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任由夏风把脸吹得紧绷,干涩的疼。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做那些甜蜜的梦了。她的小少年已经不在了。

~

闻凯一大早接到魏芸芸电话的时候,还有几分不清醒。

“什么,一夜没回来啊?唔……没事,老大是个大男人,你管老大做什么呢。”

魏芸芸语调冷冷凉凉的:“你快点起来,他也没去公司,今天不是那批珠宝宣传的日子吗?”

闻凯低咒了一声,起床穿裤子。

他其实非常讨厌魏芸芸,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魏芸芸救了魏西沉,他这个做兄弟的,应该对她有所感激。

但是心里总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现在早上七点了。

他先给张小兰打了个电话,张小兰说魏西沉昨晚去参加了聚会。闻凯当然知道这个,他挑了挑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问张小兰魏西沉的女伴是谁。

听到陶苒两个字的时候,饶是闻凯再淡定也差点跳起来。

什么!陶苒回来了!

怪不得魏西沉又不正常了!

完了要变天,闻凯灵机一动,又是几个电话把公司员工登记信息弄到了手。

然后开车去了那个老旧的小区。

他看到了趴在方向盘上的魏西沉,和车周围一地的烟头。

原来在这里待了一夜。

闻凯不知道说什么好,魏西沉却猛然看向他,看见是闻凯,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闻凯无言:“先回公司吧。”

他静默良久,才说了一个嗯。

闻凯今天一整天都决定先待在公司再说。

魏西沉一路都没说一句话,到了办公室就在看策划案。八点半的时候,魏西沉打电话给张小兰:“让陶苒送杯咖啡进来。”

张小兰条件反射想问总裁你不是早上不喝咖啡吗,但是另一件事更让她欣喜,她装作为难地说:“总裁,我给您送进来行吗?我也不知道陶苒怎么回事,好像今天没来上班呢。”

她想隐晦地告一状。

那头呼吸顿了顿。

张小兰想等总裁暴怒,可是等来的只是电话的忙音。

闻凯其实不乐意见到陶苒回来,毕竟当年魏西沉经历了什么,他最清楚。

险些就连命都没了。

他这辈子没尝过爱情,不懂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青瓷的每个人出生起,就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

他无法理解魏西沉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连骨子里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的行为方式都可以抛却。

没过一会儿经理上来给魏西沉说,陶苒今早请假了,说是陪她妈妈去医院看病。

闻凯看魏西沉的手猛地攥紧。

闻凯按住他的肩膀:“老大。”

魏西沉默了一瞬,刺刺地笑:“这就是报应吗?陶洪波自私虚伪,陶苒无情无义,如今她和她母亲,都不好过。”

闻凯啧舌。

如果不是你说话时额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会更有信服力的。

爱与恨往往只一线之隔。

~

早上程秀娟情况不对。

呕吐完以后,竟然昏迷过去了。

陶苒顾不得什么伤心,马上把程秀娟送往了医院。

在急救室外徘徊了很久,担忧和恐惧一直在内心翻腾。

她一无所有了,最后有的,只剩程秀娟。

这些年程秀娟不愿意接受化疗,她说最后反正要尘归尘,土归土,何必还去受那个罪。

陶苒浑浑噩噩的,只记得工作不能丢。她打电话去请了个假。

程秀娟需要这笔钱。

魏西沉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能救程秀娟。

陶苒出了医院以后,脑海里还在回荡医生的话:已经是晚期了,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管是放射性治疗还是做手术,都只是拖一时罢了。

她咬牙,心里的难受和崩溃险些将她压垮。

她可以求谁?谁又可以救她?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车子的鸣笛声,喧闹声,这一切都仿佛离她远去。

她哆嗦着身子,对,联系不上乔静妙,还可以有蓝海洋,许深……

可是怎么联系他们?他们的号码多年前就随着摔坏的手机一同湮灭了。

就像消逝的岁月,在她生命中再无痕迹。

她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在做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到了最后,她竟然只能去求他。

陶苒拦车往公司走。

她一路顾不得众人看见她脸时奇怪的目光,她脸上的红斑还没褪完。

哪里有往昔的美丽动人?可是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十七层,十七层……

张小兰看见陶苒这幅样子,吃惊地捂住了唇。就连陶苒往总裁办公室跑都不敢拦。

陶苒红着眼睛,深深给男人鞠了一躬:“魏总,求求您救救我妈。”

魏西沉抬起眼睛,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他突然就想,当年自己濒死的时候,她有没有这样难过呢?

哪怕对他有一点点怜惜,他也不会那般无望。

他低低笑了一声,拳头握得死紧:“陶小姐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医生。要求就去求医生啊。”

第50章 转机

人在最濒临绝望的时候, 第一反应往往都不是认命,而是挣扎。

她当然知道求魏西沉没有用, 可是以魏西沉如今的财力和人力,能请到最好的医生,能用最好的药物。她仿佛听不见他讥嘲的语调, 抓住他的袖口, 一字一字, 像是要踏碎自己的自尊:“你当年、当年说, 要是以后你变得很厉害了, 会对我……我家人很好的。”

那年他眼里泛着世上最柔的光, 包容着她的一切。

她好怕他那样坏,发达以后就报复陶家,他就哄她, 要是以后他发达了, 会对她和她的家人很好很好。

她知道是陶家错了,可是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要自尊, 不要脸面,她只想要程秀娟能多活哪怕一天。

魏西沉眼里涌起黑色的浪潮, 承诺?到底是谁不守承诺?

六年前, 旧区的奶茶店, 他要她答应他,永远都不离开他,永远都会喜欢他。那时他就想啊, 只要她不离开,哪怕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对等,哪怕陶苒没那么喜欢他。但是他可以用三年、十年、一辈子,来让她慢慢爱他。

他可以为了她拼搏奋斗、可以为她俯首称臣,甚至可以命都给她。

她还是走了。

骗子!没有心的骗子。

也许她是有心的,还能为了程秀娟哭得那么惨,独独对他没有心罢了。

魏西沉冷冷地笑:“哦?是吗,不记得了。”

陶苒像是抽干了力气,松开捏住他袖口的手。闻凯就在旁边看着,心里叹息没有说话。

魏芸芸笑着推开门的时候,仿佛没有觉察到空气中冷凝的气息。她笑语盈盈:“哥哥,闻凯,广告接洽那边的人来了,听说有个比原先还好的方案哦,不打算去看看吗?”

魏西沉起身:“走吧。”

陶苒手指颤抖,他路过她身边时,一次也没回过头。

魏芸芸笑睨了陶苒一眼,轻轻啧了一声,翩翩然跟了上去。闻凯也没什么对陶苒说的,当年故人,老大捧在掌心都怕碎了的人,如今颠沛流离,无人可依。他倒觉得难得的怅惘。

他还记得去青瓷的火车上,一车图谋不轨的人,老大和他吃泡面,什么行李都没带,却给陶苒带了保温饭盒。

可是如今的陶苒,谁也不能依靠。

所有人都走了,陶苒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也没意思。

她合上门,在张小兰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往外走。程秀娟还没醒来,她想先回一趟陶家的别墅。

山脚下的二楼公寓,已经入住了新的主人,墙上垂下的藤蔓生机勃勃。当年陶洪波入狱,公司破产以后,所有的房产也被法院拍卖出去。

陶苒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想回来这里看看。

倒是山上的别墅区,比六年前还要豪华。

她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站外面,脸上的红斑还没褪完,眼睛红肿。保安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

陶苒怔怔看着自己曾经家的方向,别墅也变了好多。程秀娟就是在这个地方,守着她长大,当年母女俩都咋咋呼呼的,她那般泼辣的人,却为女儿愁白了头发。

保安也不好意思喊这姑娘走,就睁大眼睛盯着她。

陶苒被另一头的一对男女吸引了目光,男人冷着一张脸往前走,女人笑嘻嘻地往前追,她拉他却被甩开了。女人也不恼,下一秒一下跳到了男人的背上,修长的腿夹住他的腰,霸气外露。

男人被她撞了一个踉跄,眼里却没有不悦,泛起了浅浅的无奈。

陶苒看着他们,就像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和魏西沉。她以前撒娇时也这样,不过那时的魏西沉倒没有这个男人性格冷淡。

许是感受到了陶苒的目光,那女人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看过来。

短短的目光接触,双方都怔了怔。

女人还环着男人的脖子,轻轻弯了弯唇:“陶家那个小姑娘?”她蹬蹬跳下去,就跑到了陶苒面前。

陶苒抬起眼睫:“方可姐姐。”

方可爽朗一笑,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有点危险:“你脸怎么了?”

“没事的,有点过敏。”

方可还要再摸,身后赶过来的男人捏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悦:“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动手动脚。”方可笑得一脸霸道总裁:“姜柘,吃醋咩?”

姜柘性冷淡脸看着她。俊秀的脸如雕如琢,低头看她时,哪怕是冷淡的情绪,也会显得格外执拗认真。

方可就迷他这幅样子,当下妥协地放下手。

然后仔仔细细打量陶苒,两人初中是一个学校的,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陶家这个小姑娘,她自然见过很多次的。方可比她大一岁,两个人性格都比较外向,陶苒就喊她方可姐姐。

方可颜控很严重,且男女不论,初中喜欢陶苒,大学喜欢室友宁蓁。她喜欢这类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方可武力值高得逆天,撩妹子也是一把好手。

当年的小美人如今这幅可怜的模样,方可体内的怜香惜玉霸总之魂一下就燃烧了。

她热情地拉着陶苒去喝咖啡,临走还不忘在姜柘脸上亲了一口。

姜柘木着脸,掐了方可脸颊一把,动作却很轻。

陶苒一路被方可拖着走。

陶家的事,当年闹得那么大,方可自然也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陶家如珍似宝的女儿,如今成了一个小可怜。

方可倒是真诚:“你有什么困难吗?我能帮的尽量帮。”

陶苒突然有些哽咽,于她而言,穷途末路,但是没想到当年喜欢逗她玩的方可姐姐会愿意帮她。

陶苒把自己母亲的情况说了一遍,方可皱眉点点头:“我朋友旗下有医院,那个援助计划至今还在,我给他说一声,你带着伯母搬进去。别的只能一步步来,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方可笑了一声:“欸欸,眼眶怎么红了,你好歹叫我一声姐姐。我照顾下你应该的啊。但那医院在A市,离锦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们方便搬过去么?”

陶苒连忙点点头,但是旋即想起自己签的那纸入职合约,拧了拧眉头。

天价赔偿金。

这样的束缚,让她不能离开锦城。

“怎么,有困难?”

方可待她真心,陶苒便也就不隐瞒,把自己职业上的不便给她说了。她补充道:“谢谢方可姐,这个我会协调的。”

方可表情古怪:“我怎么觉着这公司像是要禁锢你的意思呢?”

哪有人给出高薪,还要甩个高价违约金的呢?

陶苒垂下眼睛,指节发白。

这么短的时间,方可已经把什么潜规则都想了一遍。她豪爽道:“不要怕,以后姐罩你啊,我要在锦城待很长一段时间呢。”

这么久以来,陶苒第一次这么轻松,她抿唇轻轻笑了。

~

接下来一天陶苒仍然请了假。

张小兰隔着一扇门,都感知得到魏总糟糕的情绪,她向经理打听了一下陶苒请假的原因。下午给魏总送咖啡的时候,故意道:“总裁,不是我故意说陶苒坏话,哪有人三天两头请假的。还说带母亲去A市看病,这一听就是借口啊,A市那种小地方,医疗还没有我们锦城发达呢,怎么……”

魏西沉突然冷了目光:“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我……”

“滚出去!”

“是、是。”张小兰仓惶往外跑,她自作聪明,也是看出了魏西沉对陶苒的排斥。以为魏西沉陶苒这个人,结果却被他可怕的目光看得一阵胆寒。

魏西沉眸中几经变幻,惶恐、愤怒,她跑了?她又要不辞而别了?这一次又是几年,六年还是十年。

体内关了数年的那只猛兽无声在咆哮。

他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守着这些爱恨渡过无数个六年?

凭什么!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