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让无惜进来吧,他和无痕好久没见了,顺便也让他见见几位嫂子。”瑜贵妃吩咐道。

无痕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印象确实不深,但还记得当年他对自己的不屑和蔑视,此时想起不禁露出微微冷笑。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自信地走了进来,神色间仍然如以前一样的骄傲自负,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太监,一脸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

“儿臣给母妃请安。”风无惜仿佛没有看见身边的哥哥,径直到了瑜贵妃跟前,“今天母妃的精神格外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他有些期望地抬起头,希图母亲能像往常一样地将自己揽在怀中宠爱。

瑜贵妃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见了自己的哥哥也不上前打个招呼,目空一切也得有个度吧。“无惜,你还没和七哥打个招呼,怎么这么没规矩,平时那些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风无惜略有些迷惑地看着母亲阴沉的脸色,方才省起这些天心腹太监的话。看来母亲真的对那个窝囊的哥哥改变态度了,他实在搞不懂,风无痕有什么好,不仅父皇对他夸奖有加,一向只疼爱自己的母妃现在也变得那样温情,连纳妃也可以打破皇子的惯例,还能让父皇母妃同时驾临王府。

他不甘地转身走到风无痕跟前,长揖一礼,然后叫道:“见过七哥,我还没来得及向七哥道喜呢。一下子迎了三位如花美眷,京城的豪门公子可是既羡又妒啊!不知道以后七哥还会迎几个嫂子进门?小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任是几女再懵懂,也能听出话里浓浓的酸意,更何况本来就是心如明镜般的风无痕和瑜贵妃。由于碍着母亲的脸面,风无痕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无惜,你早晚也有大婚的那一天,让父皇多为你挑几个名门淑媛就是了,何必羡慕我?我这个作哥子的能娶她们几个已是天大的福分,另娶之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风无惜不禁大怒,自打儿时起,没有谁敢用这种带讽刺的语气对他说话,母亲更是一向把他捧在手心里。他冷笑一声,正想开口顶撞,却见瑜贵妃霍地站了起来,脸沉如水。

“无惜,你太不象话了!”她厉声呵斥道,“都是本宫平时娇惯坏了你,一点规矩都没有!要是让你父皇看见了,又要惹得他雷霆大怒,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风无惜在母亲的怒火前畏缩地低下了头,眼睛中却闪过一缕愤怒的光芒。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在风无痕面前戳痛他的伤疤,不就是对十二皇子风无浩的缺乏教养露出了几分不屑的神色,背地里嘀咕了几句让父皇听见了。结果父皇的雷霆他至今无法忘怀,甚至每一次午夜醒转都会冷汗淋漓。那一瞬间爆发的杀机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父皇的宠爱,幸亏有母亲的转圜,父皇之后对他的态度仍然是一如往昔的爱怜,但他仍旧担心那不知何时会发作出来的天怒。

“母妃,无惜还小,您用不着这么在意。”风无痕连忙劝道,敏锐如他早察觉了母亲话中的玄机,一向对风无惜宠爱有加的父皇居然会发怒,看来自己得打听打听那是什么事才行,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东西。自古伴君如伴虎,只有真正体会皇帝的忌讳和喜好,才能顺利地活下去。

瑜贵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无惜,别老是对你的兄弟们说三道四的,你才几岁,连礼敬兄长的心都没有,将来如何……”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连忙调转了话头,“你现在给我回听风阁好好反省!”

好好一次觐见被风无惜搅得很是无趣,风无痕等人也就顺势告辞了出来,海若欣还在嘀咕着那个十一皇子的失礼,海若兰则是一言不发地走在一旁,红如忙着看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有越起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颇有所得。

风无昭的奏折很快抵达了京城,出乎群臣的意料,这位五皇子居然将弹劾端亲王风寰杰的奏折以明折拜发,上面还大言不惭地叫嚣自己奉皇帝密旨将其革职暂代,长达几页的文书中详尽地列明了风寰杰在军中的种种劣迹,甚至连弹劾段致远的折子也附带上了。一时之间,此事传遍天下,皇帝得知此消息后在御书房怒火冲天地大发脾气,甚至寻了几个小过错杖毙了三个小太监,后宫中顿时人人胆寒,谁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身处坤宁宫的皇后贺氏隐隐听说了这些传言,尽管她对自己的处境早已绝望,但远在西北的儿子仍然让她牵挂不已。然而,传言彻底粉碎了她的企盼,风无昭的行为无疑是对于皇帝的最大挑战,那个不容许别人冒犯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绝对不可能!雾衣,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我,贺氏喃喃念道,为什么不等我一起,现在就连下黄泉都无人相伴,这个名义上至高尊贵的皇后还有什么意思。

“参见皇上。”门口突然响起几个宫女诚惶诚恐的声音,贺氏却没有挪动身子。自从那天之后,皇帝还是第一次来坤宁宫吧,可惜,此次又是兴师问罪来的,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难道她还指望风无昭会为了自己这个母后而屈服?

“你们全都退下。”皇帝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朕要和皇后单独谈谈。”

诺大的坤宁宫瞬间变得无比宁静,帝后两人一坐一立,气氛显得僵硬而紧张。“你应该知道朕今天为什么到这里来。”皇帝率先打破了沉寂,“那个逆子居然敢反客为主,逼朕承认他的大将军职衔,如此无君无父的举动,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

“皇上如果想好了怎么处置无昭,便用不着和臣妾来商量。”皇后头也不回地道,“现在的坤宁宫和冷宫有什么两样,皇上难道不觉得在这里谈什么军国大事是笑话么?无昭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臣妾管不住他,也不想去管,要杀要剐,全凭皇上作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顿时勃然大怒,“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么?若不是看在贺家以往对朝廷有功的份上,就凭你的那些罪孽,赐死都是轻的!没想到如今就连无昭也不安分,真是‘慈母’出败儿啊!”

皇后一动不动地领受着皇帝尖酸刻薄的话语,心却痛得无法自已。曾几何时,他不再满足于自己这个元配,左一个贵妃,右一个贵人地迎进宫来,而自己却是色衰而爱弛,常常独守空房,寂寞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到头来,他却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残忍地剥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皇上请回吧,臣妾如今是待罪之身,只希望皇上能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苛待了无昭。他性子狂暴刚烈,皇上若是逼急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言尽于此,皇上自己珍重。”皇后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丈夫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如果他真的连儿子都不放过,那自己就只能用那个了,皇后贺氏心中下了决心。

第十章 托心

西北的事情最终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朝廷在六月初正式发文,革去风寰杰大将军之职,召其回京述职,同时向甘肃、陕西和四川派去了钦差。至于风无昭则只是在诏书中蜻蜓点水似的提了一下,由其暂代大将军,朝廷将在之后委任新人。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底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朝议时部分大臣的沉默就证明了这一点,以往闹哄哄的朝堂之上只有几个人如跳梁小丑般耸动着,皇帝一反常态的缄默很快让所有人都醒悟到他无言的愤怒。几个睿智的老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告病在家,其中就包括宰相海观羽。

风无痕却顾不上西北那头,几天前,他在舅舅萧云朝的帮助下重新编造了绵英的履历,直接将他送去了福建。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大变,但福建的状况还是逐渐转好,新上任的巡抚和藩臬二司官员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势,全都唯宋峻闲马首是瞻,也让这个一向抱怨掣肘过多的总督大人有些得意。不过,越罗两家明里暗里也出了不少力,一切正在朝有序的方向发展。

转眼过了七月,奉圣旨被锁拿进京的郭汉谨和卢思芒也千里迢迢到了京城,监察御史连玉常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让两人吃什么苦头,尽管押送的士卒都认为这两位倒霉的官员根本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连玉常并不认为那个号称福建王的风无痕会对属下弃之不理。万一他们时来运转,到时自己也好有个台阶下。识时务这一点就是他虽称铁面,人缘却比鲍华晟好得多的原因。

按照律例,郭汉谨和卢思芒这等职衔的官员,如非皇帝亲审或是另有旨意,则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和监察院一起审理,因此连玉常直接把关有两人的囚车送到了刑部。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看着那些百姓指指戳戳,议论纷纷的模样,郭卢二人心中是既恼且恨,可惜此时连性命是否能保尚未可知,又怎么敢发火,只能闭上眼睛熬过这段路程。交接之后,连玉常借着向皇帝缴旨的名头先行离开,只留了刑部尚书何蔚涛一个。

虽是面前两人均是犯官,但何蔚涛是绝顶聪明的人,萧云朝最终还是把他推荐的奉元殊放到了福建按察使的位子上,那么投桃报李,他自然要对郭汉谨和卢思芒客气几分。不过这等人犯关在刑部天牢实在不妥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两人送至大理寺监禁,那里不像这里乱哄哄的关满了各色死囚,都是被黜或是犯事的官员,再者大理寺卿明观前乃是萧云朝那一党的,也可照看些。

郭卢两人听了何蔚涛的解释,心中都是感激万分,由于皇帝并未下明旨,因此自己的处境其实就决于几个人之手,万一在天牢里受到些折辱,到时真的有苦都说不出。何蔚涛坦然自若地受了两人一礼和道谢,这才遣了心腹将他们送到了大理寺。

明观前早得了嘱咐,因此直接吩咐几个属下将郭汉谨和卢思芒分别关押到了一个洁净的房间,甚至还特意关照几个狱卒不得怠慢,言语中流露出将来会有贵人探视的意思,吓得几个原本还想敲竹杠的汉子一个劲地点头应承。正是这样的上下打点,郭汉谨和卢思芒在狱中的生活比起普通犯官来说是天上地下,虽然没有自由,但那几个狱卒就像伺候老爷似的将两人服侍得妥妥当当。

“郭汉谨和卢思芒已经到京城了?”风无痕眉头一扬,“是几时的事情?”

德喜垂手答道:“回殿下的话,就是今早的事情,府里有两个下人亲眼看见的。”

风无痕挥手打发走了他,心中就开始思量此事的后续。尽管父皇并没有下旨如何审理两人,但依着惯例和之前发生的种种,恐怕此次要九卿会审,如果六部尚书加上监察院的鲍华晟、通政司通政使水天涯和大理寺卿明观前,九人中自己能打通的最多只能算三人,更何况最终决定权还掌握在父皇手里,胜算实在是不高啊。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着实起步太晚也太低了,若是换了别个皇子,哪个没有可靠的班子,而自己能倚靠的人太少了。

“殿下,不要老是想那些烦心事,用几块点心吧?”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风无痕随口应道:“搁那里好了。”半晌也没听到丫鬟离去的脚步声,他这才转过身来,讶异地发现竟是越起烟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来了?”风无痕不禁脱口而出,面色也有些尴尬,对于这个一向强势的女子,他除了一点朦胧的爱意,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哪个下人这么大胆敢让你帮她们打理差使?”

“看着你在沉思,我不想她们打扰了你的心绪,这才抢了她们的差事,殿下可别错怪了人。”越起烟轻轻拢了拢头发,嫣然笑道。也不知是什么道理,风无痕的几个妃子中,在府里少有严守着上下夫妻之礼的,只有在外头,她们才会照着礼节行事,因此越起烟毫无顾忌地凑上前来问道,“殿下如果有烦心事,我倒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你?”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道,“起烟,看来洗手作羹汤确实不适合你。不过今次事情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之前种种就是白费功夫,你有把握一定能帮忙解脱困境?”后面一句话说得异常严肃。

“殿下难道现在还拿我当外人?”越起烟正色道,“虽然嫁给殿下之前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现在我既然已经踏入王府的门,那便与王妃她们没什么不同,都是殿下的妻妾。一旦殿下失势,我们连同着遭殃,这种日子好过么?起烟虽不能说是博学古今,通晓天下,但毕竟能为殿下分忧,就算没有十分把握,也可解惑一二。”

“好!”风无痕赞道,越起烟的话无疑化解了他对这位妻子最后的疑虑,略一沉吟,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原由说了出来。越起烟本就是福建人,因此也就免去了一番解释,尽管她对郭卢二人并无什么好感,但既然已深知丈夫身边人单力薄,就不得不设法保住两人。

“户部尚书贺甫荣既然已经被免,皇上却迟迟不宣布继任者,想来是怕母妃那边的势力太大。”越起烟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话头,“谁都知道户部侍郎越大人现在是我父亲,也是殿下名义上的岳父。倘若算上与萧大人走得甚近的刑部尚书何大人,可以说就有三部尚书为母妃撑腰,再加上朝中零零碎碎的势力,恐怕母妃背后已经有了半壁江山,这就是皇上迟疑的原因。殿下只要看看皇上是否会在九卿会审前定下新任户部尚书人选,就能得知其心意一二。”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风无痕颇有些云开雾散的感觉,“原来是我这边认为可用之人太少,父皇那边却顾虑母妃势力太强。如此一来,郭卢二人岂不危哉?”

“郭大人和卢大人是否岌岌可危,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皇上如今托词不见殿下,只是不想招来朝中大臣议论,以免生事,另一者也是对殿下有些疑虑。倘若换了别人,见殿下大违平日行径在福建大放异彩,又会怎么想?其实,皇上一直在护着您呢。不是起烟说大话,郭大人和卢大人的处置,皇上定然是高高放起,轻轻落下,决计不是伤筋动骨的。”越起烟的脸上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地道。

风无痕起先只是听过就罢了,毕竟师京奇这些天又干起了分析邸报的差事,到时与他和陈令诚商量后应该会另有所得。后来却听得怔住了,越起烟对皇帝的了解并不算深刻,但却直指要害,对于那位至尊来说,自己这里的只不过是小事,略略制衡一番也就是了,重要的是西北边塞,更是朝中蠢蠢欲动的其他大臣。这个体悟让他的额头禁不住渗出了冷汗,如果自己不识好歹地去交接大臣,恐怕皇帝那里立刻就要动起来了。

“起烟,你真正是女中诸葛。”风无痕发自内心地赞赏道,“那你现在说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殿下自然应该去探视一番。当然得和他们说说场面话,比如说上书谢罪什么的,要紧得是让郭卢二人认失察之罪。皇上要给的无非是薄惩,倘若他们俩一味抵赖,加上先前的事,皇上一怒之下恐怕就不会那么简单了。现在只是让皇上消消气而已,殿下不妨也再上个折子请罪,把事情揽一点在身上也就完了。”

风无痕点了点头,突然执住了越起烟的手,“看来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呢,起烟。”他仿佛又想起了在净缘寺中讨价还价的情景,“幸亏我没有拒绝这桩婚事,若是将你当作普通世家女子看待,恐怕就真的委屈你了。起烟,往日红如得空时常常帮我整理些文书,现在她要照顾两个孩儿,你就接她这个差事吧,也能帮帮我的忙。”

越起烟脸上露出喜色,她并没有因为风无痕将自己和红如相提并论而感到不高兴。恰恰相反,短短的王府生涯中,让她明白了红如在这位年轻皇子心目中有多重要,如今他默许了自己今后的地位,正是一种信任的表现。自己终于真正被人接受了呢,越起烟心中思量道,尽管不是因为夫妻之情,但她已经满足了,也许那种信任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十一章 做戏

大理寺卿明观前实在有些弄不明白,风无痕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前来探视郭卢两人,就算不避嫌也得有个度啊。更何况郭汉谨和卢思芒经此一劫,何时能东山再起还是未知数,值得这位皇子花这么大心思,冒这么大风险?

话虽如此,明观前为官多年,谨言慎行的道理还是懂的,风无痕提出要求后,他只是微微为难了一阵就下令属下放行。不过,他也暗示风无痕自己会密折上奏此事,毕竟皇帝耳目众多,藏着掖着反而惹人反感。

尽管算是牢狱,不过风无痕踏进这里的时候除了难言的压抑外倒没有什么其他感觉,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熏香的气味,看来大理寺这些犯官的待遇着实不错。几个狱卒虽不知道风无痕究竟是何方贵人,但见连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明观前都恭恭敬敬地陪着,愈发觉得此人身份非凡,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唯恐差事有什么闪失。

冥绝谨慎地护在风无痕身后,毕竟是牢狱重地,因此风无痕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带满从人,徐春书几人就留在了厅前,只有他跟了进来。虽说防着刺客和意外,冥绝还是没忘了主子的吩咐,几锭十两重的纹银不动声色地塞到了狱卒怀里,让那些人惊喜万分,神情中又多了几分谄媚。

郭汉谨和卢思芒也没料到只不过是他们抵达京城的第二日,风无痕就亲自前来探视,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连话都哆嗦着说不全。明观前见状随即和这位皇子客套了几句,以自己公务繁忙为名赶紧溜了,至于几个狱卒也知机地退开了去,顿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不待吩咐,冥绝就如同门神般守在了门口,锐利的眼神四处扫动,他可不想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四处乱闯。郭汉谨和卢思芒见四下无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动,“殿下,请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啊!”卢思芒也顾不得什么官体,连连碰头道,“我和老郭这辈子也没这么倒霉过,竟是什么怪事都被我们碰上了。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登上了这个位置,却连连遭逢大难,如果此次皇上严厉查办,我等二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风无痕连忙搀起两人,神色却温和得紧,“汉卿,纶伦,你们不必如此。即便不说当初在福建时你们两人的功劳,这次的事情本王决计不信与你俩有关,最多只不过是失察之罪而已,断不会有性命之忧。父皇乃宽厚之主,明察秋毫之处又岂是我等为臣者能够揣测,只要你们上书服罪,他老人家体恤你们的功劳,应该会从宽发落才是。”

郭卢二人起先听得糊涂,这里又没有外人,风无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官面文章,然而,两人在官场厮混多年,很快就辨明了这位殿下话中的真意,难道此话不仅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别人听的?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额上也沁出了冷汗,幸好两人刚进牢狱,心情沮丧之下没了谈论的性子,否则若是话中有什么不敬,那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多谢殿下提醒。”郭汉谨诚惶诚恐道,“下官二人一定尽快将伏辩折子写迄,姚大人无辜命丧福建,下官确有罪责,无可辩驳。”他说着说着,还不时掏出帕子拭泪,一副痛悔当初的样子,“只求皇上能看在下官在福建有一点微劳的份上,准许我等戴罪立功,余愿足矣。”

风无痕暗中点了点头,心中嘉许郭汉谨的玻璃心肝,自己只是微一做作,他就能接上话头,不愧是老奸巨猾之人。卢思芒哪会落于人后,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殿下放心,下官也是识大体的人,绝不敢逃避罪责,让殿下为难。”

风无痕见戏唱得差不多了,仰天长叹一声道:“朝臣中以为本王主使此次刺杀的不在少数,想来也是本王在福建太过张扬招摇了,以至招人嫉恨。不过姚大人之死虽然无辜,但他居然敢宣淫于县衙之内,不识官体,不守官箴,实在是大失朝廷体统。幸好方志海颇懂分寸,报上朝廷时隐瞒了此事,只是单独呈报了本王,否则传扬出去,百姓不知该如何看待!”

两人醒悟到风无痕这话恐怕是说给暗处窥伺的人听的,连忙附和不已。只听风无痕又继续道:“朝臣中有的忌惮本王在福建的势力,甚至暗地里送了一个‘福建王’的称号,却不知本王如若真的有心经营福建一省之地,又岂会不和母舅通气?萧大人乃是吏部尚书,一句话就可以换一个人选,又何必让姚慕同去福建任巡抚?宋峻闲乃是出名的方正之人,若是说他和本王来往甚密也是有的,但要让他死忠本王,你们认为可能么?可惜那些人只是盯住本王不放,却不想想福建之前的局面,真是可惜可叹啊!”

饶是郭汉谨和卢思芒深悉幕后实情,也被风无痕这半真半假的话语唬得一阵迷糊,半晌才清醒过来,暗赞这位主儿做戏都是全套。两人又岂会落于人后,也接着感慨了一番,弄得在铜管旁偷听的密探一阵糊涂,他干这一行也好多年了,倒是没见过两个待罪之囚不是和自己的主子商量如何脱罪,而是态度诚恳地认罪,真是见鬼了。不过,他可不敢随意曲解这些话,监听的不止他一个,到时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会一并呈交给皇帝圣裁,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出了大理寺的门,风无痕这才松了口气。闷在府里已经太久了,该办的事情又已经结束,是该松散一下筋骨了。他瞥了一眼众多的从人,挥手召过徐春书,低声吩咐了几句。对于主子的意外要求,徐春书有几分讶异,不过他思量了一下身边的人手,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风无痕在大轿中更换下了皇子的华服,这才将轿子和一些随从打发了回去,只留下徐春书等几个穿着便服的侍卫。

相比其他几个跟随风无痕已久的侍卫,仇庆源却觉得一阵兴奋。回京之后,他和另外三人被获准扈从勤郡王,也就交卸了宫里的差事。在这几个人看来,王府侍卫虽然不比皇宫侍卫尊荣,但规矩却少得多,也没有那么多上司管辖。徐春书本就是个宽容的上司,除非必要,否则一般很少责罚下属,风无痕给的赏赐也往往并不小气,因此他们已是分外庆幸能留在王府,毕竟皇宫里的侍卫也并不容易得到升迁。

京城的大街上还是那样的熙熙攘攘,风无痕微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正为了货物的价钱而争吵不休,一旁的两个妙龄少女则在挑选着一盒盒胭脂水粉。对于他们来说,朝堂上的事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倘若没有当年的事情,自己恐怕也在过这种日子吧?

他自失地摇摇头,赶走了这种荒谬的想法,如果还在那个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挨饿受冻,然后如普通人一般结婚生子,碌碌无为。眼下的生活虽然危机四伏,但却适合他躁动不安的性子。要是按着一般人的逻辑,他是不是该派人去寻访那个真正皇子的踪迹,然后杀人灭口?只可惜他连当年自己来自哪里都不晓得,实在是讽刺。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名闻京城的美人唐大小姐要出阁了?”路旁一个中年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就是今天,最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那些大家闺秀一个接一个地嫁人,恐怕那些公子哥儿全都恨得牙痒痒的。”

唐大小姐,风无痕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莫非是唐见柔?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大家闺秀,但却听别人提过多次,甚至还有几个举子在倚云阁发生的那次纠纷。不过他随即释然,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关心那么多作甚?左右张望了一阵,风无痕瞥见路旁有一处还算干净的茶馆,信步踱了进去,后面的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连忙紧跟上前。

茶馆的牌匾上题着“水玉生烟”四个字,虽不是名家手笔,但也是俊秀挺拔,颇有几分意境。再看里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茶客,显然现在并不是生意好的时候。见到有可上门,伙计便欲上前招呼,却被掌柜一手阻住。此人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还抖擞,看那架势,似乎也就是这小小茶馆的老板。

“这位爷,峡州碧峰、雨前龙井还是君山银针?”掌柜点头哈腰地上来巴结道,他这茶馆开了多年,眼睛最是毒辣,富贵中人没一个逃脱得了他的眼睛。眼见这位公子衣着气度均是不凡,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卫,显然是大家子弟。

“随意吧,只要你的火候掌握得好,什么名茶都一样。”风无痕脸色淡淡地说。

“那是,爷真是内行之人。”掌柜连忙奉承道,他哪会不明白这些豪富之家的品格,什么贡茶尝不到,今天无非是一时性起罢了。他也不用伙计,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倒叫那几个茶客一阵诧异,谁都知道这位掌柜虽然茶艺精湛,但却很少亲自动手,今儿个真是奇了。几个好事的忙打量起风无痕一行来,只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卫锐利的眼神便射了过来,吓得几人赶紧回头,敢情是世家公子哥儿要尝鲜,怪不得掌柜如此巴结。

第十二章 喜变

好一会儿,掌柜亲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里面竟只有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几片碧绿的芽儿上下漂浮,看起来好不自在。这回风无痕倒是惊讶了,须知这等玻璃器具向来是西夷进贡之物,中原并无出产,说是价值百金也不为过,这掌柜只不过是守着一家小小茶馆,哪来的如此财力?

掌柜似乎看出了贵客心中的疑虑,这才开口道:“这位爷,这个杯子是小老儿几年前救了一个番邦人后的报酬,一直藏着掖着,今儿个也好歹遇着个配使它的客人,因此拿出来献献宝,还请爷不要见笑。”

风无痕也不多话,轻轻抿了一口,不禁称赞道:“茶好,冲制地也算精妙,芳而不郁,茶香内敛,想来不是凡品吧?”他颇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掌柜,“你今儿个可是大费心思了,只是这个杯子和那点茶叶,恐怕就不是一笔小帐了。”

掌柜狡黠地一笑,“小老儿早就知道爷不是普通人,只是献个殷勤而已。爷若是不喜欢,那就撤了重沏,小老儿这里什么名茶都有,只求您能多坐一会儿,帮着镇压一下。”

风无痕本能地嗅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不过既然掌柜年纪已经不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过于出格的事,况且徐春书几人都在场,谅这小老头也翻不了天去。“既是如此,那我就领了掌柜的好意,只不过别指望我能挡得了什么麻烦。”他洒然一笑,“如果真有什么大麻烦,到时我茶钱照给,人可是不留的。”后面一句话颇带了点玩笑的意思。

那掌柜也是识相,见风无痕似乎是要散心的样子,因此也不敢打扰,正要离去,却听得风无痕突然问道:“你这小店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

“爷难道不知道,今天大家听得唐大小姐出阁,别说年轻人,就连一些老汉也凑热闹去了,这里当然就冷清了,往日人可真是不少。”掌柜见风无痕发问,连忙上前答道,“待会花轿就要从此路过,围观的人绝不在少数。”

“唐大小姐究竟是嫁的谁家公子?”风无痕有些好奇了,今天听到这么多人议论此事,想来夫家的门第应该也不错才是,否则以唐见柔父亲唐曾源的性子,怎肯把爱女嫁给他,毕竟人家是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在士林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

“听说就是那位探花大人。”掌柜兴致勃勃地道,“何大人中了探花,又进了翰林院,唐大小姐的父亲既是上一科的主考,又见探花郎是青年才俊,女儿又对其有心,哪会轻易放过。听说何大人早就下了定,只等着迎娶这天,今次终于趁着良辰吉日要成婚了。”掌柜说得是眉飞色舞,要不是那一头已经半白的头发,风无痕几乎是要以为他也对唐见柔仰慕已久。

不过这个消息着实让风无痕心中一惊,倚云阁那一次,范衡文和何叔铭就是为了唐见柔的事几乎撕破了脸,想来何叔铭在家乡已经已经定过了亲事,如今却另攀高枝,若是那愣头愣脑的范衡文趁着今天闹事,恐怕事情就要大条了。正思量间,只听得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新人的花轿快过来了。

顿时街上涌满了行人,大家都想一观风采。只见那大红花轿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都没有,倒让有心一睹美人风采的人们大失所望。说来大家闺秀本就是难得一见,更何况唐见柔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无奈唐府护送花轿的家丁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众人也只能干着急地凑凑热闹,倒是坐在马上的新郎惹来一阵殷羡的目光。不过想到人家是堂堂探花郎,围观的闲汉也只能自叹不如,谁要他们要权势没权势,要钱财没钱财呢?

风无痕脸露嘲讽地见一帮人在那厢挤来挤去,却突然看见门口晃过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冥绝,赶紧把那个人拖进来!”风无痕叫道,“他若是不肯,打昏他也无妨!”话音刚落,冥绝便飞速地掠了出去,门口的几张凳子也在他的身形闪动下倒在了地上。

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都不明白这位公子哥儿怎么会对一个路人感兴趣,正要开口时,冥绝已是把人挟了进来。果然,风无痕看得不差,那人正是范衡文,大概是冥绝封了他的哑穴,因此他只能手足乱挣,直到见了风无痕方才镇定下来。

风无痕也懒得管那些茶客诧异的目光,直接命冥绝解开了范衡文的穴道。范衡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沙哑着嗓子低吼道:“殿下,你为什么拦着我?那个畜生,他明明已经订下了亲事,却还敢迎娶别人。我,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殿下”两个字一出,茶馆中顿时鸦雀无声,一众人等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着那位贵人,后面那些同样惊人的话倒没激起几分波澜。要不是冥绝冷峻的样子阻止了大多数人的靠近,上来请安问好的绝对不少。“子煦,你去守住大门!”风无痕沉声吩咐道,随后又转向了范衡文,“你这个莽撞的家伙,你知道如果刚才贸然冲上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见四周闲杂人等实在过多,他低声对掌柜道,“你这里有净室么?”

掌柜早就傻了眼,本以为风无痕只是豪门世家子弟,谁知竟有这等尊贵的身份。待到回过神来,他就不禁庆幸自己撞到宝了,待会看来一定能顺利过关。因此风无痕的话一出口,他连声答应,一把扯过身旁惊疑不定的伙计,吩咐他看好茶馆生意后,这才带风无痕几人向后院走去。徐春书却没有挪动身子,等风无痕他们不见后,他方才冷眼警告道:“我家主子不想今天在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各位都是聪明人,倘若不想被顺天府请去问话,就不要出去胡言乱语!”

众人本就害怕皇家威势,一个个噤若寒蝉地连连点头,怕事的几个甚至丢下茶钱就溜了出去,想到范衡文刚刚开口说的话,谁也不想掺和进官家的事情里去,巴结权贵的心顿时无影无踪,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离座而去。倒是两个伙计一脸的兴奋,似乎毫不在意,看得徐春书心中疑惑,警惕的眼睛四处扫射,唯恐漏了什么可疑之处。

不到一年的时间,风无痕就发现范衡文似乎苍老了许多,以往的书生意气已经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相反疲惫之色尽显无遗。“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何叔铭和你应该关系不错,他和唐小姐的婚事你难道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范衡文冷哼了一声,“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他!要不是我一意请家父为他作媒,又怎会害了表妹的终生?”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眼中竟然涌现出了水花,“那次他和我表妹梅雪琴私定终生,因为他家境窘迫,怕雪琴家中父母不允,苦苦哀求我帮他一把。也是我心肠一软,执意求了父亲代他说项,这才定下了婚事。想不到他为了攀上高枝,竟然诬赖雪琴的闺誉,一意退了婚事。可怜我那表妹也是性子刚烈的,几乎投缳自尽,若不是发现得早,一条性命就葬送在他的手里!”

尽管早知道何叔铭热衷功名,但风无痕却料不到个中有如此隐情,不过,就凭唐曾源一向严谨的家风,断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其他的蹊跷?风无痕若有所思地问道:“本王且问你,是否去唐家说明过此事?”

一说到唐家,范衡文更是火冒三丈,“什么,什么士子典范,那唐曾源根本不配!我一连去过三次,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见,只派一个管家就将我打发了。那个狐假虎威的奴才还说我是因为心怀嫉妒,故意诋毁他家新姑爷的名声,对我多加嘲讽,几乎没派家丁将我乱棍打出!哼,这些豪门,压根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新登科的进士。”说到后来,范衡文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想来是触碰到了心中痛处。

“何叔铭新近登科,在朝中又无外援,是谁为他提亲的?”风无痕转到了正题,“唐家虽说不比那些豪门,但至少不会轻易将小姐许人的。”

范衡文从未想过这一点,一时之间不禁愣了神。不错,自己和李均达东奔西走,试图讨一个公道,可是为什么就没想到何叔铭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论官职,他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翰林院修撰,论身份更是和名门公子差得极远,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风无痕的脸色,他嗫嚅道:“殿下的意思是说何叔铭背后的靠山很硬?”

一个书呆子模样的人能想到这上头,风无痕也颇感此人可用。“不是本王说,而是事实。唐曾源既然避而不见,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如果这样他还答应了这门婚事,背后有什么交易就不言而喻了。”风无痕陡然想起之前唐见柔邀何叔铭同游圆柘寺的经过,心中竟有一种难言的悸动,难道从那时起就有阴谋?

第十三章 闲事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密报,脸色却逐渐缓和了。对于每一个儿子,他的心中都少不了提防,因此即使风无痕曾经发过毒誓,他总还是有那么点不安。无痕在福建的出色表现既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欣慰,潜意识中又有一种深深的担忧。不过,眼前的密报至少暂时让他放下了心,无痕还是识大体的,自己一向对他的栽培看来没有白费心思。

然而,密报上一笔带过的姚慕同之事却让他深感意外,之前尽管知道此人乃是被刺身亡,但无论是正式的奏折还是其他流言,都隐瞒了那次风流阵仗。而此事从无痕口里说出,可信度至少有七八分,他绝不会在自己下属面前信口开河,如此看来,之前弹劾姚慕同的诸多奏折恐怕也是真实的。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风无言居然为了一己之私而推荐这种人,吏部还对其考评甚佳,真是天理难容。

立在空旷的勤政殿内,皇帝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和寂寞,身为万乘之君,既要提防着朝臣还要看着那帮逆子,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天下虽然还维持着太平,但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也许就会激起燎原大火,这也是他不想对风无昭动武的原因。风绝是向他建议过煽动西北士卒,但这种皇家丑事怎能假手外人?当初他不惜让刺客对风无论动手也是为了熄灭言官搅起的漩涡,这次也不例外,然而,身处军营,要仿效上次行刺杀之事谈何容易,说不得只能便宜旁人了。

范衡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风无痕的话让他见识到了京城的残酷。他不过是分到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差事,苦熬资格也可能永远上不了四品,何叔铭巴结上了唐曾源这门亲事,转眼就升迁有望,还怎么会记得表妹的深情?官场的深浅让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畏惧了,然而,风无痕的那句笑吟吟的“莽书生”中似乎还有几分赞赏,那位尊贵的皇子甚至还让他转告病重的表妹,将来为她另择一门亲事,感动得范衡文道谢不已。

踏进自己陋宅的正厅,范衡文才看见李均达神色不安地等在那里,见他进来不禁大喜。“衡文,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就担心你跑去闹事,听说今天顺天府来了不少人为这次婚事保驾,你要是闯出些什么大祸来,前程可就全没了!幸好幸好,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一向不信神佛的李均达居然念起佛来,可见心中有多么焦急。

范衡文心中一宽,自己还有这样热心的朋友,还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七殿下说得没错,像何叔铭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即使和他表妹成了亲,将来也会连累家人,出卖朋友,还是及早扯清的好。“均达兄,劳你操心了这么久,都是愚弟之过。你放心,从今往后,何叔铭这人与我再无瓜葛,我只当不认识此人。均达兄也不用再为此事奔波了。”

李均达先是一愣,随后一脸释然的表情,若不是为了朋友之义,他不会也不敢去向那些高官讨一个公道,如今范衡文既已心死,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在厅上计议了一阵将来的打算,也就各自歇息去了,这几天两人四处奔波,着实是累到了极点。

尽管风无痕好言劝慰了范衡文,但他自己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回京之后,为了避免麻烦,他只是遣小方子去联络过那两个人,看来有必要亲自去见见他们俩了。冥绝眼见着主子在这茶馆的净室中已是坐了一个时辰,心中也觉怪异,只是不敢前去打扰,然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喧哗声,打破了这种难言的寂静。

“是谁在外面吵闹?”风无痕恼道,四下一看,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王府中,想必是刚才想得太专注了,茶馆里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可匆匆进来的仇庆源却让他大吃一惊。

“殿下,外间有人闹事!”仇庆源一脸的不忿,“徐大人正和那些人理论,他们蛮不讲理地准备四处砸东西!”

风无痕猛地想起掌柜起先狡黠的脸色,这才醒悟起自己恐怕是被那个奸猾的老头当作挡箭牌了。不过,既然承了他的情,一点不管未免就太过了些,还是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好了,如果真是什么大事就袖手算了,犯不着惹一个大麻烦。

徐春书冷眼看着那个气焰嚣张的中年人,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家奴,仗着主子的势在这里闹事,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换了寻常人,可能就会让他欺负了,可是自己岂是那么容易相与的?“光天化日,尊驾如此胡来,难道就不怕我把你扭送顺天府?”

那中年官家尽管相貌平平,但一双阴骛的眸子却显现出此人一向的秉性。今天本就是为了这间茶馆而来,此地掌柜不过是个普通老头,想来找不到什么帮手。可是眼前这人一看便不是易与之辈,刚才几个帮凶被他连消带打地弄得没了脾气,难道真是官面上的人?他转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家老爷高居尚书之位,今天又是为了他小舅爷来办的事,等闲小官压根不在话下。他的底气顿时又足了起来。

“什么胡来?这老板欠我家老爷纹银一千两,说好了拿这茶馆抵债,岂容得抵赖?这位仁兄,别仗着有几分本事便在这里拦着,就算到了顺天府,也是我们这有理!”

躲在徐春书背后的掌柜壮着胆子叫道:“爷,您别听他们胡说,这些人都是仗势谋夺小老儿的店铺,您要请公子为小老儿作主啊!”

徐春书心中暗骂这掌柜的多事,看来从一开始就是他设计好要拿自己这帮人顶缸的。不过这些横行霸道的人他也看不惯,刚要开口反驳,却瞥见风无痕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从里间走了出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并低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道来。

中年管家何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风无痕,脸色也从倨傲转为了平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谄媚。尽管他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就看那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还是尽量不要起冲突的好,他暗地打算道,即便老爷再位高权重,也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奴才而和其他显贵翻脸,先弄清他的来历要紧。

谁料竟是风无痕先开了口:“你是刑部尚书何大人府上的管家?”

何良听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本能地感觉到一股不妙,“回这位公子的话,奴才的老爷正是何大人,公子和我家老爷是熟识?”

“熟识倒是未必。”

这句话说得何良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的那句话却让他发起了呆。

“只是我舅舅和何大人是至交好友,一直对我称道何大人的诸多好处,只不过一直抽不出空前去拜访一番,倒也是一件憾事。”风无痕轻描淡写道。

如此大的口气几乎让何良噎着,然而,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不可谓不深,等闲官员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唯一一个交往甚深的就是当今皇帝的准国舅爷,吏部尚书萧云朝了。他的心陡然一紧,难道眼前的少年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跪下叩头:“奴才何良给七殿下请安,请恕奴才刚才的冒犯!”他深深伏低了身子,心中暗骂那位舅爷多事,自己居然倒霉地撞见了一位皇子,这下说什么都晚了。

何良身后的几个帮手全都吓傻了,七殿下?这种老百姓用来消遣的茶馆中竟然能让一位皇子光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俯伏在地,心中打起了小鼓,唯恐自己遭殃。躲在徐春书身后的掌柜尽管有心理准备,当下也是愣了神,半晌才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想起自己打得是一位天潢贵胄的主意,他就感到心惊胆战,街头巷尾的传闻他又不是没听说过,这位七殿下可不是容易唬弄的主儿。两个小伙计是早在何良跪倒的时候就趴下了,两人只是普通百姓,年纪又小,因此反应倒是最快。

何蔚涛毕竟算是权大势大的显贵,风无痕也懒得和他家的一个奴才计较,“既然你能认出本王,那你倒说说看,究竟是谁看中了这个茶馆?别用你家老爷来唬弄本王,他是劳心劳力的人,不会有这等闲工夫。”

“是我家老爷的小舅子魏文龙魏爷。”何良低声禀告道,“魏爷看中了这里的市口,准备造一处酒楼,凭着倚云阁的招牌,定能在京城里打响名头。”

“哦?”风无痕倒是眼睛一亮,他原就听过魏文龙的名字,与一般达官贵人府里的小舅爷不同,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用意原是好的,他难道就不能和老板好好商量?此地是老板辛苦打拼下来的,你们刚才无疑是强盗行径,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是何大人领罪还是那魏舅爷领罪?”

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那些御史怎么会管这种闲事?何良心中暗道,可哪敢挂在嘴边,连忙应了声是。只听头顶上又传来一个声音,“本王也听说过魏文龙的名声,你回去和他说一声,得空了来一次,本王在王府恭候,就看他赏不赏这个脸了。”

这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听得何良冷汗直冒,好在风无痕看不见他的脸色,这才没丢了丑。“奴才一回去就禀报魏舅爷,一定让他尽早拜访王府。”

第十四章 买卖

见何良一伙人灰溜溜地离开,茶馆里又没有别人,风无痕这才示意徐春书去挂了歇业的牌子,让掌柜将众人领到了内室。

“这就是起先你对本王如此殷勤的理由了?”他的话里有几分恼怒,但更多的却是赞赏,“能有这么一双利眼,老板的生意应该比现在更好才是。”

掌柜本是吓得有些哆嗦,这时见风无痕并没有十分怪罪的意思,这才敢抬手擦拭了一下脸,然后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的话,小民这里的生意原本是不错,只是魏爷执意想要这茶馆,常常派了打手在此地捣乱,来的人才少了。至于殿下的身份,小民起先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谁料殿下竟识得那个杯子,因此才斗胆留下了您。冒昧之处,尚乞殿下恕罪。”

“嗯,那你可知道本王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风无痕的笑意更深了,“再者,刚才离开的那个何良不是善良之辈,若是他怀恨在心,你这小店就更维持不下去了。”

掌柜一脸的无奈,“殿下有所不知,这间茶馆传到小民手中已是第三代了,因此怎敢轻易脱手?小民也知道民不与官斗,只是实在不忍当年李氏先祖留下的遗产被他人糟蹋了。魏爷是想要将小可的茶馆改作酒楼饭庄,要弃了这块‘水玉生烟’的招牌,小民万万不能答应这个条件,因此他就使出了这等手段强逼。”

“李老板,”

风无痕刚一出口,就听得掌柜连声推辞道,“殿下莫要这么称呼小民,真是要折杀人了。小民姓李,单名一个侨字,殿下直呼小的贱名即可。

“李侨,既是你逃脱不了那魏文龙的纠缠,那本王不妨给你一个主意。“风无痕自顾自地坐下,似乎有些专注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

李侨心中一紧,莫非这位皇子也看中了自己的茶馆?他不禁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来,这些达官贵人哪个是容易应付的主,他还妄想借虎驱狼,简直是幼稚得可以。“殿下的主意,小民洗耳恭听。”他咬牙迸出了一句话。

“本王会和魏文龙商议一下,由他买了你这铺子,然后回聘你继续作掌柜,如何?”风无痕漫不经心地提出了自己地建议。

这个建议大大出乎李侨地意料,他本就是担心魏文龙丢了“水玉生烟”的百年招牌,如果能聘自己为掌柜,至少可以看着点,不过,他可不相信风无痕会白白做这个好人。毕竟他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人家在玩欲擒故纵的主意?“殿下能如此仗义,小民感激不尽,不知小民有何处能为殿下效力?”

聪明人,风无痕在心底给出了评价。“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借老板的眼睛一用。老板既然有这么一双明辨贫富贵贱的眼睛,浪费了岂不可惜?如能用在观人上,一定能一展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