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秋的一个黄昏,她穿了白色的裙子。

放学的时候才要走,就被魏西沉拦住,他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坐好。

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时候,陶苒以为他因为自己嫌弃他不要他这个同桌了,要报复她,她想起魏西沉打人就犯怵:“我、我告诉你,我妈要是发现我太晚了没回去会报警的。还……还有……走廊上面有监控。”

她怂得要死,还要强装镇定和凶恶,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凶巴巴,但是毫无杀伤力。

他愣了不过一秒,马上眯了眯眼睛:“放心,就在教室里就能把你给解决了,监控拍不到的。”

她红润的小脸立马脸色惨白,拔腿就要跑。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胸腔都在颤,一把把她拉了回来,然后在陶苒惊恐的目光中,把校服外套脱了,陶苒腿都要发抖的时候,他弯下腰,把他的校服围在她纤细的腰上。

“回家吧,小……”小怂货。他看她一瞬间红得不像话的脸,究竟还是没有说出口。

陶苒愣在原地,看看自己不知不觉染了血的板凳,又看了眼少年穿着白衬衫的背影。

他包都没拿,大步走了。

她的脸通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臊得想哭。

然后连忙摸出纸巾擦板凳。

等擦完了,才松了口气。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低头看看腰间的衣服,感激之情还没升起来,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回事——魏西沉坐在她后桌,目光到底在看哪里!怎么这个都能被他发现!

本来尘封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梦境一转,她发现自己课桌旁围了一群人。

“快看快看。”

“啊漏了。”

“好大一团红……”

陶苒挤进去,才发现自己板凳上原本没有了的血迹,又重新出现在了位子上。

震惊和羞涩一瞬间涌上来,她都顾不得不科学不合理的地方,挡在他们前面:“不要看了……”

这个有什么好围观的!

然而大家都不听,还在嘻嘻哈哈地说要拍照,她惊出一身汗,急得不得了,几乎脱口而出求助:“魏西沉!”

陶苒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一个很无厘头很幼稚很羞耻、甚至毫无逻辑的梦,却让她的心砰砰跳。

梦里面她怎么也找不到他,他始终没有回答她。

陶苒想起那一滩不祥的血,心里发慌,推开房间门:“魏西沉!”

空荡荡的客厅,除了破晓时的凉风,没有一个人。陶苒又打开冯琦的房间,也没有人。

她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觉得透骨的冷。

陶苒再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被子被叠好的,她冷静了一点,摸出手机,果然有一条魏西沉发给她的短信【魏芸芸那边出了点事,我去看看,你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他既然报了行踪,她本来该沉静下来,可是心跳却越来越快。

魏芸芸那边……

如果她没记错,昨天去墓地之前,他说他布置了一些东西,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能让她最终知道当年魏梵之死的真相。

但她现在完全不想知道那意外的收获是什么,反而来来回回都是那摊鲜红的血。

她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跑。

天还没大亮,陶苒摸出手机在网上打了个车。

那车从新区开过来,她等了二十多分钟,心急如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去这个地方。”她握紧手机,“开快一点,给你两倍的钱。”

“好咧。”

饶是这样,几个小时的车程开过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她往别墅跑的时候,阳光斜斜射下来,她脚上一阵钝痛,跑出来太匆忙,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闻凯被人反剪了双手按在地上,看见陶苒的一刻眼睛都睁大了:“陶……陶苒!”

陶苒觉得不妙,周围站了好几个拿铁棍的人,就抵在闻凯的肩膀上。

魏西沉青瓷的那帮兄弟,陶苒一个都没看到。

闻凯大喊:“你快走啊!你来做什么?”

陶苒没有走:“魏西沉呢?”

闻凯眼眶一下就红了:“你走吧,去国外,去哪里都好。”

“魏西沉呢!”

闻凯死死咬牙。

陶苒往别墅里面跑,那几个挟制闻凯的,连忙过来拦她。她疯了一般,咬在他们手臂上,然后不管不顾就要推开那扇门。

那群打手疼得吸气,抬起铁棍就要往她头上打。闻凯挣脱冲过来,把那棍子撞开,喘气道:“你进去……见他……见他最后一面吧。不枉他为你做了那么多。”

她跑出人群,推开门。

阳光倾斜在地板上,光影明明暗暗。

魏芸芸拿着一把黑色的□□,抵在魏西沉的太阳穴上。

他的身下,鲜红刺目的血流了一地。魏西沉趴在地上,他曾是高傲的,如今却毫无生机。

陶苒的泪水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魏芸芸按下扳机的手指顿了顿,看着闯进来的陶苒,有几分意外,魏芸芸牵起唇角:“让我想想,这真是个相似场景不是吗?只不过六年前,拿枪指着哥哥你的,是我们的爸爸。这个女人,也抛弃了你,你爬呀爬,身后的血拖了好长一条路,都没能爬到她的身边去。”

魏芸芸大笑出声:“多可笑,她现在竟然来了。你没有遗憾了吧?噢,她在哭,她终于舍得为你哭了。但是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又如何,她可不是我,没有救下你的能力呢……”

陶苒的目光一寸寸碎裂,在她跑过来之前,魏芸芸笑出了泪,按下扳机。

“砰——”

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冬天来了。这个季节,真是冷啊。

第61章 结局

陶苒扑过去:“魏西沉, 魏西沉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她心上生生被撕裂,慌得手足无措, 说话都不完整,她才决定忘掉一切好好来,他怎么就选择了离开?

她把他抱进怀里, 有一瞬觉得自己也已经死去。

年少时的整个青春, 坐在她后桌的少年, 夕阳下的笑容, 夜色里宽阔的脊背。

十年的守望与纠缠……

他明明昨晚还说, 你好好睡,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等睡醒了,天气就晴朗了。

她心碎到极致, 眼泪还在一个劲儿掉, 眸光却越来越空洞。

有人抬起手,轻轻给她擦掉眼泪。

她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魏西沉没憋住笑了:“傻瓜。”他自己也笑得像个傻瓜。

也许六年的遗憾,在今天圆满了。当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陶苒不会离开他的是吗?

她爱他。正如他爱着她。

陶苒说不出话, 怔怔盯着他看。他坐起身, 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有点痛,他眉头没有皱一下, 轻轻吻在她的额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仅是陶苒呆呆的,魏芸芸也愣住了:“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了枪声,你怎么……”

“你说枪声啊。”闻凯从门口走进来,吹了个口哨,笑吟吟地吹了吹自己枪口,“魏小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枪里没有子弹呀。”

“你们骗我!”

“不然呢,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上天啊。你的人真是……菜得一言难尽,我的兄弟们险些就笑得破功了。魏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魏西沉不复刚才的柔情,冷冰冰的:“你骗她做什么?”

闻凯咳了咳,看着还在后怕发抖的陶苒:“我的锅,陶……嫂子你没事吧?”啧,还不是为了你们俩。

陶苒又庆幸又后怕,她简直说不出话。

魏西沉心里想笑,怕陶苒恼,生生憋住了。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青瓷的一群少年个个已经成了健壮的男人,一群人轰地涌进来,笑嘻嘻地喊老大、嫂子。

魏西沉这才看到自己一身血都蹭陶苒身上了,他也不放手,抱得更紧。

“录音呢?”

闻凯从沙发缝里取出来:“这里。”

他们自觉得很,早就把腿软的魏芸芸带走了。

魏西沉和陶苒一起进了房间,她一改之前的抗拒矜持,紧紧抱着他。他摸摸她的头发,心里疼惜:“是我不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不要怕。我送你个礼物,嗯?”

她这才平复下来,魏西沉让她坐在床上,他蹲在她身前,把录音笔打开,魏芸芸的声音传了出来。陶苒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魏芸芸一直恨自己的父亲魏延,魏延年轻的时候花心,娶了魏芸芸的母亲,却在外面养了一大群情人。包括大哥魏梵,也是他在外面的情人所生。

魏芸芸母亲苦不堪言,久了就憋出了精神疾病。魏延不在家的时候,她时而对魏芸芸很好,时而折磨自己的女儿。

魏延却从来都没有管,他花心是真的,但儿子很少,后来几乎所有心血都放在了魏梵身上。

魏芸芸母亲死的时候,他还和别的女人在外面过夜。没有流一滴泪。

魏芸芸恨他们,她的童年压抑而不幸,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亲情。她第一步,就是设计了魏梵,陶洪波本来是想让魏梵喝醉酒闹事,魏芸芸却卖通人在里面加了神经兴奋的药物,鼓动他去开车,这才死在了车祸里。

刚好可以把一切推在陶洪波的身上。

魏梵没有爱,没有心,死就死了。可是她空降的哥哥魏西沉不一样,他不怕死。死不是他的毁灭,魏芸芸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也听到了陶洪波的电话,知道魏西沉更在乎的是一个叫陶苒的女孩子。

她想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爱情这么一回事,魏西沉知道自己被背叛,生不如死更痛苦不是吗?

她阻止了魏延开枪。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最后事情越来越不可控,魏西沉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和陶苒在一起。这可不是魏芸芸想看到的。

陶苒静静地听完,这世上有人疯魔,有人为了可怕的私欲把痛苦加在别人身上。

魏延、魏芸芸的母亲、魏芸芸,每个人都不无辜。

魏家的每一个人,都有病态的一面。

陶苒垂下眼睛,看着身前魏西沉的黑色的眸子。他也有执着病态的一面,不管多痛多伤,不管过去多少年,生死不论,他都想得到她的爱,想走向她的身边。

她本来该害怕的,可是心里一点儿也不怕。

她伸出手摸摸他漆黑的眼睫:“魏西沉,痛不痛啊?”

他愣住,以为她会就他们魏家复杂混乱的关系发表些什么意见,也想过她会因此讨厌迁怒他,却没有想过她会问她痛不痛。

魏芸芸不蠢,他哪怕是做戏,身上的伤口也有一大半是真的。动一下就隐隐作痛。

他在她手背下一吻:“不痛。”你在我身边,再大的伤口都会愈合,永远也不会痛。

他把录音笔放在她的手中。

“陶苒,十年了,你……”他问得艰涩,“你还能爱我吗?”

经历了那么多,你还会爱我吗?

她不说话,外面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

窗帘大开,天光刺眼。陶苒低下头,一吻印在他的额上。

从学会爱开始,就只爱过你一个人。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不会变。

魏西沉,我的少年。

~

陶苒听完了新闻,从所未有的轻松。一只录音笔,把魏芸芸送进了监狱。陶洪波的罪名也被洗清,他犯过错,却不是个人性泯灭的坏人。

陶苒把程秀娟的骨灰和陶洪波葬在了一起。

妈妈也可以原谅他了吧。

陶苒把卡里的钱全打给了方可。

方可收到钱的时候还讶异,随后笑起来:“要幸福啊,我婚礼你来当伴娘?”

陶苒惊讶地看着她,她咳咳:“没办法嘛,谁让我那一帮小姐妹早早就结婚了,剩我一个人还徘徊在婚姻的坟墓之外。”

陶苒当然同意了。

方可没做过新娘,陶苒也是第一次做伴娘。她试礼服的时候,魏西沉就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纯白色的抹胸礼服,圣洁而高雅。

她自己本身也爱美,穿得很高兴。

她掰着手指算:“方可姐大一的时候就追她老公了,据说那时全校都知道这事,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吧。好长久的感情啊,真不容易。”

魏西沉默默无言,他真想说,从他还在变声期就在追她了。

只是她躲瘟神似的。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陶苒摇头,看他的眼神有些抱歉,还有些想笑:“方可姐说,你坏事干多了,不许去。她才不请你。”

他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一锤定音:“那我在外面等你。”

陶苒笑吟吟地同意了。

婚礼当天,一切都很温馨浪漫。方可平时大大咧咧,现在却紧张得不行。在房间等新郎的时候,哆嗦个不停:“终于把他搞到手啊,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她犹豫了好久,在陶苒安抚的目光下拨通了宁蓁的电话。

大学室友都来了,就差一个蓁蓁。蓁蓁快生了,陆执霸道又紧张,压根不许她出门。

“蓁蓁,我就想蹭蹭你的福气,给我鼓励几句呗。”她见过最幸福的姑娘,就是宁蓁了,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方可放松下来,终于露出了笑容,“伴娘?嗯,是陶家那个小姑娘,我以前给你们说过的啊。”

然后方可把手机给陶苒:“蓁蓁想和你说几句。”

陶苒接过手机,柔柔的女声响起来:“谢谢你帮我们照顾方可,她大大咧咧的,但是心最软了。早点放姜柘进门吧,她舍不得。”

陶苒笑了:“好。”

宁蓁也笑起来,她说:“陶苒,爱情要勇敢,方可是这样,你也是。不要害怕,你会幸福的。”

陶苒怔了怔,随即轻轻道:“好。”她终于知道方可为什么会念叨宁蓁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了。宁蓁很幸福,她让人相信爱情相信婚姻。

婚礼盛大而顺利,方可把捧花往后面一抛的时候,刚好落到了陶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