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莉吉尔诡异地笑着,“我还没说完呢。”

当神斯回过头看她的时候,他像是看见了最可怕的梦魇一样,惊讶地倒退两步。

而麒零,已经坐在椅子上动不了了。

【骨蝶】莉吉尔的右肩到腹部,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刀劈开了一样,突然从身子上垮了下来,她的右半边胸腔里的内脏、肠子,哗啦啦地流了一地,她的目光浑浊,但她还是依然笑着,“我高兴的是,呵呵……呵呵呵呵呵……今天,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呢。”她的双脚,突然又断成了四五截,她整个人像一堆碎块一样堆在地上,她长长的头发浸泡在她的血浆和内脏里,“来的不是【冰貉】……是【苍雪之牙】……我们得到的情报,都错了呀……”

说完,她的头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神音和麒零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神斯的胸口,已经爆炸出了一朵巨大而璀璨的冰雪之花,锋利而坚硬的花瓣,从胸口拥挤而出,内脏和肠子,挂在钻石一般的冰雪上,冒着滚滚的热气,再一瞬间,就结成了冰。

【西之亚斯蓝帝国·心脏】

银尘上一次走进这个巨大圣堂般的叫做【心脏】的建筑时,是三年前。

三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高耸入云的尖顶。弥漫着无限魂力的磁场。这栋建筑,被称为帝都的心脏。它庞大而又诡谲地耸立在帝都格兰尔特的正中央。

它的方圆一公里之内,几乎没有任何的平民百姓。

它是皇室帝王居住的中心。它高耸入云,最顶端的尖顶,永远笼罩在白云里面。偶尔有巨大的飞鸟从它的旁边飞过。嘹亮的神乐也来自于【心脏】的顶端,这些婉转的赞美诗般的旋律,笼罩着整个格兰尔特。

但只有不超过三十个人知道,帝都真正的中心,是在这座【心脏】的地底。以地面为对称中心线的地下,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倒立建筑在大地深处的宫殿。

而银尘,此时就在这个倒立建筑的最深处。

这个最深处的地方,叫做【预言之源】。

银尘站在空旷的大殿中间。周围都是萦绕着光芒的巨大墙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复杂而又巧夺天工的花纹雕刻,头顶是巨大的穹顶——虽然是倒立在地底深处,却依然有明亮的光线,从上面投射下来。这是这个【心脏】里凝聚的巨大魂力。银尘走在大殿里,因为太过巨大的空间,让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来自深深的峡谷深处.空气里是庞大的寂静,和类似神迹般让人无法呼吸的凝重感。

而真正的神迹,则是此刻银尘所站立的脚下的地面。

一整块地面都是一面巨大的没有拼接缝隙的原始水晶,空旷的大殿地面,是由这样一整块巨大的水晶所充当的。

水晶上镂刻的发亮的纹路,是上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关于魂力的秘密。

而知道这些秘密的人,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三个【白银祭司】。他们三个,似乎是从这个大殿被修建之时,就一直在这里——他们的生命是一个永恒的迷,没有人知道他们活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存在在这里了,以这样一种让人觉得恐惧的方式:他们三个仰面躺在大殿地面的中心,彼此头对立在一起,形成一个三棱的花纹,他们本身,就是这个巨大水晶的一个刻纹——他们的身体被巨大的水晶体包容其中,只有他们的脸,露在水晶地面的外面,可能是经过太长的时间,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水晶的一个部分,透明的,没有瑕疵的,三张一模一样的像是用水晶做成的脸,他们双眼紧闭,没有任何的表情。

两个男祭司,一个女祭司。

他们穿着高贵而又复杂的服饰,像是天神般的容貌,永恒地凝固在这块巨大的魂力水晶中。

银尘走到他们面前,跪下来。

不知来自哪儿的声音,飘渺地充盈着整个大殿。

银尘低头凝听着,他知道这个神迹般的声音,来自三个【白银祭司】共同的魂魄。

“银尘,你仙子脚下出现的这个地图,是在亚斯蓝帝国西边的一个叫做福泽的小镇。”

银尘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巨大水晶,水晶深处,浮现出来一张地图,上面出现了几个蓝色的亮点,和三个血红色的亮点。

“银尘,我们需要你前往这个小镇上,寻找各一叫做麒零的少年。他是最新的一个【使徒】。”

“好,我现在就去。”银尘抬起头,看着面前沉睡的三个祭司,他如同冰雪般冷漠而完美的脸上,露出了微微复杂的表情。他动了动他刀锋般薄薄的嘴唇,说,“但是祭司大人,为什么,会有三个【王爵】出现在这个小镇上?”银尘的瞳孔像是白银一样。

“错了。银尘,你前往那里,那里只会有你一个【王爵】。这三个看上去像王爵魂力级别的红点,一个是魂兽【苍雪之牙】,一个是你的【使徒】麒零。”

“还有一个呢,那个红点,”银尘望着面前沉睡在水晶里的祭司,一字一句地问,“是什么东西?”

Chapter 2 赐印

月光像是水银般流淌在福泽镇的地表上。

只是,之前黄色粗麻岩石铺就而成的道路,现在已经是一片坚硬的银白色冰面了。道路上金斯和流娜的尸体被一簇一簇珊瑚般美丽的冰晶包裹着,他们的面容像是凝固在琥珀里。

而之前还是人声鼎沸的驿站,此刻沉浸在一片阴森的死寂里。地面、墙壁、回廊、庭院,全部被包裹成了一个冰雪的世界。之前散发着热气的内脏、肠子、血液……此刻也早就凝固成了冰。

无数尸体的碎块,爆炸般地四散在周围。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或者说,已经不是风声那么简单了,无数高频而又尖锐的蜂鸣弦音从耳膜上飞快地划过,传递进脑海里,变成一种撕裂般的痛觉。眼前的一切场景,都晃动成拉长的模糊光线,麒零的视线在这种疾风般的高速里涣散开来,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浑浊的光。

停留在记忆里的面还是刚刚在驿站里的画面——尽管此刻的驿站,早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雪包裹的残骸。当神音用银白的丝刃把自己卷裹着从驿站里拉扯出来逃命的时候,麒零刚好看见驿站里结冰的地面上,突然疯狂钻出冰面肆意吞噬着那些魂术师的锋利冰雪晶体组成的藤蔓,它们像是有生命的巨大怪物一般,把神氏家族缠绕包裹着,用锋利的冰凌尖刺,把他们卷裹着拖进梦魇般的恐惧深渊里。

几秒钟之前像是神祗般光芒万丈的银白色家族,在几秒钟之后,变成了一堆毫无还手之力的肉块,撕心裂肺的惨叫随着血腥气一起扩散在空气里,从身后席卷而来。

麒零忍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回过头看着抓着自己飞快朝远处森林逃跑的神音,她那张精致而美好的脸,现在完全笼罩在恐惧的阴影里,嘴唇苍白,瞳孔锁紧成线。

“你不要救他们么……”麒零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神音没有回头,冷冷地说“他们已经死了……”。

当麒零适应了眼前飞快变化的场景之后,他才看清楚,自己被神音用银白色的丝缠在腰上,飞快地拉着朝前跑,感觉像在飞一样。而前面的神音脸色苍白,咬牙用力地挥舞着右手,无数白色的光芒像是流窜的光线一样从她的掌心里喷涌出来,朝前面飞卷而去,缠绕在无数的巨大树木枝干上,拉扯着他们两个朝前飞掠。脚下的地面被飞掠而过的巨大气流卷动粉碎,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轰然爆炸的声音一路划破森林,冲向光线越来越幽暗的深处。

而即使是在这样暴风般的速度之下,身后那种让人窒息般的恐惧感,依然没有摆脱,相反,是越来越近。麒零回过头去,远处一片迷蒙的风雪,鹅毛般的雪花在天地里肆意地舞动着,地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的结冰,朝他们逼近,耳边是不断响起的冰面凝固的“咔嚓咔嚓”的声响,那团白色的风雪里,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周围的温度疯狂的下降,像是零度的死神不断地朝他们逼近。麒零手脚一片冰凉,他张开口,却发现已经没办法控制舌头说话了。他费力地从喉咙里对神音说话,到了口边,却只变成没有意义的沙哑的喊声,周围暴风雪的声音,迅速地把他的声音吞没。他的思维渐渐混沌一片,冰冻的寒冷正在把生命从他的躯体里扯出来四成碎片。麒零的双眼渐渐地闭起来,他快要失去知觉了。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想死啊……”他听见神音的声音,像是被人攫住了喉咙发出来的一样,充满的瘆人的恐惧。

神音可以精确地感应到自己身后的魂兽【苍雪之牙】所散发出来的庞大魄力,像是压倒性的海潮一样从背后冲刷而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赢。她只有逃。

魂力释放到了极限,无数银白色绸缎一样的丝线一股一股地从她身体里以光芒的形式爆炸出来,疯狂朝前方风驰电掣着,拉动着他们朝前飞掠。而她内心还存在着侥幸、期待着可以从这场浩劫里逃出生天的时候,她看见森林尽头拔地而起的山体。

“不……”

她绝望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绝路,而身后是已经逼近了的怪物。

神音恐惧而僵硬地转过身来,她看着已经仰倒在自己面前的意识已经浑浊的麒零,他英俊的脸上是一层薄薄的白色寒霜,挺拔的眉毛上结满了冰花。

神音抬眼看着森林深处渐渐逼近的一团混沌旋转着的风雪,咬了咬牙。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

天空上乌云急速卷动而过,轰隆作响的雷声在天空里反复的爆炸。如果此刻从幽蓝的夜空上俯瞰而下的话,这片笼罩在暴风雪里的巨大森林,每一棵参天大树之间,都被扯上了密密麻麻的手腕粗细的白丝,错综复杂地,把幽暗的森林编织成了一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捕食者之网,如同巨大的蜘蛛在大地上留下的一个白色的死亡陷阱。

浓密的树影里,不时有幽幽的光晕在各处此起彼伏地亮起,然后又神秘地消失,像是黑暗里无数双巨大的瞳孔。

神音压抑着胸口里像是怪兽一样呼之欲出的恐惧感,用颤抖的瞳孔,盯着渐渐逼近的那团风雪。

——不要怕,只要调动起全身的魂力,感应对方的速度,不会死的……

——不想死……不要死……

——没有关系,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

神音渐渐压抑下自己心里的恐惧,慢慢闭上眼睛。她把魂力从身体里释放出来,像是空气一般弥漫进整个森林,然后依附在那些交错分割的网上。黑暗里所有细微的变化,所有攻击的企图,所有魂力的流动,都通过那些蛛丝传递回她的身体。她仿佛突然变成了一直巨大的怪物,将白色的神经布满了整个森林,现在,整个森林都是她庞大的身躯。

“来了!”她的眼猛然睁开。

在还来不及做出任何魂力回应的瞬间,她只能看见面前像是闪电般穿刺过来的五根锋利的巨大尖爪,如同可以无限伸展的利刃一样,笔直地射穿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穿刺者,朝身后的山崖撞去,轰然一声爆炸,演示四处激射,尘埃弥漫一片。

……明明提前感受到了,却躲避不了速度……

天地恢复一片平静。

尘埃缓慢的落定了。陡峭的山面被神音的身体砸出了一个幽深的坑洞,洞穴的门口,神音丝绸般的头发从洞里倒挂出来。无数冰块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无数尖刀般锋利的冰雪藤蔓,缓慢而又扭曲地生长出来,填满了那个洞穴,看上去像是它们拥挤着从山崖里刺穿出来,顶破了岩石,把水晶一般的锋利锐芒暴露在了空气里。一簇一簇冰晶之间,是神音死气沉沉的头发。

麒零躺在地上,用涣散的瞳孔看着身后倒立的画面,看着神音被那些疯狂的冰雪藤蔓渐渐吞噬掩埋。

而同是,无视尖利的冰刺从他身体周围的地面破土而出,用一种迟缓的速度,带着傲慢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刺穿进他的身体,一圈一圈地把他捆绑起来,然后渐渐勒紧,每一个冰刃上又爆发出无数个更尖利的兵刃,脚踝、大腿、手臂、胸膛、小腹,锋利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撕扯开他的肌肉,把极度的寒冷像是毒液般注射进他的身体,窒息般的压迫着心脏,口中是喷涌而出的血腥液体。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麒零看见自己面前,那只巨大的、毛茸茸的怪兽的爪子。上面淋漓的鲜血,被月光找出幽幽的绿色来。

【西之亚斯蓝帝国·港口城市雷恩】

莲泉走进雷恩市的时候,日正当午。碧空如洗,蔚蓝的天碧如同平静的大海一样纯粹。偶尔有白色的海鸟在天空上发出响亮的鸣叫。

空气里是海港都市特有的海洋味道,咸咸的空气加上灿烂的阳光,让人心情愉悦。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似乎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取悦,无论是出海归来的渔夫,还是铁匠铺里的铁匠,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如同天空一般开朗的笑容。然而莲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她从小到大就几乎没有笑容,所有人都觉得她太过严肃了,生命了无趣味。

作为亚斯蓝帝国的第四大都市,雷恩一直扮演着帝国出口的角色。无数的海运船只,都经由这个港口。这个城市的居民,也一直安居乐业。

但雷恩一直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所有魂术师之间所共知的。那就是,它是【魂冢】的入口。

莲泉就是为了【魂冢】而来的。

她刚刚走进恢弘的城门不久,就听见城外远处一阵喧闹的声音。她皱起眉头,刺目的阳光下,一队马车从白色的街道上飞快地奔驰过来。两边的摊贩行人纷纷避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低头做人,彼此心照不宣。

应该是城里哪个显赫的贵族吧。

莲泉把面纱蒙起来遮住半张脸,往路边站了站。

车队飞快地从远处驶来,马蹄踏在白色大理石的街道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道路的中央,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妇人,正在弯下腰捡起她因为惊吓而打翻的篮子,而车队正朝她飞奔而来。

周围的人还来不及救助,神剃老妇人都还维持着那个佝偻弯腰的姿势,下一个瞬间,砰然一声,老妇人的身体就像是一枚枯萎的落叶一样,没有重量般地从地面飞起,然后重重的撞在道路边的城墙上,粘稠的鲜血在烈日下,很快就凝固了。

莲泉的眼睛从面纱上方露出来,皱着眉头望着老人趴在墙角一动不动的尸体和飞快离去的车队——他们丝毫没有任何的停顿和迟疑,似乎撞到的只是一个箩筐或是一把椅子。一些旧的记忆画面在脑海深处闪动起来,和面前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车队在远处两百米的地方停下。

高大的白色岩石修建而成的宫殿。

莲泉动了动步子,身影在烈日下晃动了几下,就站在了车队了面前。

当马车里的人撩开华贵的垂帘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马前的莲泉。车里下来的男人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从牙齿里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莲泉没有动,似乎也没有看到身后朝他走来的、拿着沉重狼牙棒的壮硕无视。

车里的男人半眯着眼睛,而下一秒钟,莲泉身后的那个无视用力地挥舞起黑铁打造的狼牙棒,如同野兽一般朝着莲泉的脖颈出死命地打下去。

骨头碎裂的声响和尖刺插进血肉的浑浊声。

莲泉的身体砰地一声飞出去,坠落在十几米远的地面,翻滚着擦出去好远。

周围的市民全部低着头默不作声。大家都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动不动倒在道路中央的莲泉。

车上的男人慢慢地下车来,他白银点缀的华丽长袍在日光喜爱发射出耀眼的白。

他走到莲泉身边,抬起脚,把她的脸翻过来对着自己。他对莲泉说:“有没有告诉你骂我们是雷恩的第一魂术世家?”

“那真是……帮了大忙了……”莲泉从地上缓慢地站起来,因为刚才的重击和坠落,将她的脖子、脊椎、关节都打的变了形。她站起来,不急不缓的扭动着脖子、胳膊、腰肢,像是在把支离破碎的身体重新组装起来,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疑惑:“你说什么?”

“我是说,”莲泉最后把脖子一拧,“你会魂术,真是帮了大忙了,因为我曾经发过誓,绝对不杀不会魂术的人。”

“开什么玩笑!”男人的瞳孔瞬间收紧,杀气砰然将他的长袍鼓舞起来。

而莲泉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她双手朝天空一举,那个男人的躯体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攫住一般,朝天空高高抛起,而同时,莲泉优雅而不急不缓的,伸出手凌空对着远处路边一个水池里,轻轻地抓了抓,于是,无数颗滚圆的水珠从水面破空而起,朝她飞了过来,她把手臂一转,五指朝着天空上那个男人用力一甩——

那些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以一种雷电般的速度朝那个男人射过去,一连串“噗噗噗”的声响,是水珠穿透那个男人身体的声音。无数滚圆的水珠像是坚硬的钢铁一般,围绕着他的身体疯狂的旋转,反复的穿射,如同一群疯狂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围着他,反反复复,将他的身体射出了无数的窟窿。

砰然一声,他的尸体坠在了地面上,那些饱含了他鲜血的水珠此刻已经变成无数赤红的颗粒,纷纷淋在他的身上。鲜血从他身体上成千山万个窟窿里汩汩地涌出来。

莲泉走过来,站在他边上,轻轻地摘下面纱,那个男人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最可怕的怪物一样。

海风把莲泉的头发吹起来,阳光下,她耳朵下方脖子上的那处印痕,清晰可见。

“第五……【爵印】……”男人含满鲜血的口中发出迷糊的声音,“你是……”

莲泉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点点头,看着面前快要死了的男人,认真的说:“对,我是鬼山莲泉,第五【使徒】。”

【西之亚斯蓝帝国·福泽镇外】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非常明亮了。白云像是银白的丝绒,布满湛蓝的天空。阳光从茂盛的树冠缝隙中间投射下来,在身边形成一个一个摇晃的光斑。风带着树叶的清新香味,在空气里被阳光加温。

一切都很美好,而昨夜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杀戮,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麒零猛然坐起来,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昨天晚上被那些锋利的冰刃刺穿的胸膛完全没有任何的痛觉,他撩起袖子和裤管,发现手脚也没有任何的伤痕。而神音……

他突然回过头,看向陡峭的山壁,那个被砸出来的洞穴依然在,但那些疯狂生长的冰晶全部消失无踪了。麒零爬起来,动作迅速地爬上山崖,一边攀爬一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非但不像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反而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但他爬上去之后,发现洞穴里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

他失望地重新回到地面之后,才发现了一直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银尘。

银尘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暴露在地表之外的根系上,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巨大的绿色树冠上摇碎了,投射到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线里看起来如同冰雪雕刻般的精致,但同时也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漠。他身上的长袍在空气里以一种缓慢而神奇的方式,云一般地浮动着,把他衬托着得如同天神一样。他把手中的一卷古书收起来,然后抬起头朝麒零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走吧。”

“走?走去哪儿啊?”麒零把手放在后脑勺上,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是你救了我啊?”

“没有。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躺在那里睡觉的。”银尘面无表情,“为什么说是救你?”

“因为我之前快要死了……”麒零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有魂兽或者魂术师这种事情,于是换了话题,“你来的时候又看见那个坑洞里,就那边,里面有一个姐姐么?大概比我大两三岁,长得非常好看,你有看见她么?”

银尘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目光是死水一般的沉寂。“没有看见。”

银尘站起来,朝麒零走过去,“跟我走吧,去格兰尔特。”

“格……格兰尔特?”麒零吓了一跳,“你要带我去格兰尔特?为什么啊?我还要回驿站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如果不会去,老板娘肯定要骂死我,而且我从小到大都生长在这里,我的人生还没有……”

麒零还没有说完,就突然感觉整个口腔里都是冷得刺骨的冰渣,他哇啦哇啦几口吐出来,舌头都麻木了。

“吵死了。”银尘揉了揉耳朵,半眯起眼睛。他回过头来。对着麒零说:“从你成为【使徒】的这一天起,你以前的人生,都不具有任何意义了。”

“什么……是……【使徒】啊?”麒零用冻得不听使唤的舌头含混地问。

银尘的瞳孔渐渐缩小,他一步一步逼近麒零,周围的树干上突然结满了寒霜,空气里肆意流动的寒冷气旋,“你问我,什么是【使徒】?”银尘站在麒零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麒零看着眼前面罩寒气的银尘,之前刺骨的恐惧再一次席卷上来。

“你从来没听过【使徒】是什么?”

“没听过……”

“那你会魂术么?”

“不会……”

银尘看着面前这个英气逼人,但依然没有完全脱去稚气的少年,不知道【白银祭司】和他开了个什么玩笑。

【西之亚斯蓝帝国·港口城市雷恩】

莲泉找了家旅店住下,她坐在床上,在黑暗里闭着眼睛沉默。

床头放着店家配送来的铜灯,她也没有点燃,黑暗里她的脸依然没有表情。

窗外浑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大海之上,从窗户向外看,海面在夜色里波光粼粼。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莲泉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她的身体突然无声寂静地爆炸出一层绿色的烟雾,像是被风吹散一般,瞬间就扩散消失在了黑暗里。

时间在死寂的黑暗里缓慢地流逝着。

“看起来这一次……”莲泉低声说,“来了个不得了的怪物呢……”

月光把通往雷恩城门的大道照的一片银白,道路边两排雕刻着各种神兽的巨大石柱,象征着雷恩的繁华和富饶。

叮当作响的清脆之音,在深夜里听起来温柔悦耳,渐渐朝雷恩城里而去。

【西之亚斯蓝帝国·福泽镇外】

银尘看着自己面前的麒零,感觉不可思议。

当银尘刚刚赶到福泽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来晚了,从村口的驿站一直到村落里面,四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巨大尖锐冰柱,整个城镇像一处极北之地没有任何生机的冰域雪原。他感应着魂力,一路追到镇外的森林深处,看见安静地躺在地上熟睡的麒零。

他也不明白,之前暗自【预言之源】看见的三个红点,为什么只剩下了麒零一个人。

他走过去,朝麒零伸出手。

“别杀我!”麒零恐惧地嚷着。

银尘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放到他的脸上,指尖庆庆地靠近他耳朵后面的头骨。

从银尘的指尖上渗透进来的寒冷的触感,让麒零心里赶到非常恐惧。

而真正恐惧的人,是银尘。

当他把感知力刺探进麒零的身体时,他发现自己刚刚释放出来的魂力在进入麒零身体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麒零身体内部蕴含着的魂力,却像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肆意翻滚着滔天的巨浪。

银尘终于确定,麒零就是【白银祭司】让自己寻找的使徒。

银尘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面前仿佛一张白纸的麒零,瞳孔里是别人无法猜测的神色。

不过也好,比起要重新改变一个已经学了某些不地道的魂术的人来说,麒零这样的人,反倒可以从一个最纯粹的起点开始。

银尘刚想把手放下,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手指重新释放出一波加重的魂力。“别动”,麒零本来就害怕,看着面前突然表情肃穆像是看见了恶魔一样的银尘,更加心里没底。

“你身体里面……到底有什么……怪物……”

麒零的脸色苍白,完全不知道银尘再说什么,但是,他从银尘恐惧的脸上,知道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西之亚斯蓝帝国·港口城市雷恩】

莲泉站起来,走到窗口,然后朝外面用力一跃,整个人像是一只黑色的苍鹭一样高高地冲向夜空。她纯黑色的长袍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鬼魅般的光泽,衬托着天空里的月亮和脚下波光粼粼的蓝黑色海面,看起来就如同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午夜幽灵。

一个朦胧的白色影子在天空里,从她的身后无声地飞掠过。

莲泉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然后嗖地一声朝那个白影追了过去。

辽阔壮丽的大海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动作快如流行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无数教堂和宫殿的尖顶之间拉动起模糊的逛。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鬼山莲泉在长袍外面的手臂和脖子的肌肤上浮现出了无数个交叉十字图案的金黄色发亮的纹路,庞大的魂力翻涌成巨浪,天空里一声轰隆的闷响,一个漆黑的巨大倒影,投射覆盖了脚下的城市。那是一双如同山脉般庞大的羽翼,无数银白色的羽毛在夜空里发出刺眼的白光,锐利的鸣叫像利剑般划破夜空。

鬼山莲泉站在羽翼丰满的双翅之间的背上,纹丝不动,风把她的长袍吹得翻滚不息,她的魂兽【暗翅】载着她,朝前方那个白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飞掠过去,从地面往上看去,天空里像是飞快移动着一座庞大的悬浮着的冰雪岛屿。

【西之亚斯蓝帝国·福泽镇外】

“别动。”银尘按住麒零,他伸出手,把五根修长的手指按住他的胸口,银尘闭上眼睛,把更多的魂力注入麒零的身体。因为他刚刚感知到的麒零身体里的东西,让他完全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如果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么这个少年的身体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而在下一个瞬间,银尘突然感觉到随着手指渗透进少年身体里的五股魂力,像是被一个巨大引力的黑洞吸食着一样,把自己朝无限的深渊里拉扯,他刚要把手从麒零胸膛上移开,就突然感觉到,五道快如闪电的魂力,像是扭动的蛇一般,缠绕着自己原来的魂力,从麒零身体深处,突然疯狂地朝逆向反噬而来。

“嗖——”的一声,银尘朝后面倒跃而出,整个人像一只无声的飞鸟一瞬间窜上高高的树冠,然后在空中翻了个身,在离麒零一百米的地方,轰然一声坠落下来。爆炸一般的巨响,尘埃飞扬,烟尘中间,银尘单脚跪在地上,他膝盖下的地面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他抬起头,看见远处的麒零,笔直地朝后面倒下去。

胸腔里翻滚着的气浪,如同沸腾的水,却又是基督的寒冷,像是无数尖刀利刃飞快地在身体内部游窜切割着,所有的经脉和肢体,像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撕扯成了碎片,变成粉末尘埃,整个人的身体都不存在了。

麒零的意识混沌一片,无数股纠缠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流动,像是洪荒时候的大地,无数水流四处汇聚又重新分散,他视线里是黑暗中流动的无数金色光河,密密麻麻的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管静脉全部被这种金光填满膨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