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南运气不好,林洛然也不见得有多走运。

准确来说,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跌宕起伏极了。原本是一路追着大龟,突然就重逢了故人,好吧,那故人一巴掌将她拍到海里,头脑一发热她就抢了玉牌进入了百慕达秘境,混乱得一时半会儿讲不清,你说这都是啥事儿!

三百年前她不经意路过双头蛇领地,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儿,带着黎兮儿夺路而逃,那时丝毫不感觉丢人,只有一个原因,她只是一个练气期菜鸟。

然而白云苍狗,给她三百年修到元婴期,正面双头蛇,她也没多大底气…索性老天爷她大概还给留了一条退路:能凭借玉牌进入遗失之地的这一月,是秘境当中妖兽的休眠期。

兽潮要一个月后才来,“休眠”当然不可能是所有妖兽都在睡觉,林洛然想来,应该是类似双头蛇这样的大妖,实力正当低迷。

就像现在,她一手汗津津望着双头蛇,双头蛇也冷冷看着她。

必要时候,她可以选择利用玉牌传送离开,哪怕百慕达秘境百年一启,她这样做会错过补齐五行的机会,丢得性命在,才能奢望其他呢。岁月教会了林洛然谨慎和妥协,特别是一时的妥协可以换回长久的安宁或者致命一击时。

僵持了太久,直到林洛然眯起了眼睛,双头蛇冷冰冰的眼神中泄露出些许戏弄之色:

“练气士,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两个蛇头,四只眼睛盯着她,目光幽深的好像一口深井,要将人的心神都吸附进去。

看得久了,林洛然眼神就发虚,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好”字,手腕上珠子溢出一股清凉,让她发晕的脑袋猛然一醒。

她原先的镇定马上就化作警惕,游戏,什么游戏,这蛇妖几乎迷惑住她!

珠子,是珠子又一次救了她。

大概是林洛然清醒过来得太快,快得出乎双头蛇的意料,林洛然抬头时她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泄露了些许关注——自然不是关注她,而是她的手腕。

林洛然心中一动,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故意抬手将一缕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借以露出在衣袖下半遮半掩的珠子。

果然,双头蛇的目光越发幽深,那种无声的压迫扑面而来。

如果这是双头蛇的实力低迷期,林洛然很难想象它强盛时的实力。不过她出乎意料,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轻松笑了起来:

“你想玩什么游戏?”

听见她这样问,双头蛇总算将视线从珠子上挪开一分,对她升起了一口吞下腹之外的兴趣。

林洛然在蛇妖的目光下镇定异常。

面对不知深浅的敌人很可怕,但当敌人所图求的目标明确,她总能找到些突破口。

珠子,又是珠子。

伪圣女想要珠子,是想引来长袍的话,那这只呆在秘境里的蛇妖呢?

与林洛然想象中相去甚远,蛇妖眼神幽深,并不是对珠子起了贪念。只是那熟悉的明珠,勾起了它十分不喜的久远回忆。

遗失之地的天空永远是湛蓝毫无破绽的。

这里鸟语花香,灵物遍地,像青丘界一样,与地球相连,又隔绝,保留了最初的原貌。不同的是,青丘界从地球剥离,是九尾狐族对故乡的保护,而遗失之地,只是对洪荒大妖的囚禁。

双头蛇是蛇族异种,天赋异禀,出生时不单为同族所歧视,连它母亲都因它的诞生而感觉惧怕。据说蛇有龙族血脉,像鲤鱼一样,尽管很稀薄,却确实存在,而一条双头蛇的出生,用现代科学讲来,不过是因蛇的基因受到污染或是染色体复制或配对过程中产生了错误,然在老虎都可以长翅膀的洪荒世界,它出生的蛇族太过弱小普通,它们容不下这个异类。

这个异类被驱逐,被排斥,游离在族群的边缘,弱小时靠着同族不愿吃的腐肉残骨为生,一直到某一天,它们惊觉它已经成长为一条凶猛的大蛇。

彼时它已隐隐开了灵智,而从前排斥驱逐欺负它的同族,还是洪荒一隅普通蛇类。

一口吞掉一个挑衅的同族后,看着其他蛇对它本能的畏惧,它突然觉得厌烦。

双头蛇离开了族群,开始在洪荒世界游荡。在这长长的旅程中,它很多次濒临危机,也有福缘深厚吞噬各种奇花灵草之时。总的来说,命运虽然对它没有太过眷顾,大概也不能以“不公”来概括。

偏偏找不出原因,随着修为越高,它越来越嗜杀。

它化作人形,行走在洪荒中,随心情喜怒而杀人杀妖,心情最不好时,它甚至吞噬过一整个村落。

当然也有练气士叫嚣着替天行道,它已在若干时光中成为洪荒大妖,又岂是寻常练气士能对付的?

直到一次,它心情不好,化作原形,抽破了河堤,发了大水,水灾过后是瘟疫,那一次死的人,它从前吃掉的,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于是,引来了一个人族男人,和一个人族少女。

…在被困住这个坟地的漫长岁月中,双头蛇努力想让自己记住仇人的面容,终因对方太过平凡的样貌而徒劳。唯有倾城日光中,那被佩戴在手腕的明珠,熠熠生辉,落在心里扎了根,长成永生难忘的参天大树。

第五百二十六章 游戏与剑冢

骄阳如火。

行走于密林间,林洛然完全迷失了方向。

可恶,果然那蛇妖没那么好心,与她玩游戏,却又全是不利的因数。它一直盯着她的手腕,最后夺走的并非珠子,而是她捏在手中的六枚玉牌——这样一来,她失去了随时传送出秘境的先机,倒是只得老实遵守游戏规则:在蛇妖一个月的实力低迷期,靠她自己的实力走出百慕达秘境。

然后她就被丢到这片陌生的密林中。

林洛然气极,她手里也没有当年特殊部门发的地图,如何能找到标志性地貌,前往出口方向?

白仙子残魂躲藏的深渊,蝙蝠妖所在的磁山,白衣女尸呆着的水下地宫…好吧,前三个她知道的地方,也不是啥好选择,唯有找到当年的猴儿洞,倒可以参考下。

可恨没办法使用神通术“聆听”,能倾听万物心音,也不至于让她一筹莫展。

如果能找一只会说话的妖兽,也不是不可行…咦,其实一路上以妖兽实力来区分,越是靠近秘境边缘,妖兽实力越低,这个办法可以走出去吗?

林洛然觉得太阳穴嗡嗡的,她靠着树冠和苔藓的疏密,辨认出了南北,现在正是往北方而行,如果搞错了方向少不得要折返。行了两日,倒见过不是除开灵智的妖**流无能,看上去实力都差不多,能口吐人言的高阶妖兽一个不见,让林洛然不知自己有没有找对方向。

这日她兜兜转转,御剑翻越山岚,又见寒潭,骤然浑身发冷。

竟然又转回了原地?

双头蛇不知哪里去了,但这深潭她是不会错认的。涉及到和白仙子一模一样的“女尸疑案”,一入秘境,她就下意识排斥白仙子,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找她交流。

白仙子一出空间,查看了四方山岚分布,脸色就变了。

“这里是座天然幻阵!”

别说是林洛然,若她猜的没错,连蛇妖本人都走不出这座幻阵。林洛然脸色有些白:“它骗了我玉牌传送出去了?”

白仙子摇头,“这点倒不必担心,没有签订主仆血契,遗失之地中的妖物是没办法出去的,哪怕它们拿了玉牌。”

对于遗失之地,白仙子却比寻常修士了解。昔年她在飘渺峰藏书阁一本残缺典籍上偶然见过记载,遗失之地是远古大能为了囚禁凶妖大魔而辟的空间,被关进来的凶物,不管血脉延续了多少代,除了和人族修士签订血契,要想出去,只有聚集十二枚玉牌…见林洛然丢了玉牌愁眉不展,白仙子想了想,还是暂时隐瞒了这点。 聚集十二枚玉牌的几率太小,说出来也徒惹担心。

“仙子有办法找到幻阵的突破口?”白仙子咬牙,“成功率很小,就算能带你出去,定位不准,说不定会到哪里。”

见林洛然不解,白仙子想了一会儿才告诉她。

“千年前,我被人暗算,以残魂之声苟活至今,元神不全,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林洛然心中一跳,一下想到了水下地宫的白衣女尸。她不动声色继续听,白仙子本人也迷茫:“遗失之地百年一启,我也并非只来了一次,如今要带你离开这幻阵,目的地不定,落入更危险的地方也说不定。”

“不能确定大范围?”

白仙子摇头,“那地方或许是某个妖兽老巢,或许是你也去过的深渊谷底,或许就是出口…我们那时候的元婴修士到了陌生地方,会随手种下神识种子,如果这么多年还保存完好,我们会出现的地方,一定是昔年我曾去过的某一处。”

林洛然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啧啧称奇。留下神识种子当路标,倒是一个好办法,属于元婴修士的神识种子,别人拿去也无用。

她点头称许,白仙子摊开手掌,千丝万缕的流光从手心飞出,像是不小心吹散了一朵会发光的蒲公英,那些流光四散而去,眨眼消失在眼前。

一直到远方有一束白光射来,白仙子才面露喜色。

“走!”很奢侈用了万载空青固体,白仙子的魂灵体已经能抓住实物,她搭在林洛然手腕的掌心冰冰凉凉的,并不叫人反感。

“一直沿着这个方向,不要停,不要回头,就能走出幻阵懂吗?”白仙子郑重交待,林洛然自然郑重点头。 奔于山岚密林间,越走越快,遇溪过溪,遇山不避,她也不知道是何时出了幻阵,直到一直指引她们的白光熄灭,她才发现被白仙子带着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上去,像一个战场?

不远处还有媲美陨石坠落的深坑,焦土,从中间劈开的山丘,被沙土掩埋的断剑。一看就是有修士在此战斗的痕迹,规模还不小。

数以千计,各式各样的剑。有的镶嵌在山体上,有的插在岩石中,有的被掩埋在尘土下,只留下精美的剑柄。 说是战场,更像是剑冢。

“仙子,这是哪里?”

肃杀的气氛让林洛然过了很久才开口,白仙子却摇头。

奇怪,她并未到过这个地方,为何神识种子会将两人带到这里来?白仙子心中讶异,蹲下来慢慢抛开地上的沙土,当断剑精美的纹路露出来时,她已是神色微变。

“蜀山的剑…这些都是。”

白仙子拖着林洛然飞白仙子拿起的那把断剑,剑柄上刻了一个小篆“叶”字。蜀山叶家,难道是叶小北的先祖?和文观景交好,林洛然对昔日的蜀山还算了解,文叶两家本是蜀山派较大的两股势力,只是叶家精英折损厉害,渐渐也就不振了,最后一个有道基的,还是那年去通天塔,得了一粒筑基丹的叶小北。

她想到此处,也开始帮忙白仙子挖起断剑来。

埋藏在土下的,镶嵌在石壁的,插在岩石中的,每一把断剑都在洛然的搜索下找了出来。

它们一字排开摆在地上,暗淡无光。林洛然却可以想象这些飞剑没被毁前,是多么光照夺目。

八百四十二柄断剑,超过七层剑柄上刻有“叶”字。尚有两层是“文”字。

叶家的精英,竟都陨落在了此地?

白仙子的捏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断剑发呆,如玉的手指抚过剑身时,甚至颤巍巍发抖。

林洛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仙子。悲伤和绝望笼罩着这位国色天香的雍容丽人,她手中那把断剑的主人,对她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蜀山是剑修门派,飞剑对蜀山修士而言,并不是一般法宝。虽说不至于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但这无数断剑,还是能间接说明战况的惨烈。

林洛然无端想起水下地宫那些壁画,戴着“昭雪”的新娘,这把外表普通的飞剑,是不是属于那个新郎? 新娘是白仙子吗…

“断剑也不一定代表什么,仙子,这里没有半具尸骸。”

白仙子灰暗的眼神亮了下。

林洛然说的对,剑毁,不一定代表那人陨落。再不济,就像她一样,哪怕是以残魂形态苟活,总还有再相见的希望。

遥远的山岚尽头,双头蛇从寒潭中抬起脑袋。

凝视两人离开的方向冷笑:“练气士,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五百二十七章 阴谋与爱情(一)

白仙子沉默良久,最终只求能带走那把最平凡的断剑。

林洛然想了想,还是刨了一个大坑,将其他毁坏的飞剑都埋入地底,建了个真正的剑冢。

发生过战斗的范围留下了不少痕迹,却如林洛然所说一样,没有半具尸骸。若说被妖兽吞下腹,也不至于这么干净。若是蜀山派中修士收敛了尸骸,没有理却放任断剑留在原地…

是有人毁尸灭迹,还是参与战斗的剑修们当时还活着,却发生了意外情况,让他们无法寻回自己的飞剑?

不管是哪种情况,真相被历史的烟尘湮灭,林洛然或许永远都不得而知。

将白仙子在意的断裂飞剑带上,两人再次上路。白仙子情况稳定了,却主动对她讲起了旧事。

昔年她有一位相知的道侣,姓叶,是蜀山叶家百年一遇的天才,单系火道基。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秘境当中。彼时他不过是结丹修士,她尚在筑基期挣扎,都是跟随师长来见世面的小辈。

修真界尊卑分明,蜀山当时为第一大派,白仙子虽为缥缈峰亲传弟子,和叶姓男修不管从身份还是修为都颇有差距,若不是两人机缘巧合下在秘境共经生死,叶姓男修自然不会注意到当时筑基期的白仙子。

“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入遗失之地…”

遗失之地百年一启,随着两人相知,之后的数次,二人都是携手同入秘境。白仙子出事,是在唐朝周武三年,合欢派武媚儿篡夺人皇气脉,跑到凡人界当起了女皇帝。白仙子当时已是元婴后期修为,而叶姓男修,则频临化神!

修真界许多年没出过化神期修士,叶姓男修固然是被各种势力瞩目,那临门一脚的契机,也不是那么容易寻获的,恰逢周武三年百慕达秘境百年一启,对于这片从未被人探索明了的遗失之地,危机重重,同样意味着充满无数的机缘。叶姓男修相约白仙子前来秘境,面对相知几百年的道侣许诺,若是此次化神失败,便和她结为真正的道侣。即便化神成功,也要等白仙子步入化神期,两人携手破开虚空飞升。

面对白仙子数百年的执着,一心追寻仙路的叶姓男修终于做出决定,要为她而停下脚步。

“他的名字中含有一个‘昭’字,我名中带有‘雪’字,所以你得到的‘昭雪’,原是他结婴后,寻遍南海,找来鲛人泪炼制的定情信物。”

林洛然恍然大悟,双头凤钗原是白仙子和道侣的定情信物,她当年为白仙子露出痕迹而沾沾自喜,却不曾想,除了定情信物这样女修极为在意的物品,要让一个有元婴后期定力的白仙子露出痕迹,是何等困难?

白仙子抚摸断剑而笑:“你可知道,当年见你掉落深渊,我心中何等欣喜?那时候,本欲对你夺舍,可恨你资质太差,终让我下不了手…”林洛然摸摸鼻子讪笑,和白仙子相交,一开始都在彼此算计,此时把话说开也好。

白仙子暗想,她当时放弃对林洛然夺舍,固然是有林洛然资质太差缘故,在对付蝙蝠妖时所见的画面,才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想着既然放过林洛然,借着她手出了秘境,再行夺舍之法,谁知一睡多年,再醒来时,地球不见了其他修士,她也放弃了夺舍重修的路子。

“你我之间的旧事且不说,观你修行数百年,有一点比我做的要多了,合该你以废修体质,三百多年便结婴。”

白仙子的赞誉说得林洛然心虚,没有珠子,以地球的环境,如何能三百年结婴?

白仙子似看穿她想法,“珠子空间只是辅助,我说你做得好,是修行以来,未对任何人动情…说来也奇怪,寻常修士斩断红尘,对亲人和朋友都淡漠得很,唯有情字一途,成为勘不破的魔障,古往今来,折损了多少修行大能。但是唯有你,放不下红尘万里,偏偏不入情劫。林洛然,你有真正爱过某个人吗?"

林洛然怔怔难言。

白仙子一语道破,让她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怦然心动?在得知他是好友未婚夫后,理智停止了感情。

她不是看不见年轻后辈们眼中的钦慕,不是不知道识于式微时的纨绔大少,曾摘了带着露珠的玫瑰,每日留在门前。

但为什么没动心呢?

是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还是潜意识里,她一直在等最对的那个人?

柳徵曾是宝嘉的未婚夫,又有因家族利益迟疑的前科,所以不是最对的那个人。

沐天南当时并无道基,凡人百年枯骨,她承受不起失去爱人的伤痛,所以他也不是最对的那个人。

最对的人,是谁呢?

林洛然一向知道自己在感情上很理智,但此时被白仙子点醒,才惊觉她岂止是理智,简直是冷漠。然她对亲友的在乎,又是发自内心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局者迷,林洛然觉得有团迷雾蒙蔽了灵台,让她难得思绪不明。

白仙子见林洛然开始思考,唯恐她思虑太重,那自己的点拨反而起了反效果,赶紧将话题拉回来:“情字是劫,你既不入,于修行一途并非坏事。就像我,当年受了暗算,也是接到他传讯,一到目的地就被人劫杀…可恨记忆丢失,竟想不起来当年是谁伏击了我。”

白仙子固然笑得苦涩,林洛然却听明白了潜台词。

丢失了记忆,想不起是谁伏击了她。以白仙子元婴后期的修为,当时又有多少修士能将她打得只剩下残魂一缕?传讯是叶姓男修传的,如果伏击的人是差点就化神的他,那也就说得过去了。

白仙子一定也是怀疑过叶姓男修的!所以提起往事时,笑容苦涩,然而白仙子发现叶姓男修的飞剑,难过又毫不掩饰。林洛然打了个寒颤,若这就是白仙子所说勘不破的情劫,她情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尝试才好。

林洛然的倔强和迟钝让她此刻显得有些呆,见她样子,白仙子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白仙子有心查查当年疑案,林洛然这边却还记挂着双头蛇的“游戏”,两人各怀心事,这一路走得深思恍惚。 等到御剑从一方水域经过,林洛然余光不经意往下一瞥,惊见了几座熟悉的山头和水道,掐着御剑诀的指尖一颤,差点从飞剑上掉下去。

水下地宫!她和白仙子转来转去,竟到了这片水域!林洛然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这片水域她从前见过,印证下其他几处地方,大概也明白自己身处的地点,终于找到了出口的大致方向。忧的是,避来避去,天,只为了心中那点不甘愿的执念。

活下来只为了杀她,他又不是神经病。

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沐天南告诫自己要忍耐。

那年轻的声音久未获得回应,忍不住恼怒发作,剧痛从沐天南手指传来,他捂住戴戒指的手指,这种痛由手指蔓延到全身,痛彻骨髓,牵动每一根触觉神经,每一次他都恨不得斩断这只戴了戒指的手——可是他偏偏不能!

住在戒指里的两个存在,在三百多年,并不常这样折磨他,因为每痛一次,他都会记得很久。它们会在他做完那些吩咐的事后才会放过他,不管那些事情他是不是愿意做。

当沐天南单膝跪地,恨不得立刻死了之时,蝙蝠戒指中才传出另一道声音:“好了,外族蛮夷就是没耐性,先办正事!”

一声冷哼,年轻的那位不甘不愿暂时停止了动作。沐天南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等痛觉过去,他才勉强站起来,走入磁山某个洞口。

被扰了清净,黑压压飞出一群血蝙蝠,从他头顶掠过,消失在密林间。

第五百二十八章 阴谋与爱情(二)

“听我说,一定要冷静,先冷静下来…”

林洛然一边掐动分水诀,一边将扭头去看白仙子。面对两难的选择,林洛然觉得还是摊开说清楚好。她一开始是试探着问白仙子和那叶姓男修有没有举行婚礼,白仙子坚决否认。

她只是忘了被人伏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魂灵体难道还会有老年痴呆症的困扰?不可能连自己有没有嫁给心上人都不记得吧?于是林洛然心一横,将水下地宫的壁画说了。

于是,从前连骂人都是文言文的白仙子暴怒了…

暴露中的白仙子很不好对付,林洛然感觉面对一个淑女的怒火,压力堪比大妖。

白仙子非要去地宫,林洛然也不置可否,反正她已不是当年好欺负的练气期菜鸟,对付不了蛇妖,总不至于是人是鬼都能踩她一脚。她对水晶宫中的女尸是谁,也十分好奇…就算是圈套,连根拔起也比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强。

林洛然嘴里劝慰着白仙子,心中暗想,这位亦师亦友的存在,千万不要辜负她的信任才是。

分水而下,隔了三百多年,青石台阶下的石道依然保存完好。白仙子比林洛然先行一步,此刻已经到了第一帧壁画前。

云深雾绕的几座山峰,隐在青山绿水间

的亭台楼阁,身穿古装束冠修士们或坐于松下对饮,或在溪边垂钓静悟,也有在比剑的,背着药篓穿梭在山林的青衣童子,正在喂仙鹤的粉衣侍女…一行一动,一花一草,线条简洁却又栩栩如生,无不还原了当年蜀山派中的情景。直面昔日蜀山的壮观,这一帧壁画当年带给文观景巨大的冲击力,于白仙子而言,却是她从前看惯的景色。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第二帧壁画上。

那场***的修真界婚礼。白仙子望着一对新人的背影,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笑,我居然记不得自己曾当过新娘…但那背影,明明又是我的。”

她纵然能认错他,难道连自己的背影都看不出来?

“我认识一个蜀山的朋友,他说蜀山并无有关这场婚礼的记载。”文观景当年说的话,林洛然觉得这消息或许对白仙子有用,赶紧提了一下。白仙子冷笑:“怪不得你从前遮遮掩掩问我有无双生姐妹,从来没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记载…要不就是参加这场婚礼的人都死了。”

她话音方落,两人俱都沉默,却是一同想起来前两日收敛的剑冢。昔日的蜀山剑修们,到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第三帧壁画,白仙子并没有多做停留。老廖给林洛然讲过“灵界”的事后,她也不再执着千年前元婴期修士去了何处。倒是第四帧被抹去的壁画,引来白仙子阵阵冷笑。

石道之后,是那道立着木雕貔貅的石门。

白仙子轻咦了一声,“你来,画到血符压一压。”

林洛然第二次到这地方,才发现两个貔貅木雕眼神灵动,好似个活物,让她不由想起君山岛上潇湘二妃的彩塑。

画符她是不会的,索性白仙子会,在心中揣摩了一会儿,林洛然照着白仙子所示,咬破中指的瞬间,貔貅木雕眼中的生机茂盛,好似马上要活过来。她赶紧虚空画了两道血符,打入貔貅体内,灵动的木雕变得呆头呆脑。 白仙子颔首,对她画的符很满意,此时却不是多做解释的好时机,林洛然总得这血符和疯道人贴在潇湘二妃彩塑后的黄符线条像极了,不同差距估计就是一个主生,一个主杀。

白仙子连蜀山的剑之总纲都有,知道几个禁制手诀当然更容易。

石门不费吹灰之力缓缓开启,足够容纳千人的莲池地宫又露了出来。

头顶海碗大的明珠使清辉满室,莲池依旧,昔日的碧波却传来阵阵恶臭,黑水上漂浮着一些枯枝,数亩粉白相间又夹杂着紫莲,仿佛永开不败的莲池,已经败落的不成样莲池正中央,那口通体透明的水晶棺材,数条水桶粗细的大蟒盘缠绕盘旋,整个地宫弥漫着呛人的腥臭。

不理会这里的环境和林洛然所描述中“她”的陵寝相差甚远,白仙子目光如电,死死盯在了水晶棺上。

棺内有熟悉的气息在召唤她,以白仙子目力,自然能看清棺内情景:身穿她最爱的鹅黄宫装,鬓发如云,眉如墨黛,面颊饱满红润,发间插在一朵她最爱的牡丹花——那眉,那眼,那唇,分明就是她本人! 白仙子心中大惊,难道当年她肉身竟然未毁?

竟有人,将她元神生生震出体内,再抢占了她的身躯?!

元婴后期修为被夺舍,以当时修真界的实力,白仙子觉得比被人伏击,导致神魂俱灭还要难以接受!不伤害她肉身,却将她元神震散,只有一缕残魂,成为漏网之鱼…难道当时,秘境中尚有化神修士?

白仙子心中巨浪滔天,表面却很镇定,咬牙对林洛然言道:“那水晶宫中,便是本座肉身。”

她必然是怒极了,连许久没冒的“本座”都跑了出来。

听闻白仙子确认,林洛然并无轻松之意,反而觉得头更疼了。

太坑爹了,女尸体内的神识,居然曾经对白仙子夺舍成功,她上次逃脱,还真是在火凤的帮助下走了狗屎运啊!

更坑爹的是,她和白仙子两个傻货,居然还各自又送上门来。

林洛然警觉望着四周,除了大蟒缠绕在水晶棺上,她们进来这么久,并无动静。

“仙子小心点。”

见白仙子欲要前去查探,林洛然赶紧出声提醒。

“无妨,不管是什么鬼魅,你既已封住了门口那两个木雕貔貅,它至少被封住了八成,如今却奈何不了我。”

白仙子好歹也是趋于小成的魂灵体,神魂都凝固成了实体,她既心有定论,林洛然也就不再拦阻。

地宫静悄悄的,魂体本就属于阴寒之物,又岂是几条蟒蛇可以对抗的,白仙子一走进,它们俱都四散逃开。

水晶棺簇新如故,棺中丽人恍如沉睡,白仙子立在棺庞,和棺中人一静一动,好似孪生姐妹花。

她凝视着棺内肉身,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

地宫安静得过分,林洛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脊背发凉的感觉,似被一条毒蛇从暗中盯上了。

白仙子脸色带着嫌弃,忍住恶心去触碰先前被蟒蛇缠绕的的水晶棺,林洛然想起她从前被夺舍的情况,只觉得两者何其相像,一时口干舌燥,心生警觉:“等等…”

她话还含在舌尖,却见恶臭的莲池中黑水滚动,一片片荷叶从池底窜出,眨眼间叶展花开,白色的娇蕊,粉色的***,浅紫妖娆,白仙子一下被莲花的绝色所包围,衬得立于水晶宫旁的人,越发绝代风华,不可方物。

淡淡的馨香让人陶醉,在这最美一科,一道白光从开得最艳的紫色莲花中央暴起。

白仙子冷哼,正要将这不知好歹的存在擒获,哪知那白光根本就没理她,转了个弯儿就往林洛然方向袭来。

林洛然牵动嘴角算笑过,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都过了三百余年,那“神识”还当她是软柿子,对她执念不改?

一张火网从林洛然掌心冒出,往白光罩去。白仙子想到那东西昔日居然占了她肉身,林洛然毕竟是元婴初期,心中也有些急切:“你快闪开些!”

她的声音毕竟迟了,白光突然如白仙子之前寻路出幻阵时一样散开,从密密的火网缝隙中逃出生天,又汇为一道,认准了林洛然方向袭来——

………

磁山内,沐天南已走到祭台处。

臭烘烘的血蝙蝠洞穴,沐天南神色未变。

看着祭台处渐渐凝视的黑影,他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我已按照约定,将你带回了这个地方,我们的交易,算是正式完成了。”

蝙蝠戒指内传来不甘的声音:“我们的约定呢?你可是以心魔启誓,一旦毁约,难道不怕心魔誓应验?”

沐天南失笑:“Roddick,你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只对尊者起过誓,是否违背誓约,也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了,区区心魔誓,你觉得一个入了妖魔道的人,会害怕吗?”

Roddick像是被敲了一棍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说了,将戒指放到祭台上来。”

黑雾尊者口气中多有不耐,若说它和沐天南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Roddick这样的血族,永远被它划分在“蛮夷”身份,它根本不会去考虑roddick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