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焰不无担忧的提醒:“就算输了这一局,也不能动用照妖镜。”假如梅振衣动了天庭照妖镜,应该一定能找出姚妖王,也能一举震服群妖,但那东西祸福未知,还是不要碰的好。

梅振衣暗笑道:“就算不用照妖镜,我也有办法把他揪出来,你看这是什么?”他摊开左手,指间夹着几根黄色的茸毛。

真正有心机手段的人,从来不会事到临头才去现琢磨,姚妖王刚一提出要比“躲猫猫”,梅振衣就开始想主意了,不仅在想怎么躲,也早就在想怎么找。他从树上跳下来被一根大尾巴卷住,那是姚妖王在雾中变换成的原身之尾,是天性调皮的玩笑之举。

梅振衣趁机悄然摘下了几根茸毛,姚妖王哈哈大笑一点没留意。在与知焰神念交流时,梅振衣的右手已经在袖中取出指妖针施法,神念借这几根茸毛为引,激应感探姚妖王的原身所在,人留在天空根本没有进入浓雾。

此刻他已经找到姚妖王的位置了,这只黄鼬精在玄牝珠化成的烟雾掩护下变换成原身,钻入一块大石下的洞穴中,在地下五尺深处潜伏着,收敛神气一动不动。不是他隐藏的不好,而是他想不到世上还有指妖针这种法宝,还有梅振衣自悟的这门法术。

梅振衣自悟的这门法术消耗的法力与元气极大,也不是无所不能,假如姚妖王躲到十里之外,就算有那几根茸毛也是找不到的。而在一里之内地下五尺之处,梅振衣能发现他。

那边张妖王见梅振衣还站在天空与知焰相视而笑,忍不住开口道:“梅公子,你要是再过片刻还不下去找人,就等于认输了。”

梅振衣微微一笑,咳嗽一声道:“不着急,我这就把姚妖王抓出来。”

说着话悄悄收起指妖针,右手一扬,袖里飞出一道白虹从天贯入黄雾之中。接着就看见山谷中的雾气刹那间收去,化为一颗玄牝珠钻入地下,同时地底传来一声惊呼,一只毛色鲜亮的大黄鼬被一根半透明的银色长鞭捆得结结实实,从一个地洞中拖了出来。

随即长鞭一收飞回梅振衣的袖中,大黄鼬落地又化成姚妖王的模样。

众妖王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振衣根本就没去找,在半空中谈笑间咳嗽一声,随手就把姚妖王从地洞里揪了出来,这手段太高明太漂亮了,一举将众妖王震服,而且是绝对的心服口服!

段妖王悄悄对肖妖王说:“梅公子的长尾巴好厉害啊,可以炼药,还可以捉妖。”

徐妖王在一旁道:“那不是尾巴所化,是世间修行人用身外之物炼制的法宝。”

姚妖王已经飞上半空,来到梅振衣面前拱手作揖:“梅公子,我真是服了!能否请教你是如何抓到我的?我怎么也想不通。”

梅振衣也不故弄玄虚隐瞒什么,伸出左手道:“姚妖王,我使了一点小手段,摘下你原身上的几根毛发,以此为引,施法感应你藏身所在。”

他这么一解释,姚妖王反而更惊讶了,看着那几根黄毛道:“这确实是我身上的,但如果摘下你几根头发,我也找不到你呀?”

梅振衣笑道:“我有延伸神识的法宝,又悟出了以一物为引,神念与万物相激引的法术。”

姚妖王瞪大眼睛追问:“这法术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说实话,梅振衣还没给它起名,听姚妖王这么问,他莫名想起了两件事:一是穿越前第一次见闻世上有真正的法术,就是梅太公用一碗河沙为引在米缸里捞出一网河虾,当时梅太公说那门法术叫“神宵天雷”(详见002回),梅振衣不解其意。

现在想来,那应该与他今日所悟是同一门妙法。但当时的梅太公没有借助任何法器,当然也没有指妖针之助,在米缸里随手抄出河虾来,显得更加玄妙。难道梅太公早已有出神入化之能,修为远在今日的梅振衣之上?

梅振衣仔细回想,觉得事情不是这样,梅太公不像有地仙修为,那就说明此法的运用另有玄妙。一念及此他突然想通了,不是梅太公的法力更高,而是所做的事情不同,且他的手段更加纯熟巧妙,得自系统的师传,掌握的已经相当熟练透彻。

凭空寻找藏神石这种天材地宝,将姚妖王从化身变换的迷雾中找出来,这些事比捞几只小鱼小虾难上何止百倍?看来要把这门法术的玄理吃透,不能总是仅从艰难之事入手,也不能总是借助指妖针这等法宝,而应该从一些平常小事开始研究,就用自己神念之力,这样才能真正成为一门传世妙法。

否则的话,就算梅振衣自己会了,可以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也无法系统的传授给弟子。就算弟子修为高超,可以熟练控制指妖针这种法器,世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指妖针,要将它从一种属于某个法器的妙用变成一门独立的法术才行。

师父钟离权曾说过,此法与张天师所传“五雷天心正法”以及符箓之术有相通之处,看来有机会还得向真正的符箓高人问道请教,好好钻研一番。

他想起的第二件事,就是那天与西海湟相斗,西海湟吐出骨剑激引天雷把他给劈了。受此启发,他不仅与知焰研究出紫电、青霜剑的联手合击之术,而且还自悟了这一门激引万物的道法。再回想起当初梅太公称类似法术为“神宵天雷”,也不是没有道理,甚至很贴切。

梅振衣有些走神了,面前的姚妖王晃了晃手问道:“梅公子,你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便告知的吗?”

梅振衣回过神来一笑:“不是,刚刚想起一些往事而已,此法术名叫——神宵天雷。”

“神宵天雷?好名字!”知焰在一旁赞道,她是知道几分内情的,所以并不意外。

姚妖王有几分不解,但也不好穷究追问,反而更添佩服,不无羡慕的自言自语道:“这么厉害的法术,不知我能不能会?”

他不问“我能不能学?”而是说“我能不能会?”因为世间道法不可轻传。一些旨在修炼心境的心法要诀还好说,比如守望传梅振衣的“四念处”,但是威力极大的应用法术,比如这种“神宵天雷”,不可能想学就能教,就算是师传弟子也要经过立戒与各种考验。况且对于山野妖王来说,有一些天生的特异神通别人也是学不会的。

姚妖王这么说,明显对这门法术很感兴趣,却又不好直接开口求教。梅振衣不动声色道:“来日若有机缘,未尝不可印证切磋。…但今日之事未毕,还剩两局比斗未完,请问下一局是哪位妖王出场啊?”

姚妖王回归本阵,众人又落到地面站定。十大妖王中只剩下宋妖王时宏与徐妖王胜治没有出手了,恰好又轮到梅振衣出题。宋妖王小声对徐妖王道:“我们还比吗?见了刚才的手段,我怎么琢磨也赢不了啊,何况下一局是梅公子提技艺?”

徐妖王:“怕什么?我们本来都已经输了,但也不能一局都不胜啊!你先上,不论他们比什么,你赢不了不要紧,最后一局我出题,自有办法扭转乾坤。”

宋妖王嘟囔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输了不要紧,最后一局你有办法能赢,那我就先上了,输了你们可别怪我。”

旁边其他几位妖王纷纷道:“我们都输了,还有什么好怪你的,快去吧。”

宋妖王是一只长耳兔成精,天生有些胆小,缩头缩脑走上前道:“这一局我出场,请问二位想比些什么?”

既然是梅振衣出题,随便提一种世间技艺,想赢宋妖王那是太轻松了,就像一开始与段妖王比下棋一样。但经过刚才的几局比试,梅振衣的想法变了,若想彻底震服这些山野妖王,还是要用真正能服人的手段才行。

想到这里,梅振衣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妖王,请问你擅长哪些世间技艺?”

他的本意是让宋妖王自己说,然后挑一样有把握的技艺相比,这样既显得手段高超又显得做事漂亮。不料宋妖王一摇头道:“我认输行不行?不比了,你要比什么我都认输。”

这回轮到梅振衣愣住了,宋妖王还没比就认输,但他也不好说不行,还能不让人认输吗?只见宋妖王又回头对另外九妖王道:“刚才说好的,我输了不要紧,那我就认输了!…老徐,你说你有办法能赢,那你就来吧。”

宋妖王倒是干脆,连比什么都没问就认输回归本阵,九位妖王的目光都看着徐妖王。

徐妖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展开折扇,踱着方步走到场中道:“梅公子,知焰道友,我最后一个出场,如果你们能赢得了我,今日就算完胜龙空山十大妖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比斗的,倒像是在逛公园。

梅振衣微笑抱拳:“不敢称完胜,诸位妖王神通广大各有所长,我们也是很佩服!我可不可以请教徐妖王一件事?”

徐妖王一摆折扇:“请教不敢当,你有话就说。”

梅振衣:“请问你的扇子上写的是什么?”

徐妖王:“原来你不认识我的书法,这是一首七言绝句,你听好了!——寂寞昆仑离仙境,人间慰语忒多情。对饮总到无言处,花雨纷纷送叮咛。”

梅振衣很意外,这位徐妖王去人间的时日应该不短,不仅学会了识文断字,还学会了吟诗作赋。这扇上所题似是一首情诗,又很像欢场上的风月诗。看来他离开龙空山到人间一趟,并没有走访修行高人结缘问道,而是学世间名士逛青楼、喝花酒去了。

这也是一位风流妖王,看他所题之诗,颇有几分感慨之意。梅振衣心中忽然有所触动,想起了洛阳白牡丹。此次到龙空山采药,缘起白牡丹落难,不料却在此听见这样一首诗,梅振衣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就似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想不起来。

梅振衣若有所思,徐妖王已经念完了诗,折扇一合道:“梅公子,你问我这些,难道是想比斗吟诗?”

梅振衣轻轻摇头:“这一局是徐妖王出题,为何要问我?”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对方要比什么,不怕妖王会打架,就怕妖王有文化。

徐妖王:“你既然认不出我的书法,我就不欺负你比琴棋书画一类了,换一种技艺,你应该也是读书人,我们就比纵横游说之术,如古之苏秦、张仪、郦叟。”

梅振衣:“纵横游说?怎么个比法?”

徐妖王的笑容有些狡猾:“有现成的人选,守望和尚就在毒舌岭上,谁能劝他离开,就算赢了这一局。你们先去劝,如不成功,我代表十大妖王再去劝。但你若不应战,此刻就算认输。”

他说完也不等梅振衣回答,回身冲另外九妖王道:“来之前商量,谁能有办法赶走守望,谁就是龙空妖王之首。刚才又商量了,谁能不输给梅公子,以后谁就说了算。看来我是不会输了,有勇也要有谋啊!”

搞了半天,徐妖王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假如梅振衣把守望给劝走了,就等于十妖王攻占毒舌岭成功了。假如梅振衣没把守望劝走,那么无论徐妖王能否劝走守望,他也不会输,顶多算个平局。

梅振衣笑而不语,他不怕徐妖王玩心眼,恰恰怕他不玩心眼动真格的技艺,要说心机手段,十妖王加一起也不如他这个老江湖。况且梅振衣早已知道守望三天后就会自行离开,这一局他赢定了。眼下他只想尽量设法收服十妖王,送上门来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他向知焰使了个眼色,知焰心领神会上前道:“徐妖王,你这么比分明是耍赖呀?八局定胜负早已约好,假如我们胜了,你们就退去不再攻打毒舌岭,假如我们败了,就帮你们劝守望离开龙空山。且不说我们已胜,你以胜负的结果放在一局之中去比,这就是不合规矩。…诸位妖王道友,你们说是不是?”

八大妖王不说话,纷纷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是觉得徐妖王的主意很妙但也有耍赖的嫌疑,只有张妖王开口道:“老徐,她说的对,这么比不合规矩,你若就要比什么纵横游说,也该换个题目。”

徐妖王辩解道:“这最后一局已无关胜负,就算我赢了,他们也是七胜一负大局已定,我们应当退兵。但这样总算挽回一局,我们十大妖王不至于完败让人笑话,按规矩这一局由我出题,我就这么出不行吗?…就算我们打不下毒舌岭,也不代表他们两人就能赶走守望,也不比我们十大妖王高明多少,我最后要比的就是这件事。”

见火候差不多了,梅振衣上前拉住知焰道:“诸位不必再争了,你们怎知我劝不走守望?这一局,我还就比了!”

第179回、灿烂生莲毒舌岭,佛光寂灭龙空山

梅振衣话一出口,十大妖王都露出意外与惊喜之色,齐声问道:“梅公子,你真要去毒舌岭劝守望离开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此时已经彻底服了梅振衣,比各种技艺都输了,而且对方手段之高明简直是前所未闻。

他们率领十万妖兵想攻占毒舌岭也不是很有把握,说实话,来之前根本没报什么指望,断断续续都攻打了一百多年了,从来就没占过什么便宜。徐妖王最后一题无非是想证明一件事——你虽然比我们都高明,但未必比守望高明,所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梅振衣偏偏把这一局接下来了,表情高深莫测的答道:“徐妖王的题目已经出了,我不想认输,当然要去。我若劝不走守望,那无话可说,此番比斗接连七胜最后一负,你们退走便是。我如果劝走了守望,等于完胜你们十大妖王,但是这样一来,占便宜的还是你们。”

知焰接着说道:“守望劝走了,你们等于不战而胜,占据了整座龙空山,包括奈何渊与毒舌岭。所以这一局不是我们与徐妖王比斗,而等于与你们龙空山十大妖王一起比斗。”

程妖王见仁问道:“你们想怎么样?有条件吗?如果你们劝走了守望,可以尊二位为龙空山妖王之首。”

梅振衣摇头道:“我们只是路过采药,无意在此称妖王,有句话要提前说清楚,如果我劝不走守望那就没什么好说,假如我此去能劝守望离开,你们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彭妖王见业问道:“假如我们不答应呢?”

梅振衣一摊双手:“那就一拍两散,这一局我认输不比,你们退兵便是。”

孙妖王见智连忙说:“老彭,别着急说答不答应,先听听人家是什么条件嘛!…梅公子,你有什么条件先说来听听。”

梅振衣提的第一个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十大妖王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如何称王他管不着,但以后若到了人世间,得听他的约束。

这也是防微杜渐之举,这些妖王天真可爱,但行事也有些纠缠不清很是任性,今天见识到梅振衣的种种手段,一旦对人世间的事情感了兴趣,以后也说不定都像徐妖王那样溜出昆仑仙境去人间游历一番。

十大妖王中只有张妖王与徐妖王行事自知分寸,其它人全凭天性而为,假如都跑到人世间游荡,张妖王与徐妖王又约束不住另外八大妖王,还像在龙空山这种耍法,说不定会闹出大乱子,对世上的其它人以及这些妖王自己可能都没好处。

十大妖王商量了片刻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全体同意!

他们本就是龙空山的妖王,目的就是想占据毒舌岭与奈何渊,梅振衣的条件是让他们在人世间受其约束,等于管不着啊,没有不答应眼前事的道理。孙妖王见智又出众问道:“这个条件我们答应了,请问第二个条件呢?”

梅振衣笑了:“既然你们答应了第一个条件,以后也欢迎诸位到我家作客,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至于第二个条件嘛更简单。我若劝走了守望,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将来也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孙妖王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但不知你要我们做什么事?”

梅振衣:“我还没想好,但有言在先,绝对不会害你们,也不会利用你们去害别人,只是要你们出人出力做一件事而已。”

这回连商量都不必了,十大妖王一起点头:“行,没问题!”

知焰以神念道:“这回好了,有这十大妖王帮忙,青漪三山仙家洞天的凿建用不着等六十年。我们不缺世间平常的人力物力财力,但十大妖王的神通法力却是求之不得。”

梅振衣也回神念道:“你我真是心有灵犀,我就是这么想的,待到青漪三山凿建已成规模,从世间隐去的那一步,再请他们来帮忙,估计要等十来年之后吧。”说完又转身一指奈何渊冲十大妖王道:“现在我们就去幻法寺劝说守望,还要走这条路吗?”

张妖王永均摇头道:“不必,从这侧山中绕过去就是了,我们的地盘你随便走。”

守望捧着金瓶梅,仍然靠在幻法寺的门槛上呼呼大睡,山外刚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睡得还是这么香。知焰第一眼看见守望,就很意外的低呼道:“好可爱的小和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小!”

梅振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明月仙童看上去也不大,却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岁了。”

知焰:“山中不知岁月,不能与人世间相提并论,明月的心性如此,容貌也是如此。清风仙童看上去也是个大孩子,虽有金仙修为,但行事也很有些孩子气。…只是这守望和尚,不应该只有五、六岁的心性啊,确实有些古怪。”

梅振衣:“我猜这位守望是哪位菩萨的化身,至于是何种化身我也不太明白。”

知焰:“究竟是哪位菩萨呢?”

梅振衣:“等他离去时我再问问,看猜的对不对。”

守望睁开眼睛,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抱着金瓶梅站了起来,看见了面前的梅振衣与知焰,诧异的问道:“梅振衣,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

知焰行礼道:“我叫知焰,是振衣的道侣,见过守望大师。”

梅振衣:“三天前我走出奈何渊时,碰到了十大妖王拦路欲攻打幻法寺,与他们八阵赌输赢,因此又回到此地,顺便来给大师送行。”

他将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守望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百多年了,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们总要来骚扰一番,搞这么大动静还是头一次。因为你来了,我宏愿已满执念已消,也算是被你劝走的吧。”

梅振衣:“见大师叹气的表情,我想起了另一个和尚,不知那位高僧与大师是什么关系?”

守望:“他叫什么名字?”

梅振衣:“法舟。”

守望一笑:“奈何轮回如苦海,彼岸唯有法做舟。他是我的门下弟子。”

梅振衣惊讶道:“他是你徒弟?”

守望:“是啊,我就不能收徒弟了?”

梅振衣:“大师果真来历不凡,既然你就要走了,有些话我可以说一说。你坐在幻法寺前等众生走过奈何渊,山外又有十大妖王盘踞,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菩萨。”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没有点明。不料守望却直截了当的摇头道:“难道你认为我是地藏菩萨吗?奈何渊不是奈何桥,十妖王也不是十殿阎君,我也不是地藏,既非他的本尊也非化身。”

梅振衣有些尴尬的说:“那是我猜错了,请问大师是谁?”

“我就是守望!”小和尚答的很干脆,接着又用教训的语气道:“你是不是也这般逼问过我的弟子?其实你不应该这么猜测,就算我是某人的化身,也不等于就是某人,之所以出现在此,或因宏愿、或因执念、或因机缘,你也可以认为我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梅振衣恭恭敬敬的答道:“谨听大师教诲,其中玄妙,日后自会慢慢领悟。”

守望:“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今日能收服那十大妖王,果然是非常之人,见已见了,我也该离去了。”

知焰问道:“大师想从哪一条路离山?十大妖王说了,只要你肯离去,他们让十万妖兵列队欢送。”

守望:“用不着那么大的阵势,二位请退后。…梅振衣,相见便是有缘,这个送给你吧。”他把手中那个插着梅花的金瓶递了过来。

梅振衣赶忙摇头道:“大师不必这么客气,这金瓶梅,您还是捧回去慢慢看吧。”

他与知焰退到了远处奈何渊的出口那边,守望捧着金瓶梅在幻法寺的门槛上盘膝坐了下来,知焰惊呼一声,小声道:“振衣,你快抬头看!这就是佛光普照吗?”

只见毒舌岭上下,形形色色的钟乳石都发出了七彩光芒,灿烂却不耀眼,映衬出漫天云蒸霞蔚。光芒带着一圈圈如彩虹似的环,其中还有无数针尖似的飞毫向外散射,佛光的中心就是山脚的幻法寺,整座寺院笼罩其间,如同梦幻一般渐渐的淡去痕迹,正在眼前消失。

梅振衣与知焰不由自主双手合什躬身行礼,等再抬头时,幻法寺已不见踪影,只有毒舌岭巅峰之上还有一抹形似金莲的云霞闪烁。梅振衣忍不住朝天喊了一声:“守望,你究竟是谁?”

“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天空传来一句《金刚经》中的偈语,紧接着寂静无声光芒顿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知焰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难道他就是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佛陀在人间寂灭到如今,也恰好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年。”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不能说他是无量光,他就是守望僧,没听见他的话吗,若以声色相求,不可见如来,只可见守望。…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终于见到我了?好像不仅仅因为我是第一万个走过奈何渊的人。”

知焰:“我越想越觉得你所遇非同一般,那位随先生不也是主动找上门见你吗?守望大师肯定知道十妖王会拦我们的路,如何化解全在你自己。他们拦不住我们并不令人意外,但真的被你收服也出乎一般的预料。”

梅振衣笑了笑:“我如果不想帮守望拖住十妖王,也不可能有收服他们的机会。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就是梅振衣。”

守望僧离开,幻法寺消失,毒舌岭上的飞神石也不见了,奈何渊还留在原地。十妖王皆大欢喜,众小妖欢呼雀跃,对梅振衣那是服气到家了。

他们在龙空山并未久留,千年夜明砂已经采到并炼化完成,九转紫金丹只缺一味波若罗摩花了。梅振衣与知焰告辞离去,十妖王一直把他们送到八百里之外,还一个劲的嘱咐有空来玩。

再次穿行荒野不必多提,他们打算下一站去闻醉山,不知乔散人放出寻找韦昙的消息,有没有将波若罗摩引来?去时要比来时快多了,七、八天后,他们已经快要走出连绵荒野群山。

昆仑仙境地广人稀,也可以说就是数万里灵气充盈的山野,这里的地方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是各修行大派自古以来的道场,包括洞府中枢与外围道场,洞府中枢是各派弟子历来的居住与修行之地,外围道场也允许各散修留驻。比如妙法门仙府中枢所在的妙法峰以及周围的妙法群山道场。

二是各派修行人以及飞升至此的散修们的行游与散居之地,比如梅振衣采藏神石的一千二百里藏神河,这些地方也是传统的公共修行道场与众修士的活动之地,有各种奇花异草与天材地宝分布,偶尔也有野兽出没。

第三类地方就是自古以来极少有人涉足的深山荒野了,有各种瑞兽妖物与异类精怪潜伏修行,其中也有妖王盘聚之处,贸然深入其间凶险未知,各派师长也不建议晚辈弟子擅闯。出入龙空山,就要经过八千里这样的地方。

但在荒野的边缘,还是有一些自古形成的道路,并不是一条很明显的路,通常是各派仙家高人入荒野采集天材地宝、收服瑞兽精怪经常走的路线。人们有事进入荒野边缘,往往也会顺着前辈曾经走过的路线,相对比较安全,但从另一方面说,这里也是山野精怪最容易遭遇各色修行人的地方。

梅振衣与知焰一路都很小心,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眼看离荒野的边缘已经不到千里,很接近一条自古延伸入荒野的道路。这一天夜间,他们在一处山腰上稍事休息,第二天就可以穿越荒野而出,来到昆仑众修士自古散居的道场范围了。

天亮的时候他们刚刚出发,知焰手指前方停下脚步道:“你快看,这里有格斗过的痕迹。”

只见前方小山坡顶上有半株大树,怎么是半株呢?因为这一株近一丈粗的大树在离地七尺之处断了,只留下一截硕大的树桩。断口的表面非常齐整,就像被刀切过,而且还带着焦黑的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

梅振衣上前仔细打量道:“看这痕迹,似乎是被剑气所斩断,恐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亮出了紫电、青霜剑警戒。

就在这时,从后面刮来一阵劲风,周围山野中飞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都向前方逃去。知焰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可能是一只厉害的野兽。”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回音在山谷中激荡久久不绝,天空有几十只不及飞远的鸟儿被这吼声所震撼,无力挥动翅膀落到了地上。梅振衣与知焰持剑转身,只见密林中跳出一只野兽,前爪按地低伏双肩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做出一副就要扑击的姿势。

这只野兽体形就像一只成年的雪豹那么大,身上的毛并不长花纹却很漂亮,是黑白交错的虎斑纹,脑袋看上去像一只狗,前肢以及上半身的纹路顺着身体的方向,而后肢以及下半身的纹路方向却与上半身相反,全身的花纹是先横后竖很是特别。

更特别的是它有一条长尾巴,似豹尾却比豹尾更长,长度几乎相当于整个身体,尾巴上是黑白交错的环形花纹,看上去似节节相连。这只野兽龇牙咧嘴还发出低低的吼声威慑,然而面前这两个人既没有跑掉,也没有丝毫惊慌的神情,它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扑过来。

梅振衣瞪着眼睛与它对视,自言自语道:“我从未见过这种野兽,它的样子却有印像,想起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瑞兽斑节豸,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

第180回、天刑催人别稚子,临劫叙语托离情

知焰诧异道:“它就是斑节豸?我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原来你认识。真是有点奇怪,它怎么能活到现在?”

梅振衣:“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一只瑞兽,与平常野兽不同,它的生长发育速度极慢,我看此兽的花纹,应该生长了一百年到二百年之间,还是一只完全没有长成的小兽。”他以前虽然没有见过斑节豸,但从典籍中了解的很清楚。

知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地方不对,这里离荒野边缘不远,又离自古修行前辈进入荒野的道路很近。斑节豸的全身筋骨以及毛皮都是天材地宝,尤其是它的长尾有虎豹雷音的天成妙用,是炼制法器的绝佳材料。它好袭击过路生人,却没有被修行人收服或斩杀,如果不是远处偶尔跑来的,就真的很奇怪了。”

正在说话间,远处密林中传来一声口哨,被吼声震落的鸟儿闻哨音似乎都恢复了力气与神智,扑扇着再度飞上天空。那只斑节豸也止住低吼,回头望去。

知焰道:“又有什么东西来了,修为相当了得,看来也是一位山野妖王。这斑节豸毕竟是只畜生,灵智未开,与敌对峙之时怎能分神回头呢?”

梅振衣笑道:“这正可回答你刚才的疑惑,也许来的是这只斑节豸的主人,也是它四处袭击的倚仗。”

再看前方,密林外长草分开,走出一个装束奇异的人来,梅振衣不是没有见过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健壮的女子!

她的年纪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五、六,身高按现代的标准至少接近一米九,穿着紧身无袖短衫,腰间围着一条碎花梭叶裙,全身肌肤呈小麦色带着古铜般的光泽,手臂和小腿上肌肉匀称流畅,随着她的走动带着爆发似的力量感,身材也是凹凸有致相当火辣。

她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很美,只是显得有几分妖异,眼睛很大,眼眶很深,鼻梁很高,说话时露出的牙齿异常的白。斑节豸一看见她就转身小跑回去,扑到了女子身上。女子抱起这只雪豹大小的小兽,轻松的就像一个孩子抱起一只小猫。

她冲梅振衣与知焰微微躬身道:“二位昆仑修士,对不起,阿斑吓着你们了吗?我没有留神,它又跑出来伤人了,幸亏我赶来及时。”

知焰微笑道:“原来是你豢养的瑞兽,它倒没有吓到我们,但如果就让它这样在山野中随意乱跑袭击过路修士,不论是它伤了我们还是我们伤了它,结果都不好。”一边说话一边收起了青霜剑。

那女子道:“它不是我豢养的瑞兽,按你们昆仑修士的说法,它是我的护法甚至可以说是我的道侣,我们是草兽双修。…你,你们是来寻仇的吗?”她的语气原本很和气带着几分歉意,却突然间神色一变,抱着斑节豸连退几步,取出一支锯齿梭叶状的非刀非剑的双刃法器。

知焰:“素不相识谈什么寻仇?难道你认识我们吗?”

女子语气有些紧张:“我不认识你们,却认识你们手中的剑。”

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已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上前叹息一声道:“我们不是来寻仇的,只是恰好路过此地。…我身后的这棵大树,就是四年前被我手中这把剑斩断的吧?当初这一对宝剑的主人,如今恐已不在人世,却把这对宝剑送给了我。”

事实就是这么巧,这女子和这只小兽,就是当年恨贤夫妇在昆仑仙境荒野中遇到的妖王与斑节豸,而这个地方,就是他们当年与妖王斗法的战场。

女子愣住了,看着他手中的剑半天没说话。梅振衣收起了紫电剑以示没有敌意,抱拳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道友应该是段节梨自感成灵,已有出神入化的修为。当年的事我听说过,却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你们。”

女子放下了斑节豸,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道:“我当年见过那一男一女,和他们交过手,男子伤了我,而那女子被我伤的更重。请问他们两人如今为何不在人世?又为何把剑交给了你?与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讲吧。我叫梅振衣,这位是我的道侣知焰,请问道友何名?”

女子:“我叫离离。”

梅振衣见这女子并不是传说中那样凶恶好斗,也就和她讲了恨贤夫妇的事情,最后问道:“我见道友并不是一言不发就出手伤人之辈,当初怎么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呢?”

离离坐在一块山石上,斑节豸就趴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大山猫,瞪着好奇的眼睛听几个人说话,也不知它听懂了没有。离离拍了它的脑袋一下道:“都是阿斑太能闯祸了,是它先袭击的恨贤夫妇,结果引来追杀。我赶到时恰好看见阿斑就要葬身剑下不得不出手,而那两人太过厉害,我出手又不得不尽全力,一旦交手后果就难料了。”

知焰责问道:“你既知阿斑好袭击生人,为什么不管束好呢?”

离离:“我们是草兽双修,阿斑是一只瑞兽,天生特异,不畏山野中寻常猛兽,一日之间可游荡千里。我总不能把它栓住或关起来,像囚徒一般对待,况且在我修炼之时,也不能总盯着它。…唉!这一百多年来,它闯的祸太多了。”

知焰有些不解的问:“你能击败恨贤夫妇联手合击,修为已至世间法的尽头,可是阿斑灵智未开,尚不能自悟修行之道,仅仅是一只还未长成的瑞兽而已。你们是草兽双修,为何相差如此悬殊?”

离离:“你有所不知,草兽双修与人间道侣不同,我破土而出七百年,灵智已开自悟修行五百年,阿斑是一百八十年前才来的。段节梨生长依赖的地气特殊,我不能离开原身太久太远,修炼之时也需要守护。想当初我历苦海十年,阿斑就寸步不离守了我十年,没有它,也没有今日之我。”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原身应该就在百里之外,我在来的路上感应到那里有一片山谷地气湿热,适合段节梨生长。可惜这里离自古昆仑修士进入荒野道路太近,虽然进入荒野的人不多,但一百多年积累下来,发生的遭遇事件也不少。”

离离低头看着阿斑,神色有些愁苦:“是啊,像恨贤夫妇那样的事,百年来不止发生过一次,也不知阿斑能否自感成灵,什么时候能懂事?我如果不在了,它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那样一定活不了太久。”

知焰诧异道:“离离道友何出此言?”

离离遥望天空:“我的修行已到世间法的尽头,近日有所预感,天刑将至。”

知焰:“历天刑雷劫成就仙道,这是好事啊?这样你也可以带着阿斑离开原身之地的束缚,慢慢点化它修行开悟。”

梅振衣闻言却心里一惊,他早知何为天刑雷劫,听离离的话,阿斑这些年闯的祸不少啊,像恨贤夫妇这种事情肯定不止发生过一次。不是每次阿斑遭遇昆仑修士,都能像今天这样有惊无险,就算离离本人不惹事非,因为阿斑的连累,百年来牵扯的业力不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