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年就离京,后面那些年都在乡下度过,每日操心生计都来不及,京城纨绔子弟那些玩法门道自然一窍不通。

张泽兴致勃勃:“要不咱们也去看看吧,虽然我没钱,不过能看肖眉娘一眼也好,少女跟少妇,虽然一字之差,但风情却差之千里,现在不看,以后就看不着了。”

贺湛睨他一眼:“你很懂啊。”

张泽谦虚:“好说好说,你刚到京城,合该长长见识,兄弟我当仁不让,官府教坊,民间妓馆,我就没有不熟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一句话,我定能给你找出来。”

贺湛抽抽嘴角:“我记得方才季大将军给我讲禁军规矩的时候,说到不许禁军宿妓喝花酒了。”

张泽不以为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没过夜,谁管得着呢,就算过夜,没被抓住不就行了?”

贺湛:“我就不去了,我想早点回家。”

张泽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这么早回家有什么可做的?你金屋藏了娇不成?连京城顶顶漂亮的女人你都不想看?”

贺湛无奈道:“我第一天当差就跟你去喝花酒,被季大将军知道了会怎么想,被陛下知道了又怎么看?家里兄弟也让我早点回去,说要带我出门走走,你去玩吧,别管我了。”

张泽意兴阑珊:“罢了罢了,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待会儿碰见宋蕴那帮人又得打起来,你不在,我又打不过他们。”

敢情这就是一直撺掇他去的原因?贺湛眼角抽搐,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辞别张泽,各自回家。

谁知回到家,几兄弟都不在,贺湛在贺融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拍醒。

“怎么在这里睡?连被子都没盖,别着凉了。”贺融手里头还拿了本新书,估计是刚从书铺回来。

贺湛揉揉眼睛,有点失望:“三哥,你们不是说等我吗,怎么都自己出去了?”

贺融安慰他:“今日崇文馆下学得早,我们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还以为头一日当差要更辛苦些,你要是想出去逛,等下一个休沐日,我再陪你出去逛个痛快。”

“其实早点回来也好,有同僚喊我去南吕坊,我借口说家中兄弟在等,就推脱了。”贺湛很快就想开了,拿出一个油纸包笑道,“我回来路上瞧见有卖糖年糕的铺子,热腾腾的,想起你爱吃这口,就买了点,里头还有些绿豆糕和桂花糕。”

贺融拿起来尝了一口,对别人来说可能偏甜,但他却觉得刚好,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块。

“好吃。”他不吝称赞,“不过你俸银还没发,省着点花。”

贺湛笑眯了眼,今天因宋蕴生出的那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

“也没几个钱,我心里有数。”

先时在竹山时,他与二哥贺秀两人,偶尔会将吃不完的猎物拿去卖,若有完整皮毛,能卖的钱就更高一些,除了贴补家用之外,他们自己也留了些。

贺融道:“我也带了些吃的,先前不知你回来得早,让文姜拿去早上热着,等会你饿了就去拿。”

贺湛应声,随手也拈起一枚糕点送入口中,但他很快被齁得面容扭曲,感觉喉咙都快黏在一块儿了,想也不想抄起手头茶杯猛灌一大口茶水,等那股劲儿缓过去,方才觉得好受些。

“……三哥,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还好吧,很甜吗?”贺湛灌水的工夫,他又吃了两块绿豆糕,拍拍手上碎屑,漫不经心问,“你是不是有个同僚叫宋蕴?”

贺湛一愣,随即警然:“怎么,他找你麻烦了?”

贺融:“没有,我从西市回来,旁边路过一群人,正好提及你,我就驻足听了会儿。”

贺湛放下心,将宋蕴的来头和今日在校场上发生的事情略说一下,末了道:“我这样说,也不知会不会给父亲招惹麻烦。”

贺融从袖子里摸出一段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花绳,手指翻飞,低头玩了起来,一边道:“你说得没错,他想找茬也挑不出理,有本事闹到陛下前。就算他有这个胆子,宋家长辈也不会任他胡来的,听说禁军里勋贵与平民之间泾渭分明,我也猜你头一日去,必是要受点气的,只要不吃大亏就好。”

旁人见贺融身有残疾,幼年丧母,尤其母亲还背负污名,总以为他必然性情阴郁寡言,但贺湛知道,他这位三哥,平时不多话是真的,但要说性子阴沉却未必,贺湛与他相处多年,每每觉得三哥沉稳只在外表,内心其实多有活泼之处,譬如眼下……

贺湛眼角一抽:“你哪来的花绳?这不是小姑娘玩的吗?”

贺融:“街上买的,多有意思,怎么就成小姑娘玩的了?我给阿歆和嘉娘也买了,他们肯定喜欢。”

这不是废话吗,贺湛哭笑不得:“他们一个是小孩儿,一个是姑娘家,当然喜欢了!”

贺融翻了个花样递过来,示意他接。

贺湛起身往外走:“我饿了,去找吃的。”他又不是小孩儿。

贺融:“……”

至于这么嫌弃吗?

作者有话要说: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咸党与甜党之争

贺湛:三哥,你喜欢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贺融一脸嫌弃:豆花当然只能是甜的,咸豆花能吃吗?

贺湛:怎么不能,撒点酱油,放点肉沫,多美味……

贺融:那是邪教,豆花只能是甜的。

贺湛:我就喜欢咸豆花。

贺融:嗯?

贺湛:……不过甜的也不错。

贺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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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贺湛在灶上找到了犹有余温的鲜肉酥饼,没能与兄长们一起去逛街的那点失落感已经完全烟消云散,只余满心熨帖。

他还记得在竹山县时,跟兄弟几个上街赶集,当时贺家家境很窘迫,大家手里头都没什么钱,只能望着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馅饼暗暗流口水。那会儿他还小,站在鲜肉酥饼的摊子面前吮着手指不肯走,贺融便哄他,说以后有了钱,一定给他买上十个八个鲜肉酥饼,让他吃个够。

贺家兄弟自小流落他乡,同甘共苦,兄弟之间感情融洽,更似寻常人家,但其中也有亲疏之分。

二兄贺秀虽然跟他是同母兄长,两人又时常上山打猎,但二兄生性粗枝大叶,论感情反倒与成日神神叨叨的贺僖更好一些。

贺湛因幼时常常跟在贺融身边,长大之后,自然也与贺融走得近。

三哥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什么都记得。咬下一口鲜香流油的酥饼,贺湛如是想道。

但他的好心情止于第二天一大早。

刚到北衙校场,贺湛就看见宋蕴带着几个人怒气冲冲走过来,那气势若是用在战场上,估计能一骑当千,等对方走近,贺湛才发现宋蕴脸上挂着彩,右眼一圈青黑异常惹人注目,他身后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贺湛!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当面干不过,就玩背后告状的小人招数?!”

贺湛不明所以:“什么背后告状?”

宋蕴气得脸都红了:“整个京城就没有人敢跟我作对,不是你还有谁!”

他后退两步,指着贺湛对自己身后的人道:“你们谁能把他放倒,我把南吕坊包下来请你过夜!”

宋蕴没忘记自己昨天挨了揍,他身后几个世家子弟仗着人多势众,又在军营里练过些时日,便都摩拳擦掌,朝贺湛扑过去。

张泽远远跑来:“你们作甚,我要去叫程将军了!”

宋蕴冷笑:“程悦他管不着我们神武军的人!”

人字还没出口,宋蕴张着嘴巴忘了合上。

围殴贺湛的那几个人,全都倒在地上,叫着痛翻来滚去。

贺湛还表现得很好脾气,仿佛刚刚根本不是他动的手:“你是不是有点误会,我昨天下操之后就归家了,哪里也没去,又怎么去告你们的状?”

张泽气喘吁吁跑过来:“宋蕴,你别欺人太甚!”

宋蕴没想到自己打不过贺湛,几个人一起上也不行,只能色厉内荏撂下威胁:“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这事儿的确没完。”接话的却不是贺湛,而是他身后的人。

宋蕴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就看见季嵯季大将军连同羽林卫统领程悦都站在他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季嵯皱眉问道,他早就知道北衙风气不大好,但这已是积年旧习,北衙里这些卫士,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底下的统领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大好下手管,久而久之,勋贵子弟与平民子弟的对立越来越严重。

宋蕴可以不给程悦面子,但面对季嵯,他不自觉气短三分:“回大将军的话,也没什么……”

季嵯喝道:“抬头挺胸!大声点!军中规矩怎么教的?”

宋蕴咬咬牙,挺起胸膛:“回大将军,什么事也没有!”

他不傻,昨日在南吕坊的事被揭出来,贺湛有没有事暂且不说,他肯定是要受罚的。

季嵯望向贺湛:“你说。”

贺湛拱手:“回大将军,昨日我与宋蕴发生了一些言语误会,原本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去了,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识,谁知今日他二话不说又直接动手,属下也不知为何,但属下知道,军中打架斗殴,已是违反纪律,是以愿意接受惩罚。”

季嵯颔首,淡淡道:“那你们今日就比照别人,训练加倍吧,我会让你们各自的百夫长盯着你们,没做完就不要走了。”

他看了张泽一眼:“这里所有人都是。”

张泽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天呐,关他什么事?他一句话也没说,招谁惹谁了?

宋蕴却不大服气:“大将军!”

季嵯:“宋蕴,当日你祖父要将你送到北衙来,我是不赞同的,但你祖父不仅坚持,还让我严加管教,你若不想在北衙待着,可以回去与你祖父说,我自然不会强留。”

宋蕴彻底消停了。

季嵯带着程悦离开,陈百夫长过来,冷冷道:“方才大将军的话,尔等都听见了?宋蕴,你是神武军的,回神武军去领罚,自有人盯着你们。”

宋蕴狠狠剜了贺湛一眼,带着一帮扶腰揉肩的跟班走了。

张泽苦着脸,认命拎起两个大铁球,跟着贺湛开始炼臂力,别人举五十次,他们就得举一百次才能停下来。

见陈谦负手走远,贺湛小声问:“宋蕴怎么一来就找我茬?”

张泽嘿嘿两声,幸灾乐祸。

原来昨天南吕坊为肖眉娘竞价开脸,跟宋蕴一起去的人里边,有个叫邱溯的,现在在南衙当差,他去年刚成了亲,而且妻子性情凶悍善妒,邱溯有些惧内,每次去青楼妓馆,都是瞒着家里的。结果昨天好巧不巧,也不知他在街上被哪个熟人瞧见了,对方去他家里告了一状,结果邱溯的妻子直接带着娘家的下人闹到南吕坊去。

“当时我也在场,那邱溯啊,啧啧,被好一顿狂挠狂揍,今日估计都要请假养伤了,不仅如此,他妻子还让人将南吕坊砸了个稀巴烂,连带宋蕴那几个人也不能幸免,身上都挨了好几下,他肯定是以为你去邱家告的状,才会来找你麻烦。”

恶有恶报,贺湛当然挺高兴,但这种黑锅他也不想背:“我连邱溯都不认识,还怎么找上他家?”

张泽:“我想也是,估计是邱溯那悍妻自己派人跟踪丈夫,你昨天没去真是可惜了,邱溯被打得抱头乱窜,堂堂禁军的名声可都被他丢光了!宋蕴在旁边吓得花容失色,一直在喊别打了别打了,那真是一团乱,乱得热闹啊!”

贺湛:“南吕坊就这么认栽了?”

张泽:“不认栽也没办法啊,邱溯那妻子的娘家也是武将出身,听说她自己身手就很利索,肖眉娘的场子都被搞砸了,她昨日见势不妙,索性没露面。”

贺湛心道,京城真是处处有权贵,个个有后台,随便一颗石头丢出去,砸到的说不定就是哪家公侯官宦的人。

“我看宋蕴那样子,已经认定是我给他下绊子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对我下黑手,你最好离我远点,免得被连累。”

张泽不以为意:“怕什么,你又不是打不过他,我一见了他就手痒,正好你揍他们的时候我可以跟着踩上一脚!”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贺湛无奈了。

当天宋蕴没有再找他麻烦,估计是被罚得没有力气了,但贺湛回到家,路过贺融的屋子时,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脚下跟着转了方向。

贺融正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练字。

贺湛玩笑道:“三哥的花绳呢?”

贺融头也没抬:“给文姜了。”

贺湛近前一看,对方正在默写《孙子兵法》的《兵势篇》,这本书贺湛是背熟了的,眼看贺融写到“故善战人之势”,忍不住就接下最后的结语:“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贺融一气呵成,搁笔擦手,满意道:“不错,你小时候背的,还记得。”

贺湛奇怪:“这是崇文馆的功课?学士们教《孙子兵法》?”

贺融:“先生只是让我们每日写三篇大字罢了,不拘什么文章,平日里学的多是四书五经。”

贺湛:“三哥的字可真好看。”

贺融睨他一眼:“你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