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雪卸下了身上大部分负重,只带了一些很重要的随身物品,灵能手枪更是被她拿到了手上。她扯着细绳纵身跃下火山口时,甚至带着一些决然。对前途的迷茫,对死生的决然。林轻雪感觉风声呼啸,浓厚的硫磺味道合浓烟在往她的眼耳口鼻中钻,她勉强摸了一下通讯仪,一束强光往下照去,浓烟朦朦中,林轻雪并没有发现有翻滚的岩浆,这才她的心情轻松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看到了脚下的平地。

那是一片褐色的硬土,布满龟裂的缝隙,浓烟和硫磺味都是从缝隙中传出来的。林轻雪怀疑这龟裂的硬土承受不住她纵身跳下的巨大冲力,她可不希望自己踩破了土层,会是滚烫的岩浆在等着她。

林轻雪极强的身体数值让她勉强在滚烫的火山内壁上擦着滚了几圈,以一个并不算优美的姿势着地,这是冲击力见到最小的方式。这里温度高的像壁炉内壁,林轻雪刚刚一落地,就有要脱水的感觉。扯动了一下液体绳索,以表示她已经顺利到达。

她咬了咬舌头,试图联系到队友,却发现功能强大的通讯仪没有了信号。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通讯仪以空气中一种新发现的介质为传播导体,按理来说,不管是在地球任何角落,它都能正常使用。不过这世上既然连修真者都有了,超出科学解释的现象并不是没有,林轻雪算不上惊慌,她只是想尽快找到一条道路。

这里既然烤不死人,地上也没有尸体,那半个多小时前进入火山口的两个未知人士,他们去了哪里?这里有别的通道!林轻雪往山壁摸索而去,高温让这个特种女兵手上出现了硕大的水泡,她却像一点也察觉不到痛一样。出口一定在火山底部…

距离林轻雪到达地底已经五分钟了,何方的信息已经发出。远在驹场公园的林洛然,正拿着一个从驹场公园地下五十米处挖起来的古怪塑像若有所思,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简短明了的讯息,让林洛然拿着古怪塑像的手指一用力。

“我想,光明小队已经帮我们找到了正确的地点。” 古怪塑像浓郁的暗黑属性信仰之力,让林洛然感觉手心像是在被烧灼一般。

文观景等人的面色都很古怪,这塑像栩栩如生,绝对不是什么守山女神的模样。

“去富士山火山口!”

林轻雪穿过一层浓稠的黑雾,像是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

她难道已经不知不觉出了火山口,到达了富士山的山脚?不对不对,她来时,山顶的积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而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富士山,山顶还白雪皑皑。

短短几分钟内,她当然不能跨越了季节,那么,这里是哪里?

林轻雪有些困惑,但军人的天性让她面对突发状况有着绝好的接受力。她开始探索这个有些不同了的富士山。皎皎夜色下突然传来歌声,林轻雪快步上前,发现一个穿着日本传统服饰的青年男子,背着竹篓在月下采药。

泰山崩于眼前都不见得变色的林轻雪,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崔修士,您怎么在这里?” 那青年男子于月下回眸,眼中有不少疑惑,正是失踪了几天的崔贺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第二座富士山

“她下去已经有十多分钟了?” 富士山的火山口出,硫磺的味道浓郁,林洛然几人赶到时,林轻雪下到火山口内部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何飞将他们的发现讲述完,连林洛然都怀疑那两个不久前进入火山口的脚印是林洛冬和黄维鉴。

“黎师妹,文师弟,你们两人领着后勤部队驻守火山口,行吗?” 黎兮儿还想说什么,文观景却点了点头。

他猜想林洛然是准备自己深入火山口,只是危险未知,要是有人断了她的出路,林师姐可能就真的回不到现实世界了。

“黎师妹,我们留下守住火山口,林师姐才能安心下去寻找真相。”

黎兮儿对文观景向来是很信服的,听他解释完,她当即重重点头。袁也持剑而立,“师尊,请让弟子和您一起下去!”

林爸不说话,也是一副势必要下去的样子,林家人都不是只能共享富贵的性格,林洛然要去涉险,他们两人的修为就是留下来守火山口也是不济的,还不如去搏一把。

林洛然点头,与家人并肩而战,为了守护想要在意的人,有时候人体会爆发的潜能有多少,连她这个结丹期修士都估算不了。她唤来在山坳间飞行的小金,这些特种兵才知道原来一直有一只金雕跟着他们,起了暗中保护的作用。

若是没有金雕暗中保护,他们能顺利到达火山口吗?

这样一想,顿觉这黑漆漆的夜景让人遍体生寒。林洛然从何飞手中要过液体绳索递给林爸和袁也,小金如寻常老鹰大小,先行而下,三人则相继跳下,猜想火山口下面温度会很高,林洛然还为两人各自撑起的水罩。硫磺浓烟弥漫,三人很快就到达了火山口地步。

不像林轻雪,他们都是能柔韧控制自己力道的修士,轻飘飘落地,林洛然打出一道“塑音”,通知火山口众人她已经安全到达。

“师尊,这硬土层很薄,不会超过一米厚,这里还真的随时会有火山喷发的危险。”袁也轻轻跺了一下脚,这火山口下地方可不小,他们站立的地方更不算上安全。

林洛然不急反笑,“你怕什么?就算有人真的要在火山喷发上做手脚,死的最多的也是当地平民,我们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这么多人陪葬的。”

袁也点头。林爸指着火山壁说道,“小然你来看,这里的不太正常呢。”

那是东南角的火山内壁,岩浆曾经喷发过的痕迹,加上硫磺烟日夜的熏烤,这里的山壁冒着热气,还覆盖有一层黄褐色的物质。

“是结板状的硫磺,这里有一道划痕,尚未被硫烟覆盖,说明不久前有人曾在这道山壁前停留过。” 袁也被包在水罩中,像一个移动的大泡泡,在浓黄的硫烟中,袁也上前两步,突然往山壁栽去——这突然的变故只让林洛然迟疑了一秒,她双手微张,袁也强行拽了回来。陡经一番经验,袁也没有害怕,反而有欢喜的神色。

“师尊,我靠近山壁之时,隐约看见了山影重叠,这山壁背后必然是另有洞天…

林轻雪和洛冬他们,很可能前后脚进入了这个洞天!” 山壁后面别有洞天?

林洛然拉开袁也,将自己的手贴在山壁之上。果然有一股信仰之力,想要将她强行拉进山壁,林洛然毕竟是结丹期修为,又有飞天彩塑镇守识海,自制力非常,若无其事将手收了回来。洞天倒说不定,如果洛冬他们真的去了山壁之后,这倒有些麻烦了。

“走,我们也进去。” 她怕这种地方就像百慕大密境一样讲究的是随机传送,所以紧紧拽住了林爸和袁也,小金也衔着她的衣领不放松,三人一雕前进两步,一起被山壁吞没。

硬土层的缝隙处有滚滚硫烟冒出,在不到一米厚的土层下,似乎有岩浆正在不远处翻滚。这的确是一个危险无比的活火山。

林洛然几人穿过一层浓稠的黑雾,白光刺目,让三人忍不住闭眼。等适应了光线再睁开眼睛,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林洛然,也为眼前的景色所惊讶。

让他们闭眼的刺目白光,是阳光被雪山反射而形成的,雪地里直视雪景,普通人甚至会有眼盲的危险。而那座雪山,下宽上尖,林洛然读书时就在地理课本和电视剧中无数次看到的著名山峰,她是不会认错的。那是富士山。

她和林爸,袁也三人,此时就站在富士山下,不远处是覆盖着皑皑积雪的富士山峰。她的脚下是足有两尺厚的积雪,只有少量的冰冻硬土裸露在积雪没有完全覆盖的地方。

林洛然身穿“如意衫”还没有感觉,没有护甲的袁也和林爸,穿着夏天的衣裤,又没有防备,裸露的皮肤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明晃晃的积雪,完全没有现代水泥痕迹的富士山,让林洛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 这分明就是第二座一模一样的富士山,恐怕她不单是身处的黑夜白天颠倒了,连年代都有可能变化了。是穿越还是幻术?

林洛然直觉这应该是介于两者间的状态。 “不要用这里的东西,食物饮水,都不能碰。”林洛然看见山涧有一个樵夫挑着两捆柴艰难跋涉,提醒了林爸和袁也,她也从空间中取出了早年和王姐林妈她们一起定做的兔毛披风罩在衣服外面。

这样看起来,终于同季节没有违和感了。林爸的储物腰带像一个小型超市,摸出两套男士棉衣来,扔了一套给袁也。樵夫渐渐走近,林洛然的面色古怪起来。

看他行动多有不便,她还以为是个老人家,走进了才发现,这是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人。他的面庞白净,只有手掌被木柴弄出了许多口子。这样冷的天,脚下穿得也是木屐,一双白袜子被雪水弄湿了,这样大雪天的,袁也感觉自己看见这年轻樵夫的穿戴都会感觉冷。不过,他的细皮嫩肉的样子,不像樵夫,倒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客人,你们来自哪里?”樵夫也在打量这三人,特别是林洛然,那雪白的兔毛大衣因为是得自地底世界,看上去比普通的裘皮还要贵气,让樵夫摸不准她的身份,只感觉这是一个太过美丽的贵人。至于林爸和袁也的棉衣,脚上的男士靴,落在他眼中都是怪模怪样的存在。这女子好生奇怪,还带有一只金色的老鹰。樵夫已经将他们三人定位成了外来者。

经过简单突击,林洛然三人倒是能听懂他的日本话,林洛然想了想,她和林爸袁也的穿戴同樵夫比起来太古怪,装不成本地人,就干脆做个外来者吧,故而故意用华夏话说道,“我们是来看雪景的,迷路了。”

樵夫呀了一声,“你们是自大明国的客人么?” 他的华夏语说的不太标准,林洛然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个樵夫也会说华文?

这样想着,她面上却一笑,让樵夫惶恐不已,因林洛然说自己迷路了,积雪难行,这樵夫还邀请三人去他家中暂作休息。林洛然欣然同意,还让年轻的樵夫有些不好意思。他挑着两担柴走在前面,积雪让山路难行,走了大概有半小时,才来到山腰上一处积雪的小木屋。

这是低矮的日式民居,手推门上糊着白纸。樵夫将柴放在了屋檐下,推开门邀请林洛然三人进屋。总不能穿着踩满雪水的鞋子去别人睡觉的屋子里,三人脱了鞋,穿着袜子走了上去。木板冰凉凉的,不知生活在这样条件下的人是如何适应环境的。

樵夫要去烧水,林洛然不打算吃这里的东西,便假意吩咐袁也去,实际上已暗暗放了不少一些米面到袁也的背包中。袁也的储物袋中应该会准备饮水,她就没有多此一举了。

樵夫以为袁也是林洛然带来的下人,也就没有反对。林洛然开始循循善诱,套起樵夫的话来。

等袁也辛苦万分煮熟了可以吃的饭菜端上来,林洛然已经确定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这里的确是日本富士山,不过却不是公元2018年,按照樵夫的说法,代表着“忍耐”的大名德川家康,刚刚在江户取得了胜利。按照后人的说法,此时大致为庆长八年,也就是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上半年刚被委任为征夷大将军,在江户开设了幕府。江户时代的伊始?

换了其他人肯定晕乎乎以为自己穿越了,毕竟林洛然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更久远的巴比伦她都去过。问题是,若这真的是江户时代的日本,这个年轻的樵夫,向谁学的华夏文?

他的华文说的生硬,百分百却是普通话的发音。江户时代的大洋彼岸,华夏还是明朝,林洛然可不认为明朝的官话是后世的普通话。

那么,这是一个更偏向幻界的地方了?但是眼前的富士山很真切,站在她面前的樵夫也绝对不是幻象,她还分得清幻术和真人的差别。

该从哪里入手——林洛然将视线投在了不远处的富士山顶。如果这时还是公元1603年,那富士山顶的本宫浅间大社,应该还未扩建才对。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武士和艺妓

林洛然三人并没有过夜就告别了樵夫,临走之前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年轻樵夫愣了下,微笑着说,“在下松冈佐男。”

袁也讶然,想说什么,被林洛然用眼神制止了。

三人一起转了一个弯,离开了樵夫视线后,才改变了路线,上了富士山。

“师尊,日本明治维新以前,只有华族,贵族,豪族有姓,明治初年为了编制户籍这些底层劳动人才有了姓,像松冈、山上这样的,明显就是明治维新时期以住所为姓的对象…有姓的日本人,不会当樵夫。”

林洛然点头,“他体质虚寒,根本不像是从小在山野当中长大的砍柴人,反而像温室中的花朵…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袁也一愣,“师尊您怀疑他是…那些失踪的涩谷年轻人之一?”

“看他的样子,完全记不得前事,好像生来就是砍柴人。”林爸少言寡语,一说话往往切中要害。

距离一开始的人口失踪事件,也不过才一个月,那日本青年怎么可能生来即是樵夫?林洛然想到空间中那个木像,诡异难言的暗黑属性信仰之力,扭头对袁也和林爸说道,“不想变成那个樵夫一样前事尽忘,我们要随时保持警惕,相互提醒,坚守本心。”

林爸和袁也深以为然,三人不到片刻,就来到了本宫浅间大社前,这里果然还没有扩建,雪花堆满了神宫门口,虽然有些寒酸,林洛然反而觉得更有神宫的本质。

小金去找当地的鸟雀交流感情打探消息去了。她和林爸、袁也悄悄潜入,神社供奉的还是“木花开耶姬命女神”,除此之外,竟没有办法异常。

这里似乎真的是虔诚的宗教场所。袁也出来后沉默了许久,“师尊,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在梦中。”

“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林洛然一向比较重视这个大弟子的想法。

袁也咳了一声,“明朝时期华夏还有不少结丹修士存在,同一时代的日本,富士山神社这样重要的地方,师尊您修为高,弟子和师祖不过是练气期,神社中也没有人发现我们潜入,这太奇怪了。”

是啊,太奇怪了,这外表完美无瑕的富士山和神社,就像一个花架子,缺少它该有的底蕴,所以袁也才说恍然若梦。

小金飞了回来,这里的鸟雀一脸呆气,无法同它沟通,它没有问到有用的线索,无功而返。林洛然越发同意袁也的看法了,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她低头想了想,“我们去江户看看。”

江户就是后来的东京,德川幕府从第一代大名开始,直到明治维新,长达两百多年的统治中,江户就是德川幕府的政治中心。

但江户幕府初年,江户还是一个普通小城。走在江户的大街上,林洛然三人固然目不暇接,他们异于时人的打扮,也同意引人注目。他们三人都是断然不会穿日本衣服的,对那些探究的目光置若罔闻。日本人在身高上本就不占优势,更别说四百年前江户人,林洛然身为女子却有一米七的身高,走在大街上足以俯视大部分人。当然,也有例外的。

一个穿着素白武士服的人就格外引人注目,因为他很高,而且很眼熟。

“叶小北!” 来林家领过筑基丹的幸运儿,袁也怎么会忘记,就是林洛然也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正是几年前见过的叶小北。他此刻就像江户的贵族公子,腰佩长剑,一点都没有修士小宅男模样,光芒四射,将大街上的其他武士或者浪人都比了下去。

听见有人叫“叶小北”,他竟充耳不闻,从林洛然身边擦肩而过时,甚至还颇为轻佻打量了几眼林洛然。这放在以前,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宅男修士不敢这样对“林师叔”轻狂。袁也气得想揍这小子一顿,被林洛然拉住:“他此刻定然也忘了自己是谁,这么巧遇见一位熟人,我们跟上去看看。”

她见叶小北穿戴上佳,猜了许多他可能回去的地方,但没想过会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这里还有不少的武士打扮之人围在某家门口,说着什么“雪子”。

丝竹弹唱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暗含樱花的意味。墙内有一株红梅开得正好,趁着点点白雪,林洛然突然明白了这地方是哪里——古往今来的烟花巷,不分地域国度,果真是一个调调。

袁也大惊失色,“叶小北这臭小子,居然来逛青楼。” 林洛然踢了他一脚,“谁大白天逛青楼,这里应该是表演歌舞伎的地方。” 那也很不应该啊,袁也痛心疾首,叶小北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穿起了日本武士服兴冲冲来观看歌舞伎表演。

一个脸涂得雪白,嘴巴点点殷红的“假面人”,走着忸怩无比的小碎步出来。穿着黑底红边的裙子,比现代和服繁琐太多。等她一开口说话,嗓子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林洛然就知道这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年纪不轻了。

她语调做作说了许多,大意就是“雪子”姑娘犹在梳妆,还请客人们等等云云。这是非常明显的吊胃口抬高身价的办法,叶小北似有不耐,似乎对“雪子”姑娘很看重,余下的武士们也多是这样不耐又必须忍耐的表情。

林洛然三人也在静静看着,那一脸雪白的假面女人还时不时往这边看来,在林洛然的脸上不着痕迹打量。这估计是她的职业病,看见美丽的女人总想着她若表演歌舞伎会不会受欢迎,但林洛然一身贵气,这假面女人也知道是不能宵想之人,看了几眼后失望死心。

一直等了半个小时,几个扭着细碎脚步的白面艺妓出来,簇拥着一群武士进去。林洛然三人也随着人潮进去,被那老鸨似的假面人拦了下来。

女人不能进去?大抵真相是没钱的女人不能进去,林洛然看不少武士都扔给假面老鸨一小锭金裸子,她没有带金银,空间中其他值钱的东西却不少。

林洛然从空间中摸出一块小小翡翠原石,在递给假面人时,变成了一只通透的玉扳指。玉石和金子,在古代的亚洲地区应该是通用货币,假面人拦着他们的手缩了回去,变得态度恭敬起来。带着老爸逛青楼?这倒是一种新体验。虽然是来办正事儿的,林洛然也不太好意思。一扇扇纸门被拉开,这里原来是一个大通间,长长的房子,全靠屏风分隔成小间。

林洛然选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只要能看见叶小北就成。有艺妓上来斟酒,林洛然随手扔给她刚才弄扳指时剩下的玉料,十足的欢场豪客——若不是林洛然是个长得不差的女子,那艺妓都要贴了上来。

又是那种带着樱花调调的日本民乐,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插了满头钗的高挑艺妓被扶着出来。她脸上的白粉要薄许多,还能看见五官,林洛然猜想这就是什么“雪子”,淡淡一扫,却惊得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酒。

“林轻雪!” “雪子”望过来,不似叶小北对她的名字全然无动于衷,她眼里有不少迷茫。假面人看出来林洛然就是个砸场子的人,面有不善以眼神警告她。

林洛然没理她,“林轻雪,你穿着这衣服干什么?”

武士们唰唰抽出佩剑,要守卫心中女神“雪子姑娘”,假面老鸨也吩咐其他人将雪子扶下去。屏风被艺妓们不小心碰倒,拉扯间“雪子”的袖子被扯了一只下来,露出小麦色的健康肤色。“林轻雪”三个字不知道被她用什么工具刻在了手腕上,鲜明可辨。

“我不叫雪子,我是…林轻雪。” 林轻雪或许因为时间短,加上自己的意志力,并没有全然忘却前身,此时看见自己刻在手臂上的真名,挣扎着要向林洛然这边扑来。

“通知林修士,快去通知林修士…”她情绪显然很不稳定,没认出来眼前的三人,只是下意识想将消息带给林洛然。林洛然叹了一口气,打昏了她,让袁也抱着她离开。

叶小北持着长剑大喝,“放下雪子姑娘!”

林洛然扭头,“你又是谁?”她怕这种状态下叶小北听不懂华文,还特意说了日文。

叶小北扬起下巴,“德川真北!” 有意思,还姓德川了?

林洛然轻笑,“打昏一块儿带走。”

袁也的身形像鬼魅一样,抓起叶小北,林洛然接过昏迷的林轻雪,带着两个人,大摇大摆走出了这地方。

假面老鸨子像得了软骨病,站立不稳:“完了,完了,德川家的公子被人劫走了…”

一个艺妓小声提醒,“还有雪子。”

得了软骨病假面老鸨哀嚎一声,彻底晕了。摇钱树和大金主一块儿被劫走了,确实没多人能接受这样的双重刺激。更重要的是,那可是德川家的公子啊…来人啊,快去通知德川将军!

第三百五十七章 杀不死的德川家康

德川真北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荡秋千,这个世界也和他寻常见的不一样。

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往脖子里倒灌,德川真北从发现自己能看见的都是树根部份,原来他竟被人绑住了双腿,倒挂在密林中。

若有似无的交谈声被风送来,他努力抬起脖子,发现抓他来的几个人在山坡上摆了矮几,正在雪中煮茶。漫天的雪花落在黑漆漆的树枝上,再加上一株野生的红梅绽放点点殷红,同素手添水的美人相映生辉。若是换了平时,这在江户的上流圈子也极雅致的事儿——前提是他自己坐在美人旁边,而不是在这里倒挂着吹冷风。

武士的尊严不允许德川真北求饶,他只是倔强地想要挣脱,哪知这捆在身上的细绳,就像蛛丝一样,越挣扎越紧,勒得他到最后都差点没气儿了。

他干脆不动了,像挂腊肠一样荡来荡去。安静下来,听见那边山坡上低声的交谈,被风吹散了一些,听在耳中断断续续的。德川真北一时倒没顾得上,这些人说的并不是日语。

林轻雪已经清醒过来,那典型的江户花魁衣服被她扯得稀烂,作为一个华夏女兵,她是不会穿日本和服的,林洛然找了一套空间中的裙子给她换上,大雪天穿得单薄,林轻雪却像察觉不到冷一般。

“你不冷吗?”林洛然为林爸摊了一个鸡蛋饼,卷了蔬菜递给他。

林轻雪摇头,“不冷,这雪是假的!”

林洛然点点头,这个特种女兵比她想的还要意志坚强。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连她的清明之目都看不透的幻境,逼真的江户时代,还真是大手笔。林轻雪捧着茶喝了两口,茶水温热,喝下去觉得人镇定许多。

“我进来片刻,就看见了崔贺俭修士…他居然说自己是江户幕府的医官!我跟着他来江户,路上走了一天多,喝过小溪中水就感觉头脑迷迷糊糊的,有一会儿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进来干什么的,心中暗生警惕,不肯再用此地的食物。等恰巧遇见叶小北修士,他说自己是德川家的二公子后,我便猜想这里是不是能让人忘掉前事,像做梦一样浑浑噩噩活下去?为了提醒自己,便在手臂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即便这样…”

林轻雪苦笑,“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知不觉忘了真正的自己,偶尔恍惚间,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从小学习歌舞的艺妓。”

林洛然淡淡一笑,“你知道自己进入此地多久了吗?”

林轻雪惊讶,“怎么也有小半月了吧,不然那些怪模怪样的表演,我也学不会啊?”

林洛然摇头,突然问正在树枝上荡秋千的偷听的那位,“你说,她在江户多久了?” 倒挂缺氧让德川真北脸憋得通红,他怒道:“你们对雪子小姐做了什么?她是江户最好的太夫,已经登台表演一年了!”

“太夫”是江户时代最高级青楼女子的专称,花魁都还在其下,有些像表演家或者高级交际花的感觉。林洛然摊手,“你说自己来了有月余,他说你登台表演已经一年了…其实你前脚刚进入富士山火山口不久我们就跟了来,算上耽搁的时间,我们相见时不过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林轻雪一愣,这是什么样的梦境,她才进来两个小时,恍惚间感觉真的过来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在这里,她叫“雪子”,是从小学习歌舞的艺妓。

“而且,你之所以还隐约记得自己是谁,是因为你没有去过涩谷驹场公园。”

“驹场公园?” 林洛然点头,却没有多说。林轻雪来这里做了艺妓,叶小北以为他是德川幕府的二公子,崔胖子的堂弟崔贺俭认为自己是医官…

那洛冬和黄维鉴呢?如果不找到“梦境”的关键点,她有信仰之力作为支撑还好,只怕林爸和袁也时间一久,也逃不出迷失自我的下场。

“事情的关键点,是从德川家康扩建富士山的本宫浅间大社开始的。”林洛然敲了敲桌子,看向了正在风吹腊肠的叶小北。

袁也深知师意,接口道:“我们正好去问德川将军要赎金…这事情真搞笑,他突然就多了一个爹,他奶奶回去后会打死他的。”

袁也说的轻松,德川真北一缩脖子,不知道这些外来者打什么主意。

“二公子被抓了?真是胡闹!”一个白脸黑衣的中年将军,狠狠摔碎了远渡重洋价值不菲的大明瓷器。

“将军,属下无能,罪该万死,到此时仍为查出二公子下落!” 穿着木屐,只有头顶上有一小撮发髻,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英武的打扮,德川家康也不太高,身上却有一股久居高位,不怒而威的气势。见他大发雷霆,这些武士们都战战兢兢。

“属下猜想,会不会是丰臣家所为?” 德川家康沉默。此时他刚在江户建立幕府,丰臣家犹占据着大板,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是丰臣家的,他们劫持了德川真北何用?

他德川家康不缺儿子,不会因为一个侧室所生的儿子而停下一统天下的脚步——哪怕这是他一向看重的二儿子。

“丰臣秀赖才十一岁,定然是他母亲淀君的命令,果真是无知妇孺!” 德川家康反而不急了,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武士们等了许久没得到营救二公子的命令,猜不透德川将军的想法,脖子埋得发酸。

至于德川将军口呼其名的“丰臣秀赖”,早几年还是这天下的主人,德川家康可以蔑视这十一岁的少年,这些武士们却不能口出狂言。

“将军…” 一个家奴跌跌撞撞跑来,几乎撞倒了制作精美的大明屏风。

“将军,府外来了两男两女,正是他们抓了二公子!” 德川家康震怒,这家奴话音刚落,他口中的两男两女已经闯入了院子。武士们踩着木屐冲了出去,护卫在德川家康身侧。

德川家康刚踏出厅外,一颗子弹照着他脑门心呼啸而来。

身旁的武士大喝一声抽剑横劈,速度奇快还真的砍在了子弹上,哪知这灵能子弹蕴含冰霜之力,坚不可摧,将他的精钢长剑击断飞出,子弹洞穿武士的肩膀,他的大半个身体转眼被冰霜覆盖,僵硬难动。

林轻雪射出的第一颗子弹还在半途,第二课子弹已随后而至,众武士还在谨慎第一颗“暗器”,林轻雪的第二颗子弹势如破竹,射入了德川家康的眉心。

“好枪法!” 林爸和袁也没见过林轻雪让血族一枪爆头的英姿,由衷赞到。林轻雪脸上依旧淡定,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射杀血族后兴奋得脸色潮红的新兵。

“德川将军…”

“将军!”

“父亲!”

德川家康眉心中弹,倒地不起,武士们都怒目持剑看来,还有更多的家奴和武士从远门外涌来,要捉拿“杀害”德川将军的凶手。

只是冲上来的人全被一股看不见的屏障阻隔,那些武士们持剑怒砍,丝毫不能破除防护罩的防御。德川真北双目欲裂,盯着他早前深深爱慕的“雪子”,恨不得生吞了她。奈何他全身僵硬,就像个提线木偶,从里面看去,那些家族武士的刀剑都砍在一道光罩上,根本不能拿下这些凶手。

“妖法,你们是妖怪…”德川真北失魂落魄。

这样的气氛下,想起“德川真北”前后的身份落差,林洛然很不厚道笑起来,“你爹才是妖怪。” 她这话太拉仇恨值,德川真北同学想用眼神杀死的对象从林轻雪变成了林洛然。

林洛然拿手指着地下的德川家康,“你仔细看。”

仔细看什么?有家奴发出惊呼声,德川真北不由得侧目,他那被仇恨烧得通红的双眼突然一睁,好似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事情。眉心中弹的德川家康,黑着脸扶着柱子站了起来。

他的眉心没有被冰霜覆盖,深深的弹痕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小洞,连血都没有留一滴,并且在德川真北亲眼见证下,竟慢慢有愈合的状态…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人怎么会打不死?叶小北,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这个打不死的妖怪,可是你父亲?”

林洛然说道最后那句“可是你父亲”,因这地方暗黑属性的信仰之力弥漫,神海中的飞天彩塑慈眉善目,眉心有一点白光闪烁,像水晶一样剔透的信仰之力,不知不觉就蕴含在了说话间。如果林洛然此时关注识海,一定会发现那突然迸发光芒的,正是她同尛尛混合留下的泪珠。可是你父亲?一些画面倒流进德川真北脑中,一个小小的黑匣子,由一根线联通着大千世界…

这是电脑,真奇怪,他怎么认知这东西?修筑在山中的豪宅,几乎后继无人的修真世家,强势的奶奶,和有些懦弱的父亲。可是你父亲?

——不是,我父亲是蜀山叶家第六十三代传人,因为自己毫无道基,而深深自责叶家在他手中没落的叶定真。叶小北抱着头蹲了下来。

一个是德川家康侧室所生,从小受尽宠爱的二公子,一个是没落修真世家的独子,有些死宅的普通年轻人。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

我到底是谁?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梦将醒

“真北!”德川家康一副慈爱表情,似乎很为爱子的头痛欲裂而心痛。

叶小北有了动摇,那一瞬间,脑中德川真北的性格占据了主导,他站起来,试图要突破林洛然布下的防护罩,往德川家康走去。林洛然皱眉,“叶小北,你若真要做汉奸,先把我的筑基丹还来再说。”

筑基丹是什么?叶小北脚步一滞,他想起了通天塔的试炼,他从过关出来,众人都用艳羡嫉妒的目光盯着他,突然从天而降的馅饼儿砸中了自己,他得到了林师叔许诺的“筑基丹”…

只要他成功筑基,他叶家,总不会依旧没落了吧?

那是宅男叶小北一生中最荣光的时刻,小小一粒丹,不单代表他的人生从此不同,更是因为叶家又有了新的可能。他还记得,后来将筑基丹领回家时,强势的奶奶露出的笑容,懦弱父亲微湿的眼角。

相比起“德川真北”这样含着金钥匙的出身,叶小北的人生算不上完美,有些窝囊无能的前二十年,正在努力中的小修士,似乎更真实更有动力?

他脑海中关于“德川真北”的记忆逐渐模糊,两虎相争,只剩下叶小北的人生。大雾初散,叶小北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那个阳光的年轻人。

“咦,林师叔,你们怎么来了?”叶小北一副迷茫样。他还没发现自己穿着武士服,说起来,他的储物袋哪里去了?

林洛然笑道,“德川将军,到了此时,你还要做梦…不愿醒来么?”

德川家康脸色阴郁,“你是什么妖怪,来将军府妖言惑众!众武士,来助本将军拿下她!”

“嗨!”

德川家康积威甚重,武士和家奴们一时竟忘了德川家康死而复生这样诡异的事件。

天边堆积起了乌云,又一场大雪即将落下。德川幕府的武士们动作像是慢动作,一个武士高高举起了东洋刀,像林洛然撑起的防护罩劈来。浓厚的黑气在他刀口凝结,德川家康狰狞一笑,防护罩中的林洛然皱起了眉头。暗黑属性的信仰之力?看来她一开始还猜错了,这个德川家康,并不是蒙在鼓里的可怜虫——不是最虔诚的信徒,无法调用信仰之力,他哪里是被蒙蔽的可怜虫,这场大戏,德川家康即使不是主角,也是个重要男配吧?

“准备战斗了!”林洛然面色凝重起来。

袁也召唤出了他的飞剑,林爸拿出了大刀,林轻雪握紧了灵能手枪,叶小北有些懵懂,看大家戒备,自己没有了趁手的武器,还是掐起了术法。

东洋刀砍在防护罩上,暗黑的信仰之力让防护罩发出滋滋的烧灼声。这是黑暗在侵蚀光明!林洛然干脆撤了防护罩,武士们跌跌撞撞冲了过来,她懒得对付这些可怜虫,将他们留给林爸袁也联手,自己调用灵力化作一张大网,往德川家康罩去。

德川家康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却堪堪躲过林洛然的大网——她可是结丹修士!

“你早就该死了…背离了自己信仰,亲手囚禁供奉的神灵,德川家康,我没说错吧?” 林洛然日语说得并不算好,这样磕磕绊绊的话语,依旧叫德川家康变了脸色。

林洛然掐起水系术法,这漫天的雪花化作利剑,悬浮在德川家康的身前,让他变成了困兽。德川家康露出诡秘的笑容,黑气在他指尖凝结,他似乎并不怕林洛然的五行术法——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这漫天飘落的大雪也是梦中之物,林洛然以冰雪为媒介施展的水系术法,又如何能伤到德川家康呢?相反的,德川家康指尖的暗黑信仰之力,却是有着绝大杀伤力的!施展神通之术,需用信仰之力。

火凤的话还历历在耳,林洛然便有机会亲自见识了所谓的“神通之术”。积雪融水,冬夏在瞬间交替,雪水蒸发,积云落雨,大雨不断冲刷着富士山脉,山洪爆发,江户转眼就会变成菏泽之城。这些过程或许只用了一秒,甚至连一秒都不到,林洛然能感觉到这不是术法,而是真正掌控天地枯荣,四季变迁,能让天下水脉为己所用的“大神通”!

林洛然甚至听见了洪水冲破江户的防御,那些平民的呼喊哀鸣。她自己虽是结丹修士,面对这样的天威,依旧渺小若水中孤舟,随时能被滚滚的洪水倾覆…

“火凤,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这危急关头,林洛然识海的信仰之力光点全部被调动,莹莹之光,皎洁如水晶,然而在这黑暗占主导的境地中,这一点点光明,似乎随时要为黑暗所吞噬。她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空间中,火凤,银鱼,还有木狼,三只半灵体盯着桌上一个黑漆漆的塑像,神色都不尽相同。

“你真的有把握吗,火凤大哥?”银鱼的鳞片银光闪闪,和它糯糯的小女孩儿声音一点也不般配。

火凤从鼻孔中出气,“笑话,放在以前,这样的蛇怪,还不够本皇塞牙缝的…”

木狼不屑,“你也说是以前,现在它可是准备强抢神格的货色了。”

火凤踢了它一脚,“闭嘴,不说泄气话你要死啊!五行聚三,她现在已经得到了空间大部分承认,若是她死了,空间必然坍塌,你还想活?”

木狼很想嘴硬两句,然而时间万物,谁不爱惜生命? ——若不是想活,它何必这样苟延残喘地妥协!

“你动手吧!” 火凤伸出一只爪子,握住了黑漆漆的塑像,使劲捏了下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破碎的塑像中传出来,火凤用尾巴一扫,将它扔到了木屋外。

一道黑影从碎片中凝聚,空间察觉到了非法外来者,紫色的雷电在虚空中形成,将黑影劈得只剩下一阵轻烟…

“咦,果真行啊!”火凤从木屋中伸出个脑袋,啧啧有声。

木狼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原来这火凤是真没把握?不过,这样应该算是帮上忙了吧。

天空突然放晴了。德川家康犹不知发生了什么,几个武士慌张跑来通报。

“将军…丰臣家派兵包围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