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好,也不去制止,任由他们打闹走远。

李遂安走过来,明明是心中欢喜,却还要勉强按捺住,表现出矜持模样。

“多谢安王殿下赏脸,应邀出席。”

贺融:“卫王妃也给我们递了请柬。”

言下之意,他们是看在卫王妃的情面上才来的。

“……”李遂安无言片刻,“那边花开得不错,不知殿下可否赏光,与我过去走走?”

贺融颔首:“请。”

两人缓步往前,李遂安特意走慢一些,为免贺融跟不上,但她发现贺融的步伐,也许比寻常男子稍有落后,但并不比女子慢。

她心头胡思乱想,不知如何才能说出此行目的,便听贺融问道:“桑葚宴上都有什么特色?”

李遂安松一口气,答道:“众人会将各自府里头做的与桑葚有关的菜肴带过来,多数是糕点凉菜,以免放坏了,主人家这边也会准备一些热菜,让客人享用,眼下时辰还早,待会儿殿下就可以尝一尝鲜了。”

有了这个开头,两人总算有些话说,又聊了几句,李遂安把心一横,终于将心事说出来。

“殿下,我父亲有意撮合我与纪王殿下。”

贺融微微一怔,他已猜到李遂安今日可能会说的话,却没想到李宽属意的对象竟然是二哥贺秀。

但仔细一想,这也未尝不在情理之中。

贺融沉吟道:“二嫂新丧不久,二哥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李遂安苦笑:“我也这样说,但父亲说,纪王妃之位,不可能永远空着,陛下也有意赐婚。”

平心而论,撇开他对李宽的怀疑,这的确是实打实一桩门当户对的良缘。

贺融道:“既然陛下与李侯都这样想,那就预祝你们心想事成了。”

“贺三!”李遂安气急之下,也顾不上尊卑了,脱口道:“你明知道、明知道我……”

“李娘子。”贺融道,“我们见面不过数回,我记得第二回,你当街诬陷我,想让宋蕴抓我去南衙大牢。”

李遂安委屈道:“后来你不是没事吗?我就是想教训一下你,那时候你若肯服软,我就让宋蕴住手了!”

贺融:“若是我不是皇孙,而是毫无背景的平民子弟呢,被宋蕴抓过去,那是个什么下场?”

李遂安一愣,慢慢低下头,半晌,小声道:“对不住。”

贺融淡淡道:“我生来不知服软二字怎么写,那时候若贺湛没来,我是真打算去南衙大牢作客的,宋蕴与贺湛从前在禁军有嫌隙,他必不吝于用些手段让我吃吃苦头。你觉得,我对你的观感会如何?”

李遂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中似有万顷波浪,翻江倒海,激动难平。

“所以,你一直记恨到现在?你一直很讨厌我?”

贺融停下脚步,看着她:“你若当我的二嫂,我必会依照礼节,给予应有的尊重。”

李遂安红着眼看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我不想当你的二嫂。”

贺融沉默片刻:“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他转身离开。

李遂安原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眼泪,但到了此刻,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她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对贺三也不是就喜欢到了非君不可的地步,只不过比起纪王来说,她对贺融更熟悉而已。

她又告诉自己,其实贺融生母罪名仍在,腿脚又不便,比起他,父亲为自己选的婚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即使想出再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李遂安依旧无法控制内心那股悲伤委屈之意。

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因有着祖母的宠爱,几乎是全京城所有高门女子中活得最任性肆意的,有一回,看多了民间话本的她,对祖母义阳大长公主说,自己以后一定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哪怕门不当户不对,她也不会退缩妥协。

当时祖母是怎么回答的?李遂安抬起视线模糊的泪眼,往事历历在目。

祖母摸着她的脸颊道:“安安,你还小,阿婆可以宠着你,护着你,但阿婆虽然贵为公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话语犹在耳旁,李遂安闭上眼。

不是对方身份低微,难以高攀,也不是对方容貌丑陋,了无才情。

偏偏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

贺融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了季凌。

但他旁边没见文姜。

“发生何事了?文姜呢?”贺融见季凌脸色有些不对,便询问道。

季凌拱手道:“文姜往别处去了,我有事想与殿下说,叨扰殿下片刻。”

贺融颔首:“说吧。”

季凌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实情:“不瞒殿下,前日我已将我与文姜之事,禀告家中父母大人。”

贺融:“他们反对?”

季凌低下头:“是。”

贺融:“那你自己作何想法?”

季凌深吸口气,复又抬首:“我此生,非文姜不娶。”

贺融面色稍霁:“那你打算怎么办?”

季凌郑重道:“还请殿下给我一些时日,让我好生说服我爹娘,他们最终会同意的。”

贺融沉吟道:“季家郎君,是因为文姜门第不高才反对的吧。”

季凌惭愧道:“是,我并未作此想,但我爹娘……恐一时半会无法被说动。”

贺融似笑非笑:“就我所知,似季氏这等人家,连天之骄女,怕是也未必放在眼里。”

季凌忙道:“不敢!”

贺融:“我并未怪你,如今门户之见比比皆是,季氏不会是唯一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但你对文姜一片真情,愿意坚持到底,却令人钦佩,日后你们俩若好事能成,我会上呈陛下,为文姜求赐一个诰命。”

季凌由衷道:“多谢殿□□谅,敬冰定尽力而为,文姜这边,我不好开口,还请殿下为我转圜一二。”

贺融忽然一笑,笑得季凌莫名其妙。

“我有一计,能让你爹娘明白你的决心,你要不要试试?”

“……”季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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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桑葚酒呈上来时, 卫王妃正与女眷们说笑谈天,但今日最出风头的主角却非卫王妃, 而是姗姗来迟的皇长子妃宋氏。

宋氏虽然现在只是皇长子妃,但大家都知道,陛下有意立淮王为太子,眼下只在时日长短而已,皇长子妃, 迟早都会变成太子妃。

无须宋氏主动找什么话题, 众人自然会围绕宋氏来寻找话题,从发钗说到吃食,甚至是带孩子, 但凡女人家感兴趣的, 自然而然就能热火朝天。

宋氏的话不多,偶尔说上一两句, 她如今与刚来京城时已大有不同,即便谈不上明艳大方,但也瞧不出村妇的粗鄙之气, 不管众人心里对这位村妇王妃作何想法,面上总还要谈笑风生,和乐融融。

“说到丝帛之色,最妙的,当属天水碧了。”一位贵妇人就道。

宋氏并不知道天水碧是什么,所以她没有出声,以免献丑。

卫王妃含笑道:“夜雨染成天水碧, 我也曾闻其名,据说当年前朝末帝时,江南曾有人染成‘轻烟天水碧’作为贡品,我祖母年轻时也有幸亲眼得见,可惜后来被乱军焚毁于战火中,听说那个匠人也已去世,再也没有人能染出那样的轻若浮云,碧如天水的薄纱了。”

也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在一干八面玲珑的贵妇中,竟忽然出言道:“听说淮王妃善于织布,想来知道这薄纱要如何织出?”

宋氏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她毕竟是亲身经历过宫变的人,很快冷静下来,并未大动肝火,还能颇为得体地回应:“照我看来,这样的技艺还是不会的好,地方官为了讨好天子而劳民伤财,就不是陛下所愿了。”

卫王妃暗暗松一口气,原想为宋氏解围的,这会儿倒是用不着了,忙顺势笑道:“淮王妃说得是,这等奢靡之风,正是亡国之兆,还是不要效仿得好。”

说罢又不着痕迹看了那个出言不逊的愣头青一眼,后者总算反应过来,脸色都白了,赶紧闭上嘴,再也不敢贸然插话。

先帝在时,这种场合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是临安公主。

当年临安公主在别庄所办的踏春宴,每年都是京城高门的一桩盛事,但如今她已与齐王一脉被赐鸠酒自尽,斯人消亡,再过几年,恐怕许多人连临安公主长什么模样,都想不大起来了。

裴皇后不爱凑热闹,逢年过节除非必要,连宫宴也很少举办,对外人称皇后节俭,不欲奢靡,连嘉祐帝也甚为敬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未免令人觉得裴皇后不善交际——自然,堂堂一国皇后,也无须通过交际,听人逢迎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乐平公主与纪王妃不幸殒命,安王妃未过门就病逝了,四皇子却干脆连妻都不娶就离家出走了,说起来,天子这一家的女眷运道委实有些玄乎,那些原本看着安王与兴王一表人才,动了心想嫁女儿的人家,免不了也得考虑考虑。

众人正说笑间,却见一名侍女匆匆忙忙跑来,变了脸色道:“安王殿下将季侍郎打了一顿,季侍郎提前告辞离开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卫王妃和宋氏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解贺融的人,如宋氏,知道贺融虽然性情有些直,却不是一个狂躁之人,这种殴打朝廷命官的事,一点都不像是贺融干出来的,如果非要选,宋氏觉得贺湛干这种事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侍女纠结道:“婢子也不知,方才远远就瞧见殿下与季郎君正在说话,殿下忽然大发雷霆,抡起竹杖将季郎君一顿好打。”

其实她还保留了些余地,没说贺融下手毫不留情,把季凌揍得满头包,抱头鼠窜,狼狈而逃。

饶是如此,也令众人惊诧不已。

敢情今日最轰动的事,不是淮王妃被下绊子,而是安王出手揍人?

卫王妃:“诸位安坐,我去瞧瞧。”

没等她动身,贺湛已经过来了。

“婶婶,大嫂,对不住,我有事先走一步,来日再上门请罪。”他抱拳告罪道。

卫王妃忙叫住他:“三郎呢,你们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贺湛苦笑,哎了一声:“别提了,我三哥将文姜视如姐妹,您也是晓得的,季敬冰这厮却不厚道,明明答应了要娶文姜为妻,被家里人一反对,居然跑来跟我三哥说要纳文姜为妾,您说三哥能有好脸色给他看吗,自然是抬手便打,您若是认识季家人,可得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千万不要在我三哥提起纳文姜为妾的事,以我三哥那脾气,弄不好出征岭南前,先得把季凌的腿给打折了不可!”

他一气呵成说罢,又道:“不和您说了,我得赶紧安抚三哥去,免得他真做出这样的事来,告辞!”

众人眼见贺湛很快走了个无影无踪,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氏轻咳一声:“三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季凌有言在先,却不守信诺,也难怪三郎生气。”

季凌是不是不守信诺,大家没亲眼瞧见,不好下定论,但安王喜欢用竹杖打人,这可是有渊源的,当日宫变之后,齐王兵败被擒,听说是他命人将乐平公主推下宫城,安王当即就亲自动手,将齐王揍个半死,那可是半点没留情,据后来负责押送齐王入狱的士兵说,齐王的门牙都被打掉了,满口鲜血,惨不忍睹。

由此可见,安王虽然腿脚有些问题,双手可是半点问题都没有,如今季凌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敢在人前出现,只得提前匆匆退场,大家听说之后,半点都不感到意外。

那头贺湛离开万春园,上了回程的马车,一张苦瓜脸立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同车正在看书的人直皱眉:“要笑下去笑,马车被你笑得都在晃了。”

贺湛将他手上的书抢过来:“三哥,你就不想听听我是如何形容你的?”

说罢贺湛又手舞足蹈表演了一遍。

贺融撇撇嘴,给了两个字的评价:“浮夸!”

贺湛很不服气:“哪里浮夸了,你打季敬冰的时候的确没留手啊,我也瞧见了,他眼眶都青了,恐怕你不止用竹杖,还直接上手了吧?”

贺融:“不打得狠一点,如何让季家的人知道此事绝无退让余地?”

贺湛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三哥你打趁手了,不揍白不揍吧?”

贺融抄起身旁竹杖:“那我还能再揍一个。”

难为车厢内空间有限,贺湛这高个子还能在这里头腾挪躲闪,避开贺融打来的竹杖。

“三哥你这功夫还得再练练……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