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便把方子背了出来,作为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这点能力怎么可能没有。若是主管饮食药膳的丁妈妈几个在场,怕是会拼着僭越的责罚打断丁香,可惜在场的丫鬟太嫩了,压根没发现自己主子已经露了底。

李曦扫一眼三娘主仆,抿嘴一笑,“我瞧着这方子用药温和,倒也不错。”

李昭就见三娘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由纳闷,忽的脸色变了变,这药方里有味药和茯苓相冲啊!不伤身却会失了药效。正欲提醒却见李曦神情自若,李昭忙把话咽回去,她是不信阿姐会忘记这忌讳,细想起来,李曦问话略有点微妙。李昭瞄了瞄不自在的三娘,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来——三娘不会压根没吃药吧!这么一想,李昭看向三娘的目光就有些诧异,一直觉得三娘是个乖乖女,不想今儿发现她还会骗人,真稀奇!

三娘撞上李昭的目光忙低垂着头,无意识地绞着身上的锦被,细声道,“让姐妹们担心了。”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时辰,晚到还不如托病不去更好看一些,只是说起来到底还有些窘迫。

李曦笑了笑,“你这话可不是见外了。”那丁香倒是机灵,睁眼说瞎话也神情自若,倒是三娘脸皮薄撑不住场子,尚需磨练。

两位大姐姐的心思,五娘可不明白,她还处在兴奋之中,对三娘献宝道,“三姐,阿娘给我们做了冰鞋,等你病好了,咱们一块玩。” 她阿娘和大母都说了,姐妹之间要多多亲近,尤其曾大母还说让她多和三娘玩。

闻言三娘却是一脸落寞,苦笑道,“我这身子不知道有没有好的一天。”说着眼角就有晶莹闪现。

五娘登时手足无措,求救地看向李曦,把三姐惹哭了,阿娘会不会揍她。

李曦递给五娘一个安抚的眼神,对三娘道,“你这丧气话都吓到五娘了。”

三娘反应过来,偏头飞快地一抹眼泪,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话却找不到词,她和姐妹相处经验甚少,不善言辞,一时尴尬地坐在那。

还是李曦解围,语重心长道,“你体质是比旁人弱些,但是郎中不也说了,好生调养也不会比常人差到哪里去。你倒好,别人尚不说什么,自己倒是先放弃了,你让叔婆和叔母情何以堪。”

三娘思及两位至亲,更感伤怀,若她真如李曦所说,不过是体弱些,两位长辈如何会郁郁寡欢,郎中的话不过是宽她心罢了。不过李曦一番好心,三娘便顺势道,“是我想岔了,倒是让姐妹们见笑。”

李曦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没想通,心里叹一口气,也不再这话题上多说,只道,“你想通了就好,五娘主意挺好,等你身上的病去干净了,便出来活动一二,整天闷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闷坏了。活动一下筋骨,人一精神胃口就好,正经多吃些比吃药还好,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三娘能不能听进去就看她的造化,她已仁至义尽。

三娘连连称是,知道李曦这是肺腑之言,看向她的目光又感激又歉然,倪氏所为,她不是一无所知的。

气氛虽不如一开始和谐,倒也回暖了几分,五娘大松一口气,崇拜地看着李曦。

四娘李蔷思付着,便另起了话头,“三姐这儿的熏香我闻着倒是极清雅。” 四娘就好合个香,李家也有一些不传的秘方,李曦看她实在欢喜便与了她几张。

三娘一怔,这香是按着崔氏教她的方子配的,若是李曦也有方子,四娘不可能这么说。当下三娘有些欢喜又有些不自在,欢喜崔氏偏爱她几分又觉得自己似乎抢了李曦的地位,按理李曦才该是崔氏最宠爱的曾孙女。

再不知晓人情,三娘也明白这不能说,遂只道,“那我送四妹一些,若是不够尽管派人来取,”又问李曦等人可要。

李曦等自然不缺这点香,不过三娘一番好意,也不会拒绝扫兴。姐妹间送个香、首饰、花什么的也是常理。

就着香这个话题,她们聊了会儿,眼看差不多了,李曦道,“你好好养病,我们先走了。”

三娘很有几分不舍地命人送她们离开。

丁香见她模样,便斟酌着用词打趣道,“三娘子得闲便可去找几位小娘子说话,哪里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好像日后见不到了似的。”

三娘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书,“我读书尚觉时间不够用,哪有得闲。”何况大母不喜她和姐妹们接触。

一看三娘捧起书,丁香眉眼间就带出不赞同之色,“世上的书卷哪有读完的时候,小娘子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其他可不就拉下了,君子有六艺,小娘子贵为李氏淑女,要学的可不比他们少。”丁香母亲就是三娘的奶娘,感情非比寻常,否则也不敢这么说话。

“学海无涯,我哪还有闲暇学其他,何况我也只在读书一道上有些许天赋,与其费心思在其他上面,不如发挥所长,将来总有一技之长。”

丁香真是急了,说话也失了分寸,“小娘子莫不是打算把一辈子的时间就花在书卷上了。”一想,丁香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她家三娘好像真的除了书以外,就在字画上稍有涉猎,其他都不上心,连玩都不会,世家女之间的娱乐可不单单是玩,有时候那比琴棋书画还重要。

以前觉得三娘体弱不宜伤神,也没在意,可如今一看,出大问题了。丁香作为层次较高的家生子,跟在三娘身边也是读书识字的,见识比大多妇人都要强一些,世家贵女可不是只要书读得好就尽够的,就她看来,三娘这样在嫁人上就不足,娶媳妇是过日子不是做学问。

三娘眉头轻蹙,若是用一辈子的时间能读出个名堂来,那她也就无憾了。李家先人中不就有一位,以女子之身著书立作流传至今

三娘拿着书的手不觉用力,她唯一能骄傲的就剩下这个了,只有这项在众姐妹中她能够独领风骚,便是年长她四岁的李曦也不如她。若连书都读不好,她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能令倪氏和邓氏骄傲。想起祖母和母亲得知她被夸奖之后喜形于色的模样,三娘目光坚定。

看她模样,丁香抽了一口冷气,知道说不通三娘,已经打定主意要告诉倪氏。遂不再多言,吩咐人把一旁的碗碟收下去,三娘吃药是真,却不是什么治风寒的而是养生的补药。

从关雎院分开,姐妹各回各家,李昭自然是被李曦打包带走的,到了朝光院,李曦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昭。

李昭条件反射的站好,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瞬间泪崩,这个世界太无理取闹了,土著这么厉害,还让不让穿越者发光发热了,别人是霸气侧漏,小弟无数,轮到自己是来给别人当小弟。

李曦也是忍俊不禁,“我是要问你事,又不是要训你,还是你自觉自己今天犯错了。”

李昭回想三秒,把从起床到现在,不到三个时辰内的事情回想一遍,肯定的摇头。

“那你怕什么?”

李昭哭丧着脸道,“您别露出那种表情好不好,我瘆的慌。”

李曦乐得笑出声来,“好了,不逗你了。”清咳一声,笑道,“我在三娘那就见你走了好几回神?”

李昭对着她阿姐也不隐瞒,皱着小眉头道,“三姐没得风寒吧!”

李曦笑了笑,“你反应到快。”

李昭眉头蹙成一团,咬了咬唇,“那为什么要骗人,累得曾大母担心。”

“睡过头了呗!”李曦弯了弯嘴角,“她赶不上向曾大母请安,只能称病,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日卯时三刻大伙必要去崔氏处请安,崔氏虽然心疼孩子,也不会说不必请安或是晚来一会儿,晨昏定省是基本的孝道。这时辰还是崔氏尽可能延后的结果,再晚,就该有人说她惫懒了,这世道,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外人只瞧见世家鲜衣怒马,呼奴唤婢,哪里知道他们言行举止都有无形的枷锁,不过和外面人一日艰苦只为果腹比,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这家里也就三娘特殊,“病”了当然不用去请安,反正谁不知道她体弱,李曦何等眼色,几次下来就发觉三娘的病有猫腻。亏得倪氏自持规矩,当年她阿娘那般病弱,她还不近人情的挑刺,轮到自己孙女了,规矩都喂狗了,三娘是体弱,但还没弱到不能早起请安的地步。不过是倪氏心疼孙女,要不是她纵容,就不信满院子的人没法子叫起三娘。

早年,李昭也爱睡懒觉,不照样被她拿热帕子叫醒,有几次她实在不忍,可还是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趁小立了规矩,长大了更难。如今,李昭不用她看着,一到时辰自己就能起身。

对于李曦的骄傲,李昭好想哭,作为草根一周还能有两天睡到自然醒,一朝穿成官N代,从此懒觉是路人。

“比起影响,请安迟到比生病去不了坏多了,前者是态度问题,后者无可避免。只是一两次还罢了,这次数一多,味道可就变了,现在请安的事情上取巧,觉得是小事一桩,不以为然,可是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指望大事上就有分寸。溺之是以害之。”

李昭默默的就想起了自己,李曦疼起来是真疼她,但是对她也是高标准严要求,二娘四娘可没被她打过手心,就李昭有此殊荣。

相信不少人学生时代有这种经历,台上老师讲的口沫横飞,台下课本上画的不亦乐乎。

李昭画了个大乌龟被李曦抓了个正着,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实在是有辱斯文,结果是李昭被打了五下手心,任她怎么眼泪汪汪卖萌都没用。便是闻讯赶来的李湛和李灏虽心疼幼妹却也不曾说过一句求情的话,李湛还要求他来执板子。

李曦坚持不肯,五板子结结实实打下去后,李昭白嫩的手心一片红肿,李昭自己还没掉眼泪,李曦甩了板子就将她抱在怀里大哭了一场。

事后李湛私底下与她说,你阿姐生恐误了你,时刻如履薄冰不敢懈怠,你挨打,她比你还疼。

一对比,李昭瞬间觉得自己姐姐虽年纪小,但是可比倪氏邓氏靠谱多了。三娘年幼,还不是看长辈们怎么教,倪氏邓氏不当回事,还能指望她自己明白过来,怕是至今三娘都觉得这事无伤大雅。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娘装病之事,姐妹之间说过就撇在一边,李曦继续教李昭,别看李昭才六岁,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礼仪、规矩、书画、骑射…随着年纪增长,要学的东西更多。因为刚出孝,家里还没给他们安排学业,但是李曦可不会让李昭闲着,小灶早就开起来。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下午,李昭很兴奋的拉着李曦去冰场,偌大的冰场就在家里,根本不用出门,土豪的世界不解释。

姐妹几个一路欢声笑语,就见邓氏带着一行人袅袅而来。李昭一瞧,观其容貌和邓氏有几分相似,猜测应是邓氏亲属。

互相厮见之后,邓氏笑容和煦,询问道,“这是打哪去?”

李曦回道,“去冰场上散心。”

邓氏叮嘱几声注意保暖,小心摔跤之类,便给双方互相介绍。跟着邓氏来的分别是她母亲、妹妹小邓氏、三个侄女。李曦、二娘在丧礼上见过还隐约有些印象,五娘之前也遇到过,李昭和四娘是压根没印象的,前者没见过,后者忘记了。

李曦原想着打过招呼就走,未料小邓氏亲热地拉着李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模样,口中连连称赞,“模样标致”“可爱”“不愧李氏女”…

李昭被搓揉得几欲暴走,哪个成年人喜欢被陌生人动手动脚的,哪怕她顶着个嫩壳子。只是小邓氏彷佛感受不到李昭的怨念,兀自在那揉得欢,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

李昭一使巧劲,就从小邓氏手下窜到李曦身后,抱着李曦的大腿,一幅受惊的模样。

小邓氏尴尬地半蹲在那,干笑了几声。

李曦一幅无奈的模样,“这孩子怕生。”

小邓氏更加窘迫,也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孟浪。

一旁的邓氏更是羞的无地自容,对着关系亲近的晚辈,这般是喜之不禁,可李家大房和邓家可没什么关系,且李家地位远高于邓家,小邓氏这般委实失礼。

邓氏恼小邓氏无状,只是自家妹妹还得给她圆面子,只得道,“我妹妹最喜孩子,遇上便忍不住亲近,她乍然见到六娘这般玉雪可爱的,一时莽撞,实在是失礼了。”

李曦笑了笑,“叔母言重了。”对小邓氏所为不置一词,带着几个妹妹站在路旁,做出恭送的模样。

看她这般,邓氏也无处接话,只能带着人先行一步,一路还听她母亲意味深长的说,“大娘子美姿容,礼数周到,六娘子漂亮可爱,好生腼腆。”

邓氏简直就要愁死了,她娘这幅评价未来外孙女的架势是要闹哪样。摊上一个拎不清的娘和妹妹,邓氏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让小邓氏进门给李徽做填房,邓母从谢氏过世念到现在,邓氏之前还能以孝期未过打发,现在出孝了,邓母觉得时辰到了,这不就上门催了。

邓母上门看邓氏,没有不先拜见崔氏的道理,也是在当家主母那过个明路。这一路,邓氏走的心惊胆战,就怕邓母发昏,对着崔氏也胡说八道。

好在邓母没有太昏头,在崔氏跟前只说些问候的话,又提了几句三娘,看崔氏露出乏色,邓母也知趣告退。

到了邓氏的屋里,打发了孙女们去三娘处,邓母就没了忌讳,直接问道,“这事你到底和你婆婆说了没。” 邓氏辈分低,轮不到她提李徽的亲事,遂她们打的是让倪氏做说客的主意。

邓氏比吞了黄莲还苦,“长房父母俱在,还有太夫人,哪里轮到我们这一房插手哩,就是我婆婆也没说话的理。”

邓母瞪她一眼,“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们这一房不是情况特殊嘛?三娘以后是要靠着长房过日子的,你的嗣子也要从长房那抱过来,你们这一房怎么就不能说上几句话。我这一番忙活,还不是为了你和三娘考虑,过继来的到底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隔着一层怎么养得熟。可要是这孩子是你妹妹肚子里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你们母女日后也有依靠。你婆婆只有三娘这点骨血,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替孙女考虑也是人之常情。”

邓氏讷讷道,“婆婆和大伯这一房关系冷淡,就是说了也没用啊!”何况倪氏那么要强,怎么会去求大房,就是求了也没用,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不可能同意,李春是侄孙女可不是亲孙女,怎么会为了侄孙女拿亲儿子婚事当人情的。这门亲事于他们根本没好处,以李徽的条件哪怕是续弦还怕娶不到名门淑女。

邓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姓氏可以见人了。五十年前也曾是当世大族,可惜一场兵祸嫡系只剩下她曾祖父这一脉,因恰巧在西北为官逃过一劫,但是嫡枝正统的地位也保不住了,没多久就叫另一势大旁枝夺了正位。这也不是新鲜事,家主之位历来能者居之,谁又愿意向不如自己的人俯首称臣。

好在曾祖父和祖父尚能顶立门户没叫他们这一脉泯灭于众人,自己八字和李德十分般配,又有倪家一个姑奶奶曾嫁到邓氏,否则她也进不了李氏的门。可在她进门几年后,祖父母相继亡故,父亲犹如换了一个人般,再无之前的温良恭俭让一心求仙问道诸事不理,兄长不成器,娘家迅速败落下来,要不是李氏庇佑,如何能在这陇西立足。

邓母一幅孺子不可教的神情,“让你婆婆和大房直接说当然难成,可难道你忘了太夫人吗?这些年可都是你们这一房在孝顺她,总是偏疼你们一些的。我们三娘命苦,她这个曾大母就不心疼,忍心看她日后仰仗别人脸色过日子。好生求一番,老人家心软也就应了。”邓母的指望是崔氏,一个孝字压下去,大房还能不依。

邓氏扫一眼振振有词的邓母和压抑着激动的小邓氏,拿帕子一蒙脸,呜咽出声。

邓母和小邓氏被吓了一跳,一叠声追问怎么了。

邓氏哭道,“母亲这是要逼得我无法在李家立足吗?昨儿婆婆在太夫人处略提了一句大哥亲事,太夫人就训了婆婆一顿,我要是去请婆婆代为出面说项,婆婆还不得怨上我。母亲明明知道婆婆觉得是我克了夫君,又嫌弃我只生了阿春,千般埋怨,万般不喜,我要是再惹了婆婆又弄的太夫人也厌弃了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罢呜呜哭出声,哭声中掺了七分真心,一时令邓母也不好受起来。

不哭倒好,一哭,邓氏的悲伤再也忍不住,青年守寡,膝下荒凉又摊上一个严苛的婆婆,她怎么就这么命苦。深悔自己年轻时争强好胜,眼中只有李氏的富贵荣华,等嫁进来才发现深宅大院的日子远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甜,可后悔已经晚了。

邓母有些讪讪,大女儿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日子不顺心她是知道的。

邓氏见邓母松动,哭得更厉害了,她这母亲不甚明理,哪天抽风和倪氏提了,倪氏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小邓氏一看邓母要被邓氏说得熄了心思,瞬间泪如雨下,泣声道,“可怜阿姐孤身一人在这后宅挣扎,我们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邓氏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响。

果不其然,邓母眼前一亮,急切地看着邓氏道,“等你妹妹进了门,你哪还用得着看你婆婆的脸色过日子,日后这家里谁敢小瞧你。” 越想邓母越觉得这们亲事好处多,大女儿小女儿都妥当了,家里也能更进一筹,联姻的甜头,她们再清楚不过。不见自从邓氏嫁入李家,邓家生活质量社会地位迅速提升,这还是嫁的二房呢!若是大房,邓母忍不住激动起来,看着小邓氏的目光亮的吓人,或许她也能有崔氏的造化哩!

邓氏看着自说自话的二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人真以为一说就成吗?什么时候她在李氏有这地位了,说了只会自取其辱,害得她丢人日后难做人。之前还顾着颜面,这下邓氏也不管了,冷声道,“李家何等门第,上一任宗妇乃名门崔氏嫡女,这一任宗妇是皇家公主,太宗元后嫡女,元后乃方氏女。谢氏虽非望族,其父是当朝首相,其母是当朝长公主当今嫡亲姑姑。我们家有什么,依附李家度日罢了。”就差明说,小邓氏不够格。

可惜邓母有着和大多数世家一样的通病,宰相公主又如何,不是世家出身,我照样瞧不起你,理直气壮道,“谢氏粗鄙都堪为原配,你妹妹世族女,哪里不如她。”

邓氏脸颊一抽,还真是和她婆婆一个调子,这是几十年形成的观念,根本改变不了,越老越注重。

邓氏压抑着怒气道,“大哥续弦,想进门的世家名媛不知凡几。” 咱们不和谢氏比,和其他世家比,小邓氏比得过吗?

对上其他世家,邓母气短,但是她们有王牌——三娘啊!“二房遗孤,长房细心照顾,不也是长脸的事情,这门婚事成了,谁不说长房对故去的二房父子情深意重啊。”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婚事得利的是二房,到时她再帮着宣传宣传,大房不也能得个好名声,世家重名!

邓氏心力交瘁,“这点名声和结一门好亲的益处,孰轻孰重?”李家名声够好了!不太差这点儿!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被自己被牵累。何曾替家里考虑过替三娘考虑过,万一成了,家里就可能恢复祖上荣光,夺回正位,你兄弟侄子前程无忧,三娘在府上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你为了自己,连说一两句都不愿,反而将娘家贬的一文不值,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不允你改嫁!” 邓母听下来终于醒悟过来,大女儿压根不愿意帮忙,又被女儿直言邓氏今不如昔,一时口不择言,说完就后悔了!紧张不安地看着邓氏。

邓氏一张俏脸白了青,青了红,一腔怒气蹭蹭往上冒。她当然怨,孤枕寒衾的滋味,谁受谁知道,还要伺候一个牛心左性的婆婆。替丈夫守完孝,邓氏就暗示家里她想改嫁,想双十年华就要在后宅虚耗,她就不寒而栗。何况时下寡妇再嫁屡见不鲜,只要娘家愿意出面,依李家行事作风也不会强留她。可她只略略提了一句,她娘就将她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言若她离了李家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小邓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秘辛,惊得捂住了嘴巴,目光闪烁地看着邓氏。

邓氏被她目光一扫,面子挂不住,腾地就站起来,“阿娘口口声声我只顾自己不顾家里,那你们何曾替我考虑过?这亲事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看谁会告诉你能成。阿娘不信,只管自己去和婆婆太夫人说,看他们是允了你,还是从此厌了邓家。到时候也别指望我说情,我自己怕也是自顾不暇。”

邓母惊了一下,不是被邓氏的怒气,而是邓氏话中的从此厌了邓家。这亲事是她们占便宜,但是买卖不在,仁义在啊,怎么到了邓氏嘴里就成了提一提都得罪人了呢。到底是自己太想当然还是女儿危言耸听,邓母没了主意,下意识去看小女儿。

小邓氏上前几步,拿了锦帕替邓氏擦拭眼角的泪珠,曼声道,“家道中落,阿娘也不好受,这才话赶话说了重话,姐姐也不要上心。”

邓氏深深地看一眼小邓氏,顺着梯子往下走,“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混账话顶撞母亲。”说着深深地给邓母行了个万福礼,和邓母闹得太僵吃亏的还是她。

邓母也见好就收,母女俩搂着大哭一场,好像刚刚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小邓氏也跟着哭了一通,抹着泪道,“我今天才知道姐姐过得这般苦,实在于心不忍。”忽然,小邓氏跪在邓母面前恳求道,“母亲,您就让姐姐改嫁吧,姐姐还年轻就要她守着一个死人过完余生,这太残忍了!”

邓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小邓氏,邓母则是绷不住跳了起来,呵斥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你大姐改嫁之后,我们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你还要不要名声,你日后怎么嫁人。”这最后半句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邓氏这个李家妇在,他们邓家才能立足上层,有邓氏节妇之名,他们邓家女儿也被人高看一眼。

邓氏冷笑,她行尸走肉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给娘家挣一个贞洁的名声,好给妹妹铺一条路。

“胡家的女儿不也改嫁了,后嫁的还是世家子呢!”小邓氏细声细语道,胡家亦是陇西世家,陇西一带,民风开放,寡妇再嫁真没什么大不了的。邓家为什么不松口,一是祖上是南方世族,重视贞洁。二是邓氏衰败,更需要一个好名声。再嫁是常见,但是守节总是让人敬佩的。

邓母被向来贴心的小女儿堵得说不出话来,胡家能和邓家比的,胡家又不用靠着亲家。邓氏改嫁是小,远了李家是大。

正想着,邓母如有神助,灵光一闪,“你妹妹言之有理,倒是我们想岔了,名声哪里比得上女儿幸福重要。”

邓氏狐疑看邓母,并不敢开心的太早,觉得她肯定还有后话。

“可是你走了,就这么把三娘孤身一人留在李家,你放心吗?”邓母苦口婆心,“要是你妹妹事成,那不就万事大吉,也是你这母亲临走之前为她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成不了,咱们也会接你出来,你也不必担心你婆婆刁难你。”你看,你吃不了亏的。

小邓氏大义凛然道,“当年姐姐为了邓家嫁入李家,现在我已经长大,姐姐可以卸下重担寻找自己的幸福,该是我为家族效力了。姐姐放心,若是我能入李家门,必将三娘视如己出。”小邓氏这档口也不顾上害臊了,只图说服。

邓母忙握着邓氏的手郑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只是邓家的大事,还事关三娘。就是你日后改嫁了,你妹妹在李家,也没人敢小觑你。”

邓氏神色挣扎,几经转换,最终定格在坚定上,“我愿意试上一试,只有一点…”

小邓氏见邓氏松口,心里一阵狂喜,只听见转折邓氏卡了壳,眼巴巴地看着邓氏,半响不听邓氏继续,不由一个劲儿拉扯邓母的衣角。

邓母素来最疼小女儿,瞧她一脸央求之色,忙问道,“一点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邓氏语气强硬道,“你们都得听我的,不是擅自行动,没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邓母听得耳不顺不由嘴角往下撇,只是一直被小女儿使眼色,只得按捺住脾气,勉强笑道,“自然是听你的,都听你的。”

自此以后,邓母便时常带着女儿孙女上门,崔氏想三娘与邓氏姐妹交好,也乐见她有人作陪,遂待邓家人客气有礼。

梅花宴上意外生

请客那日,李曦将李昭好一通打扮,治丧那会儿不算,这次才是李昭正式在亲友面前亮相。怎么可爱怎么来,务必给亲友留下好印象。时辰过后,客人陆续前来,崔氏做东,没人敢姗姗来迟,都是提早到了。

崔氏身后一溜孙女按着序齿从大排到小,来人非常容易的就分出了谁是谁。没发生指着张三喊李四的乌龙。

这次请客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没谁眼瘸的夸自家姑娘,吃相太难看了,皆是谈天说地顺便夸夸李家小娘子们。李家要相看各家淑女,客人们何不是也在看李家姑娘,来人的目光也多停留在李曦身上,豆蔻年华,家世、教养、能力、容貌尽有,当之无愧李家最耀眼的明珠,真是越看越好,恨不得当场就抢走了。

李昭津津有味的听着,再看李曦落落大方的应对,不自得亦不惶恐,委实是与有荣焉,这么厉害的姐姐,我家的!你羡慕吗?羡慕也没用!

李昭正自豪着,五娘侧身小小声道,“我腿酸!”

我也酸!李昭暗道,好想念椅子、沙发,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它“发明”出来。是的,发明,这个时代居然还没出现桌椅。

穿过来没几天李昭就发现自己用力过猛,穿到的时代太原始。

初来乍到,李昭很不敢作,生怕一出格被当妖怪烧了,比鹌鹑还乖,李曦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总算对社会有了一定了解,李昭便打算着手改善自己的生活。第一步——做出椅子来,不能推广,私下也要享受一下,让一个习惯了沙发软椅的人天天跪坐两个时辰以上,简直太冷酷太无情太残忍了!

李昭悄悄的把手伸过去,扶着五娘的胳膊小声道,“赶紧动一下。”

五娘赶紧借力小小的挪了挪身子,轻轻的舒一口气,马上就学李昭的模样,也伸手扶住她的手肘。

李昭抿嘴一笑,飞快挪了下重心。

五娘再看李昭,忽然就觉得这位小妹妹看起来比以前更可爱了。这就是一起做坏事的好处,咱们成自己人了嘛!

“你说阿姐她们会不会也腿酸?” 五娘觉得李昭是自己人之后,就一点都不客气了,仗着两人挨得近,拿手指戳戳李昭。

李昭心道,压迫血管,血液不流畅,能不酸吗?只是年纪越大,技能熟练度越高,忍耐力越强,不会像她们两只这么没用。

心里这般想着,李昭偏头去看,她坐在末位,这一偏头能把所有姐姐都看在眼里。一瞧还真发现了异常,三娘脸上明晃晃的失落想忽视都难。稍一细想李昭便明白为何,之前只有三娘在崔氏跟前,老人家谁不爱听人夸自己孩子好,崔氏那辈分那身份,讨好奉承她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像这样的场合,三娘就是话题中心。可今儿,有明显更出色的李曦在,其他李家姑娘也在,情形自然不同以往,三娘失落也可理解。只是这么毫不掩饰,实在是授人以柄,她都能察觉,在座的能有几个比她迟钝。

“三姐脸色怪不好的,是不是不舒服了?” 五娘对这个姐姐最大的印象就是体弱多病,怪可怜的,整天被关在屋子里都不能出来玩,“我们是不是该禀报曾大母。”

不用你禀报,曾大母已经知道了,因为座次的关系,李家长辈没第一时间发现三娘异样,但是其他人神色中的变化,足够她们把目光回转到身后的晚辈上。

崔氏含笑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昭眼疾手快扯了五娘一下,三娘的脸色说是身体不舒服所致,有几个信?李昭心中惴惴,脸上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喜色,“初七是道祖诞辰,我们想去出去玄真观上香。”如今道教兴盛,上层士族沉迷丹鼎之术,下层民间符水泛滥,全民尊道。

“何必舍近求远?”崔氏笑谑,李家有自己的道观。

李昭撒娇,“我不是没去过玄真观吗?我也想见见传闻中的雍州第一观!曾大母就允了我们嘛。”

崔氏笑,宠溺道,“真是拿你们没辙,去吧,去吧。”

李昭喜形于色,“我就知道曾大母最疼我们了,”煞有介事的一叹,“可惜外头天寒地冻,三姐不能和我们一起出门。”

“怪不得三娘这幅空落落的模样!”崔氏心情大好,眼中笑意越浓,原只抱了一份希望,圆不过来那就说身体不舒服吧,虽然牵强总是个理由,不想有意外之喜,“罢了,若是初七天朗气清,三娘穿的暖和些便和姐妹们一起出门,哪能整天拘在家里。”

三娘怔怔的坐在那,有些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