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还有什么事?”左游仙在空中问道。

梅振衣:“昆吾剑留下,那不是你的东西。”

一道光华射落,昆吾剑被抛了下来插在梅振衣的脚前,他又掏出指妖针向天上抛去:“左前辈,你的东西还给你!”

“送给你了,留着慢慢玩吧。”左游仙的声音传来,人已经不见。

指妖针落了下来,被一只伸出的小手接住,正是清风背后的那个小女娃明月。她捧着指妖针小跑上前,递过来道:“他不要,法宝也不能乱扔。”

梅振衣看着明月天真烂漫的样子苦笑道:“这上面有左游仙留下的灵引,我可不想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帮你拿着。”明月收起指妖针又跑回清风的身边,而清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明月,什么话也没说。

梅振衣转身朝天跪拜:“多谢三位高人,万马军中相救,又飞天万里不舍,梅某人感激不尽,此生愿粉身相报。”这三位是应该好好谢一谢,万马军中率先杀出,又从万里之外的热海一直追到终南山,可不是一般的人情呐。

知焰一闪身避开了他这一拜,积渊、积潭赶紧飘落身形,伸手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世间东华门下,你是东华先生的亲传弟子,论辈份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反正是我们的长辈。…东华先生曾以纸鹤传信,托付我们关照你,结果出了这么档乱子实在有些不安,好在梅公子安然渡过此劫。…您真要谢,就好好谢谢那位仙童。”

积渊真人是世间东华门掌门,见那位仙童清风修为通玄深不可侧,又出手相助,当然要上前行礼,试探着问道:“这位仙童,在下东华门掌门积渊,给您行礼了。”

清风一眨眼:“东华门?你们就是太牢峰中那群修行人?我和东华先生有一面之交,两百年前他在我的药园采过药,我喝过他一葫芦酒,也算有缘吧。”

一听他这么说,积渊与积潭都吃了一惊,这小童子可是一位“老”前辈啊,两人又赶紧欲行大礼,被清风挥袖阻止。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闻醉山清风的名号,只道他是东华先生的故交,也是一位入世云游的仙人,难得遇见自然热情相邀,请他有空时去太牢峰做客。

明月却摇头道:“我们不去太牢峰,要随梅振衣去南方,已经说好了的,选一处福地清修,人世间已经走过的地方,我都不喜欢。”

积渊、积潭与清风、明月说话,知焰却落下云头远远的站在一旁没有靠近,还悄悄的向梅振衣做了个手势。梅振衣不解何意走过去道:“知焰仙子,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劳你万里相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不如随我回芜州吧,做个伴修行也很不错。”

知焰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要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其余的事不必操心。…我只想问你,你要将那两人带回芜州吗?你可知道,他们是开罪众人,被逼出昆仑仙境的。”

梅振衣惊讶道:“他们得罪了谁?”

知焰:“几乎所有的修行大派,这两位童子所过之处,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也无人肯庇护,包括我所在的妙法门。他们被逼的无法立足,才来到了人世间。”

听见这话,梅振衣心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想起了后世那些暴露身份的黑社会老大,人人惧怕又人人喊打,就如过街老鼠一般。这清风、明月一个眉清目秀另一个粉雕玉琢,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梅振衣不解的问道:“因为什么呀?”

知焰皱眉道:“具体内情我也知之不详,只听说他们原先是闻醉山药田的童子…”她嘴唇不动细语传音,简单的讲述了自己所知——

第074回、此山灵药是我栽,天道无私论通财

闻醉山是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立道场之地,留下的道统叫作万寿宗。五十三年前清风带着明月离开闻醉山不辞而别,离去时竟将药田中所有的灵药一采而空,一株都没留下。

万寿宗的闻醉山药田,是昆仑仙境最有名、最大、也是最好的药田,一直是万寿宗弟子的骄傲。其中生长着不少千年灵药,寻遍昆仑仙境也难在别处采到,千年以来,到万寿宗求灵药并结交福缘的修行高人无数。万寿宗弟子行走各处颇受礼遇,也是在昆仑仙境中最受欢迎的修行大派之一。

所有灵药全部被采摘,连药田的地气也减弱了大半,万寿宗哪能让这两个童子如此胡闹,掌门人亲自将清风、明月拦住,要拿下问罪。

清风却说:“我当年答应镇元子守此药田,这千年以来我与明月种植灵药无数,你们也取而用之。现在镇元子去仙界了,天地灵根也不在了,这片药田我也不必守了,想走自然可走。…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万寿宗掌门自然不能答应,出手要拿下两名童子,结果下场却很狼狈。斗法的具体过程外人不知,只听说万寿宗掌门并没有受伤,但清风童子是踩在他身上迈过去的,带着明月扬长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这种行径也是昆仑仙境各大派所忌,谁能容忍自己门下弟子如此呢?当然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容身,他们所过之处乱成一团,最终结果是清风和明月被逼出了昆仑仙境。——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梅振衣听完怔了怔,思索着问道:“清风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指的是那一句——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知焰:“闻醉山药田年代已经太久远,谁也说不清,但如今早已是万寿宗之地。我这百年来在昆仑仙境中修行,听说闻醉山药田确实一直只有清风、明月两名童子,药田虽大也只有他们两人。”

梅振衣笑了:“我只是信守刚才的诺言,他救我,我帮他,送他们一处修行之地而已,然后两不相欠。至于其余的事,比如谁要找他们算什么帐,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知焰叹了口气:“我听出来了,你想收留他们,那就收留吧。他们被逼出昆仑仙境之后,与各派的恩怨已了,之前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那清风的行事,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争端,你记得置身事外就好。”

话说到这里,积渊掌门也走过来询问梅振衣下一步的打算,是否和他们一起返回西北去见梅孝朗?梅振衣对东华门两位高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但却不愿此时去见父亲。他对父亲那一箭已没有恨意,可感觉总有些复杂,有些事谁都明白,但说出来别扭。

见了面不仅自己心中难受,梅孝朗恐怕也难堪,让率领千军万马的父亲向十几岁的儿子赔罪吗?赔也不是不赔也不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既然答应清风去芜州择一块清修之地,也应该先回芜州。

积渊掌门还要回西北接应门中其它弟子,积潭护法也有事处理,眼见有清风这样一位高手跟随在梅振衣身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简单安慰与嘱咐了几句告辞飞去,那边知焰浅浅的施了一礼也转身飞走。

山谷中只剩下梅振衣与清风、明月两人。梅振衣望着积渊等人飞走的方向暗暗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转身向清风、明月道:“二位仙童修为通玄,今日救我脱困,在此多谢!我自当实现诺言,让二位选我家的一座山修行,你们想怎样去芜州,几时动身?”

明月摇着小手道:“不要谢我,是清风哥哥救的你,不是我救的你。…清风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吧,好远的路呢!”

梅振衣有些意外:“走?几千里路呢,你们不飞天吗?我不会飞,但你们可以带着我呀。”

清风:“不是我们带你走,而是我们随你走,你飞我们就飞,你走我们就走。既然明月想走,那就走好了。”

明月拍手道:“我刚刚体会到行走与飞天没有差别,就多走走吧。”

梅振衣直挠头,真是遇到了一对活宝,他们既然说走那就走吧。只有一个问题,从终南山到芜州三千多里路,得有盘缠才行呀。梅振衣是突然被抓走的,身上不可能带钱,再看看清风和明月,也不像身上有钱的样子。还好,幸亏还有别的办法。

从终南山中出来,又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最近的县城外,梅振衣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上的扣子全部解开。古时的衣扣是用细布条在衣服边缘缝成的盘扣,手工十分考究,梅振衣将这些盘扣给拉断了,每一个扣子里面都裹着一枚黄灿灿的小珠子。

这些是黄金,他的贴身衣物当然是谷儿、穗儿亲手缝制的。前一段时间他喜欢一个人出门在芜州山野各处行走,不带随从,张果就提醒他:“少爷喜欢在四处游历,说不定有什么急需,老奴说句多余的话,谁敢保证不碰到意外呢,人间黄白之物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谷儿和穗儿这两个丫鬟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凡事为大少爷想的很周到,碰巧听见了张果说的话,就去找张果要来了一些金珠,缝在梅振衣贴身小褂的盘扣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假如少爷出门在外回不了家,没带银子或者钱囊丢了,也不至于遇事无措。

没想到这些金珠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梅振衣将它们捧在手中,心中不禁有一股暖意流出,那是久违的温馨感觉。明月看见他这么奇怪的举动,好奇的问:“你在衣服藏了什么东西?咦,怎么是金子?”

梅振衣解释道:“是金子,也是钱,我们这一路雇车、坐船、吃饭、住店都是要用钱的。”

明月直眨眼:“这是多么大的神通,能把金子变成车、船、饭、店?清风哥哥,你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梅振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拿金子变,而是拿它当钱用,和别人去交换。”

明月不笑了,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清风哥哥,钱是什么东西呀?”

清风淡然道:“金银黄白之物,为世间通财。”

明月一皱眉:“上次东华先生那只纸鹤,上面的气息我觉得很不舒服,你说那是俗世的铜臭味,后来又对我解释就是钱财味,可这些金珠既然也是钱,怎么没有那种气息呀?”

清风:“金银是金银,世间之物而已,钱财是钱财,那些气息不是发自金银自身,而是沾染了无数人的欲念心机,所以你觉得不舒服。这些金珠未受沾染,当然没有那种气息了。”

这话说的玄妙,普通人可能不解,但梅振衣完全听懂了。清风说的“沾染”二字,其实很多搞古董收藏的行家可能都有所体会,收藏的东西静心把玩的时候,恍惚间能够感受到这些东西以往的主人留下的信息。

一件东西经过众人之手,当这些人得到这件东西时,如果有种种强烈的诸如贪婪、喜悦、愤怒、幽怨等情绪,物件上也可能沾染这些气息。梅振衣穿越前熟悉江湖八大门,其中册门就有这些讲究,他当然知道。

修行到一定境界,或者修炼某些特别的法门,会得到这种相当强烈而敏锐的灵觉,是神通也是一种考验,人们会受到种种外来欲念的干扰与勾牵。如此修行也是一种历练,如果到了超然境界,可以达到一种心明无染的状态,按佛门的说法就叫作“维摩诘”,意思是无垢、自性无挂碍,有一部佛经就叫《维摩诘经》。

那位仙童明月,心中丝毫不受俗欲勾牵,绝对的心明无染,就是觉得不舒服、不喜欢,说她修为高绝又不太像,说她修为境界低也不可能,梅振衣反而有点想不通了。但看见明月如此,梅振衣也明白清风为什么要找一处灵枢汇聚的清修之所了,在人世间找适合明月修行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恐怕自己家那九座山也未必符合条件。

听见清风的话,梅振衣也感慨的说道:“我师孙真人曾告诉我,世人常行诡诈阴险谓他人不知自以为得意,却不知世事皆留痕,无知者不觉而已。…但是清风仙童,关于钱,您刚才的话也不尽然。”

清风:“哦,我错在哪里?”

梅振衣:“金银之物,自性无染,以金银为通财之用,自性亦无沾染,是一种无差别的世间法,你所言的沾染,不过是因缘而起的俗欲而已。”

清风皱了皱眉:“能否解透?”

梅振衣思忖着说道:“看似以金银换车船衣食,所交换的非金银,只是一种世间度量中介,劳力费心之果,彼此互舍互得。…世间法若有不平之处,在于舍得不等,有人劳而无功,有人不劳而夺,此与金银之物无关,也与通财之用无关。”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穿越前在大学里学的货币学知识,以古时的语言方式说了出来。清风闻言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明白了!”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惊,修为到了清风这种境界,说明白了就是真的明白了,绝不会不懂装懂,看来修行高人慧根开启果然不凡。那边明月睁大眼睛道:“清风哥哥,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把闻醉山灵药都带走,是不是因为万寿宗弟子没付钱?梅振衣刚才说的钱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清风看着她,神色柔和的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地不仁、天道无亲、天意无私。”

梅振衣闻言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人们常说一提到钱话就会变俗了,可这两位倒好,谈钱能谈到如此玄妙的境界上,也太能扯了!但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个道理,明月说话单纯而直接。

那边明月又道:“我与清风哥哥不需要人间的这种钱。”言下之意这两位仙童不需要坐车、坐船、吃饭、住店、买衣服等等。

梅振衣:“你们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既然二位随我走,恐怕也有花钱的地方。”

扣子里的金珠自然不会太大,一共六枚,加起来只有五钱重,但也是很大一笔钱了,全部兑换成铜钱相当于五千文。梅振衣在县城里找地方兑换了几两碎银子和一些零用铜钱,又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然后找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楼去饭。

自从上次在突厥军营中美美的吃了一顿烤全羊之后,梅振衣已经饿了快三天了,这次兜里有钱上酒楼,自然点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饭的时候麻烦又来了,明月不吃东西,也不愿意坐下,清风见明月不坐,也陪她站在一旁。

这三人在酒楼里显得非常刺眼。梅振衣就是个大孩子,清风看上去比他小点,明月就更小了,三个孩子上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却只有最大的那个孩子在那里提着筷子猛吃,另外两个小的只有干瞪眼看着,连坐都不让坐!

这是大哥带着弟弟妹妹出来啊,还是少爷带着书童丫鬟出来呀?无论怎么样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也太刻薄了!酒楼其它桌上的客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梅振衣的头皮有些发麻,这顿好饭可真不太好吃啊。

再看清风,其它人说的话他应该听见了,却一脸淡然无动于衷;而明月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对周围的议论就像闻所未闻。看见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梅振衣干脆也无所谓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坐在那里安心的享受自己的饭菜。

吃饭时梅振衣也在观察,他发现清风的神色一直淡淡的,从来不笑,只有看着明月的时候表情才会变得柔和。清风的话不多,几乎从不主动说话,除了和明月说话很有耐心之外,与梅振衣交谈往往都是简练的不能再简练。

而明月天真无邪,就似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但和平常的小孩又有所不同,当她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时,仿佛周围的各色人等与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

梅振衣看着他们在心中暗暗称奇,同时也止不住的暗自高兴——这回真是拣着宝了!把这两位仙童带回去安顿好,就可以经常找机会去请教了,而且他在芜州修行亦可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出明崇俨、左游仙这样的意外之祸。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知焰仙子告诉他的那一番话,知焰本是提醒梅振衣这两位仙童是被逼出昆仑仙境的,但梅振衣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昆仑仙境的冲突听上去没有明月什么事,麻烦几乎都是清风一个人惹的,那么这个清风可太了不得了!反过来想一想,昆仑仙境各大派包括妙法门都不能让他们在附近容身,清风又是将万寿宗掌门踩翻在地离开闻醉山的。他带着明月这个拖油瓶,竟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人世间,难怪知焰看见清风会目露惊惧之色。

清风与左游仙斗法时曾自称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就是说他没有在昆仑仙境中伤一个人,就这样还能毫发未伤的离开,这可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啊。有他在九连山中坐镇,天下还有什么高人敢到芜州去兴风作浪?

与人打交道其实很简单,梅振衣也是个老江湖了,看情形只要把明月哄好了,就能让清风满意。通过清风在路上谈钱财而论道之语,梅振衣也大概了解了此人性情,与他不难相处,因为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相处。

闻醉山清风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凡事都有因果,他也不是主动惹麻烦的人,梅振衣越想越觉得收留这一对仙童实在太值了!

吃完饭,在周围诧异与鄙夷的目光中,梅振衣领着两位仙童出了酒楼。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想找家客栈住下,要间上房美美的洗个澡,但是一看身后的清风、明月,苦笑一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在酒楼里看的清楚,明月不仅没有坐下吃饭,走路时连地上的灰尘都没留下她的脚印,看来她根本不喜欢那种俗气杂乱的地方,沾都不想沾,何况是人间客栈呢?

第075回、将军跪地先卸剑,金仙开口莫乱求

梅振衣回头问道:“二位仙童,我没有仙家境界,今天实在累了想休息,但明月童子恐住不惯这人间客栈,你看我们到哪去休息呢?”

清风:“你自去住客栈吧,不用管我们,明日启程行路之时,我与明月自会跟随。”

梅振衣一脸亲和的神色:“那你们要去哪里?”

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天真的笑道:“清风哥哥,这东西真好玩,可以用它在附近找个地方,我们暂且停留。”

她拿出的是指妖针,梅振衣当初捧着指妖针在左游仙面前装模作样,说是寻找灵气充盈之地,而它落到明月手中,还真成了这种用途。带着这两人倒省心,什么都不用管,既然如此,梅振衣就独自住进了客栈,要了一间最大也是最好的上房。

经过一夜的休息,梅振衣的身体、精神都已经完全恢复,洗尽连日来的风尘疲惫,继续南下赶路,一走出城外,清风、明月就不知从哪里现身,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梅振衣算是摸清楚清风的脾气了,不废话,也不刻意去做什么,没有雇车骑马,就是老老实实走路。

在回家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个人。

这一次顺官道南下,速度不快不慢,五、六天后来到浩州城外,梅振衣对清风道:“我要进城拜谢一位朋友,他是浩州府的长官,你们愿意随我去吗?”

明月问道:“什么是浩州府的长官呐?”

清风替梅振衣答道:“若此城是闻醉山,长官就是这里的护法长老。”

明月:“噢,那我就不去了,在城外等着就是了。”

明月不去,清风自然也不会进城,梅振衣也不客气只身进了浩州,在城中找人打听浩州司马程玄鹄的府衙,却意外的得知程玄鹄不日前刚刚升官,现在已经是浩州刺史了,成了浩州府的一把手。这位程先生半生不得志,一旦有机会当了官,升的倒挺快。

在刺史府外,梅振衣被看门的衙役拦住,朝他不耐烦的喝道:“哪来的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走开!”

梅振衣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道:“烦劳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芜州云骑尉梅振衣,前来拜见浩州刺史程玄鹄大人。”

那看门的也是几位二五眼,竟然没听清梅振衣这几个字,只见这个小孩装模作样的学大人说话,看样子是来调皮捣乱的,有一名大汉一巴掌就扇过来:“你云骑尉,我还是当朝宰相呢,快滚,别在这里寻大爷开心!”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梅振衣闪身后退,朗声道:“程先生,腾儿来看你了!”这一声浑厚洪亮,从丹田发出传的很远,府衙的后院也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如电冲到门外,看见梅振衣一把将他抱起:“唉呀,少爷啊!你可把我给担心坏了,总算又看见你了!”这人竟然是梅毅,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连帽子都没戴,穿着便衣也跑了出来,正是浩州刺史程大人。

在这里见到梅毅太意外了,梅振衣惊问道:“毅叔,你怎么也在浩州?西北军前相见,至今也不过十天啊?”梅孝朗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梅毅就骑马紧随在南鲁公身侧,当时梅振衣也看见他了。

梅毅又惊又喜:“说来话长,我马不停蹄一路赶来,也是今天上午才赶到浩州的。…少爷受苦了,快,我们进去说话。”梅毅与程玄鹄将梅振衣迎进内堂,几个看门的衙役已是目瞪口呆。

梅毅在通古河大战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大军,没有参加后来的战役。通古河战役之后,打扫战场时梅孝朗听说左游仙已带着儿子逃走,积渊真人等三位高人随后紧追,当即也派梅毅率一批人向东南方追赶。

梅毅的任务当然不是跑到天上去找左游仙,而是尽快通知沿途各地州府,名义上是通缉反贼左游仙,实际上也是关照各地留意梅振衣的下落。梅毅到了肃州的时候,积渊飞天而落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梅振衣昨日已在终南山中被一对仙童所救,脱困之后正准备返回芜州。

梅毅大喜过望,当即马不停蹄直扑江南,这次他是以执行军务的名义,可以在沿途官方驿站换马,谁能有他的速度快,把其余随从都远远甩到后面,匹马兼程赶回关内。离长安不远的官道上又遇一高人拦路,竟是左游仙。

左游仙没有与梅毅动手,仅是告诉他若想早点见到梅振衣,可以先去浩州府等候,然后就飘然飞去仍是往西北热海的方向。梅毅的任务本是“通缉”左游仙,可此时却顾不上别的,一路南下直奔浩州。上次调动浩州兵马,他却不辞而别,现在也应该回去一趟把事情交割完毕。

到了浩州得知程玄鹄升任刺史,公务倒好办了,与程玄鹄讲述西北军中事,在刺史府休息了三个时辰不到,就听见梅振衣在门外大喊。梅毅从椅子上弹起冲到府门外,门外站着的不就是活蹦乱跳的大少爷吗!

到了内堂,梅振衣首先在他们二人面前跪倒,拜谢出手相救之恩,唬的两人连忙把他扶起按回座上还礼。落座之后谈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梅毅与程玄鹄都唏嘘不已,但关于梅家父子之间的事,梅振衣不提,他们也不方便多说。

最后还是梅毅硬着头皮道:“少爷,国公爷临行前曾吩咐我,如果见到了少爷,要我传一句话——希望你能体谅他的苦处。”

梅振衣低头答道:“我完全能够体谅,心中无丝毫怨言,请问,就这一句吗?”

梅毅:“就这一句,以少爷之聪慧,话也不必多说罢,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向程玄鹄道:“程先生,此次专程来到浩州,一是向您致谢,二是向您请教。我脱困之后,径直回芜州,不去西北见我父,这么做应不应当?”

这话问出来,程玄鹄也不好不答,沉吟半响才道:“小受大走,亦为孝道。南鲁公若不遣人招你相见,你就不便去见,否则你是问罪呢还是谢罪呢?若谢罪你本无过,若问罪不符忠孝。…冠礼之前,只要你父不招,你便留在芜州好了。”

梅振衣:“多谢先生指点!…毅叔,你向我父复命之时,就说程先生讲的这番道理,我是个孩子,没什么主见。”

这哪是没什么主见,分明是借程玄鹄之口回话,这种话还只方便由别人说出来。梅毅答道:“知道了!我先护送少爷回芜州,然后再回军中复命。”

梅振衣想了想:“你便随我先回芜州吧,你这次离家匆忙,回去也好报个平安,芜州府那边,也烦劳你交待一声。”

程玄鹄要派人护送,梅振衣直说不必,还有清风、明月跟着呢,实在不需要多余的随从。当晚设宴为梅公子“压惊”,又在刺史府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晨告辞启程。梅振衣没有骑马,也让梅毅弃马步行,梅毅不解其意,但也只得听少爷的。

出城时梅毅问道:“据说是一对仙童救了你,并要随你回芜州,我怎么没看见这两位高人啊?”

梅振衣笑着答道:“他们在城外等我,上路时就能看见了。”

梅毅吃了一惊:“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仙家高人,少爷怎能如此怠慢!你自去浩州府饮宴休息,却把他们晾在城外一夜?”

梅振衣:“这不是怠慢,与那两位仙童,如此相处最好。我也要提醒你,待会儿见到他们,不要惊讶,也不必刻意做什么,照常赶路就行。”他又细细嘱咐了梅毅一番。

等到了城外路上,清风明月不知从何处现身,梅振衣只介绍梅毅是自己的随行家将,便不再多言。梅毅得了少爷的提醒,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打其他的招呼,尽管心中惊讶,但是脸上毫无异色。

这一路上打尖吃饭,梅毅只伺候少爷,不多理会两位仙童,而清风、明月也不计较。梅毅此人是个最得力的臂助,只要少爷吩咐的事情,他都会一丝不苟的完成。这一段路比前几天快多了,到野外无人之处施展神行之法疾行,清风、明月也不紧不慢的跟上。

清风、明月跟随身边也不是全然没有麻烦,那清风童子可能真是个惹事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闹出意想不到的事端来。

三天后经过一处市镇时,有人在路边卖鸟,大大小小的鸟笼子摆了一溜,花花绿绿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很是好听。明月停下脚步看了几眼,对清风说:“它们在说话,都是被后面那人从山上抓来的,好可怜,放了好不好?”

清风点了点头,上前就把鸟笼子全打开了,虽未用神通法术但动作利索无比,大大小小的鸟儿呼啦啦全飞了。卖鸟的哪见过这种事情,张大嘴一时之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而清风已经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一边去了。

不等梅振衣吩咐,梅毅已经一个箭步拦在卖鸟人身前,拱手道:“我家少爷已经把你的鸟全买下了,他就喜欢看人放着玩,多少钱?”然后立即掏钱、走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更没有说清风什么。

集市上的其他人惊讶不已,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玩的呢,指着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都有。梅振衣与梅毅只能装作没听见,而清风、明月就像真的没听见。清风似乎对梅毅刚才的举动很感兴趣,一直在留意打量他。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面呢!

等出了镇子路上无人,清风突然在后面喊道:“梅毅!”

梅毅停下脚步转身:“仙童叫我,请问有何吩咐?”

他以为清风要说刚才的事,不料清风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是习武之人,专修剑术得御剑神通,有多长时间了?”

梅毅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有几十年了。”

清风接着说道:“按你这种修炼之法,就算修成御剑飞仙,也终究不得长生,虽身强体健异于常人,但寿数与凡人相差不远,天年已尽便是散功辞世再入轮回之时,若无其他功德机缘,是白修一场。”

梅毅点头道:“您是仙童,而我不过是凡间一武夫,修成剑术能防身自保亦可上阵杀敌足矣,不奢望长生,更不敢奢望飞升成仙,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实现的。”

清风淡然道:“你的杀业太重,就算真能飞升仙界,到时也抵不住天刑雷劫。但仅论你的资质,还是可以修炼全形养生之道的,就算这一世不得飞升,也值得一试。”

梅振衣闻言心念一动,清风莫不是要指点梅毅什么?也在一旁插话道:“请问仙童,您刚才说的天刑雷劫是什么?”

清风:“飞升时的天劫,也是一世的人劫,你现在问这个还太早。”

梅振衣又追问:“我有一事不解,飞天之能犹在大成真人境界之上,您怎么说梅毅就算修成御剑飞仙,寿数也与凡人相差不远呢?”

清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御剑飞仙也有不同,梅毅修炼的剑术,最终境界若达世间器用之极,连真仙可能亦非敌手。但若不修全形养生之道,终究受天年所限。这些你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为何问我?”

梅振衣:“以前我没有请教过师父,现在请教仙童,那么梅毅可修你所说的全形养生之道吗?”

清风:“不是我所说,你所修道法便是,以梅毅的资质根器也可以修习,但是他剑术根基已成,说难也难啊。”

梅振衣向梅毅使了个眼色,梅毅赶紧拜倒:“恳请仙童指点迷津。”

清风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真心的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教!”

清风摇了摇头:“在我面前,你不是求教,而是求助,我不会教你,只会帮你。现在再问一句,你是真心求助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助!”

清风又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梅毅,你临死散功之前,会把剑放下吗?”

梅毅苦笑回答:“到了那个时侯,不放也得放啊,您不是白问吗?我一介武夫本无奢望能修成仙道,但今日仙童既然开口,我当然真心相求。”

清风:“那么,你现在能把剑放下吗?”

梅毅愣了愣,随即解下腰间的镂金剑放在地上,抬头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清风的话仍然很怪:“我可以助你,但成与不成,在你自己,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梅毅:“这些我懂,拿到剑谱,不等于就会剑术,修炼之功全在个人,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呢?”

清风又扭头问明月:“你说,我帮不帮他?”。

明月眨了眨眼睛,没说话点了点头。清风这才转向梅毅道:“刚才在镇中之事,我本应谢你,但又无所可谢,就助你一回吧。好了,你可以起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梅毅茫然起身,梅振衣插话道:“清风仙童,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清风:“刚才说的清楚,我不是指教只是相助,而他是自愿真心求我,现在我的事已经做完了。”

梅毅与梅振衣面面相觑不解何意,明月拍着小手说:“清风哥哥已经帮忙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已经帮忙?帮什么忙了?梅振衣一头雾水,但看清风的表情高深莫测,显然已经不想再多说,那就继续赶路吧。以神行之法刚一迈步,就听梅毅发出一声惊骇已极的叫声,梅振衣愕然回头:“毅叔,你怎么啦?”

梅毅脸色煞白,指着清风颤声道:“你、你、你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废了我的修为!”原来他刚才施展御形腾空之术,却发现全身无一丝法力可用,连苦修数十年的内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迈步向前差点没栽倒,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第076回、手中仗剑心入妄,神通难凭落真空

清风一摆手:“你的修为仍在,只是从放下剑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无凭。…不信,可以让梅振衣看看,他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能清楚你的状况。”

梅振衣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脉门,以省身术中的神识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体内,发现他的确是毫发无伤。不仅无伤,而且神气完足、筋骨强健,梅毅的修为若按医家的说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炼不仅使自身达到巅峰状态,而且已经发生常人所没有的改变。

梅振衣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毅叔不要担心,你没事也没受伤,一身修为仍在,只是暂时无法运用神通法力。…我听星云师太说过,修证罗汉果之后,须悟慧而不用之道,有无神通习以为常,不视为依仗。…太上亦有云‘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这是大成真人之后的修行境界。”

他很聪明也很机灵,知道梅毅这样一位征战一生的将军,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冲击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赶紧解释安慰。梅振衣将自己从星云师太那里听闻的一点佛法,还有孙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边的都搬了出来,先哄住梅毅再说。

梅毅很信任大少爷,且听他说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脸上恢复了血色,向清风道:“可是我并非大成真人啊?”

明月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所以清风哥哥才会帮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瞧她说话的样子,清风三言两语封了梅毅的一身神功,反倒是帮了梅毅一个大忙,而且是轻描淡写没当什么大事。梅振衣却笑不出来,恭恭敬敬的问道:“能否解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