事,他不可能不同意。

阎部长满以为长生等人拒绝交出阵法是小辈不懂事,亦或做不了主,并不是心硬如铁,却没料知非道长也在电话里果断说道:“阵法我们不会传给外人,阎部长,你不用逼迫我的徒弟,我们天水派的规矩传了几千年,不会变。”

阎部长差点咬碎满口的牙,厉声道:“我把摄像头打开,先让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再来和我说话!”

知非道长的态度很坚决:“我徒弟已经说了,我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场景。”

“那你们为什么不救人?你们道协是吃屎的吗?”阎部长恨不得把这个老头子从电话里拽出来,逼问出阵法的画法。他其实早就把长生和长真画阵时的视频交给了梵老师,但梵老师说阵法除了明线还有无数条比头发丝还细的暗线,明暗交替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法阵,光用眼睛看是无法学会的,必须得请人手把手地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再与长生这些人打交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天水派已经上了政府的黑名单,这次事情过去,上头肯定要打压他们。

知非道长察觉到阎部长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立刻转变话锋:“祸是我们天水派闯下的,我们自己会收拾干净。那阵法我们不会教给外人,但我们会另外派遣弟子去启动阵法救人。他们很快就到,阎部长,你可以随意差遣他们。”

阎部长紧绷的脸这才略微松缓下来。

知非道长又勒令道:“长生,你们要是想了结这份因果就必须亲手抓住那个杀人犯,阻止他继续作恶。这份功德应该能抵消你们造的孽。”

长生低下头,坚定地说道:“师父,我们知道了,我们一定会亲手抓住他!”

与此同时,梵伽罗也对宋睿说道:“这个人的能力非常可怕,为防他的玉佩旁落,再引发祸端,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水派虽然是玄门第一派, 收徒的条件却非常苛刻,心性不佳、天赋不高的人统统都会被拒之门外,只留下精英中的精英。也因此, 天水派的门徒着实不多,即便把全京市乃至于周边地区的人全都召集过来,也只是二十一个罢了。

由于学会了道法, 掌握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这些弟子都很傲气, 来了之后并不听从警方的指挥, 甚至连个正眼也不看阎部长, 只是围拢在长生身边, 等他发话。

阎部长对天水派的印象越发跌落谷底, 暗自憋了一会儿气才道:“走吧,我带你们去那些女孩失踪的地方看看。马游的空间原本是不能移动的, 失踪的人一定会被困在失踪的地方,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但现在不一样了, 马游在逃跑的过程中似乎领悟了让空间移动的方法,可以把在别处杀死的人的尸体搬运到幸福广场来,所以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女孩究竟在哪里。他能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真是多亏了长生大师。”

阎部长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他是军队出身, 平生最恨的就是没有大局观和纪律性的人。而长生和林念慈的肆意妄为实实在在犯了他的忌讳,还把一桩原本可以顺利破获的案子弄成了世纪惨案。如今整个京市都笼罩在恐怖的阴云中, 网络上各种猜测和谣传,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这个, 阎部长没少被上级训斥, 肩头的重担简直快要把他压垮。像他这种铁骨铮铮的硬汉,在抵达幸福广场之后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是以, 看见间接导致了这桩惨案的长生等人,他脸上的厌恶根本掩饰不住。

长生默默忍受了他的讽刺,一名天水派精英却受不了这个气,当即质问:“马游发疯跟我大师兄有什么关系?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们能来是你们的幸运,我们要是不想来,你们求都求不动!再他妈阴阳怪气,信不信我们立刻走人!我师兄好心救人还被你们怨上了是不是?”

天水派在玄门素来以作风强硬著称,所以门下弟子也都一个比一个傲气。他们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俗世中人,而是一种更为超脱的存在,所以不管对方是不是高官,想骂了当场就骂。

阎部长犯不着与一个小辈争吵,一则他觉得这些人的心态既傲慢又麻木,与他们讨论大局观简直是对牛弹琴;二则,另一头还有很多人需要救援,他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只是抖了抖面皮就沉默下来,眼神却有些发狠。这个天水派简直是一颗毒瘤,等马游的事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天水派在俗世的据点!

长生自知理亏,喝止了师弟的话,却并没有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很明显,师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情况,只说让他们来给警方收拾烂摊子,却没告诉他们这烂摊子本就是天水派的弟子造成的。

长生身为天水派的首徒,比较看重脸面,内心琢磨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他不解释,羞愧的长真、林念恩和林念慈也就选择了沉默。

为了尽快把所有人都救出来,阎部长动用了直升飞机。当他把这拨人带到距离最近的一名女性的失踪地点时,联络员打来一个电话,语气非常焦急:“部长,马游杀人的视频如今在网络上已经传遍了,民众感到非常恐慌,眼下正纷纷涌入超市抢购食品和日用品,还有的超市遭到了打砸和抢劫,外面已经乱了套了!部长,我们要不要启动战时紧急状态?”

只有在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或者极端恶劣的死亡事件时,政府才会启动战时紧急状态,对全城进行管控。但那样的管控只能防得住人,根本防不住神出鬼没的马游。

明知道这样做只是徒劳,阎部长还是选择了同意。他没有办法对付马游,只能针对民众做一些安排,以防发生更大的动.乱。他把情况报告给上级,上级也予以批准。于是在他挂断电话后,京市的各个区域都响起了警笛的长鸣。

空气中没有硝烟的气味,却已经具备了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行走在这种氛围中的长生脊背越来越佝偻,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意识到,梵伽罗的那一句“千古罪人”究竟夹带着多么可怕的重压。

长真不时看看大师兄,眼皮子直抖。林念恩和林念慈互相搀扶着向前走,面容很平静,眼眶里却早已蓄满泪水。尚且年轻的他们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内心折磨和考验。

阎部长快速走到某小区的门口,指着眼前的台阶说道:“其中一名女性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你们看看她还在不在?”

林念慈已经没有灵力,只能看向同样是灵者的一名师兄,那人正是之前怒怼过阎部长的精英弟子。

“人还在,没挪动。”该弟子伸手感应片刻,语气满带傲然:“我来画阵,不出一小时就能把她救出来。”

阎部长点点头,到底还是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谢谢。只要能救人,他随时可以放下.身段。

该弟子取出一张黄表纸就地画阵,几名同门从旁协助,动作飞快。画好了阵,他们的额头已布满汗珠,眉眼间也显露出一些疲惫,可见仅仅只是描绘线条也是一桩极耗费心力的事。

见那名弟子刚放下朱砂笔就准备输入灵力,长生立刻提醒,“启动这种阵法需要很庞大的灵力,我们四个的修为都被抽空了,你们需要几个人一起上才能支撑得住。”

该弟子摇摇头,语气傲然:“师兄,我先启动看看,如果不行他们再补上。”

长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劝。他忽然之间发现,原来骄傲自负、刚愎武断、固执己见,已经成了天水派大行其道的门风。他是如此、长真是如此、林念恩和林念慈亦是如此,这些师弟师妹们虽然修为不济,论起傲慢竟也丝毫不逊于他们。

天水派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长生低下头,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与此同时,那名弟子已把画着阵法的黄表纸抛入空中,掌心一摄,启动了阵法。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挡。当白光变得柔和,众人也随之放下手时,那名弟子竟已面如枯槁、头发雪白,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一抬手一放手的时间有多长?少则一秒,多则两秒,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两秒钟内,这名原本身体强壮的弟子竟变得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虚弱,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马上冲过去,把手搭在他肩头全力驰援。

但是还不够,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也只坚持了五六秒便让散发着璀璨白光的阵法开始明灭闪烁,仿佛随时会功亏一篑;随后第三个人加入进去,使几近熄灭的阵法恢复稳定,时长却也不过十几秒;紧接着是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人……

长生他们四个实力很强,但别人也不差,一下上去六个,这下总行了吧?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次铁定可以打开那异度空间时,由阵法的线条演化而成的门竟然又开始慢慢变淡,似有消失的迹象。

“再上去几个。”长生的嗓音在发抖。

于是又有两名弟子加入进去,却只是让那扇门停留在空中,并未继续凝成实体。

“再上!”长生的嗓子眼像是被烙铁烫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

又有两名弟子把手搭上去,于瞬间被抽空了修为。停留在原地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惊惧惶然地不敢再上前。

林念恩不敢置信地喊道:“这不对!他们十个人的修为难道还抵不过我们四个吗?我们四个都能把门打开,他们为什么打不开?”

“你还看不明白吗?凶手的实力变强了!”长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阎部长就接到一个电话,联络员用沉痛的语气汇报:“部长,刚才我们在一处工地的工棚里发现了二十二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均死于绞杀,尸块非常整齐,可以确定是马游干的。另有十三名女性失踪,其中一名女性叫杜莎莎,是网红,微博粉丝四千万,流量非常大,也比较有号召力。她是在街头直播唱歌的时候被马游抓走的,当时她的直播间里有二十万网友目睹了这一事件。阎部长,我们公关部已经压不住社会舆论了,您看怎么办?”

阎部长整个人都快爆炸了,对着手机怒吼:“压不住就别压了,先把民众安抚好!你们马上发通知,让市民在凶手落网之前尽量待在家,别外出!”

那头连声答应下来,阎部长用力摁掉这个电话,转而拨通了一个号码,上一秒还带着火星的语气下一秒就掺入了和风细雨:“喂,是梵老师吗?你们那边进度如何?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当然要查清楚,只有找到马游的弱点才能把他抓住,这一点我是明白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我能理解,您别急,目前我们还控制得住局面。好好好,再见,您忙。”

阎部长放下手机,看见还在勉强支撑着那扇虚虚实实的门的天水派众人,不禁一阵头疼。

长生也是头疼欲裂。眼看那扇门离彻底凝实还差一线,他急忙催促:“再上去一个人,阵法快要全开了!”

余下的弟子却都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能有今天的实力,他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泪水、汗水甚至是血水。谁的修为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平时折损一丝也会心疼,更何况是瞬间被抽空?如果心境圆满,打坐三五个月就能练回来;如果心境有缺,怕是三五年都会停滞不前。三五个月的时间已经很宝贵,更何况是三五年?

这样一想,余下的弟子竟都陷入了沉默。

瞥见频频摇头面露鄙夷的阎部长,长生苍白如纸的脸慢慢涨成了紫红色。他从未觉得如此狼狈过,曾经带给他无尽荣耀的宗门,此时却令他蒙羞。不,应该说是他先给宗门蒙了羞,然后这些人又把更多的羞辱和难堪泼洒在宗门威名赫赫的匾额上。从今以后,天水派拿什么去统御玄门?又拿什么在俗世立足?

“上啊!快上!”长生的嗓子里溅出几颗血沫,近乎于绝望地吼道:“再上去一个,否则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即刻逐出天水派!”

长真怒而握拳,却又碍于门规不能砸在这些人的脸上。

林念慈忍不住跨前一步,想加入队伍,却被林念恩拉住了衣袖。他摇摇头,无声说道:不能再去了,再去你会死的!

杀了那么多人,马游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连他们这些修道之人都难以想象的地步。

最先启动阵法的那名弟子喷出一口鲜血,原本年轻俊朗的脸庞看着看着干瘪下去,竟离魂飞魄散、粉身碎骨只差一线。与他感情颇好的两名弟子终于跑上前,加入了启动阵法的行列。

有了这两个人的助力,那虚虚实实的门才终于敞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幽绿的空间。那空间狭窄、逼仄、锈迹斑斑,里面困着一名哭到崩溃的女子。看见门缝和外面的人,她立刻扑过来呼救。

门缝开启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仿佛这扇门有千斤重,而且还有一股庞大的反推力从门后传来,与这十几个人相互较劲儿。排在队伍最后的那名弟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好了,马游好像发现我们的动作了,他在关闭空间!快快快,再来几个人帮忙!”

长生身体微微摇晃了一瞬,似乎快要晕厥,却又扶住长真的肩膀勉强站直,果断下令:“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一鼓作气把门推开!”

站在一旁观望的弟子大多存有私心,一开始不上,后来不上,现在就更不愿意上。情况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他们上去了能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浪费修为而已!

其中一人立刻扯出一块遮羞布:“师兄,我们所有人都折在这里,谁去抓马游?你总得留几个人支应吧?”

“我不需要支应,我只想救人!你们给我上!”长生彻底爆发了,吼出这句话时竟喷出一口鲜血。

长真吓得惊呼一声,林念恩和林念慈则齐齐扑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大师兄。就在几人一来一往说话的功夫,那扇门被一股巨力猛地关死,由白光组成的阵法也骤然熄灭,用全身力气支撑这一切的天水派弟子齐齐躺倒,最前面的那个已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中间的几个头发全白,满脸刀刻一般的皱纹;最后几个看着还好,却也修为全失。

连一扇门都还没推开,天水派竟已折进去十二个精英弟子,而知非道长这次总共才派出二十一名弟子,剩下九人要么实力低微,要么胆小怕事,要么心存私欲,都不堪大用。

长生看着悬在空中渐渐烧成灰的黄表纸,再看看修为全毁甚至性命垂危的师弟师妹,最后看看那群死活不愿伸出援手的同门,心脏不由一阵绞痛。

林念慈躲在他身后仓皇四顾,用手捂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哭声。

但是这还没完,当那张画着阵法的黄表纸落在地上渐渐燃烧成灰烬时,半空忽然落下倾盆血雨,将它彻底浇熄。刚才还隔着一扇门大声呼救的女孩,这时已变成了一堆齐齐整整的尸块。

马游知道他们在对抗自己,于是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和淋漓的鲜血给了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警告。

看见这一幕,长生终于口喷鲜血,骤然倒地。慌忙接住他的林念慈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一声接声地说着对不起。

然而世界上最无用的话,大约就是在犯错之后的这一句“对不起”,因为它什么都无法挽回。

☆、第二百二十八章

华国曾经历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 在那个年月,战火硝烟、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肆意在人间横行,而玄门中人则肩负起了斩妖除魔的重任, 也的确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人间已不是曾经那个人间, 天水派也已不再是当年的天水派。而知非道长对于人间和天水派的印象却还停留在过去。他满以为派出二十一名精英弟子就已足够解决这桩麻烦,却不知道才一个照面, 连半条人影都没救出来, 这些弟子就已经折进去一大半。

他们几乎代表着天水派新生代的全部力量, 是支撑宗门屹立不倒的基石, 他们毁在此处, 就等于天水派未来百年的风光也将化为泡影。

长生只晕倒了几分钟就清醒过来,不是因为身体强壮, 而是因为不敢放任自己陷入人事不知的状态。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急促询问:“师弟师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

面容憔悴的长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大师兄你再躺会儿, 别急着起来。几位师弟师妹都很好,救护车已经来了,正准备送他们去医院。”事实上情况与他说的完全相反, 就在刚才, 有两名弟子已经当场死亡了。

林念慈和林念恩一左一右跪在他身边,只是默默掉眼泪, 不敢说话。他们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周围闹哄哄的一团,阎部长大声呼喊救护人员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即使天水派的人一点忙都没帮上, 反倒又间接害死了一个无辜市民, 他也没有丢下他们不管。救护群众本就是政府的职责,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生存的权力。

在阎部长的安排下, 天水派的人被一一抬上直升飞机,送去最近的医院。有几名护士冲过来,给长生戴上氧气罩,再把他抬上移动担架。长生却死死拽住长真的胳膊,语气焦急:“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快放我下来!”

“师兄你跟他们一起去医院吧,这里有我。”长真掰开他的手,又指了指林念慈:“师妹,你也去医院,你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林念恩转头去看师姐,顿时吓得呆了呆。只见林念慈的脸上竟然又增加了许多沟壑,并且纹路越发深刻,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太婆。他们刚来到这个小区那会儿,她还只是三十多岁的外表,却在这短短半个多小时内又苍老了二十岁。若不是她布满皱纹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模样,林念恩可能根本就不敢与她相认。

“师姐你怎么――”

林念恩刚要惊呼,手臂就被长真狠狠掐了一把。

林念慈似有所感,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却触到了一片焦干、粗糙与遍布沟壑的肌肤。她立刻跑到不远处的小卖店,借他们的玻璃橱窗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僵在原地。

发现师姐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林念恩连忙跑过去安慰。

长生死活不愿走,长真耐心规劝,两人正僵持着,收拾好烂摊子的阎部长已走过来,嗓音沙哑地问道:“两位道长,剩下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知非道长之前已经说了,这个烂摊子你们天水派会收拾干净,可是你们自己看看,这是收拾干净的样子吗?”他指向身后的一大滩鲜血。

“你们十二个人都救不了一个市民,剩下这些又都是贪生怕死的,你们天水派准备怎么办?不干了?撂挑子?跑路?”阎部长冲站立在不远处的九名天水派弟子扬了扬下颌,讽刺道:“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天水宫还杵在那上头呢。”

阎部长冲西山的方向指了指,那座山上香火最鼎盛的一座道观就是天水派的天水宫。

长生和长真听得面皮直抖,满心都是羞愧,也满心都是愤怒。他们听出来了,阎部长这是在拿天水派在俗世的据点威胁他们。

“让我下来。”长生狠狠瞪了长真一眼,挣扎着想下地。

长真不得不放开按压住他肩膀的手,将他扶下移动担架。

“我们天水派自古以来就有门规:以人命为天,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种时刻我们绝不会当缩头乌龟。剩下那些人,我会想办法救出来,马游我也会亲手把他抓住!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把所有麻烦都解决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长生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许下承诺。

长真噙着泪水喊了一声师兄,仿佛被他的话感动了,躲在一旁的九名弟子也都慢慢围拢过来,满脸羞愧地低下头,讷讷道:“师兄,我们会帮你的!”

然而阎部长却对他们的表演无动于衷,只是把手里的平板电脑翻过来,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新闻说道:“没错,你们天水宫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长生道长你看,你们的驱邪符已经卖上两万块钱一张的天价了。”

长生和长真定睛一看,脸色顿时青了红、红了青,好不精彩。只见新闻排头竟然附着一张天水宫的道士在街头兜售驱邪符的照片,许多民众围在他们身边疯抢,有人拿着一沓钞票,有人举着手机扫二维码,生意十分火爆。

若在以前,阎部长没有更深入地接触这类人,他可能也会相信这些符具备一定的功效。毕竟天水宫的道士不是假道士,还是有一点真本事的。但现在,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这些符根本就对付不了马游!天水宫的道士是在吃人血馒头,说得更严重一点,他们这是在发战争财!

阎部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这些符根本对付不了马游,但民众不知道。万一他们买了符觉得心安了,大大咧咧跑上街,却被马游杀害或关住,这个责任谁来负?钱是你们天水宫赚走的,这些人命你们天水宫能买回来吗?你们是嫌世道还不够乱?”

长生盯着照片里的几个道士看了又看,还真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脸颊不由烧得通红。他积攒了一辈子的脸面大约都丢在了今天,而天水宫好不容易打出的口碑和威名,恐怕也毁了。

“阎部长,我马上约束天水宫的人,让他们不要再兜售符。”长生拿出手机在天水宫的群里发了一条措辞严厉的信息。

“被马游关起来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阎部长咄咄逼问。他对天水派的耐心已经快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消磨干净了。

“我们还剩下九个人,可以负责画阵,启动阵法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恳求玄门的各派高人来做。”长生立刻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愿意来吗?”

“世道已经乱成这样,他们当然愿意来。况且我们天水派这几分薄面还是有的。”长生十分笃定地点头。

阎部长本想泼他一瓢冷水,想了想又作罢。天水派的门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想当年战乱的时候,这些玄门的人还是出了不少力的。这样一想,他即刻摆手:“那就走吧,我送你们去拜访这些高人。马游已经疯了,在外面大肆杀人,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女性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被他杀死,一分一秒的时间我们都耽误不起。”

长生和长真连忙爬上直升飞机,站在小卖部门前的林念恩和林念慈也跑了过来。九名弟子想跟上去,却被长生挥退,他现在看见这些人就来气。

在途中的时候,长生给知非道长发了几条信息,简单交代了救人不成反折损了十二名精英弟子的事。

知非道长沉默很久才回复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先给各派掌门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