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回、彼岸穿行花溪谷,情歌只伴流水声

波若罗摩的形容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且不谙世事单纯的很,她眨了眨眼睛答道:“原先我只想先找到他,没想别的,后来知焰仙子问起,我就想了,像当初在灵山脚下那般与他相伴就行,如果能象知焰仙子与梅公子这般,更好。”

清风:“如果韦昙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理会你,你怎么办?”他今天一连串的问题有些奇怪。

波若罗摩被问住了,皱起眉头露出担忧的表情。知焰赶紧开口安慰道:“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我当初也不认识振衣,有缘结识,这才成为道侣。”听说了这话,波若罗摩的神情才重新变得缓和。

梅振衣觉得有些不对劲,清风并不是言语刻薄之人,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暗中以无语观音术问道:“仙童,难道事情有什么不对吗?”

“梅振衣,我问你,韦昙已不知前世之事,怎么去找梅丹佐?殒身之后,神识中还是有印记的,见到梅丹佐他能想起来,见到转世的妙音伽蓝,他也能想起来。…但如果见到波若罗摩,他却毫无印象,说明在殒身之时没有在神识中留下她的一丝印记,轮回入人间的愿心也与波若罗摩无关,波若罗摩可能是空寻一场。”清风也在暗中答道。

梅振衣:“那又怎么样,知焰说的好,不认识可以重新认识,何况现在还没找着呢。”

“未必能如波若罗摩所愿,她一出现,可能还有不可知后果…”清风还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明月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清风哥哥,你就帮帮她吧!假如是你不见了,我也会到处找的。”

“明月,不要这么说话!”清风虽然是喝止,但语气并不重,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无奈,转身对梅振衣道:“我没说不帮忙,把镜子给我。”

梅振衣掏出照妖镜递了过去,清风接过镜子用手拭了拭镜面,神色微微一惊道:“这么快,灵引就洗去了?”

梅振衣:“不是洗去,是随先生自己收回。”

清风笑了笑:“比我预想的还早了一些,这面镜子就是你的了,但建议你不要乱用。”

梅振衣点头:“多谢提醒,我不敢轻易动用,所以来请仙童施法。”这面镜子的厉害之处梅振衣已经试过,以御器之法刚一催动,立刻就收了手连妙用也尚未仔细研究。

这面镜子不是不能动用,但神识延伸的范围几乎是无限的,就像进入一个空旷无边的深渊世界,神识延伸所及的范围你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有问题了,你的心念能不能承受这么大范围的信息?一起涌入神识会把元神击散的。

同时催动它消耗法力之大难以想象,神识延伸的范围越大,瞬间消耗的法力数倍增长。它若是一般的法器用不了也就算了,可是这面镜子你会御器之法偏偏就能用,它就像一个陷阱,稍不小心能在一瞬间将你的元神击散、元气抽干。

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修为不足之前干脆不要动它,梅振衣也想看看清风如何用这面镜子。

清风接过镜子却闭上了眼睛,梅振衣能感应到他已经在御器施法了,神气波动蔓延而开似乎发散的无边无际。然而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清风就收了法术,睁眼道:“韦昙不在千里之内。”

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就明白清风是怎么用这面镜子的。他就把神识延伸的范围控制在千里之内,扫过一遍立刻收回。

明月能在照妖镜中看见万里之外的天地灵根,因为那本来就与她的灵觉相通,只看一地不等于扫过万里方圆。而清风找韦昙难度就不一样了,需要地毯式的搜索,因为事先不确定他在什么地方。

这倒是告诉了梅振衣将来该怎么使用照妖镜?并不是尽量远的去延伸神识,而是尽量控制神识延伸的范围,搜神之法扫过之后立刻收回,如果发现了要找的目标,可以用神识锁定重点观察,不必再大范围使用法力。

但是有一点他还不知道,如此御镜也有限制,有些地方神识是难以扫过的,比如仙家洞天结界。有些地方是需要避开的,比如其他的高人立足修行之地,如果被对方察觉,可能会被理解为敌意的窥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韦昙不在千里之内,波若罗摩有些失望的问:“那怎么办?仙童还能找到他吗?”

梅振衣安慰道:“不要着急,仙童一定有办法。”

方才见清风施法搜神千里,梅振衣想到了一个如何寻找韦昙的办法,但他却没有说出来,看清风会怎么办?是扩大神识搜索的范围,还是用自己想到的办法?

清风说了一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言毕化为一道神风,带着照妖镜飞上天空,向千里之外而去。

看来清风也不笨,用的就是梅振衣想到的办法,只将镜中神识控制在千里方圆扫过,人却飞走了,绕着芜州每隔千里转圈搜索。他说去去就来,结果梅振衣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清风从天而降回到敬亭山。

这位金仙神情明显很疲惫,举起照妖镜只说了三个字:“找到了!”

镜中没有照出倒影,而是一幅定格的画面,两边是树木茂盛的山地,蜿蜒的山路经过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河上没有桥,岸边停着一条船,船头坐着一个人。

他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服,短打扮衣袖卷起,留着浓密的短须国字脸棱角分明,手臂上的肌肉纠结有力,皮肤是细腻的浅牙黄色,正是在濠水岸边见过的船夫韦昙,此刻还是一位船夫。镜中的韦昙恰好抬头看来,眼中有精芒闪烁,似乎已被清风的神识搜索惊动。

“是他吗?”知焰轻声的问波若罗摩。

“就是他,我能认出来,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波若罗摩嘴唇有些发颤,神情也很激动,语气中带着痛惜。衣衫破旧的船夫韦昙,当然不能与灵山脚下光彩照人的守护神将韦驮天相比,波若罗摩花看了只觉得心疼。

“是他就好。”清风手一抖,镜中光影消失,将这面镜子扔回给梅振衣。

梅振衣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邵州以南…”清风直接发了一道神念,将复杂的山川方位印在梅振衣的神识中,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我累了。”

梅振衣拿出一个包袱,打开之后在阳光下金辉耀眼,他躬身行礼道:“我梅家悬赏,谁能找到韦昙,愿奉上黄金三百两为谢。仙童虽不贪求世间钱财,但我也不能食言,这三百两黄金请您收下,如何处置则请随意。”

清风没有伸手去接,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就放下吧。”梅振衣就放下了,三百两黄金都放在地上。

明月伸手扶着清风,很关心的说:“清风哥哥,你真的很累了,我扶你去绿雪的神木林中休息。”两位金仙走了,梅振衣等人也离去,只留下一堆黄金在山野中反射着阳光。

清风在什么地方找到的韦昙?按现代的地理方位,是湘黔交界的乌龙山地区,离芜州三千里之外。也就是说清风绕着距离芜州每千里飞了三大圈,一面还以照妖镜搜索韦昙,难怪会累成这样,就算是金仙修为,在人间也不是无所不能。

此处是自古三苗与汉人杂居之地,就算是近代,也是消息相当闭塞的山区,何况在唐朝,梅家重金悬赏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乌龙山一带。

韦昙驻足之地叫花溪谷,谷中那条河叫落花溪,名字虽然好听,可是水流相当险恶。山民来往过河,要走十里之外悬崖上的一座索桥。十里距离听上去不远,但在险峻山路上绕行往往就是一白天时间。

山路不仅险峻,而且密林中多野兽毒虫,还有瘴气弥漫,只能在太阳升起后数十人结伴而行。阴雨天、人数少的时候,几乎无法通过,有人因为急事一定要走,常常在山中遇难,总之来往极不方便,还经常出各种意外。

几年前这里来了一个人叫韦昙,在花溪谷中打造了一条船,一次可容十人渡河。韦昙力大无比,用一支鹅蛋粗的长槁,竟能将这条船穿过落花溪稳稳的撑到对岸,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这里本就是边远山区,消息闭塞经济落后,平均下来一天过河的没有几个人。但自从韦昙到来开通了这条渡河之路,落花溪两岸的交流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山区苗寨与北边邵州一带的货殖通商与走亲访友一天比一天兴旺,渐渐发展到每天都有近百人渡河。山寨中的物产可以方便的运到州城中,州城的商品带回山寨也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韦昙,他撑船来回只收一文钱,一人一文钱可携货物一挑,多一挑货物多收一文,将人送到对岸,等回来的时候可免费过河。令人惊异的是,不论过了多长时间,韦昙都能记住每一个过河的人。有人一年前过河到北方寻亲友,回来的时候,韦昙也不收船钱照样送他。

也有人谎称上个月渡河时付过了船钱,企图白过,韦昙也不多废话,竹槁一横道:“你诳我,交船钱过河!”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山区虽民风淳朴但也不见得全是好人。曾经就有一伙黒苗,非说自己上次过河交过钱了,冲上船拔出弯刀逼韦昙送他们过河。韦昙一竹槁把他们全部打下船,其中一人失足滑落水中,被岸边激流卷走淹死在落花溪。

因为一文钱挨顿揍本身就不值,因为一文钱送了命那就太不值了。韦昙撑船渡河之举造福当地万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旦翻脸也够无情。但这种事只此一例,淹死第一人后,再也没人这么做,韦昙依旧每日撑船,当地也无人追究此事。

会有人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吗?有!在当时一文钱可以买两升米,山区贫民在封闭的自然经济条件下用现钱的时候不多,有时候手头也缺现钱。于是过河的山民偶尔也会以两升米面、一只山鸡、一篮竹笋等等抵做船资,韦昙也照收不误,有点像当年在齐云观行医的孙思邈。

有的时候,乡民有急事要过河,又实在没钱没东西,可以先赊欠,但累计赊欠不得超过十文,也就是十个来回。韦昙虽不记账,但是心里清楚的很,假如某人欠了十文船钱未付,就别想再白上他的船。

哪怕那人站在岸边哭天抹泪把自己说的可怜无比,甚至要投水自尽云云,韦昙在船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绕行十里外的索桥。韦昙做事,该不留情时那真的就是丝毫不留情。

随着落花谷两边人员、贸易流通的逐渐兴旺,当地不少山寨、大族都意识到这条通道的重要性,夸张的形容,它在当地的影响,就如今天美洲的巴拿马运河。

控制这条通道,就等于控制了往来交通与贸易中的利益,但通道就是韦昙撑的这条船。于是当地不少有势力的宗族明里暗里都在打韦昙的主意,企图威逼与控制他,结果嘛,一律没有得逞。据说落花溪中又淹死了七、八个,都是半夜落水的,后来也就没有人敢暗中打韦昙的主意了。

不打坏主意,好主意总可以吧?这一带山区,不论是苗寨汉寨,没有人不想与韦昙结交的,可是怎么结交呢?

韦昙是个单身男子,身体健壮相貌堂堂,在当地受万人尊敬。他的收入也很高,就算船钱只收一文,每天也有上百文,手头相当宽裕了。而且此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就在落花溪岸边建两间草堂居住,大多数时候待人很谦和,但也不怕任何人欺负。

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种地方,那就是金龟婿啊!

当地只要是有女儿未出嫁的人家,无不想与韦昙结亲。女孩家的父母如此,有不少姑娘自己也看中韦昙了,没事就拿一文钱去坐船,就是想借机多接近。还有苗家女子比较奔放,经常跑到落花溪南岸唱情歌,唱的内容之大胆直白让人脸红心跳。

前来提亲说媒的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山里女子直接夜奔上门,韦昙却一律拒绝,至少到现在为止没听说他与哪位女子相好。

还听说当地最大苗寨族长廖服之女廖凤也看上了韦昙,求爱不成,甚至去请求自己的父亲也是当地最有名的巫师,给韦昙下“同心蛊”一类的巫术,以使韦昙不得不与自己相好,但是廖族长没有答应。

——以上这些,是进入乌龙山区后,提溜转打听来的民间传闻。梅振衣听说后在心中暗道:“看来波若罗摩的‘情敌’还不少呢!”这一次是梅振衣与知焰陪同波若罗摩花来到乌龙山区的,爱凑热闹的提溜转也跟来了。

“郎在船头心做浪,我待郎君入桑房,春蚕吐丝情多绕,阿妹心思歌中藏,白日穿梭激浪里,盼得日落享霞光,阿妹笑颜赛霞艳,莫叫绣锦铺空床,郎撑船来听妹唱,我弄蚕桑诉丝长…”

梅振衣等人来到落花溪边的时候,对岸站着几名苗服女子。其中一人大约十七、八岁,高鼻梁大眼睛,颧骨也微微有些高,容颜俏丽颇有异族女子的姿色。她穿着蓝布碎花裙,赤着脚,裙裾下面露出光溜溜的小腿,正在朝河中一条船唱山歌,用当地的俚语唱出,声音清脆悦耳甚是好听。

知焰听见这俚语唱词,瞄了梅振衣一眼忍不住脸红了。梅振衣首先联想到《诗经·鄘风》中的一首情诗《桑中》,接着又想起了后世的一首情歌《纤夫的爱》。提溜转飘过来暗中道:“那唱山歌的,就是苗女廖凤。”

波若罗摩却没有理会对岸的女子在唱什么,一看见溪水中撑船的韦昙,她的眼神就再也移不开了,站在小山坡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韦昙的身影。

第200回、伊人粉面含嗔意,梅郎何故称吕郎

花溪谷两边人来人往,韦昙撑船来回,波若罗摩就在山坡上看着。山谷中的黄昏来的比平原稍早,太阳在西边的峡谷中隐去时,也就不再有人渡河,忙碌一天的韦昙该休息了。他将船撑到北岸,伸手拖到了岸边高地上,虬结有力的手臂上肌肉的弧线充满了力感。

对岸的廖凤喊道:“韦家哥哥,我阿爹请你去寨里吃饭。”

韦昙头也不回的喊道:“多谢,不必了!天快黑了,你也早些回家。”

这时梅振衣已经飘然走下了山坡,知焰挽着波若罗摩也跟了过去,提溜转紧随其后。韦昙在岸边放下船正要回自己居住的草堂,梅振衣上前迎住拱手道:“韦昙居士,好久不见!”

韦昙看见他微微一怔,随即还礼:“这不是吕纯阳道长吗?怎么来到乌龙山了?”

“当日在落欢桥边,我是携了一份吕纯阳的箓书,但我在尘世间另有身份,我姓梅,叫梅振衣,来自江南芜州。此番造访花溪谷,就是为了找你的。”

“找我,何事?”韦昙的眼光从眼前众人脸上扫过,梅振衣注意观察他的神色,韦昙看见了知焰,看见了波若罗摩,甚至也看见了提溜转,但他看见波若罗摩时的眼神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也就是说——眼前的波若罗摩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韦家哥哥,你小心,他们带着鬼仔!”对岸的廖凤还没离开,站在那里大声喊道。看来她学过苗人巫术,也有几分特殊的本领,远远的察觉到提溜转的存在了。

韦昙回头喊道:“多谢提醒,我看见了,没什么,阴神而已。”

提溜转微有些不满的嘟囔道:“什么鬼仔,我明明是个女儿家。”

“韦昙,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波若罗摩!”波若罗摩已经情不自禁走上前去,目不转睛的看着韦昙说话,眼神中充满了难言的委屈。

韦昙:“对不起,这位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请问梅公子,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他还是向梅振衣说话。

看来清风担忧的没错,韦驮天殒身之前,愿心中根本就没有波若罗摩。可怜她离开仙界到人间寻访韦昙这么久,见了面却形同陌路。波若罗摩鼻子一抽,已经快哭出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知焰赶紧牵住她的袖子,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梅振衣苦笑道:“这位姑娘与你前世有缘,今生前来寻找,我万里迢迢送她来此,不料你却已不认识。”

韦昙答道:“我观梅公子也是修行人,应明白前世已去,只修今生之行。我看这位波若罗摩姑娘不是凡人,何苦寻访至此呢?一动念,则再入苦海。”

韦昙对寻访至此的波若罗摩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甚至没有多看几眼,梅振衣又无法说他什么,毕竟眼前的韦昙不是当年的韦驮天,就算是韦驮天又能怎样?这时知焰小声道:“波若罗摩已见韦昙,我们的事情也办到了,还是走吧。”

历经千辛万苦找到韦昙,就这么走了吗?这不是梅振衣希望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心中有说不出的遗憾。但知焰的眼神中却另有深意,梅振衣与她对望一眼,又冲韦昙道:“我承诺帮这位姑娘找到你,既见居士,也不多打扰了,欢迎你有空到芜州作客。”

他们要走,但波若罗摩却要留下来,因为知焰暗中对她说了一番话:“他不认识你又怎样?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你的愿望就是长伴在他身边,此时此地,不是不可能实现,又何必伤感呢?若他就是你要找的韦驮天,那这花溪谷就是灵山脚下,我看也没什么不同。”

还是女人懂女人的心思,知道该怎么劝。波若罗摩就在花溪谷住了下来,梅振衣等人帮她在离韦昙所住草堂不远的地方,一处小高坡上建了一所竹舍。波若罗摩就在竹舍中栖身,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在花溪谷南岸种满了各色鲜花,一年四季长开不谢。

仙界的波若罗摩花想在此地开放很难,但波若罗摩毕竟是仙界花神,乌龙山中所有的各色山花,她都有办法移植到此谷中开放。她每日就在花丛中看着韦昙撑船来回,宛如又回到了仙界的灵山脚下。

三天后,梅振衣等人建好竹舍离开花溪谷的时候,廖凤又来到了对岸,这一次却没有唱山歌,而是望着河对面山坡上的波若罗摩,眉头紧锁充满担忧之色。她感到了一种威胁,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天仙般美丽的女子,就住在了韦昙家的旁边不再离去。

“梅公子,那苗女看花神的眼色,颇有些不善呢!”提溜转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嘟囔道。

梅振衣:“这很正常,她是担心波若罗摩抢走了韦昙。”

提溜转:“那苗女会巫术,会不会对波若罗摩不利呢?”

知焰:“这倒不用担心,波若罗摩毕竟是仙界花神,非凡人之躯,那些巫术伤不了她。”

“可是波若罗摩一个孤身女子,长的又那么美,住在山谷里,有坏人欺负她怎么办?别人又不知道她是仙界花神。”提溜转还不甘心,总觉得事情的结果不够圆满。

梅振衣笑了:“波若罗摩不懂俗事,不会欺负坏人,但坏人欺负她也不容易,她毕竟有仙家法力。…再说了,韦昙就在一旁,他虽然不认识波若罗摩,也不会允许坏人欺负这样一位孤身女子的,最好真的有人上门找波若罗摩的麻烦,韦昙又可来一场英雄救美,宛如当年在灵山脚下,未尝不是这一世结缘的开始。”

如果能看清提溜转的表情,它此刻一定是眼神一亮,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与知焰仙子推演的结果吗?难怪会让波若罗摩就那么留在花溪谷!…要不,我们派几个人冒充坏蛋去骚扰波若罗摩行不行?事先商量好,让波若罗摩半夜喊救命,韦昙一定会来救她,这一救一谢,两人不就交往上了?”

知焰挥手朝提溜转脑门的位置敲了一记,这钟离权“师传”的动作她也学得挺像,笑着斥道:“世上总不缺奸恶之徒,何必我们再去多事?假如落到韦昙手里,下场能好吗?”

“我总觉得那个唱山歌的苗女,肯定会去找波若罗摩的。”提溜转还是没完没了。

梅振衣:“天下这么大,韦昙为什么偏偏要到这偏僻的花溪谷来?一定有原因,我看那苗女廖凤,十有八九就是被韦驮天打落的妙音伽蓝,韦昙要渡的人就是她。”

提溜转的语气严肃起来:“很有可能啊,她的山歌唱的很好听,就不知舞跳得如何?这是梅公子推演出的结果吗?”

梅振衣:“我哪能推演出这种仙界轮回之事?是猜的。”

“你为什么缠着韦大哥不放,他又不理你?”这是在波若罗摩的竹舍前,苗女廖凤问她的话。自从波若罗摩来到此地,廖凤总是心神不定,终于忍不住跑上门来说话。

“我没有缠着他,只是每天看着他。”有陌生人上门问话,波若罗摩一点也不惊讶,和颜悦色的回答。说话时带着浅浅的微笑,笑容中有开心的满足感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你能为他做什么?你会做饭吗?会洗衣服吗?会铺床叠被吗?会养蚕纺丝吗?会操持家务吗?”

眼前的波若罗摩是那么的明媚秀丽,廖凤不自觉中有自惭形秽之感,她在苗寨中也是受人瞩目的美女,但站在波若罗摩面前却无法与对方完美的容颜相比,不甘心的问出了一连串的话,手也慢慢的伸向了腰间的短笛。

正在河上撑船的韦昙似乎也有感应,眼中寒芒一闪,回头望向北岸高坡。

“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种花。”波若罗摩毫无心机的答道,然后眨了眨眼睛又说:“你说的这些,你会吗?韦昙需要吗?”

廖凤挺胸道:“我当然会,是男人就需要!”

波若罗摩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既然会,为什么不去做呢?”

廖凤愣住了,就像看什么怪物一样打量着波若罗摩,握住短笛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然后她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对呀,谢谢你提醒。”

河中的韦昙也转过了头,继续专心的撑船,不知何时,他握住竹篙的右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数珠。

从这一天开始,廖凤没有再找波若罗摩什么麻烦,倒是韦昙多了在常人眼里看来也许是幸福的烦恼,因为廖凤带着三个婢女经常找到他家里去做事情。生火做饭、打扫房舍、缝补衣物之等等家务。

韦昙是个单身汉,白天撑船家里没人,廖凤非要跑到他家去做事他也没办法。廖凤总能找到事情做,柴禾不缺可以多砍几捆,房子不脏也可以多扫几遍,韦昙回家已经把饭菜做好。廖凤是当地最大的苗寨族长之女,有的是闲功夫,因为这种事情,韦昙总不能打她骂她。

暂且不提韦昙之事,梅振衣回到芜州之后,就要开始炼制九转紫金丹了。炼丹之前,按他两年前的诺言,要去见何幼姑一面。上次别后,一狠心这么久都没有再去过何家,梅振衣心中也有些忐忑。

这两年甚至没有刻意打听何幼姑的情况,梅振衣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躲避些什么。算一算,何幼姑已经年满十七岁,这个年纪的女子应该早就嫁人了吧?如果她嫁了,究竟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日子过的开不开心?

想到这些,梅振衣的心情多少有点矛盾,只有暗自叹了一口气。

梅振衣换上道装,再次来到何木生家门前,还是那所大宅,但门庭有了一些变化。大门上有了匾额,写着“何府”二字,两旁挂着圆柱状的灯笼,上书“敬享堂”。在古时,普通人家连夜间的灯油都很节省,门前挂两盏一夜长明的灯笼,一定是有富贵身份的。

再看大门前立了一根栓马石桩,这是两年前没有的。梅振衣这才意识到如今的何木生已经是八品承务郎出身了,在当地也是何老爷。

这其实是梅振衣的安排,当初他给芜州刺史程玄鹄以及京中的父亲都打过招呼,设法给何家一个出身。芜州地处江南水乡物产丰饶,但也有一点不好,每年的汛期几乎总有水患,就是水势大小而已。

前年夏天汛期,官府组织民夫上堤抢险,梅家也主动出力了,率领梅家民夫上堤的负责人就是何木生,这老实人做事情一向认真负责,一点都没偷懒耍滑,把一千民夫约束的很好,钱粮都由他经手一文差错都没有。

汛期过后,程玄鹄上表梅氏家人护堤有功,特别褒扬了何木生,文昌台回文,赐何木生从八品下阶承务出身,以示嘉奖。虽是一个无职无权的文散官,但也是光耀门楣的身份。

何家门前如今也有了一位看门的仆人,梅振衣上前行礼道:“这位小哥,我来自齐云观,姓吕,求见何老爷,烦情通报一声。”

“什么?齐云观的吕道长!…请您稍等,我马上就去通报!”仆人似乎被梅振衣报出的名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就进门通报去了。

“看着门僮的反应,难道他们一家人一直在等我回来?”梅振衣在心中暗问自己。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何火根冲了出来。

何火根满眼惊喜之色,冲到近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拱手行了一礼道:“道士兄弟,你终于回来了!”

梅振衣愣住了,何火根竟然给自己行礼!按何火根的脾气,应该是当胸先给一拳,责怪他这么久没有上门,然后再一把将他抱住,高兴的拍他的肩膀。然而今天何火根却在两步前硬生生的止住脚步行礼,压抑住惊喜。能看出何火根很高兴,但眼神中却有一丝畏缩,不敢抬头与梅振衣直视。

梅振衣心中一惊,想到了好几种可能,上前把住何火根的手臂道:“哥哥,好久不见,你怎么与我如此生分了?…我自昆仑采药方回,快陪我去拜见叔叔、婶子。”

“都在,都在,快进来吧!”何火根的声音有一丝慌乱,挽着梅振衣的手臂走进大门。

一走进正厅,梅振衣就更加觉得不对了,因为何家上下的人几乎全到厅中来迎接了,包括何木生夫妇,何火根媳妇,还有家中新添的丫鬟婆子等下人。但是众人中却没有看见何幼姑,难道她已经出嫁了?

迎接一位云游而回的道士,不应该有这么隆重的礼数。梅振衣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恐怕已暴露了,是怎么暴露的呢?

心里在琢磨,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异常,因为何家人并没有戳穿。他首先上前给何木生下拜行礼,何木生赶紧伸手搀扶没让他拜下去,托着他的手臂道:“回来就好啊,小吕道长,这两年辛苦你了,云游昆仑给我家幼姑采药,我们何氏一家不知怎么感激才是。”

何木生开口的时候,厅中人虽多却无其他声响,就连一向能说会道爱讲话的何仙姑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梅振衣笑道:“是呀,我回来了,叔叔何必说话这么客气?我与幼姑从小一起长大,就如亲兄妹一般,采药为她治病是应该的。…幼姑哪去了,我怎么不见她,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没,没,没…”何木生一连说出三个没字,这时就听见厅后侧门处有一人气哼哼的娇声喝道:“姓吕的,你给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一屋子人都恭恭敬敬的大气都不敢出,有什么人会这么对他说话?抬眼一看,正是刚刚走进厅中的何幼姑。

何幼姑面带愠色还有一丝潮红,离几尺远就伸手指着梅振衣的鼻子,神情有些激动。她如今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曲怡敏,就是从气色上看来没有那么健康,人也显得单薄了些。梅振衣陪笑道:“原来幼姑妹妹在家呀,我去的时间太久,你这是恼我了吗?”

第201回、山雨来时风漫天,子夜雷鸣隐惊魂

何幼姑不说话,一转身从后面离开了大厅,梅振衣朝何家夫妇尴尬的笑了笑:“看来妹妹真是恼我了,我去看看她想问我什么。”也朝后面去了。

何木生的表情也很尴尬,抬起手想劝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等梅振衣走远了,这才冲婆娘小声道:“幼姑这孩子在使小性子,莫要冲撞了梅公子,他虽未告诉我们身份,但也没有丝毫对不住我们的地方,要不你也去看看?”

何仙姑道:“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谁,幼姑有些着恼也不意外,责他几句而已,想必不会让梅公子下不了台。…他这次上门,会不会是来提亲的?”

何火根面露喜色道:“我们家要办喜事了吗?”

何木生:“别忘了幼姑的病还没治好,梅公子这次来应该是说治病的事吧?”

不提厅中何氏一家如何议论,何幼姑一直走到后院,在梅振衣当初从天而落的水塘边站定脚步。梅振衣跟了过来,低头问道:“妹妹还在生气吗,你想问我什么?”

何幼姑转过身来,仰起脸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吕道长,这一次到我家,没发现大家看你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吗?”

梅振衣长揖及地,赔礼道:“幼姑妹妹,我不该瞒了你们这么多年,我就是梅府长子梅振衣,早想对你们明说,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你们是如何知道的?”他一见这个架式,也就不再兜圈子,痛痛快快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这么说还好,话一出口就见何幼姑一跺脚,眼圈都红了,质问道:“你还问我,两年前你说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过三七,你刚走没几个月,你们梅家就来人了。”

“谁?我可是吩咐过家中下人,谁也不许向你们泄露我的身份。”梅振衣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

何幼姑:“原来你一直想把我们蒙在鼓里,还讲什么早想明说?来的人是六老爷梅六发,他找上门告诉我们一家,小吕道长就是梅家的小公爷,还说我的病梅家大少爷一定能治好,让我们放心等待。然后又告诫我们全家人,谁也不可泄露消息,大少爷不暴露身份必有深意。”

原来是梅六发干的,可惜这小子已经死了,梅振衣也无法再去追究,梅家的下人中知道他与何家的关系,又能私下里干出这种事的只有梅六发了。梅振衣叹了口气又问道:“六发还说什么了?”

“这些还不够吗?当时我娘正在张罗着给我找婆家,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她是左挑右选。而我爹不同意我出嫁,认为病没治好,嫁出去是害人家,时常与我娘拌嘴。…但是六老爷一登门,谁也不敢再提这些事了,甚至都不敢让我多出门!…六老爷没明说,但意思谁不清楚?梅大少爷,你好威风!就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等着你吗?”

何幼姑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有些气喘,忍不住咳嗽起来。梅振衣上前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幼姑,生气可以,但别伤了身子,是我不对,可我真不知道六发来过,确实不是我让他来的。”

何幼姑:“他是你们家的奴才,若不知揣摩主子的心思,敢背着你这么做吗?”

这一句话问得梅振衣难以回答,是啊,六发若不是揣摩他的心思,敢做这件事吗?说到底还是他与何家的关系太暧昧了,六发才会私下里挑明,以为猜中了少爷的想法。梅振衣也不想多做辩解,只有哄着幼姑道:“错都在我,妹妹想怎么责罚我,才能不生气?”

幼姑一扭身子上前一步,甩脱了梅振衣轻抚后背的手,红着眼睛低头道:“我哪敢责罚你,梅公子一个不高兴,芜州都要颤三颤,我们何家可承受不起。”

何幼姑说出这种话来,梅振衣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他不是想欺瞒何家人,没说明身份怕的就是今天这种局面。如今何氏夫妇以及何火根对他很恭敬,但却有了一种难言的生疏感,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上门蹭饭惹人疼的小吕道长。

只有何幼姑把他叫到后院红着眼睛斥责一顿,才能感觉到她还是把他当作从小一直认识的那个人。想到这里,梅振衣干脆把脸色稍微一板:“幼姑,你何苦这样说我?我是那种人吗?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一家人的事?你们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见梅振衣也有些动气了,幼姑撅着嘴扭过脸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从一开始就骗我,独自一人在齐云观父母都不在身边,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还隔三岔五来我家骗吃骗喝,害得我和哥哥还经常上齐云观给你送东西。”虽然还是在数落,但责问的语气淡了不少。

凭心而论,何氏一家人对“小吕道长”是很不错的,何木生甚至把他当作了半个儿子。梅家虽然私下里帮了这一家人不少忙,但论家业根基,何家对他的付出未必不如梅家对何家的付出。

梅振衣为什么要“骗”这一家人,这个历史遗留问题追究起来就复杂了。他第一次上门送药,也许是因为何幼姑眉目之间酷似曲怡敏吧,牵动了他穿越前记忆中的情怀,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是怕吓着这一家人。

如果就是这么一次交往也就罢了,但是后来与何家兄妹弟结识就不那么简单了,扪心自问,梅振衣也不是单纯的要给何幼姑治病。那时候他刚刚穿越不久,仍处于孙思邈离去后有些迷茫困惑的时期,尤其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迷茫,他身边甚至都没有真正的亲人。

在与何家人的交往过程中,他找到了一种很平凡的普通人之间的亲切感,这种心境正是他当时所需要的,所以也不想开口说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微小的误会越积越深,到现在还真不好开口说出真相。梅振衣甚至有些感激梅六发,已经挑明了,省得自己再去为难,如果不想瞒何家人一辈子,总是要面对今天这一幕的。

“幼姑妹妹,如果我说就是为了骗你,从当初见到你第一面开始,你信吗?”梅振衣这一句话问到了关节上,想当初何幼姑只是一个五、六岁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的小丫头,何木生也不过是个老实憨厚的农家汉子,梅家大少爷能骗他们什么?

幼姑也不再生气了,期期艾艾的说道:“其实我没什么好怪你的,你没骗我们家什么。如果说这是骗,不知有多少人家都希望能被你这么骗一次?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梅公子?”

梅振衣一耸肩:“我也没办法,自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是梅振衣,开始有点想不明白,但后来也就认了。…假如叔叔婶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你还会当我是道士哥哥吗?”

前面几句话何幼姑听得似懂非懂,后面一句何幼姑却听明白了,假如当初就知道小吕道长是梅家大少爷,也不可能有这些年自然而然的交往了。何幼姑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天,咬了咬嘴唇抬头问了一句:“好吧,梅公子,我还把你当成道士哥哥,只想问一句,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此刻何幼姑的神色含羞带嗔,说话时微微喘着气胸脯也在起伏,恍然就是曲怡敏的模样,梅振衣看着她不觉中心神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的那个妄境,忽然觉得有些晕眩,扶住何幼姑的肩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就要闭关炼丹,等灵丹炼成,或许能治你的病。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此事一定需要你自己点头。”

何幼姑却误会了,低着头看着脚尖道:“我听说梅公子认了府中从小伺候的一对丫鬟为表亲,后来娶为媵妻,是个有情种子。但我等的是道士哥哥,你若上门提亲,我想要明媒正聘,梅公子能做到吗?”

明媒正聘这四个字,在当时的年代,以梅振衣的身份几乎是做不到的。就算何木生有个小小的承务郎出身,南鲁公的嫡长子也不可能娶他的女儿为正妻,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梅振衣自己也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