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隐晦。

“我没听错?”薛诚的眼光变成了打量,“你居然会主动追人?”

“嗯,你没听错。”

薛诚似乎慢慢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他看了看左右,想给双眼找个着落处,只看到咖啡馆里闲坐的男女,“以前都是别人倒追你的,你还记得吗?”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石青临笑,又低头看起了手提。

薛诚却还沉浸在回忆里,“那个追你最久的,你忘了?”

石青临看他一眼,“我应该记得?”

“对,你忘了,我还没忘呢,”薛诚笑一声,“好歹也算我们共同的朋友吧。”

石青临敲着键盘,恍若未闻。

说共同的朋友有点微妙,毕竟至今他们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个人。

今天薛诚却像是一定要提一样,又问:“她至今没有联系过你?”

“联系过,”石青临敲着键盘,手没停顿,回答地敷衍,“在老宅里接到过一个电话。”

当时一通美国来电,他接了,后来正好撞见涂南过来,让她给自己挡着,回电话给安佩。

“然后呢?”

“没然后了。”电话内容他都忘了,大概就是几句寒暄。

薛诚看了看他的表情,他的心思完全在工作上,根本没意向跟他说这个。他掏出烟盒,往外抽出根烟,在指甲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你这次来真的?”

石青临手终于停一下,是怕分心打错关键的地方,他端起咖啡杯,悬在嘴边看着对面,“我们相处很久了。”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意味不言而喻。从陌生人到相识,再到合作伙伴,是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他并不是心血来潮,一时起意。

薛诚点了烟,抽了一口,好笑道:“算了,这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

“别管,当做不知道最好。”石青临并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今天薛诚不问,他根本不会说。看中了谁就是谁,他没必要向任何人汇报。

他看一眼时间,点了保存,合上手提。

“准备回去了?”薛诚看着他。

“嗯。”现在回去,涂南可能还没走。石青站起来,“这杯我请了。”

“封口费?”薛诚打趣。

石青临唇角半扬,捏着手提去吧台结了账,转头朝他挥个手就出了门。

薛诚吐出口烟,看着门外他远去的背影,评价一句:“恋爱中的男人,啧。”

※※※

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涂南在画室里又多画了几个小时。

其实是例行的加班,但今天,也许还有点其他的想法,比如这样或许就可以给周末腾出点空来。

一场电影最多能有几个小时,三四个不得了吧?她觉得应该是空的出来的。

门又被敲响,她转头,进来的还是安佩。

“还是之前的事儿?”她问。

“不是,有人找你,”安佩站在门口,神秘兮兮地道:“一个男人。”她那表情仿佛在说,居然还有男人来找你啊。

涂南没在意她那点小表情,“什么男人?”

“我怎么知道,又不认识,是安保告诉我的,说是在大楼外徘徊很久了,问了才说是找你的。”

“明确说了是找我?”

安佩快没耐心了,“那不然呢,我没事儿骗你干嘛?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那你叫他上来吧。”涂南想想她这么八卦,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我下去。”

“小气,谁还能偷窥你们啊,我下班了!”安佩走了。

涂南把工具一件一件收拾好,放起来,起身出去。

公司的人走空了,天也早就黑了。

她出了公司大楼,没看见有人,两边看了看,才看见临近停车场的入口处有个人影,她走了过去。

没到入口,那人已经走出来,和她在台阶下碰头。

涂南想象过到底会是谁,但真在这一刻看到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来的居然是肖昀。

他还是穿着上次见面时穿过的那件白色外套,手里提着个宽大的行李包,天色昏暗,如果不是写字楼里还有灯光照出来,照到了他的脚边,他看起来就像是道瘦长而又不真实的影子。

一边是路,一边是台阶旁的石柱子,两根,一左一右,遮挡着写字楼的大门,早已没人进出,这地方完全可以放心地说话。涂南跟他隔了差不多五六步的距离,却没做声。

就在她以为和上次会场外见面的情形一样时,肖昀开了口,他把那只行李包往她面前放过来,“组员们让我带给你的。”

涂南看一眼那包,他放的很快,在她脚边放了就退回了原来的位子,仿佛他们中间有条分界线一样。

“他们老家的一些特产,”他解释:“我手上临摹完成了,休假过来,他们听说了,就叫我带点东西给你。”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又说:“推辞不了。”

组里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听说他要来这个城市,是涂南的家乡,就托他问候,的确没理由拒绝。

涂南在组里跟那些组员一直算不上多亲近,就是正常的交流罢了,没想到退组这么久,他们还惦记着她,她的心情有点复杂。“那就谢谢他们。”

再重逢,居然是因为这么个抹不开面子的人情化理由。

彼此又是一段沉默,近乎半分钟。

肖昀不自在地想拉一下身上外套的拉链,却发现拉链早就是拉上的,又松开手指。

来之前,他想过打电话给涂南约个时间,结果发现除了微信,电话也被她拉黑了,当初是他说的要划清界限,行动上却是她干脆果决。

产业年会那天,他陪邢佳去会场前,是有点时间的,他换了个新号码打了过来,但听到涂南声音的那一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终究还是作罢。这只行李包原本也不打算拿来了,就当枉费组员们一片好心好了,如果不是那晚在会场外面又见到她的话,他可能真就这么做了。

但真来了这儿,发现涂南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她不在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怎么样过来的,带着什么心情,来了就来了,仅此而已。

肖昀不好打量她的脸,目光只落在她手上,借着稀薄的灯光看到了她的手指上沾着颜色。

“你还在画?”

涂南没看他,看着柱子边角,那上面雕着细细的纹样,她淡淡说:“嗯,没想到?”

是没想到。肖昀说:“我听邢佳说你进了这家游戏公司,以为你退行了。”

“是么,她还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了。”肖昀抿住嘴,其实还说了游戏公司的老板正在追求她。至今他还记得邢佳的原话:“又高又帅又男人,你说,涂南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他不太记得当时邢佳的语气了,只记得这内容。

那晚在会场外,他看到涂南臂弯里挂着件男士西装,就又想起了这句话。

他觉得涂南变了,从那晚见到她时就察觉到了,不是外表上的变化,是一种感觉,变得很陌生,让他快认不出来,又或许这才是原本的她,跟在临摹组里时不太一样。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邢佳口中的那个人。

话似乎说完了,没什么好聊的了。

涂南的耐心给的是那些组员的好意,因为这一包特产,她才留到了现在。她走动两步,当是活动站久了的双腿,“还有事儿吗?”

她发现这句话说完,肖昀似乎僵了一下。

他没回答,因为手机响了。

涂南看着他接起来,侧过身,脸冲着柱子的方向低低说了两句:“知道了…很快回来…你又乱想什么…”

这种语气,这种口吻,对面必然是邢佳无疑。

她没想多听,鉴于他跑了这一趟,留点应有的礼节,只想等他打完回句再见,然后提上包就走,但可能是周围太安静了,竟然无意中从听筒里听见邢佳提到了她的名字。

肖昀很快挂断,转过身来,他留心到了涂南刚才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瞥,但很冷,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她这个人就是缺乏安全感,没别的意思。”他说,然而脸色并不太好,或许只是因为光线太暗。

涂南笑了一声,“有这个必要?我们都没到那一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到睡的那一步,要不是在外面,她已经直接说出来了。她这个人,身上有传统,却并不保守,有时候一言不发,温和平静,有时候一句话出来,狠戾似刀。这一句,声音低,充满了嘲讽,刀锋更锋利。

肖昀表情绷着,被这一刀割开了心底那点男性自尊,他盯着涂南,盯着她晦暗里那张白生生的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涂南,你有时候就是这样!”

“怎样?”

“凉薄,永远也捂不热!”肖昀几乎咬牙切齿。

“是么?”涂南说:“那当然是比不上你心头的白月光了。”

“涂南!”

很好,终于不表面客气了,涂南心说,差不多是吵架的架势了,他们没在分手的时候吵架,没在当初发语音过来时吵架,在这时候有了这个趋势。

她一脸冷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就像是故意的一样,又刺了一刀,“我这个人就是一身的毛病,那当初又是谁非得藏起我的颜料,吸引我的注意的?”

“…”肖昀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涂南半分颜面也没给他留,就像身上结了块疮,捂着藏着不让人发现它的丑陋,结果还是被她狠狠地挑开了。他犹豫挣扎了这么多天,放下可笑的那点骄傲跑来见她,得到的就是这么个下场。

他紧紧咬着牙,咬得腮帮子发酸,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路上的梧桐落了叶子在他的脚边,踩上去“咯吱”一声响,他用力碾了一下,脖子转动,但终究没勇气彻底转回头再看一眼。

※※※

涂南说不上多爽快,她很少会有逞口舌之快的心情,今天完全是不满邢佳。

分了手就断干净点,她一个外人“被存在”于他们中间算什么,撕了那块遮羞布,以后谁也别烦谁。

她弯腰拎起那只行李包,拉开拉链看了看,都是一些干果。组员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平常休假回归后,聚在一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分享家乡特产。

涂南慢慢把拉链拉上,回忆着那些人的脸,其实都还有印象,只是不深。

她拎着包往归路上走,寻思着该如何还回去。

没几步,脚下骤然一停。

台阶下来左拐不远就可以进停车场,中间没有缓冲带,只有一个安保值班用的小亭子,安保不在,亭子空着,侧面里,有人走了出来。

涂南不自觉放下了手里的包,看着他。

石青临从那里一路走过来,身上西装敞着,领带也散着,一只手捏着个手提电脑,另一只手收在西裤里,脚步不快,甚至说得上缓慢。

直到近了,涂南才看清他眼下有两片青灰,看起来很久没有睡好的样子。

“你…”她微微皱眉,刚才在肖昀面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儿说不出口了。

石青临停在她面前看着她。

“你刚才,”涂南还是问了出来:“都看见了?”

“嗯。”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倦意,“看见了,也听见了。”

“…听见了多少?”

差不多全部,所以也很容易猜出对方是谁。但石青临觉得这是她自己的私事,只要她没有陷入为难境地,他就不该现身,应该让她自己解决。

“你很在意?”

涂南不知道算不算在意,但确实不太想让他听见那些话,总觉得很难堪。她偏过头,手指拨了一下扫在眼前的刘海,心里的情绪起伏没有半点表露。

石青临看着她,她把头偏过去像是回避他的视线,眼垂着,眼睫却在轻轻的动,那缕刘海刚被她的手指抚过,又垂了下来,他甚至想亲手给她拨开。

涂南把头转回来,看见他的下颌线,弧度那么好看,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但是总感觉绷得很紧,她视线上移,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