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连连点头:“奴婢还要服侍公主长命百岁的……方才外头是什么动静?”

真定公主将有人想要杀贺融的事情说了一下,鸿雁吓一跳:“堂堂皇子,竟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要他的命。”

鸿雁担忧道:“那您与他一起,会不会被他拖累了?”

真定公主悠悠道:“鸿雁,我经历过三个朝代了,从前朝,到突厥,再到如今的朝廷,所见所闻,要么是群魔乱舞的纸醉金迷,要么是弱肉强食的你追我赶,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可安身立命。国家强盛,则不必女人去和亲,八方夷狄,皆来臣服,这样的盛况,我只在史书里见过,我就想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能否亲眼看见一个太平盛世?”

“您觉得,安王会是您心目中的明主?可听说现在朝廷里还有太子呢……”

鸿雁有点意外。

在她看来,这个朝廷与前朝也没什么区别,连与突厥人作战都不敢,即使是救过她们的安王,看起来有胆有识,可也不过是一个被分封在灵州的皇子罢了,能有什么出息可言?

真定公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明主,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尚早,既然西突厥已灭,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不知何处,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

离乡背井数十载,有朝一日连家都不知道在哪里,长安虽好,却已不是她们所熟识的地方。

鸿雁也跟着伤感起来,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呼喝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动静,不由吓了一跳,真定公主按住她,让她继续躺着,说自己出去瞧瞧,但鸿雁如何睡得着,也跟着出去看了。

院子里已经聚了许多士兵,他们手里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亮堂。

白天招呼他们的那个李驿员跪在中央,瑟瑟发抖,他旁边还躺着个人,生死不明。

张泽与青柏等人,俱都面色铁青。

鸿雁一打听,才知道刚刚又发生了刺杀事件,对方装扮成灶房里打下手的一个杂役,跟着李驿员一道过来给安王送夜宵,结果进了房间之后,刺客暴起发难,想要刺杀安王,谁知张泽早有准备,之前就跟安王互换了房间和衣物,使得刺杀失败,刺客见势不妙,当场自戕而死,其凶狠决绝,连张泽都来不及阻止。

李驿员带着哭腔道:“殿下恕罪,小人是真不知情……平日里小人只见过这杂役几回,不大记得他的模样,天色又暗,就没多看,小人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刺客啊!”

真定公主没有再听下去,带着鸿雁先回屋子。

鸿雁惊悸未定:“一日连着三起了,这是真恨安王呀!要是进了长安,会不会更……”

“进了长安,反而安全,不必担心。”

真定公主的判断与贺融他们一样。

这一夜,许多人都辗转失眠,天刚蒙蒙亮,真定公主就起来了,再去问张泽,昨夜的案子果然成了悬案。

刺客死了,被刺客冒充的那个杂役也死了,从刺客的脸和衣物,都无法判断对方身份来历。

留在这里继续调查,无疑是调查不出什么结果的,还耗费时日。

对方的安排实在是太周全了,天衣无缝。

无可奈何之下,张泽只得建议贺融尽快启程,争取在一日之内赶往长安。

贺融同意了,又让人将刺客的尸身绑在马上一道带回去。

至于那个李驿员,虽说被冤枉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一并被带回去,准备交由刑部去审问。

此地不宜久留,不单张泽他们这么认为,连歇在官驿的其他客人,也都有志一同地决定立刻上路,离开这个鬼地方。

长安,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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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自从登基以来, 嘉祐帝召开朝会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不喜欢挨个听一堆人奏报,更喜欢在有事的时候把几个臣子叫到一块儿,把事情说完就可以解散了, 不冗长繁琐, 也可节省精力。

不过今日是例外。

倒不是因为安王归朝,而是因为与他一起归朝的人,真定公主。

这名女子的一生堪称传奇二字,早年出生天家, 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而后和亲塞外, 凭借身份和能耐,成为唯一的突厥皇后,中原改朝换代, 江山更迭, 这位公主反倒稳稳地在突厥立足,甚至扶持了一个傀儡可汗, 成为名副其实的西突厥摄政。

可惜也不知是她命太硬, 还是她的运气太不好,现在连西突厥也给灭了, 她不得不再一次流离失所,逃回中原。

若是她没逃回来,嘉祐帝装聋作哑,事后哀悼两句, 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谁知安王还将真定公主给救了回来,凭她的身份,以及先帝对她的册封,嘉祐帝都不能不正式接见,以示隆重。

甭管他心里是不是将贺融骂了千八百遍,坐在御座上的嘉祐帝面容肃穆,看着真定公主与贺融二人并肩步入紫宸殿,至少近侍也没能从天子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罪臣令狐温弦,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祐帝虚抬了一下手。

“免礼平身。”

嘉祐帝遥遥望向台阶下的真定公主,似有些诧异对方年纪与自己相仿,却看起来年轻许多,反观自己,自从登基之后,日复一日地显老了。

想及此,嘉祐帝不由生出一丝心酸。

“公主归来,朕不胜欢欣,先帝在时,就常提起公主,称赞你为国献身,功在社稷,如今总算落叶归根,可惜先帝已经不在了,想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亦感欣慰,公主又何罪之有?”

真定公主不亢不卑,欠身道:“臣在西突厥一日,西突厥与天、朝便永结盟好,可如今,臣没能为朝廷守住西突厥,以致其为伏念所灭,此皆臣之罪过,还请陛下降罪。”

别以为真定公主不会讨好人,这番话说出来,无疑淡化了自己前朝公主的身份,承认自己是本朝臣子,在场天子也好,群臣也罢,不仅听得顺耳,还挑不出个理字。

果然,嘉祐帝非但没有责怪,反倒和颜悦色地安抚道:“公主守着西突厥这么多年,有功劳,更有苦劳,东、突厥太过强大,西突厥不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公主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还请公主前往公主府歇息,过几日再入宫陪皇后说话吧。”

真定公主看了贺融一眼,神色自若,先行告退。

她相信,以贺融的能力,应该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眼见真定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嘉祐帝脸色一沉,喝道:“逆子,还不跪下!”

贺融一动不动,没有跪。

太子也微微变了脸色。“安王!陛下的话,你没听见吗?”

“臣,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贺融拱手道。

嘉祐帝原本三分怒意被他这种态度刺激到了七分。

“你未经允许擅自将真定公主带回来,这难道不是有罪?!”

贺融抿抿嘴唇:“真定公主既是前朝公主,也是我朝臣子,若见死不救,难免令天下人心寒,真定公主在西突厥素有威望,假以时日,当朝廷与东、突厥一战时,真定公主也可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嘉祐帝大怒:“该不该救她,是朕决定的,但你擅自做主,已是欺君罔上!”

这句话说得很重,但贺融依旧没有下跪求饶的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帝王息怒,但今日,他却不想这样做。

能站在这里,无疑都是帝国一等一的聪明人,其中也不乏远见卓识之辈,知道朝廷不能向突厥人妥协,知道周恕那些人倒卖军饷的害处,可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和私心,被互相牵制,绊手绊脚,竟眼睁睁地放任自流,视若无睹,这与史书上那些王朝将乱的征兆又有何不同?

古往今来,朝代兴衰,并非因为没有聪明人,也不是一定要有一个暴君或昏君,很多时候仅仅是因为站在帝国巅峰的人将精力都用来内斗,却枉顾了外部的变化。

今日站在这里,贺融心里这种感觉就越发鲜明。

太子对他这种宁折不弯的态度微微皱眉。

以前贺融虽然也固执,却不至于这样执拗,怎么在灵州待了一年半载,就成这样了?

七郎贺熙悄悄抬头,环顾四周。

他也到了上朝议政的年纪了,嘉祐帝虽然没有给他实职,却也让他参与旁听,不过贺熙性格内向,别人不问他时,他也从来不说话。

此刻大殿之中,足有十六七人之多,其中有太子、纪王这等皇子,也有左右相和六部九卿。

可这么多人,居然连一个帮安王说话的都没有。

贺熙知道,这是因为三哥基本上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三哥杀了周恕,整治灵州商户,不顾世家情面,不肯从轻发落,从而得罪了周恕他们背后的世家。

二哥贺秀写信给三哥求情,听说三哥看也不看一眼,所以也得罪了二哥。

至于太子,贺熙不知道太子暗地里派李昀去灵州谈条件的事情,但也知道,太子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帮孤家寡人的三哥说话,而去得罪世家。

贺熙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鼓起勇气,终于在嘉祐帝再次怒斥之前,弱弱出声道:“陛下息怒,三哥并非有意顶撞,他也是为朝廷社稷着想,出于公心,情有可原。”

“朝堂之上没有三哥!”嘉祐帝的怒火立马转移。

贺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顶撞了。

李宽终于出声:“陛下息怒,安王殿下的行为虽然有些鲁莽,但朝廷之前与西突厥的确有盟约,先帝也曾答应过,为公主养老,安王曾远赴西域,与真定公主结下不解之缘,此番救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言下之意,若是不救,岂非显得安王薄情冷心,您要这样的儿子?

贺融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李宽会为自己说话。

李宽开口,纪王也道:“陛下,三郎先斩后奏,的确不妥,但真定公主既然已经归来,朝廷还当妥善安置才是,即使将来伏念以此为借口来要人,也不能轻易将人交出去,否则他还以为我中原无人了!”

嘉祐帝揉揉眉心,勉强将怒火压下去,他撇过头,不想看见贺融那张脸,就心灰意懒地挥挥手。

“退朝吧。”

目送皇帝离开,众臣依次退出紫宸殿。

太子原想叫住贺融,但众目睽睽,又打消了主意。

如今他与这个弟弟,不像跟纪王那样彻底撕破脸,却是渐行渐远,越发疏离生分,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即使贺秀不安分,觊觎太子之位,太子也没想过杀他,只想将他放逐得远远的,直到再也无法威胁他的东宫之位,太子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只不过做了一件所有东宫太子都会做的事情而已。

弟弟们大了,翅膀越来越硬,连贺融也……

太子心头一惊,想道难不成贺融也有意东宫之位?

但他旋即又为自己的设想暗自摇头,果真如此,贺融也不可能得罪那么多人了。

念及此,太子转头望去,其他人已经越走越远,而贺融又单独与其他人拉开一大段距离。

仿佛天地之间,孤影渺渺。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贺融回到王府,骑着马远远就看见文姜候在外头,翘首以盼。

原本蒙着些许阴霾的心情拨云见月,变得明朗起来。

文姜小步跑上前,欣喜若狂:“殿下,您可回来了!”

贺融:“府里一切还好吗?”

文姜噙着泪:“都好,就盼着您回来呢!”

贺融温声道:“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

文姜扑哧一笑:“辛苦的不是奴婢,是灶房里的厨娘和杂役。”

她见贺融不明所以,也不直接说明答案。

“您去看看就知晓了。”

从外头看,安王府的灶房里阵阵白烟,不知道的还以为走水了。

贺融还没走近,就听见里头有人嚷嚷道:“不是这么弄,火小了,赶紧加大些!添点水!”

这声音还真熟悉,从小听到大,想忘也忘不了。

贺融站在门口,好整以暇道:“哪来的不速之客,想烧我家的灶房?”

对方猛一回头,又惊又喜:“三哥?!”

没等贺融回答,他便并作几步走过来,竟一把环住贺融的腰,抱起转了个圈。

这完全是惊喜过度的下意识动作,但随即后脑勺就被扇了一巴掌。

“没大没小!”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