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庆忧心忡忡:“安王这是想对我们下手了?”

范轩不太确定:“不至于吧?现在朝廷形势,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太子与纪王二人撕破脸,正相持不下呢,哪有空管我们这边……诶不对!难不成安王得了太子的授意,想要借此抓把柄,通过扳倒我们,来对付纪王?”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如同黄河滔滔无法收回,他忙问陆庆:“你们与纪王乃是姻亲,京城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陆庆的本家,英国公陆氏,正是纪王贺秀的前任老丈人,小陆氏虽然母子俱殒,但英国公跟贺秀这两翁婿的关系,却一直都非常融洽,纪王如今与一众高门世家走得近,也多亏了英国公,还有他现任丈人,右相李宽的搭桥牵线。

如此说来,纪王的姻缘不咋的,但岳丈缘却始终吉星高照。

陆庆听见范轩这么问,就摇摇头,一脸疑惑:“没听说啊……”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周家仆从跑进来。

“郎君,安王在军营杀了好多人!”

周恕腾地起身,下意识斥道:“说明白些!”

仆从紧张道:“是邓判司让人赶紧过来给您报信的!据说安王要整顿军纪,整治那些亏空军饷的人,还拿了一本账册,每叫一个人名,就让人念他的罪状,如何贪污士兵的口粮,苛待下属,如何勾结商、商户贩卖军粮,违反了本朝律令第几条……有些严重的,直接就人头落地了,还有些当众挨军棍,这不,现在还没完呢,邓判司见势不妙,说是先给你们通个声气儿!”

他一口气说完了,也没吞吞吐吐,周恕等人的脸色却是越听越白。

陆庆感到一股寒意袭遍全身,喃喃道:“要钱就要钱,杀人做什么……”

他这是联想到自己的下场了。

周恕却没有其他人那样惊吓,他冷静吩咐儿子:“你立刻给京城那边写信,告知情况,必要时,请范老尚书为我们说说话!”

范轩苦笑:“周兄,范老尚书嫉恶如仇,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帮忙的!”

周恕却冷笑一声:“我们倒了,周家范家必受影响,他也是陈留范家的人,就算他能大义灭亲,他的兄弟儿子能吗?那些人若一起向范懿施压,我就不信范懿不帮我们说话!”

陆庆提振起精神,连声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我也写信去给陆家,安王这次打的可不止是咱们几个的脸,他明知道咱们背后是什么人,还非要对我们下手,这不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周恕点点头:“不错,这种时候,我们更要团结一致,不能让人看了笑话,等京城那边给安王施压,我就不信他还能一意孤行!”

见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义愤填膺,范轩忍不住弱弱道:“那十二万五千钱,咱们还交不交?”

“不能交!”周致忿忿道,“爹,几位世叔,我们要是一开头就服软了,那安王肯定会步步进逼,他欲壑难填,我们可不能陪他玩儿!”

范轩:“那要是……他逼我们交呢?”

周致心里有些瞧不上范轩,心想你好歹也是灵州巨贾之一,背后又有陈留范氏,怎么就骨头这么软?

“那就硬碰硬,谁怕谁!”

陆庆摆摆手:“世侄,你还年轻,不要冲动,他毕竟是皇子,就算到时候我们有人撑腰,那也得我们先退一步,要不然难道让安王登门给我们致歉吗?如果出了这笔钱能息事宁人,那我倒是没意见。”

周致不情不愿道:“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我们三家平摊,每家也得出个四万多呢!”

陆庆心头冷笑一声,心说当日捞钱是你们周家捞得最狠,现在出了事,就说平摊了?

他不阴不阳道:“世侄,安王说十二万五千,你就真拿十二万五千给他?要送钱上门也得讲究诚意,他既然把数目说出来了,最后要送,起码也得送十五万,而且当日转卖空饷这件事,是周家先提出来的,也是你们占了大头,按理说,这次就算出钱,也该是你们最多,何来平分之说啊?”

周致一股恶气涌上心头,大声道:“陆世叔,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船要是被凿沉了,对谁都没好处!我们义兴周氏在世家里头也算头一份了,难道不该占多一点么?”

陆庆:“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义兴周氏,无非是出了个周瑛,可现在周相已经去世,一代新人换旧人……”

“都别说了!”

周恕一声断喝,将他们的争执打断:“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争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京城写信,有什么力气都使上,安王没有先对我们动手,无非也是忌惮我们背后的势力,想敲打我们,我们别自己先乱了阵脚……至于钱的事,等京城回信了再说!”

他既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的确也需要时间各自回去梳理梳理。

出了周家大门,陆庆忍不住跟范轩吐槽:“他周家还真把自己当成世家之首了?什么玩意儿!我看安王这次最想整的人就是他!”

范轩劝道:“算了,眼下还是大局为重的好,依我看,要不回头我们先私下去拜见安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总不能两眼一抹黑,跟着周家走吧?”

陆庆斜睨他一眼:“你怕了?”

范轩道:“你想想,安王这次杀了那么多人,肯定是来真的了,闹到最后,双方如果都得有个台阶下,那世家那边肯定会抛出挡箭牌来消安王的怒火,那谁会是那个替死鬼?”

被他提醒,陆庆浑身一凛,脸色大变。

为了在回去的路上单独说会儿话,范轩没有乘坐自家马车,而是与陆庆同坐一辆,此时马车行经闹市,忽然一个急停,外头马匹嘶鸣声传来,又有整齐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眼,心生不祥。

陆庆掀开车帘子往外探看。

林淼,也就是当年跟着贺融一道出使西突厥,后来在禁军中步步高升,这次又跟随贺融来到灵州的人——正领着一队士兵拦在马车外面,朝陆庆露齿一笑。

“陆郎君,奉安王殿下之命,请你们到北城军营去作客。”

陆庆懵了一下,色厉内荏道:“那要是我们不去呢?”

林淼将剑慢慢抽了出来。

“那就只好得罪了。”

林淼自认为笑得还是很有亲和力的,他崇敬安王,就连笑容也刻意学了很久。

但在陆庆看来,却是十足的阴森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尽量尽量写多点,嘤嘤嘤,恨不得把脑洞都化为文字!

蟹蟹留言和霸王票3

第122章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陆庆他们虽然自认有后台靠山,用不着惧怕官府,但那是指余丰这样的官员, 面对安王, 尤其是有兵在手,磨刀霍霍的安王,他们还是打从内心有些发憷的。

在周家的时候,众人气势冲天, 群情汹涌, 周恕的儿子周致, 打小就金玉满堂,在灵州地界那是横着走的人物,大有“天老大, 我老二”之势, 自然不把安王放在眼里,也没法正确估量这次事件的严重后果, 就连周恕, 似乎也被儿子影响了,以为远水真能救得了近火。

相比之下, 陆庆和范轩更清醒一点,或者说,他们觉得京城那边不一定会为了他们,得罪安王, 所以当林淼拦在马车前面,抽剑出鞘时,两人瞬间怂了,灰溜溜跟着林淼去了校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范轩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浑浊闷热,刚进校场,他已经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范轩脚一软,顺手扯住陆庆的衣袖。

陆庆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煞白,就压低声音,恨其不争道:“还没见到正主儿你就吓成这样,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你有没有,闻见,血味儿?”范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他们刚才在周家,可是明明白白听见仆人来报,说安王在校场杀了许多人的。

被他这么一说,陆庆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林淼大步流星,在前头带路,见他们俩磨磨蹭蹭,忍不住回头道:“两位郎君能不能走快些!”

听着更像是阎王催命的声音了,范轩的脚直接在地上生根,不想走了。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这位官差,能否告诉一声,安王殿下找我们,到底有何要事?”

商人的本能他还没忘记,范轩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就要往林淼手里塞。

谁知林淼却睬也不睬,一扬手,让左右直接上前架起范轩。

“快点儿,殿下还等着呢!”

范轩身不由己,这下不走也得走了,很快就没了人影。

林淼又望向傻眼的陆庆,阴森森道:“你也走不动了?”

“不不不!我走得动,走得动!”陆庆忙不迭往前小跑,朝范轩追去,还因为太急,差点踉跄摔倒。

范、陆二人被带到贺融那儿的时候,后者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沙地上几个头颅新鲜出炉,与脖颈相接的地方似乎还冒着热气,头颅的主人双眼圆睁,脸上永远停留在恐惧或惊愕的那一刻。

血渗入沙子,蜿蜒成一条小溪,颜色渐渐变深,刺痛了范轩的眼睛,让他差点就要流泪了。

别说范轩和陆庆,就连那些士兵,也大都吓傻了。

没有人想到贺融当真一出手就如此狠辣。

时隔半年,安王头一回来到军营,就用这样的手段,吓住和镇住了所有的人。

但他也并非见人就杀,陆庆壮着胆子朝那几个人头落地的脑袋看了几眼,其中几人有些眼熟,都跟倒卖军饷脱不开干系。

大多数底层士兵,平日里没有油水可捞,反而时不时被克扣,拖延发放军饷,见了这等场面,害怕震惊之余,却也有一丝出气的快意。

安王不是在滥杀无辜,激起军中哗变,他是有备而来,蛰伏半年,为的就是今日——陆庆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两位来了啊。”

安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俊朗清隽的面容却让范轩两股战战,如见修罗。

“方才有人指证几位参与倒卖军饷,所以我让人传召两位过来对质一番,不过这儿还得再杀几个人,你们暂且等等,等我杀完再说。”

这语气就像再说今天多吃一碗饭似的。

范轩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忙颤声道:“殿、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请您高抬贵手……”

从前不晓得,今天他陡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血。

贺融站得久了,伤腿隐隐作痛,但他又不想坐下,就拄着竹杖一步步朝范轩走来,借此缓解身体上的疲惫。

但范轩却无暇关注对方不良于行,他只觉得贺融就像过来夺他性命的魔头,忍不住想往后退,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往后坐倒在地。

对方似乎有点惊讶,亲自伸手过来欲扶他,和颜悦色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那只手白皙修长,似乎怎么晒也晒不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么近距离一看,范轩几乎看见指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的莹光。

但他不敢接,忙不迭爬起来,强笑道:“不劳殿下,我自己能起来!”

贺融笑了笑,收回手。

“我杀的这些人,个个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少了这些害群之马,士兵才能打仗,才能有护卫灵州,保你们平安,两位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从范轩移到陆庆身上,后者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声道:“是是是!”

可陆庆没想到,下一刻,安王脸上的笑意忽然敛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厉。

“既然知道,你们为何还将手伸向府库,伙同这些人倒卖军饷!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自己脖子比他们硬,觉得我砍不断?!”

陆庆张了张口,强忍惧意,垂死挣扎:“无凭无据,殿下可不能冤枉良民……”

“我早就听说,商人只要有钱赚,哪怕前面是个深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看来两位也不例外,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贺融笑了一下,冷冰冰毫无感情,他作了个手势,旁边早就抱了一叠账簿,手酸得要命的张泽,立马走过来,将那些账簿全往陆庆脑袋上砸。

“这是判司邓岫手里的账簿,里面清楚记载了这几年你们之间的往来,除了军饷,还有官仓存粮,全部被你们收下,又转手倒卖出去,所得利润,邓岫两成,刺史三成,你们三成,余下两成,一成给参与此事的大小官吏分赃,一成送往京城孝敬你们的本家。这买卖不错啊,无须本钱,空手套白狼,就能得到巨大收益。”

陆庆深吸了一口气,没去翻那些账簿,反是道:“殿下容禀,我们实在是冤枉,盗卖军饷官粮,那是历任刺史和邓判司主谋,他们非要将粮食卖给我们,我们不知道这些粮食是从哪里来,也不可能不收啊!”

张泽冷笑:“你真是二一推作五,把自己给推得一干二净,可惜邓判司已经把你们给卖了,朝廷自然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而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他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没事就跟薛潭凑在一块讨论灵州哪家乐坊的小娘子更漂亮——虽然薛潭家有母老虎,有贼心没贼胆,不过这种场合,张泽虎着脸吓人,乍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毕竟虎父无犬子,再怎么说,张泽的伯父也是曾经威名赫赫的武威侯张韬。

没等陆庆反应过来,张泽又道:“现在殿下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愿意花钱消灾,把之前侵吞的钱财悉数吐出来,殿下也愿意高抬贵手,放你一条生路。”

他盯着陆庆和范轩,阴恻恻道:“否则……”

张泽没再说下去,直接对林淼道:“动手!”

手起刀落,又是几个人头落地。

范轩与陆庆被迫看了一回行刑的现场,猝不及防的血腥场面映入眼帘,范轩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也溅上几滴烫热的血。

魂魄仿佛瞬间抽离躯体,范轩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被黏住一般,嘴巴也由不得自己控制了,这是惊吓过度的后果,他很明白,但手脚俱软,愣是反应不过来。

身旁陆庆喘着粗气,喘气声大得连范轩都能听见。

贺融见他们不说话,就淡淡一笑:“两位真是有骨气又讲义气,都到这地步了,还帮邓判司死扛到底,我佩服得很,不过既然你们不肯交钱,那就没办法了……”

“交!我交!我交!别杀我!”

范轩听见陆庆如是吼道,那声音活像后边有十八条狗在追。

“我也交,求殿下开恩!”范轩生怕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