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哪有,夫人快睡吧,我再不翻身了。”须发皆白的男人伸出手来,笨拙的轻拍着她,倒似在哄孩子一般。

楚夫人被他拍的烦躁心起,最后的一点睡意也没了,外面黑咕隆咚,离天亮少说还有两个时辰,难道老两口干躺着瞪眼到天亮?她“噌”的坐了起来,“我又不是你孙儿,你拍什么拍?”

楚老将军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得得得,真是烦死了!明儿我把丫环婆子们都遣出去,你到阿钺院里厅堂等着,我将孩子抱出来给你瞧上一瞧,省得你天天被心里被猫抓了一般坐卧不宁!这下可以睡了吧?”

她再躺倒,身旁的男人便没了动静,过了还没半盏茶功夫,就在她酝酿出了一点点睡意的时候,耳边响起个压的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咱孙儿…胖不胖?”

“你还有完没完了?”楚夫人真是暴怒之下恨不得把这个扰人清梦的老家伙一脚踹下床去,奈何武力值差距太大,她常年行走后院,力气不够,压根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只恐崴着了自己的脚,只得做罢,狠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捶了几下:“死老头子,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虽然她态度恶劣,索性还是聊起了小孙子的模样长相:“…我瞧着倒跟郡主更像些,这几日褪了黄,真是个白嫩嫩的大胖小子,眼睛也生的好看…”又说起手脚:“那小手小脚真是肉乎乎的,小拳头合起来,好像要比你的大拇指还要小一点…刚生下来整个身子还没你的一只鞋大…”

楚老将军在黑暗之中比划了一下自己大拇指的大小,以及感觉了一下自己大脚的长度,非常遗憾的发现,“他怎么这么小?会不会太小了长不大?”

“傻样!”楚夫人这会儿声音倒越来越柔,但凡真讨论起孙子来,她便不自觉的温柔了下来,连嘴角也带着笑意,“咱家三个儿子生下来也就这么小…”这话又触到了夫妻俩的伤疤,不过似乎因为有着孙子降临的喜悦,倒将这痛意减到了最低,她也就略微一哽,便又带了些笑意:“三郎小时候刚生下来还没这么胖这么壮呢。”

她那会儿怀着身孕,丈夫却在东南与海寇拼杀,日日忧心不止,孕期又吐的厉害,楚三郎生下来却不及孙子白胖,后天能长成个小胖子也全靠精心喂养之故。

楚老将军这一生虽然有过三个儿子,可是却错过了每个孩子出生以及后来的成长岁月,能到他身边都已经算是大孩子了。刚出生的婴儿到底有多么小,他还没有机会亲见。

等到他亲眼见到孙子的第一眼,便发出毫无形象的惊叹:“他可是真小啊!”

抱在怀里轻的他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偏儿子在旁还说风凉话:“我儿子哪里小了?周嬷嬷说他的个头已经很大了!”事实上初生的婴儿有多大,楚三郎同样不知道,不过是现学现卖,从周嬷嬷那儿听来的。

最主要的是,方才他阿爹是从他怀里接过儿子的,那动作近乎于抢,只是力道偏于温柔。

话说这小子倒是好睡,日日跟小猪似的,不是吃就是睡,换个尿布连眼睛都不睁,只哼哼两声表示他知道了,唯有在憋着大便的时候才会涨红了脸,显然在用劲,那模样要多逗有多逗。

楚三郎有空便守着婴儿床前瞧着儿子,越看越觉得这小子脱胎换骨的飞快,刚生下来丑的惨不忍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嫌弃了,这才没多少日子,就已经白白净净招人爱了,可惜就是不爱睁眼睛。他守了好多次,才偶尔碰上一两次他睁眼睛的时候。

这时候楚三郎就会朝着他招手:“儿子,我是阿爹,叫阿爹…”无一例外的招来容妍的嘲笑:“他连你的脸都看不清,知道阿爹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楚三郎分辨。

“是啊,你不是东西!”容妍从善如流。

丫环们皆扭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楚三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又犯蠢了!

自从儿子生下来,他犯蠢的次数越来越多。

秦钰的理论是,生完了孩子的妇人们大约是用力过度,有段时间都会变的傻蠢傻蠢的,极为好骗,他家媳妇儿虞世兰就是这样儿。

这种情况到了他家便倒了个个儿,媳妇儿生完孩子精明了老大一截,反倒是他…有越来越蠢的趋势。

好不容易碰上一次这小子醒着,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却被阿父抢走了,楚君钺真是满心的不悦。

楚老将军倒是不介意儿子这种近乎于“忤逆”的口气,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坐了下来。他这辈子都没抱过这么柔软脆弱的小生物,只觉得比拿一件重兵器要累上许多。

抱着孙儿坐下来,盯着他瞧了一会,忽尔起意,将包袱里他的小胳膊轻轻拿出来,摸了摸他紧攥着的小拳头,感觉到那细嫩柔软的小手指,还真拿出自己的大拇指比了一下,又嘿嘿一乐:“真小!真小!”若不是怕小孙子着凉,他都有种扒开包被瞧一瞧他小脚丫的冲动。

楚老将军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小手。

真是越看越爱,恨不得咬一口,顾忌到旁边虎视眈眈的儿子,似乎他只要一有不法举动,小孙子就会被儿子抢走,只能拿到唇边亲了亲小拳头,这么温柔的举动,连楚夫人都瞧愣了。

楚三郎更是傻住了。

正低头亲着他儿子小拳头的老父,鬓发皆白,苍颜黑肤,一生风霜尽在眉目脸颊之间。这样苍老的一颗头颅与儿子白嫩的小脸蛋,乌黑的不沾一丝世俗尘埃的眸子,以及初生婴儿那柔黑的胎发相映,对比太过强烈,强烈到他鼻端忽起酸涩之意。他忙转过头去,朝窗外望去,只等那阵酸涩之意过去了,才转过头来。这时候瞧见小婴儿因为阿翁胡须扎到了手上,似乎颇感不适,还皱了皱小眉头,他都想拍一下这不孝子的小脑袋。

——臭小子躲什么躲?老子小时候都没被你阿翁这么稀罕过!

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

楚三郎忽然之间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难道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希望得到阿父的关爱亲昵?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无用的情感,原来…他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父子相亲?

146 处理

楚小郎的洗三礼,只有极亲近的三家人前来。

外祖家容国公府上,以及义成郡主府上,还有秦家虞世兰夫妇前来。

义安公主见到外孙,喜不自禁,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撒手,容秀也伸长了脖子要瞧小外甥,还摸了摸他的小手,引用了一句楚老将军最近的口头禅:“他可真小啊!”

楚老将军说出这话来不奇怪,按照他老人家的身形比例,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可是这句话从年仅四岁吃的白胖圆滚的小容秀嘴里说出来,那就大是有趣了。

屋子里几个妇人听了这话尽皆大乐,虞世兰还逗容秀:“阿秀,难道你很大了?”

容秀低头瞧瞧自己圆滚滚的小身子,眨巴了下眼睛,非常诚实的答她:“兰姐姐,我是小姨!我是楚小郎的小姨!”辈份这么大,当然很大啦!

自觉已经是长辈的容秀摆出长辈的威严模样来,可惜她身着一身红袄,又用红纱巾在脑袋上扎了两个包包头,眉间还点了一颗朱砂,乍一看倒跟年画上抱着胖头鱼的娃娃一般白胖讨喜,连那摆出来的威严模样也透着股喜庆之意,倒让虞世兰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惹得她刚要扁起嘴来哭,猛然想到自己已经晋升为小姨了,便瞬间忍住,将泪花憋了回去。

义成郡主“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倒觉得她这故做老成的小模样儿倒与虞小郎有得一拼。

义安公主揽过小闺女来,爱娇的揉了下她被虞世兰捏过的小脸蛋,倒是容妍看到妹妹闷闷不乐,给她出了个主意:“阿秀,你下次去兰姐姐家,也捏捏她家秦小郎的脸蛋,找补回来!”

这法子好!

容秀双眼顿时亮晶晶满含崇拜的瞅着自家阿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小模样可爱之极。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又有收生嬷嬷来支持洗三,义安公主与义成郡主以及虞世兰皆添盆,金银锞子铺满了盆底,只等坐完了席,才各自回家。

至于何氏,接到喜讯之后,想了想洗三这日并没有来,只等到第五日上头才来了将军府。

守门的小厮听得是来瞧郡主与小郎君的,便直接报到了楚夫人那里。按着身份,何氏乃是商户平民,而楚夫人却是一品诰命,又不是正经的亲家,必须得出迎寒喧,她见了自己还得跪拜行礼,楚夫人倒受得起何氏的跪拜,就怕儿媳妇知道了心中不太痛快,何氏又与容妍的来往不可能切断,索性便让周嬷嬷迎出去招待何氏,她自己推说身子不适,便不见了。

何氏心中也正怵着要跪拜楚夫人,见得周嬷嬷迎了出来,又说夫人身子不适,只让自己来招待她,直接将何氏往容妍院子里带,便是连何氏自己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容妍见到何氏,亦很高兴,又听得包氏也怀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等弟妹生了,我也能出去走动了。”她才坐了几日月子便觉犹如坐牢一般,禁忌颇多又不得自由。怀里揣着包子倒可以到处跑,包子落了地便不能出房门半步。

何氏给楚小郎打了金锁片等物,还备了各种糕点之类,还有小婴儿的衣衫,针脚细密,缝制的十分可爱。令得容妍抱着小衣服赞叹不绝。义安公主针线上比之何氏逊色许多,这么精致又贴身的小衣服,就不能指望她做出来了,基本上全是她身边针指出色的丫头们完成。

她还给容妍做了几件贴身小衣,“月子里出汗多,虽不能洗澡,但你要勤换衣。”容妍抱着一堆大人小孩的衣物往何氏身上蹭来蹭去,只觉她身上的味道极为安心好闻。

“阿娘——”

何氏摸摸她的脑袋,亦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的撒娇,也不怕小郎长大了笑话!”

容妍朝着小肉团团瞪眼,极有严母的气势:“他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你舍得?”何氏取笑她。

她看看在婴儿床上睡的香甜的小肉团子,十分泄气的趴倒在床上:“现在…真有点儿舍不得!”

楚氏原想着要将小婴儿挪到厢房去,由奶娘照料,正好可让容妍好生休养。可容妍却舍不得将孩子从自己眼面前挪走,怕孩子受委屈,又怕奶娘不够尽心,任是周嬷嬷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她,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将楚小郎仍旧留在她房里。

她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也有人照料,可是孩子拉了尿了要喝奶换尿布,哪一样都没落下,白日由丫环奶娘协同完成,只哺乳一项由她独立完成,夜晚却是由楚三郎来代劳,当真累的可以,这才几日便觉十分之不易。

都是初人父人母,楚三郎的体悟容妍也有,见到何氏才倍觉欢喜辛酸,比之楚三郎与楚老将军多年隔膜,她与何氏情形又自不同。

养母生母之间,真论起来,血缘固然难断,可是养育之恩却也无法忘记。

及止听得何氏提起林碧月在庄家受的委屈,她这时倒恨不得自己能出门去庄家,无论是拿权势压人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总归是要让林碧月过的舒心。

“二姐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怎的不早说?我这会儿连门也出不了,干看着着急也没办法去帮她,若是早点说一声,我倒能亲自去一趟,瞧瞧哪个有胆子来为难她?!”

她愿意伸手拉林碧月一把,何氏固然心喜,可是想到庄家那怀孕的小妾,她又皱起了眉头。

据说那位小妾自恃自己为庄家延续香火有功,又见得林碧月摆明了不想攀上慧福郡主,似乎要与慧福郡主断绝来往的姿势,最近便很是得意,又得庄氏母子的纵容,颇有几分得意嚣张。

容妍听闻此事,便安抚何氏:“阿娘休慌。你回去宽慰下二姐,反正那孩子也在小妾肚子里,一时半会还生不下来,让她忍得一时之气,待我能出门之后,必定去庄家为她撑腰。我还要你问问二姐,她是想要将小妾踢出门去,还是自己不想在庄家生活了?”到底是要将老公踹了,还是要收拾小妾,总要给个纲领,她才好见机行事。

何氏听得此话,便有几分犹疑。

“二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便是和离再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况且她当娘的若是离开了庄家,孩子怎么办?庄家恐怕不肯放,即使放走了,有个和离的娘,孩子们将来议婚恐怕也麻烦,便是为着闺女,二姐儿恐怕也不会和离。”

到这个年纪,当真是前行无路,后退无门,唯有停在原地,尽力让自己的生活愉悦一些。

——那就是让小妾出局了?

容妍若有所思。

过得几日,虞世兰来瞧她,容妍提起此事,她出的主意倒简单粗暴:“只消让那贱妾将孩子生下,抽一顿鞭子提脚卖了便是,何须发愁?”

容妍原来的打算倒比她这个还要宽容:“我的意思是…孩子留下,将小妾撵出庄家门便可。”还是虞世兰的方式更符合当地土著正室对嚣张妾室的惩治手段?

她又犹疑了。

对于处理小妾庶子这种棘手的事情上,容妍还真没有经验,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也没有可借鉴之人,容国公后院至今仍是义安公主独大,楚老将军亦是一夫一妻的楷模,虽然不排除因为征战原因,他实在没空发展小妾数目,而且听说楚老将军与楚夫人也算是一见钟情,故事颇有几分传奇,也许人家中间就容不下旁的人也未可知。

让容妍猜测公婆的爱情故事以及有可能会有小三的可能性,这比较荒谬。

唯一家中有小妾的乃是义成郡主后院。但是义成郡主在对待小妾庶子的态度上——实在是种特例,不值得大多数正室借鉴。

反倒是虞世兰神神秘秘向她提起一件事:“阿妹,你还记得虞世莲不?”

怎么不记得?

当年在东林书院虞世莲也算得风头人物,后来被义成郡主关在府里,这么多年若不是虞世兰提起来,她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说出来给你借鉴一下。当年她姨娘死后,我阿娘不是将她关了起来吗?对外只说她体弱,只在家静养。但有人前来提亲,也只以身体有恙不能成婚害了别家而推了亲事。她在家里关了七年,只差疯了,刚开始还求我阿爹放她出来,但阿爹死活不肯见她。后来便是恶毒咒骂,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眼瞧着年纪老大嫁人是没指望了,恐怕连出后院也没指望,她终于也死了心。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难道真因为体弱而死?”容妍默默回想一下虞世莲的性格,让她自杀…恐怕有难度吧?

她理应是极度爱惜自己的人。

“怎么会?”虞世兰撇撇嘴:“她在后院里关了七年,脾气坏人又不怎么打扮,活动的地方小,侍候的人又粗鄙,真是胖了起来,成了朵胖白莲。”容妍举家回京的时候,虞世兰还特意“好心”的跑去娘家后院“探望”了一下这位庶妹,将容家风光返京,容妍获封郡主,父母皆有封赏之事细细讲给她听。

虞世兰可忘不了当时虞世莲怨毒的目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容妍回京又做了郡主的事情给刺激的,过了没多久,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后院里一个花匠勾搭上了,前些日子竟然越过众婆子的看管,跟着花匠私奔了。

“啊?”

这结局也太出乎人意料了。

虞世兰“嘿嘿”一笑,家中后院那些婆子皆听命于义成郡主,若无她发话,哪个有胆子敢放走虞世莲?

她猜来猜去,恐怕那些婆子们的有意懈怠都与她家阿娘的默许分不开,至于那大胆的敢拐了郡主府的庶女私奔的花匠,有没有受到义成郡主暗示性的鼓励,虞世兰现下还不知道。

“姨母…就这般让她私奔了?”这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虞家女儿的名声?

义成郡主面上也未见得有什么光彩。

庶女跟着花匠私奔了,当嫡母的能有什么好名声?

虞世兰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抱过楚小郎来利落替他换了尿布,又顺手将他裹好了,塞到容妍怀里,示意她喂奶,这才讲出了事件结局:“你当我阿娘傻啊?虞世莲前脚私奔出了郡主府,后脚府里便给她办起了丧事,只道她体弱多病,终于还是去了。甚至还有人夸我阿娘这么多年照顾体弱多病的庶女,将养了这么多年,到底人命敌不过天数。”

容妍佩服的连连点头:“受教受教!”

她这位姨母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是要人命的狠招。

虞世莲当初那是何等高洁的一朵小白莲啊?在整个东林书院不少学子们心中都有一种“虽然出身不好人却善良美丽纯洁”的美好形象,不知迷惑了多少无知少年,将她当做梦中女神,奈何因为出身不得不望伊兴叹,比起鲁直的虞世兰,虞世莲的桃花可是从来不断。

可是任她心高气傲,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却跟个年近四旬的花匠私奔了,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想要离开郡主府后院,奔向自由。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题。

虞世莲留在郡主府后院,她至少还是高官庶女,出身贵族,可惜却永生不能出嫁,走出那一方小院子。

随便抓个男人私奔,身份上一落千丈,此后生活上也会陷入困顿不堪的局面,甚至连身上最后一点光环也全然被抹掉,此后只能像这世间无数寻常穷困百姓家的妇人一样,辛苦操持,过着贫寒艰辛的生活,再无一点指望能够回到贵族行列。

虞世兰拍拍她的肩:“你好生学着点吧,有我娘的一招半式,就够你吃后半辈子了!”她自己是学不来义成郡主的一招半式,唯学会了一招:武力镇压。简单粗暴好用,却很遗憾的并非是从义成郡主那里学来的,只是自己成长的路上独自摸索出来的。

她如今也成熟许多,并非一味认定秦二郎对她有多害怕,武力上有多差,不敌媳妇儿才被追的满院子跑。只不过在他心里,愿意容忍她,愿意容让她,愿意让她追着跑,愿意让她管东管西,仅此而已。

不过是因为爱。

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夫妻俩心知肚明,一个追一个跑,都当成了一种生活情趣,偶尔逗逗趣,对方的性子又颇合自己胃口,相处起来愉快轻松,毫无遮挡隐瞒,这大约也是幸福生活的一种。

至少多年前当她对着楚三郎心动的时候,是全然无法想象如今这样欢乐的婚姻的。

有时候虞世兰也忍不住要自夸一下:“阿妹,我这个人虽然有点脑子不够用,凡事一根筋,但挑夫婿的眼光是一等一的!”

容妍喷笑,狠拍她马屁:“是是是!我家阿姐最会挑夫婿了!瞧瞧你家秦二郎,养只小叭儿狗都没他听话!”

怀里的楚小郎似乎被他阿娘的笑声吓住了,停止了进餐,任由嘴角乳汁往外淌。容妍摸了把他的小脸蛋:“你个傻小子听懂什么了?千万别被你姨母吓着了,她就是有些不着调而已。”在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催促他进食,小家伙这才又开始认真吃饭。

虞世兰轻拍她肩膀:“你这是夸我啊还是贬我家二郎啊?”

“都有都有!”容妍憋着笑承认,招来虞世兰一顿白眼。

她看着小外甥认真吃饭的小模样儿,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婆婆式的嫉妒”来,“阿妹你说,咱们这么尽心尽力的拉扯这些臭小子们,他们将来长大了,被人家的小娘子勾走了魂儿,再娶进家门来,到时候阿娘排第几啊?”这个臭小子们指她家中的秦小三郎与眼前这一位楚家小大郎。

“诶诶阿姐,你这是恋子情结,千万要不得。将来可别成了恶婆婆啊!”容妍取笑她,反被虞世兰追着问恋子情结又是什么东西?

姐妹俩说说笑笑呆了半日,虞世兰才兴尽而去。

临走之时,容妍再三央求她过几日再来陪她,再窝在房里做月子,她恐怕都要窝出毛病了。

虞世兰果然信诺,过得几日与邓九娘王益梅三人结伴而来。

王益梅还没孩子,她本人与夫婿都不着急,哪管家中长辈催促,自顾自行事,全然不在乎,哪怕有长辈想往他们房里塞通房丫头,王益梅也不当一回事。阎文那个药疯子在女色上头完全不开窍,一门心思扑在医书上,偏偏房里琐事全都听令于王益梅,她不发话让送来的丫环侍候,哪个敢往床上爬?

她这例子也不足以让容妍借鉴来处理林碧月的事情,倒是邓九娘在处理这些事情上面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听得容妍虚心求教,便教她:“将孩子留下,妾室要么卖掉要么就遣出去,不令她再入庄家门,孩子养在你阿姐名下就好,反正本来也是她的孩子嘛。”

——好吧关于这一点,容妍觉得她的肚量还是不够大。

抛开小三论不说,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也寻常,那小妾压根算不得小三,但是站在林碧月的对立面,至少也算得上是个情敌吧?养着老公与情敌生下的孩子,难道不膈应吗?

习俗归习俗,她只要想到还要给对方养着孩子,就觉得膈应。

不过她自己反省一下,也知自己的观念很多时候跟本地土著区别甚大,也许林碧月的想法跟她有所不同呢。

她算是死心了。从头至尾,她虚心请教过好几名土著人士,从何氏到虞世兰王益梅,乃至于有处理小妾通房经验的邓九娘,本地土著们没有一个人提出过离婚这条路,大家的目标非常一致,那就是:如何坐稳正室的位子,而不是如何被小妾赶下台暴走求去!

容妍觉得,她处理此事的方针看来也只能围绕这个大前提而行动了。

147 满月

为了响应新帝政策,楚小郎的满月宴办的甚是简朴。

本来,楚家第三代上才有了这一根独苗,依着楚老将军最初的想法,那是要大肆操办一番,以示庆贺之意的。

奈何从年初开始,新帝萧泽清理完了内宫,先把自己后院料理清楚了,树立出艰苦朴素的榜样来,便开始磨刀霍霍向贪官。

起先只是他派出的心腹嫡系,由洛钧带领一批官员,替天子巡视四方。洛钧每到一处,便不断有贪渎官员落马,起先品级都不太高,从县令到府尹,依次往上,等到朝中重臣发现,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员被今上派出去的钦差大臣给法办,随后或提拔当地有能为的官吏暂替,处理地方政务,等待新帝重新委派官员前来

萧泽以农村包围城市,地方包围中央的蚕食鲸吞的方法逐步将自己这三年来考核达标又立场坚定属于新帝派的官员下放,替换先帝之时委任的不称职又有贪渎行为的官员。

又加之开春科考,又有一批进士入翰林院学习,即将成为未来国家的备用型人才,萧泽更是有恃无恐,不必非得凑和用原来的旧属官员。

这次科考,林楠倒是争气,虽没考得一甲,却取得了二甲一十四名的好成绩,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学习,反倒是向来自诩有才气的庄秀才反落第,如今仍是一名秀才。

等到八月里,容妍做月子的时候,从地方押解往上京城中的官员便已经有三百多人,等着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