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醒了一点:“去哪里呀?”

“不会走太远。”

“那你早点回来。”

那边放柔了语调:“好。”

她又要睡的时候, 魏西沉喊了她一声:“陶苒, 你……”

她模模糊糊的语调带着疑问上扬, 魏西沉沉默了一瞬,最终说:“晚安。”

如今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陶苒回想起才觉得不对。这期间她常常会和魏西沉通电话, 有时候他会挂断,然后给她解释在上课。有时候他会接起来,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过得开不开心。

一切都挺正常的样子,但是陶苒总觉得不安。

周末她干脆收拾了行李,打算回家一趟。

她先打电话给陶洪波,那边嘟嘟嘟了很久,就是没人接。陶苒估计他可能在忙,也就没有打扰他。她想了想,自己快三个月没回家了,回去肯定能给程秀娟一个惊喜。

可惜周末锦城高中也放假了,不然她还能回去看看同学们。

好在她知道魏西沉住在哪里,悄悄过去,还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陶苒早上出发,中午就到了自己家别墅区。

她带了钥匙直接开门,一边换拖鞋一边微微提起语调:“妈?张妈?我回来了。”

往日张妈都会高高兴兴迎上来,还会帮她接过双肩包。可是别墅里静悄悄的,白色的墙面衬托得冰冷冰冷没有人气。

陶苒皱眉,心里的不安愈发浓厚:“妈?”

她跑遍了整个别墅,也没见程秀娟的身影,陶苒给她打电话,接过女音提示已经关机了。陶苒越发心慌,正打算出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看见程秀娟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就开了。

程秀娟拎着菜回来,看陶苒这幅焦虑冲撞的样子,皱了皱眉:“稳重一点,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

陶苒松了口气:“妈。”她看了眼程秀娟手上拎的菜,“怎么是你去买菜啊,张妈呢?”

程秀娟把菜放进厨房,陶苒跟在她的身后。程秀娟用平静得不可思议的语调说:“我把她辞退了。”

陶苒愣住了,脑海里一懵:“为、为什么要辞退?张妈和我们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她是犯什么错了吗?即便她……”

“陶陶。”程秀娟打算她,转过身来,语调带着明显的疲倦。“张妈没有犯错,但是我们养不起她了。”

自陶苒6岁的时候,陶家暴富起来,程秀娟就想过终究有这么一天。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贵族,只是突然被命运眷顾的普通人。所以她不许陶苒乱花钱,就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秀娟木着脸,把围裙捆上,给一脸茫然的陶苒解释:“你爸爸的公司,一年多前就出了问题。前几天副总捐款跑到国外了,如今处于欠债的状态。”

陶苒浑浑噩噩的,怎么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

她看着母亲的镇定,也很快冷静下来:“欠了多少?”

程秀娟在切苦瓜,闻言菜刀顿了顿:“三千万吧。”

陶苒倒吸一口凉气:“能借钱让公司周转一下吗?或许……”

程秀娟只是摇头,陶苒立马问:“爸爸呢?他去哪里了,他会不会有事?”

哪怕此刻心里再慌张,但是亲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她脑海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做任何猜测。大热的夏天,陶苒指尖冰凉。

程秀娟没有再做饭了,她拉着陶苒到沙发坐下:“他想办法去了。”

“能有什么办法?”陶苒都觉得这种濒临绝境,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程秀娟摸摸女儿的头发,目光复杂:“你给妈妈说,你是不是和魏西沉在一起了。”

今天的暴击实在太多,陶苒唇色苍白,迟缓地点了点头。

程秀娟却反常地没有骂她,没说她不务正业耽误学习还早恋。程秀娟充满无力感,谁能想到到了这种关头,魏西沉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浮木呢?

她不想瞒着陶苒,她亲手把陶苒带大,最怕陶苒受到伤害。

“你爸爸带着魏西沉去W市了。”程秀娟眼里浮现出一抹悲哀,“魏西沉是魏元帅的曾孙子,但是只是个私生子。你爸爸曾经在B市去过一次名流拍卖会,知道魏氏企业是商业巨头,魏家在W市,你爸爸期望能用一个血脉换魏家帮扶的机会。”

陶苒觉得今天一天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但是很多她曾经奇怪的事,在现在一下变得清晰起来。比如为什么爸爸要去青瓷捐款,一年多前又为什么要把魏西沉接回家。

他在培养一棵摇钱树,从几年前就在开始布局。可惜魏西沉觉察到了陶洪波动机不纯,从陶家搬了出去。

所以陶洪波希望陶苒和魏西沉搞好关系,魏西沉明知陶苒于他而言是沼泽,他避开了魏家,却还是向陶苒走过去了。

半个月前,魏西沉给她打电话,就是刚好和陶洪波要走的时间。

他那样骄傲的人,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回去,去服软,去“认祖归宗”,全是因为她。陶苒眼眶一酸,心绞得生疼。她捂住心口,感觉快要踹不过起来。

魏西沉没有必要这样的,她知道魏西沉在青瓷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他的势力已经在慢慢建立,如果给他时间,再给他个十年,他能成为睥睨所有人的存在。

他那么努力,结果现在却轻飘飘地仿佛没了意义。

私生子,妓女的儿子……这就是他要承受的一切。

程秀娟给陶苒擦了擦眼泪:“不要哭了。”但是程秀娟知道,现实远远更加残酷,魏西沉不是魏家唯一的血脉,他还有同父异母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今年25岁,是魏家真正的继承人。

魏家很可能……并不会接受他这个多余的耻辱。即便接受了,他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魏家再显赫,再腾达,也不是魏西沉能沾染的。

陶苒哭得很伤心,程秀娟闭了闭眼。是他们陶家自私,但是如果不这样做,那陶洪波活不下去。

“妈,我要去W市找魏西沉,他们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呢?会不会出事?会不会被侮辱?”

程秀娟叹息,她其实很少见这样子的陶苒。她同意了:“好,我带你去。”

能看一眼,至少也比较安定。

第44章 年少都是他

程秀娟才订好机票, 就接到了陶洪波的电话。

她看一眼坐立不安的陶苒,走到了外面接。那头陶洪波的声音在颤抖:“秀娟, 陶陶呢?”

“在我身边。”

“你带着她赶紧走,M国,F国都可以, 有多远走多远。”

程秀娟握住电话的手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陶洪波声音崩溃:“魏家那个大少爷死了。”

程秀娟一阵眩晕:“死了?怎、怎么死的?”

陶洪波哽咽着说不出话:“我、我也是被人骗了, 我鬼迷了心窍。陶家不肯接受魏西沉, 那人告诉我, 只要大少爷犯错, 魏西沉就会被重视。我本来只设计魏梵酒驾的, 我没想到他会死……”而现在,魏家已经知道了那是人为导致的一场祸端。

程秀娟再也撑不住,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是三千万的事了, 是魏家的一条人命。

程秀娟流着泪, 陶洪波整个人都在哆嗦:“我,我们去F国,你带着家里所有的现金, 和陶陶先走。”

程秀娟快疯了,死命骂他:“你还是个人吗?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那是一条命啊!”

“我能怎么样!”那边吼道, “三千万, 公司一年前就资金周转不灵了。没有魏西沉, 根本不可能起死回生!再不走我们一家人是要被人打死吗?”

程秀娟哭出来。她想到女儿,于是问:“魏西沉呢?”

陶洪波那边沉默了:“不要问了,你和陶陶先走, 我随后赶过来。”

~

闻凯收到消息带人赶过去的时候,魏西沉只剩半条命了。

昔日高傲的少年,双目无神地躺在地上。腿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板。魏延踩在他的伤口上,眼角发红:“你这个野种、畜生!敢害死我儿子。”

腿上一阵剧痛,魏西沉颤抖着身子,始终没有吭声,嘴唇已经被染上了鲜血。

魏梵是他儿子,他只是个野种。

闻凯带人砸开了魏家的门。一大群黑色衬衣的少年,拿着钢棍就往里面冲。

魏延看着这架势反而笑了:“野种就是野种,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招了招手,保镖们拿着枪对准闻凯他们。

闻凯看见地板上躺着的人:“老大!”

魏延说:“都给我滚。”

闻凯看了眼对面漆黑的枪口,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魏总,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老大他不可能杀人的,我求求你放过他。”

魏延用脚踢了踢魏西沉的下巴,似哭似笑:“不是你?”

魏西沉眼里没有神采,但是木然地重复:“是我下的药,没想过他死,结果出事了。”

他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闻凯听得心都要急碎了,魏西沉这是疯了!

“魏总!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魏西沉吧,他也姓魏,他也是你儿子。”

“不是。”魏延说,“他只是个下贱妓女的儿子。”

魏延拿过保镖手上的枪,抵上魏西沉的太阳穴:“这就是你打的算盘?以为魏梵死了,你就能进我魏家的大门?”

魏西沉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天花板。

魏延冷冷一笑,就要扣下扳机。保镖们把闻凯他们死死按在地上,闻凯猩红着眼,看着魏西沉的方向。“老大,你疯了吗!说不是你,不是你啊!”

少年始终没有吭声。

魏延手收紧了一分。

“爸爸。”魏芸芸跑进来,“不要!”

她才十七岁,穿着雪白的纱裙,魏延最宠爱她,别人不敢做的动作,她敢做。她把魏延的枪口移开:“不要杀他。”

“魏芸芸,你给我走开!”

“爸爸,哥哥不是他害的,我知道是谁,是那天来我们家的中年男人!”

魏延眼睛眯了眯,丧子之痛让他一瞬仿佛老了十岁:“你怎么知道?”

魏芸芸冷静得过分:“哥哥去喝酒那天,我恰好生气地去找魏西沉,结果看见那个男人神色不对。我让家辉叔叔跟着他,结果刚才,家辉叔叔说他在给他老婆打电话,让她老婆女儿都跑。”

地上的一直像死人一样的魏西沉终于有了反应,开始挣扎。

魏延踹了他一脚:“芸芸,让家辉直接报警,把那个男人送进去。”至于进去以后活不活得成,就不好说了。

魏芸芸马上点头,去扶魏西沉:“你没事吧?”

他拂开她的手,眼底泛着红,闻凯已经被放开了。魏延看了一眼魏西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率先走出了门:“喊医生来给他治,关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说。其余人都轰出去!”

伴着魏延关门的声音,里面只剩下了魏芸芸和魏西沉。

魏芸芸又一次被他推开后,魏芸芸那张白净的脸出现了一丝笑容。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你真有意思。要不要这个?”

她晃了晃手上的手机,然后看见少年眼里猛然出现的光彩,他伸手去拿手机。死死咬着牙:“他骗我”

陶洪波骗他,他说过,只要魏西沉帮他顶罪能活下来,他绝对不会让陶苒离开。而如果陶洪波死了,他和陶苒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可是现在她却要走!

为什么!明明他到死都没有屈服,她为什么会离开!不,她不会走,她现在喜欢他,怎么可能会走!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那个曾经看到就会甜蜜的号码,可是才响了两声,紧接着里面冰冷的语音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魏西沉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一瞬间的绝望从眼底溢出来。

可是下一刻他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边跑。

不要走……不要走,你怎么可以走。我们说好的……我那么爱你。

魏芸芸笑眯眯地看着,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跑到门边就坚持不住倒了下去,然后他竟然执着到爬也要往外走。

这可比魏梵有趣多了。

但是他注定走不出这里。门外可守着好多人呢。

~

对陶苒来说,20XX年的夏天,无疑是人生中一场难以醒过来的噩梦。

程秀娟把她响起来的手机从别墅扔了下去,然后木着脸往她手上塞了一把水果刀:“现在和我去F国,或者你用刀子捅死我。”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程秀娟就已经握住她的手,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陶苒像被烫到一样:“妈,出什么事了?我不能走,我们说好要去看魏西沉的。还有爸爸他……”

“你给我闭嘴,不许再提魏西沉!”程秀娟嘶吼道,“今天开始,你就和他分手,再也不要提他!你跟我走!”

陶苒甩开她的手:“不要,妈。我要去找魏西沉,他是不是出事了?”

程秀娟用一种很悲哀的眼神看着她:“不,他不会出事。但是你如果不走,我们全家都得死在这里。”

后来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她只记得她被程秀娟拖上飞机,还一直在哭:“妈,我求求你,你让我给魏西沉打个电话。至少让我最后听一听他的声音。”

她终于明白了乔静妙当年的感受,痛入骨髓,痛彻心扉。

她好想看他,拥抱他,亲吻他。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捂了好多年,已经软成了一汪水。她终于会痛,会舍不得,会难受得想死去。她不要和他分手。

程秀娟睁大的眼睛里,泪也一直在流。她终究没有把手机递给陶苒。

陶苒一直哭,那泪水仿佛擦都擦不完。程秀娟带她将近十八年,从她呱呱坠地,到今天,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

她小时候摔断了一条腿没有这么哭,被奶奶打的时候也睁大眼睛不哭。她知道自己女儿生来少了一窍,缺一点去爱人的勇气和情思。可是现在却像是有人生生在她心口剜了一块肉,她哭得撕心裂肺,竭嘶底里。

到了最后,陶苒只会说反反复复说三个字:“魏西沉……魏西沉。”

程秀娟闭上眼睛,飞机窗口外厚厚的云层仿佛永远也渡不尽。

不要喊了,陶苒你不要喊了。

你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魏西沉了。

她们终究最后也没等到陶洪波。

这一年的九月,程秀娟刷到新闻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冷静得过分了,新闻上说,正式宣布陶氏公司破产。而陶洪波因为犯故意杀人罪,被检察院提起诉讼,在一审期间已经自杀死了。

新闻下面铺天盖地都是骂声,欢欣鼓舞庆祝杀人犯陶洪波的死亡。

程秀娟盯着那条新闻看了很久,最后去了陶苒的卧室。

女儿病得很重,往日白嫩嫩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不再整天喊着魏西沉。程秀娟把手机递给她:“到底是爱你的爸爸,朝着东方给他磕个头。”

陶苒眼里空荡荡的,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起床爬起来,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给陶洪波磕了一个头。

到了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爱谁,不知道该恨谁。

“妈。”她嗓音嘶哑,“我最后一次提他,你说以后魏西沉和别人提起我时,还会笑吗?”

陶苒眼里泛出浅浅的温柔和天真,她轻轻扬起嘴角,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程秀娟给她擦眼泪,哽咽道:“会的。”

陶苒抽泣道:“对,他会的。”他那么喜欢她,他在青瓷守望过她,他会在午夜翻窗进来照顾她,也会焦急地背着她走很长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