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沉眼里透着凌厉:“在哪个房间?”

“308。”

一群人就去了308。

推开门陶苒被浓重的血腥气吓住了,然后就看见白色的床单上那个血人。

身后的少年们都按捺不住,纷纷喊:“阿光!”

镇上没有医院,只有一家小诊所,理旅馆挺远的,此刻小诊所的医生正战战兢兢地帮那个叫阿光的少年处理伤口。

阿光看上去还那样小,身形比起这些少年都要单薄些。血流了一床。

陶苒这辈子第一次见这样的震撼的场景,脸色一瞬间就白了。

旁边红着眼守着阿光的少年见魏西沉来了,眼泪差点没憋住就掉了下来:“大哥你回来了?”

魏西沉点了点头,还保持着冷静:“怎么回事?”

少年说:“我们原本是出任务,帮那个富商解决他的小三,不让他妻子发现。结果他隐瞒了真实情况,那个小三家也大有来头,我们人没带够,被那些人追到了青瓷。跑出来的时候,阿光被砍了几刀。这里离医院好远,只能暂时先来旅馆。”

魏西沉的眼里黑得像墨。

少年咬牙说:“我后来打电话过去要一个解释,那个富商说会赔钱的,要是阿光……没撑住,还会给十倍的丧葬费。”

魏西沉听得笑了。

陶苒第一次看他这样的表情,她听见他用冷得刺骨的嗓音骂脏话:“我操他妈。”

她突然想起之前魏西沉说,由于他们这群少年长大的环境,在外人眼里,比畜生金贵不了多少。看来在这个富商眼中,死了就死了,什么都可以用钱解决。

魏西沉眼角发红,但是很快冷静下来:“现在都出去,不要堵在这里。赵医生,给他把血止住。开车送去县上的医院。”

他率先带着一群少年出了门。

魏西沉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只摸到手机冰冷的金属壳,这才想起他去锦城之前就把烟戒了。

他心里燃了一把火,想把那个不把他们命当命的龟孙子给宰了。陶苒心里也难受死了,她心跳得飞快,从来都没想到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原来人和人的生命在某些地方不等价。

“魏西沉。”她主动握住他的手,魏西沉的手冰凉,刺得她一个激灵。她说:“阿光会没事的,那个坏蛋也会付出代价。”

再多语言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努力回忆刚刚的场景:“我看见医生把他的血止住了,证明没有伤到动脉,你不要担心,到了医院就会输血的。阿光一定没事的!”

她被他保护得很好,一双手暖乎乎的,他总算从那种疯狂的魔怔中回过了神。

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视线触及她清亮担忧的眼睛,情绪平静了下来:“我没事。”

等阿光的血止下来,赵医生开车带着阿光和几个黑衣少年赶往县城。

魏西沉他们没有跟去,这时候显然还要解决这件事的后续影响。魏西沉还要留下来镇场子,他安排道:“今晚先不回工厂那边,都在旅馆住下来。明早搜寻动手的那帮人还有没有留在青瓷,还在的话联系闻凯带人带家伙去关照一下他们。”

陶苒在旁边听,他的话顿了顿,还是没有更改地说下去:“那个富商,找到他的原配,把小三的事情透露。等三天后,把富商给抓了,找训练营的没有身份的那群人,照着阿光身上的伤口,全部砍到他身上去。钱拿二十倍再把他放了,人不要弄死了。”

陶苒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下长成的好姑娘,听得寒毛直竖。

很快表情愤恨的少年们拿了钥匙在旅馆住下来了。

魏西沉带着陶苒去了同一层的301。

这里靠着一面大窗户,进来的时候风还在呼呼吹,窗帘被风吹得卷起,透着一股子寒凉。

明明是这样的氛围中,陶苒却莫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她皱了皱眉。

魏西沉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完就睡觉,才两点。”

她捧着杯子发神,魏西沉的声音微凉:“怎么?觉得我残忍?”

她抬起眼睛,房间里灯光挺亮的,那双眼里情绪很容易被看穿,她诚实地点点头:“有点,我觉得有点怕。”

“只有这样,青瓷的孩子才能长得大。”他冷冷地说,“不把他们的命当命的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我们唯二的底线就是,不犯法、不能死。”

他关上窗帘,陶苒看不清他的表情:“要是能好好活着,谁乐意去拼命。”

这句话让陶苒鼻子酸了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想起阿光,那个少年看起来比她还小。

“好了,睡觉。”魏西沉强硬地把她抱在怀里,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盖住。

陶苒挣扎着探出了头,去拍他的手:“你的男的,我是女的,你不可以睡在这里。”

魏西沉没好气:“青瓷好玩吗?你还想一个人来趟一日游?别明天我找到你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陶苒欲哭无泪,她不想和魏西沉睡一张床,但是更怕死。

她想到还在医院路上的阿光,魏西沉肯定也没心思对她做什么。

陶苒哼哼唧唧:“那你不要抱着我,手放开。”

他闭上眼,充耳不闻。

陶苒折腾了大半夜,感觉魏西沉的形容没错,在青瓷的感觉可不就是当初在‘汪洋’滑板冲浪那样的感受吗?她现在睡不着。

陶苒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初见魏西沉时,她给钱给他,他冰冷下来的神色。一会儿想到他说让她别脑补,他没那么穷。如今这情况看来,他确实不穷,说不定还挺有钱的,都能养活那么大一票人,还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活得如鱼得水。

脑海里的场景反复交错,窗外突然传来打雷的声音。

闪电透过天幕,倒映在窗前,很快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接踵而至。

她呆住,这个场景……她梦中的场景……

几年前,那个生病的,蜷缩在旅馆床上的小姑娘。

一个穿着连帽衣的,看不清脸声音难听的少年,翻窗上来给她喂水降温,还说她得寸进尺。

他没有开灯,还狠狠地掐了她的脸。那种疼痛哪怕时隔几年还记忆犹新,场景反复交错,外面雷雨轰鸣。

陶苒灵光一闪,有些本该遗忘的东西,竟然模模糊糊记了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已经被魏西沉给按熄灭了,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陶苒觉得一动都能感受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她一抖,抬起头看他的下巴。

闪电一闪之间,记忆里那点模模糊糊的影子终于重合了起来。

“魏西沉。”她喊他。

魏西沉以为她还要闹,也不理她,连眼睛都没睁。

“几年前,在这家旅馆,照顾我的人是不是你?”

魏西沉猛然睁眼,黑亮的眼睛在夜里,如一头蛰伏的小兽。他禁锢着她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抗拒,嗓音微哑:“你想起来了?”

陶苒安静了很久,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记忆如开了闸,潮水一般涌过来。原来生了那场病以后,她回家就忘了青瓷。

而曾经那个作死的小姑娘,曾经和陆少齐名的陶家大小姐。第一个撩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大佬。撩完就跑了,还把人家给忘了。

她心拔凉拔凉的,好想死啊怎么办……

第34章 往事:番外一

陶苒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 彼时刚好是陶家被贵族排挤两年以后。陶洪波陷入了事业低峰期,和程秀娟大吵了一架, 程秀娟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陶苒放学回家,恰好看见了收拾行李要出门的陶洪波。

那个时候她玩得满身汗,身上的白色裙子也沾了灰, 性格跳脱又活泼, 陶洪波也宠她得紧。他告诉她, 他要去青瓷一趟做慈善, 问陶苒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那里的小朋友。

陶苒当下就回房间把自己以前的衣服、还有阅读过的书籍, 全部拿给了陶洪波。她听说贫困乡镇的孩子都很可怜, 有些山里的孩子甚至很早就要起床走路爬山去念书。

他们吃不饱饭,没有课外书看,冬天还可能挨冻。陶苒想了想, 抱着小猪存钱罐, 把攒的所有零花钱给了陶洪波:“爸爸,这个也给他们。”

大不了她今年夏天不吃冰棍了。

陶洪波看女儿这么懂事,当下把程秀娟气走的愧疚又冒了出来, 他不忍心陶苒一个人在家被保姆照顾,于是问她:“爸爸带你去青瓷?”

陶苒本来就皮, 闻言眼睛都亮了, 连连点头。

陶洪波和她的班主任请了假, 动用了私人的直升飞机,带着陶苒去了青瓷。

镇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陶洪波捐了三百万,说是给镇上的孩子们。镇长当即召开了一个欢迎会, 让镇上所有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都要来。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给青瓷这种几乎被外界隔绝的地方捐钱。想起那三百万的巨款,没人会不愿意来。不止是大人,就连镇上的孩子,眼里都流露出饿狼一样的兴奋。

在陶洪波和陶苒来之前,镇长就做好了所有孩子的思想工作:“那个有钱人的女儿也会跟来,十四岁左右的样子,那种大城市来的娇小姐,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讨好她,她开心了,她爸爸才会捐更多的钱来青瓷。”

孩子们忙不迭地点头。

哪怕六七岁的孩子,也知道那位要来的小姑娘是金主。

陶洪波带着陶苒到的那天,镇上每个孩子都被勒令穿上了新衣服。

没有新衣服的,为了门面工作,镇长每个人发了一套。于是陶苒见他们的第一面,就看到一片穿着白衣服的孩子和少年少女。

但是大多数才穿上新衣服的孩子,那身衣服就被汗水和污垢弄脏了。

这也是魏西沉第一次见陶苒。

他站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只是她的一个施恩对象。他穿着统一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衣服,下身的裤子短了一截,他的脚踝都遮不住。

和这群贪婪无知的灵魂,一起仰望着台子上的她。

她是他活了十来年,见过最干净娇贵的人。也是长得最好看的人。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真丝裙子,脚下是一双白色的小皮鞋。露出来的皮肤白嫩娇弱,那张还没长开就艳若桃李的小脸上,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青瓷镇上的小姑娘,很少有穿裙子的。她们因为要干活,常年都穿裤子,皮肤被太阳晒得粗糙黝黑,又瘦弱又干瘪。

即便在县里的学校,也不会有人像陶苒这样,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眼里的天真和好奇明晃晃写着,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说他恶心也好,阴暗也好,他这辈子最嫉恨的就是陶苒这类人。衣食无忧,天真活泼,在他看来不过是智障不在线的傻逼玩意儿。

这一年魏西沉的少年团才建立没多久,只能说跟他的人勉强能吃饱饭。他为了不让那个妈发现,身上还是常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站在人群中,却因为好看俊秀的长相,显得略微扎眼。

陶洪波因为带了陶苒来,于是买了很多糖,他们父女俩要在青瓷住几天,于是让她和小朋友打好关系,在青瓷也好有人陪着她玩。

在某种意义上,陶洪波也不太清楚青瓷是个什么样的腌臜的地方。

陶苒抱着装糖和巧克力的袋子就要下楼梯往搭建好的台子下走,镇长连忙笑眯眯地拦住她:“陶小姐不要下去,这群猴孩子身上脏,你坐在这里,我让他们排队过来领。”

陶苒想了想,她下去发也分不清哪些发了哪些没有,于是同意了镇长的主意。

孩子们很快就排好了队,年纪小些的站在前面,黑瘦的小脸上掩盖了眼里的绿光,嘴上甜甜地喊姐姐谢谢。

陶苒见他们这么乖,脸上也带了笑。她还很认真地一个个回:“不谢。”

魏西沉勾了勾唇,觉得这一幕很可笑。

青瓷所有人友好的皮囊下,都是为了那三百万的巨款。

一个老蠢货,带着一个小蠢货。

很快就轮到了魏西沉,按照规矩,他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是乞讨,他再清楚不过。魏西沉眸子垂着,懒得看她。

手上一重,巧克力和糖,就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垂下的视线中,一只纤弱细白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所有人中,就他没有道谢,拿了糖就走了。

镇长悄悄在陶洪波耳边说:“这就是魏西沉,听说脑子很聪明,读书挺厉害的。”

陶洪波点了点头,然后说:“分给他的钱不要太多,能让他读书吃饱饭就行,但是要让他知道是我捐的。”

镇长讨好地笑,应是。

唯一一个不说谢的,陶苒当然注意到了他。这一年她看什么都觉得好奇,觉得这小哥哥挺有趣的。一群黑瘦的猴孩子中,他长得最好看,脸上也最冷漠。

由于陶家暴发户的原因,她从小就会看脸色,什么是讨好,什么是鄙夷,她分得清清楚楚。

整个青瓷的孩子,只有他的眼里,夹杂着极淡的嗤笑。

哦,她托着下巴,想把这个混蛋小子打一顿。她在锦城混得那么好,可不是来受他的气的。

孩子们把糖放进嘴里,糖纸丢得到处都是。

陶苒撑了遮阳伞,给陶洪波说:“爸爸我去玩啦。”

她跟在魏西沉身后,就看见他随手把她发的糖和巧克力扔在了地上。混在一地糖纸中,倒也没那么明显。

陶苒鼓了鼓腮帮子,把粉色的遮阳伞收起来,拿伞尖戳了戳他的脊背。

少年眼里一冷,回过头来。

她笑靥如花,太阳都不及她一个微笑暖,魏西沉听见她说:“你长得好看,能和我做朋友吗?”

他心里骂她蠢货,面上不带表情地看她。

“来,吃糖。”她自己嘴里剥了一颗,又递给了他一颗。她吃的是从兜里掏出来的,递给他的是捡起来的。

她把不高兴和不怀好意写在了脸上,魏西沉突然笑了,接过来吃了。

她见状却傻眼了:“欸,不是……你……”她以为这么讨厌的人,怎么都不会吃地上捡起来的,他吃了她却无措了。

好在糖纸包着那糖没脏,但陶苒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脸蛋一下就红了:“你怎么吃了呀,我……”

魏西沉囫囵把那颗糖咽下去,看她的眼神又讥诮又冷。陶苒愧疚感更深,她虽然跳脱,可是不欺负人。她短暂气了以后,明白自己这样多不对,连忙磕磕巴巴给他道歉。

他不说没关系,径自转身往家门口走。

陶苒不知道怎么办了,茫然地跟在他身后走。

魏西沉一回头,就看见她水润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莫名有几分无措可怜。她白色的鞋子沾了泥巴,她也不知道,见他回过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玩?好大一个笑话。

青瓷的孩子,就没有一个会“玩”的。肚子都填不饱,拿命玩儿呢?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见状弯了弯眼睛,语调微凉:“好啊。”

那就带你好好玩。

魏西沉带她回了家。

因为母亲还在镇长那边欢天喜地地登记领赞助,所以家里没有人。

魏西沉家在青瓷的街道旁,墙上的白灰染上了黑色的印记,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久了没通风捂出来的。地上很脏,生活垃圾和菜叶都有。

他回头看她的脸色,她一双清亮的眼睛到处看,好像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似的。天真好奇都有,唯独没有嫌弃。

魏西沉低低嗤笑一声,拿了扫帚塞她手里:“扫了。”

“……”陶苒呆呆地看着他,念及之前对他的愧疚,拿了扫帚就认真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