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和贾家是老亲,而贾母本身也是史家姑娘,四大家族的关系真是千丝万缕,无论从史家还是贾家看,甄家这门亲是要好生来往的。

早年林如海到扬州这边赴任,甄家就看在他是贾家的女婿的份上,发出了友好来往的讯号,林如海刚开始还挺乐意,后来在这边为官久了,见多了甄家为非作歹的事情,而他本身又是姑苏人,对于甄家的势力和财力也没少听说,只是见人家跟个爆发户似得,便觉得没有来往的必要了,贾敏得了林如海的意思,慢慢地也就和甄家淡了,现在贾元春封妃,他们又觉得贾家和林家都一样重要,于是有打算重新捡起这个关系来。

甄家送礼的人是林如海亲自见的,他怕林黛玉这样一个小姑娘被人家给绕了进去。

送礼的据说是甄家的二等管事,这样的人出面,已经是十分给面子的意思了。林如海做人向来讲个留一线,所以也没有给冷脸,只是招人进来问了几句。

“甄老太太身子可好?”林如海慢悠悠道。

甄家管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道:“老夫人好着呢,劳烦林大人惦记。”

林如海可从来没有惦记过那个老太太!

“唔…那就好,甄家现今如何我却是不知道了,只是听得几件事,觉得甄家越发的好了。”

甄家管事本来还想着林如海主动问问甄家其他人呢,结果林如海只是问了问老夫人,便不说了。

“林大人过奖了,老夫人说了,不求多显贵,只求能够守住家业,子孙顺意罢了。”

林如海露出一丝笑容,熟悉的人才看得出他那是讽刺。不求显贵?那为什么还在到处结交权贵,当初的关系也不肯放下?暗地里好像孩儿忠顺亲王等人有来往?守住家业?随意占人田地就是守住家业了?林如海觉得这甄家说话还真是可笑。

林如海并不回答这句话,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喝茶。

下面甄家管事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时候偷看一眼林如海,却见他眼神锐利,不由得吓一跳,急忙又低下头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才道:“府里已经准备了客房,甄管事不嫌弃的话暂且住两日,待我们将回礼准备好了,还请帮忙带回去。”

甄管事点头哈腰道:“多谢林大人,小的能有个落脚地便行了,哪里会嫌弃?您说笑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甄家谄媚至极的管事,林如海看了看手边的信,又是一阵叹息。

此时林黛玉和荀良恭在屋内看书。

林黛玉道:“这两日梅花越发的香了,梅花香自苦寒来,果然一点都不假。”

荀良恭道:“生性如此罢了,就像有些人,对他好了反而不受,对他差一些反而听话一些了。”

林黛玉一想,这不是后世所说的受虐狂和抖M么?没想到荀良恭竟然是这样理解梅花的香气和开在冬天的缘故的。

“荀哥哥的说法倒是新鲜,从古至今,只见咏梅之句,从未见过贬梅之词。荀哥哥真是大才,看来我要学的还多的是。”

荀良恭道:“林妹妹折煞我了。这世间万物皆是浑然天成,各有脾性,而其中所思所想,都是旁人强加的罢了,说不得梅花更想于春中开放,不用受着严寒之苦呢!”

林黛玉点点头道:“荀哥哥说的是,只是一人作此说法,是天才,第二人便是庸才,后头的,都是跟风之作,但若写出了真情真性,也值得一读。读书读诗读词,都是读的别人的心意。”

荀良恭笑道:“妹妹才是大才呢!我倒不如林妹妹这般看得开了。”

林黛玉也不由得抿嘴,露出浅浅的梨涡,道:“荀哥哥与爹刚好相反,爹时常说我想法怪异,让我多学学正道,偏荀哥哥却认为这是好的,我都不知该听谁的了。”

荀良恭模棱两可道:“谁是对的便听谁的罢!”

林黛玉想着荀良恭果然是心眼贼多的。

转过脸,见外头风雪已停,推开窗,便瞧见红梅于雪中怒放,鲜红与雪白映衬着,显得尤为可爱。

“这可真是个好时候,趁着今日爹在家,不如咱们去亭子里一边上学一边温酒烤肉吃如何?”

荀良恭也放下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道:“乐意之至,林妹妹总是有巧思,让人惊喜,我自然不能错过。”

林黛玉转身让人去请示林如海,不过这样的雅事,林如海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果然很快下人就回来禀告说老爷说可以,只是要注意着一些,莫要烫着了,等会子老爷自己会过来。

林黛玉便吩咐厨房去准备菜和炭火一类的,又让人去酒窖搬了梅花酒来,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

林黛玉和荀良恭进了亭子没多久,林如海便来了。

从亭子里看过去,林如海身着白色锦袍,身上披着黑色的大麾,大麾外头还披着蓑衣,脚上一双木屐,手中举着一柄油纸伞,逶迤而来,真是如同画中人一般。

荀良恭赞叹道:“林世叔这般风采,令天下多少男儿失色。”

林黛玉道:“爹爹自然是风采过人的。”

林如海进了亭子,就有人服侍着摘了蓑衣和大麾,进来了在旁边坐下,林黛玉和荀良恭起身行了礼。

待重新坐下之后,三个人便一边烤肉喝酒一边议论雪中梅花。

林如海突然叹道:“咱们在此看梅花,只盼着雪能够厚一些,景色更好一些,可是不知多少人家盼着天气能暖和一些呢!”

林如海果然是个心忧百姓的好官。

林黛玉劝解道:“爹与扬州知府衙门做了这么多事儿,不少百姓已经得到了庇佑,爹应当高兴一些才是。”

林如海道:“是我着相了,本是如此雅事,却提那伤感的事情,不说了,咱们好生赏雪。”

几杯酒下肚,又有火盆熏着,三个人脸上都泛出了红色,如同抹了胭脂一般。

荀良恭放下筷子,道:“世叔,我有一事要与您和林妹妹说。”

林黛玉和林如海都看向他,荀良恭道:“现已经是十一月了,十二月一到便要过年了,所以我也要与世叔和林妹妹辞行。这半年来,多谢二位的款待。”

林家父女是早就猜到荀良恭要回家去的,所以也没有惊讶,林如海只关切道:“现在积雪深厚,不知车马可能成行?“

荀良恭道:“世叔放心,我家有巧匠做出了适宜雪天出门的马车,这个不用担忧。若是不行,弃车骑马也是可以的,只是吃的苦头多一些罢了。”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道:“年关将近,确实是要回去,我也不虚留你,只是你出发的时候,必须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能够安稳上路了才行。”

“多谢世叔关心,这些是当然的。”

林黛玉听说荀良恭要离开,心中颇不是滋味,有不舍,却是没办法的事情,荀良恭已经出来半年了。

“荀哥哥一路顺风。”

荀良恭道:“多谢林妹妹。这些日子在府上住着,我觉得十分轻松愉悦,世叔与林妹妹也是世间难得的妙人,此次游学,让我学到了不少,回去也好交差了。只是恐怕别后尤为想念。”

林如海终于高兴了一点,道:“如果喜欢这里,就常来,我们府上人不多,你的院子可以长期给你留着。”

荀良恭道:“多谢世叔!”

林黛玉看着他如玉的脸庞带着欣喜,心微微动了动,急忙低下头,老是瞅着一个男子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荀良恭转过头来看林黛玉,稚嫩的脸庞颇为秀美,肤如雪玉,青丝赛墨,不知为何只觉得嗓子眼里干得很。

荀良恭掩饰住不对劲,道:“我家在山里,不过景色倒也过得去,若是有机会,林妹妹一定要上我家去,我娘定然会喜欢你。”

林黛玉微微一晃神,去荀良恭家?

据说荀良恭的老爹是个世外高人,所以屋子都是隐逸在深山里的,而且据说那一片山脉全是他们家的私产!这才是真正的古代土豪啊。不过自己这样的小姑娘可以出门么?可以去别家玩么?

林黛玉看向林如海,林如海道:“有机会的话,玉儿肯定会去的。荀家的夫人秀外慧中,若是玉儿能够学得一些皮毛,也是受用终身的。”

林黛玉顿时一喜,急忙道:“谢谢爹!您真好!荀哥哥,到时候你让伯母给我下帖子!”

荀良恭道:“我记住了。待天气暖和了,找了合适的时候,我便让母亲安排车马来接你。府上没有别的好东西,就是避暑比较合适。”

林黛玉应了,心里很高兴,虽然她在家里宅得住,可是她也很想出门去,特别是神秘的荀家,跟世外仙人一般,太超脱太高端了,去见识一下,还有那个找到虎心紫元玉的山洞,最好可以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许对自己的魔法修炼有什么助益呢!

20雨村上门攀关系

荀良恭要离开,林氏父女皆舍不得,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因为即将过年了,这年节是能够一家人在一起,便最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荀家那样的人家,这样的规矩肯定十分重视,所以即便是不舍,也要好好送行。

荀良恭回去收拾东西,林黛玉也去库房收拾东西,因为荀良恭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的礼,这些礼都是要回的,不能让别人以为林家是喜欢占便宜的人家。林如海的清名也不能就此毁了。

荀家送来的东西皆非凡品,林家若是要等值回礼,恐怕要倾尽半数家财了,所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林黛玉选的也是一些具有扬州特色的礼回过去,重要的是心意,而不是礼本身的价值了。

林如海回到屋里,想起荀良恭要告辞家去,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荀良恭在林府住了半年,林如海对这个行事进退皆极具有翩翩风度的晚辈十分的好感,林如海自己无子,又有如此优秀的人在跟前,不免就关爱了几分。每每想到自己膝下只有黛玉一个,虽然充作男儿教养,但终归不是男儿,不能支撑起门户,总是要出嫁的,到时候林家香火真的要断在自己这里不成?

每每此时,林如海又想起自己续弦的打算,心中又觉得自己好友与女儿说的有道理,做人不能太绝对,自己对敏儿的一腔心意,天地可鉴,只是为了黛玉,为了林家,自己也必须做出选择。相信敏儿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理解自己的做法的,黛玉就算出嫁了,身后没有娘家,恐也难以为继,黛玉性子又娇,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能有个兄弟娘家可供诉诉委屈也是好的。

这样一想,林如海又觉得自己真的迫切需要一个儿子了。

想到黛玉,林如海又想着黛玉现已八岁,明年花朝节之后,便是九岁了,别家的姑娘是十岁就早早地开始相看,唯有自家的玉儿,无人可以相帮,实在是让人怜惜,这续弦,也是十分紧迫的事情了。

黛玉的归宿,眼前倒是有一个绝好的,家世人品才华相貌无一不让自己满意,只可惜门第相差太多了,若不然,以他们二人脾性相投志趣相近的样子,再加上自己与那边的交情,此事十之j□j是能成的。

林如海不免又要叹林黛玉的身世。

就在林如海长吁短叹的时候,品书接了门子上的回禀,说有人上门来拜访,递了拜帖,希望能够拜见老爷。

品书看了上头的人,心里也是一阵为难,急忙送到了屋子里。

林如海拿了拜帖,本来微皱的眉心聚拢得更厉害了,道:“已经到了门口?”

品书躬身道:“是的,门子上的说,是坐着马车来的,瞧马车上的积雪,是一路赶来便直接过来了。”

林如海哦了一声,道:“快请进来!让研墨去厨房端些新鲜温热的点心来,我的茶也拿出来。”

品书和研墨急忙去忙活了。

林如海又瞥见桌上白贴上的署名,贾化,心中便有些不耐。

贾雨村于两年前跟着林黛玉去了都中,经了自己的介绍找到了贾政,因而得了金陵应天府的职缺,南下赴任之后,便少于自己往来,更不见上门来,这个时候冒着风雪来了,恐怕又是有所求吧?想当初自己担忧黛玉,本想着贾雨村来了总要来拜见自己,自己还可以问问黛玉如何,信中所说是否属实,结果根本未见人影儿!这些也就算了,不过是一个同僚,朝中官员千儿八百,自己总不能个个都去计较,可是,人家在任上的行事作风,却不为自己所喜,而且瞧着也是与自己政见相左的,不知今日缘何上门来?

不一会儿,品书在外面通报说贾大人到了,帘子掀起,贾雨村便进来了。

贾雨村生的宽脸高鼻,一副十分正派的模样,倒也骗着了不少人,比如自诩爱才的贾政。

林如海请贾雨村坐了,茶水点心早就预备上来了,寒暄道:“两年不见,雨村兄越发意气风发了。”

贾雨村笑起来,道:“比不得如海兄啊!当初听闻如海兄患重疾,我虽心中忧虑,却因为公务繁忙,脱不得身,没有前来探望,还请如海

贾雨村说这话的时候也在打量林如海,当初听说林如海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便要撒手人寰,没想到人家转眼又活蹦乱跳了,真是命大。要是巡盐御史空了,这江南的官场又有一番变动,自己也能够谋得有些好处,可惜了。

说话倒是会说,林如海笑眯眯道:“以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你我同朝为官,自然明白你的苦处的。要说风采,我瞧雨村兄越发的爽朗大气了,恐怕是有喜事儿吧?”

贾雨村喝了茶水吃了点心垫了肚子,道:“喜事儿暂时没有,主要还是要托各位同僚的福,能够得到圣上的青眼才好。”

林如海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却装作没听出来,道:“雨村兄在任上兢兢业业,克忠职守,圣上看在眼里,心中必然是有数的,雨村兄无需担忧。”

贾雨村谦虚了几句,自己在任上如何,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过我瞧如海兄倒是安逸得紧,这茶,喝着与别个都不同,难道是什么我所不知的名茶?”拐着弯儿说话,林如海最不喜欢这种事了,偏贾雨村最喜欢这样。

林如海不动声色道:“也不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一位隐居田园的好友所赠,据说是他自家所制之茶,只因他要求甚多,一个茶园子做出来的也就几斤,送我也不过二两多,若是平日里,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喝的。”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想太多了亲。

这茶就是荀家送的,荀家隐居山中,良田无数且不论,那高山云雾中有不少茶园,所产之茶无名茶之名,也无名茶之俗气,荀元清都是喝的自己种的茶,而送给林如海的这种,被称之为清茶,简单又明了。

“如海兄交游甚广啊!”

唉,真是不刺歪别人会死啊。

林如海回击道:“比不得雨村兄啊!听说金陵的同僚对雨村兄是交口称赞,可见雨村兄的能耐与为人之妙。”

贾雨村第一次做官的时候摔得很惨,不仅丢了官,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还要寄居在别人家,靠做教书先生来维持生计,对于贾雨村来说,这是一段耻辱,是不愿提及的过去,也因为这段时间,他收获了不少,反思了自己为官之道的错误,顺便还攀上了林家这样的人家,搭上了荣国公府这条船。现在,这个关系又到他应当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吧?

“如海兄取笑了,”贾雨村虚应道,“多亏了如海兄相助,让我见到了政公,虽然与政公只有短短的相处,但是其为人却令我十分钦佩,一直想要在与之来往,却寻不到机会。政公如此,想来其女也是十分出众的,难怪能够获得圣上的青眼相加。”

贾政如何,林如海这个做妹婿的当然清楚,连半桶水都没有的人,贾雨村也夸得妙,不说其学识才华,只说其为人,听上去倒是有几分真的一样。

“皇家之事,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品评的。”林如海毫不客气道,这贾雨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皇家的事都敢这样说。

贾雨村急忙道:“是我失言了,请如海兄勿怪。赦公虽未得见,但是其人想来也是十分厉害的。听说其子娶得是王子腾大人之女?”

贾赦是厉害,都厉害在女*色上啦,拍马屁不打草稿的,林如海越来越觉得厌烦了。

“这个是没错。”

贾雨村正想要把王子腾再夸一通,然后表达一下自己的仰慕之情,然后请林如海引荐,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通禀之声道:“老爷,姑娘来了,说要拜见先生。”

原来林黛玉在后院里忙碌的时候,听说前头老爷来了客人,是金陵应天府,林黛玉顿时就想起来了,贾雨村不就是在明年年初搭上了王子腾,王子腾累上保本,然后贾雨村到京中去候补职缺,之后就成了京官的么?但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老爹扯进去了,贾雨村那人就是个蚂蝗啊,能用的人就无所不用其极,没用的人就推进深渊,实在是可怕的一个人。

贾雨村来了,林黛玉急忙让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去拜见先生。贾雨村亲自上门,林黛玉焉有不去拜见之礼?

林如海转眼便猜到了林黛玉的意思,心中对这个聪慧的女儿更是喜爱了几分,连忙道:“快让姑娘进来,外头冷,莫冻着了。”

林黛玉进了门来,身上披着素淡的披风,只是披风边上有一圈兔毛,衬得小脸更加可爱。

林黛玉让人摘了披风,便上前给贾雨村见礼道:“学生黛玉见过先生,不知先生近来可好?”

贾雨村连忙道:“好,好着呢,快起来。”

21贾化真言惊如海

林黛玉笑眯眯地站起身道:“多谢先生。我与先生于京中一别便是两年多了,不知先生今日会上门来,所以有些仓促了。不过这些点心都是我新学的,请先生尝尝。”

贾雨村点头,便象征性地捻了一块吃了。

林家为何等人家?要不是当初贾雨村辗转给林黛玉做过先生,他还攀不上这样的关系呢。所以林家的点心当然是贾雨村这个寒门之士从未尝过的,吃一口,软糯香甜,入口即化,真是上好的点心啊!

贾雨村吃完了一块,赞道:“当初黛玉还未进过厨房,今日却有了这般手艺,实在是了不得,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呀!”

林黛玉笑眯眯道:“多谢先生赞赏。”心里对贾雨村的话颇不为然,什么叫贾雨村没看错?难道当年贾雨村还给了自己什么好处不成?自己聪明也不是他的功劳,何必要这样往自己的身上揽功?

贾雨村只觉得那点心的味道甚好,忍不住又吃了两个,再加上路上舟车劳顿,进门来虽然吃了一些点心,到底还未完全果腹,所以林黛玉带来的几盘点心很快就吃的七七八八了。

林黛玉让漱铃收了盘子,道:“没想到先生这般喜爱这些点心,等先生告辞之时要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些新鲜的给先生带上。”

贾雨村不在意地应了,林黛玉告辞,林如海挥手让她去了。

不一会儿,贾雨村又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几口水,便开始觉得脑子有些不听自己的指挥了。

坐在贾雨村对面的林如海只见贾雨村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询问,只听见贾雨村道:“如海兄,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

林如海道:“不知,还请雨村兄明示。”

贾雨村嘿嘿一笑,完全没有了刚刚沉稳内敛的形象,完全是一副市侩小人的样子,道:“我想让你帮我引荐王子腾大人啊,王子腾大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只要他替我说话,我一定能够谋到一个好的职缺的。”

林如海奇怪这贾雨村怎么突然说话这般直白了,不由得问道:“雨村兄你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贾雨村摆摆手,继续道:“没有,我好得很,如海兄你听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肯定王子腾大人会帮我忙吗?因为我曾经帮过王子腾大人啊,准确地说,是王子腾大人又把柄在我这里,哈哈…”

林如海见贾雨村状若癫狂,心中疑惑,但是更为贾雨村的话吃惊,王子腾为九省督制,风光无限,而贾雨村虽然是金陵应天府,两个人的官职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王子腾怎么和贾雨村发生了交集,而且把把柄落到了他的手里?

“雨村兄这话如何说?”

贾雨村嘿嘿笑,倒了茶给自己,刺溜喝了几口,跟喝酒一般,毫无喝茶品茶的雅趣,声音刺耳极了,根本不是一个懂礼之人做得出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嘿嘿…”贾雨村为人狡诈,心性也坚定,所以在魔药的作用下虽然说了一些话,但是在说到重点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接着继续道:“其实事情很简单。你也知道你岳家的二舅老爷的夫人是王子腾的妹妹对吧?而王子腾的另一个妹妹当年嫁进了金陵薛家,金陵薛家为紫薇舍人之后,又有皇商的名头,堪为四大家主之一,毕竟人家珍珠如雪金如铁嘛。可惜生了一个不孝子,竟然因为一个女子与他人发生龃龉,最后发展成了打斗,那薛霸王一下子就把人家打死了,惹了官司。我去金陵赴任之时,第一件事便是这个案子,要不是我将事情处理了,让人将薛霸王做成了一个死人的名头,人家薛霸王就要蹲大牢了。这事儿王子腾也是知道的,你说他是不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是不是应该会帮我?”

林如海听了心惊不已,真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一出,他根本没收到一点风声!是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唯一的爱女也被送离了家门,外面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自己感兴趣,更不会让自己关注,所以自己错过了这样的事情!

林黛玉在贾家,而贾家仗着势力就能够这般行事,可见其品行!玉儿还被自己送去住了一年多,要是这些事儿闹出来,玉儿的名声岂不是要受到影响?而且还有贾雨村这个先生,岂不是也要拖累玉儿?可是贾雨村是自己给玉儿找的先生,而黛玉,也是自己送去贾府的!

这个时候林如海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少错误,给林黛玉的未来埋下了多少隐患!

在女孩儿谈婚论嫁之时,名声是顶顶重要的,有那样横行霸道的外家,还有如此趋炎附势是非不分的先生,黛玉的名声能够好到哪里去?林如海顿时觉得心口压了很大的一块石头,自己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将黛玉害的好惨啊!

林如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防贾雨村突然一把抓住他,道:“如海兄,你答应我不?给我引荐一下王子腾大人吧!王大人贵人多忘事,总要有人提醒一下才行。”

林如海挣脱开贾雨村的手,这人还想着让自己打前锋去得罪王子腾,真是黑心的紧!林如海不怕王子腾,可是在官场是步步惊心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这贾雨村是想将自己推出去做靶子么?人家不会恨贾雨村,倒是会恨上自己这个引荐的人!

“雨村兄莫急,这个事儿好办得很,不知道雨村兄还有别的事儿要与我说没?”

“还有?还有什么事儿?喔呵呵…是有一件十分巧合的事情,还跟薛霸王的那个案子有关呢!你知道薛霸王和那个冤死鬼争的人是谁么?”

“是谁?”

贾雨村得意道:“正是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啧啧,眉心的那颗胭脂痣,我是不会忘了的。小时候我就说此女长大之后必然样貌不凡,果然这么些年之后,竟然那般出挑,惹得别人为她打死人。哈哈…”

贾雨村很得意,很得意这些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这就是他的恶趣味,他仕途坎坷,他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都是别人害的,现在看到别人也在痛苦,在挣扎,他就觉得很开心,很高兴,那些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甄士隐这个人,林如海当然知道!因为连年命途多舛,先是丢了唯一的小女儿,然后又遭逢大火烧尽了家当,剩下的薄产又被岳家弄了去,从一介富翁成为疯疯癫癫的道士,实在是可悲可叹,林如海曾经也叹息过,他没想到贾雨村竟然将自己恩人的女儿的事情瞒了起来,还躲着偷笑!甄士隐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而自己又比人家好多少?

林如海越想越心惊,如果哪天林家倒霉了,这贾雨村不仅不会拉一把,恐怕还会上来踩一脚,那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记得与黛玉的师生之情,不会记得自己与他的交情以及引荐之恩的!

“雨村兄,这…这可是真的?你为何不帮甄士隐把女儿送回去?”林如海忍不住问道。

贾雨村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看样子有些神志不清,可是他说话又很有条理,逻辑很清晰,不像是撒谎的。

“为什么要送回去?甄家已经败了,送回去又如何?再说了,要是甄英莲被送回去,那薛霸王和王子腾还有贾政夫人岂不是都要恨上我?我才不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贾雨村说的理直气壮,倒是让林如海再一次认识到他的人品有多么的恶劣。

“原来是这样啊!”林如海生出一种憎恶感,以前是厌烦,现在是憎恶。

现在的林如海恨不得把人丢出去才好。

贾雨村絮絮叨叨道:“可不是这样?这世间的人都是只知道为自己罢了,我若是心软半分,便要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林如海知道贾雨村这狠心又忘恩负义的性子是生在骨子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