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瑾一脸嘲讽的打断,“便为他冲锋陷阵,替他残杀那些被他逼得揭竿而起的百姓,还是像父亲一样对他的荒唐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独善其身,亦或者以死相谏,步曾老大人的后尘。儿子,哪条路都不想选。”

他瞧不上这皇帝,赤/裸裸的鄙视。人格魅力这东西无影无形,但是它真的存在。

“你,你…”俞祈气得身形摇晃,任哪个被儿子嘲讽都不能淡定如初。

俞怀瑾眼皮子一跳,见俞祈晃了两下又镇定下来了,松了一口气,就说凭他爹那身子骨,等闲气不坏。他这爹愚忠的令人发指,不下狠药没救了。

“我难道不想直言劝谏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我不怕死,我只怕守不住这金吾卫,若连金吾卫都落入诸王和世家手中,轻则改朝换代,重则天下大乱。”俞祈痛心疾首。

“父亲替皇帝守住了金吾卫又如何,当今皇位岌岌可危,天下照样大乱。父亲难道不明白谁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您觉得凭您一人之力还能力挽狂澜吗?明知他在位只会遗祸苍生,父亲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在父亲眼里,龙椅上那个人就真的比黎民苍生还重要?”

俞祈被儿子问的哑口无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俞怀瑾趁热打铁,掷地有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皇帝不能让自己的百姓温饱平安,要这个皇帝有什么用,父亲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俞祈愣愣的看着申请激愤的儿子。

“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您若还一意孤行要追随当今,那是您的事。我却不愿意,谁能造福苍生,儿子便愿意为他孝犬马之劳。突厥虎视眈眈,儿子打算去雍州参军。至于九公主,谁爱娶娶去,我是不会娶的。”因为九公主胞妹十二公主才死了没几个月,遂这门双方家长都赞同的婚事现在不能走官方程序,这倒便宜了俞祈,要是有了法律效应,到底是一桩麻烦事,他都有喜欢的小娘子了。

俞祈吹胡子瞪眼,直觉便要骂,又反应过来儿子话里的意思,“你要去参军,你才多大?还要去雍州参军,你是嫌我位置太稳了,是不是?”

“不杀突厥人,难道去杀中原人吗?我会从李大郎亲兵做起并不会马上上前线,皇帝会因为我去雍州猜忌父亲,李氏却不会因为阿爹忌讳我。高下立见!”

“你强词夺理!”俞祈色厉内荏。

俞怀瑾突然放低了声音道,“父亲和我都知道,我去了雍州,皇帝必会疏远您。我不后悔,儿子真怕您若继续为皇帝效力,有一日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俞怀瑾从来不指望他这爹会投靠皇帝以外的任何人,他只是想俞祈对皇帝死心。对皇帝鞠躬尽瘁的,哪个有好下场了,谢相为他殚精竭虑,被皇帝百般猜忌,连太子都被迁怒。曾春以死进谏。符鼎博是个混球,但是符侍郎忠心耿耿,皇帝是怎么对他的。

因为西突厥屯兵黑山岭,李湛等离开的比预期中更早,李昭则要留在京城陪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这是官方说法。

随着李湛离开的还有崔家大郎一房人,崔夫人思虑再三,把一半家产交给了大儿子,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把二儿子打发到兰陵娘家。

还有俞怀瑾,他是偷跑出来的,来的时候还一瘸一拐,那天俞怀瑾终是惹怒了俞祈,被按着动了家法,然后一把大锁锁在屋里。能逃出来,是因为他娘带着他哥哥趁俞祈上朝撬了锁。

临走之前,拜托李昭照顾他家人,李昭欣然应允。她挺欣赏俞怀瑾,看问题一针见血,十分犀利,小小年纪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并为之努力,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虽然有点中二,可这家伙一腔血热的李昭都有点汗颜,这种人很难不欣赏。再推荐给李湛后,李湛也表示十分欣赏他,伸出橄榄枝。

俞怀瑾一走,皇帝便再也按捺不住,金吾卫人事变动频频,俞祈心力交瘁,若是换进来的都是能人到罢了,然多阿谀奉承眼高手低之辈,偏皇帝想消除俞祈在金吾卫内影响力,遂这些人职位不低,以至于卫所中的老人怨声载道。

俞祈和皇帝说这些人难堪大任,皇帝就用凉梭梭的目光盯着他看,盯得俞祈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几日后,俞祈因御前失仪被皇帝撸去职务罚闭门思过,金吾卫交给原御林军统领赵天成,副统领葛杨升为统领。

赵天成初来乍到,威严不足难以服众,金吾卫众校尉心有不忿,又有空降兵参差不齐之故,整个金吾卫乌烟瘴气,对其他人而言,可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此良机,李廷也往里面塞了钉子。

自家有多了一个筹码,李昭喜闻乐见,且金吾卫里有人,安全系数也上了一个台阶,谁知道这皇帝会不会突然抽风杀人放火。在李昭看来这皇帝不是疯也是个傻的,有一个聪明的敌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的敌人不是常人,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被他坑了,只能吐血:窝勒个去,居然还能这样!但是什么都晚了。

李湛临走的时候就给她留了不少或明或暗的人手,分布于京城内外,叮嘱她一有风吹草动就带着大父大母跑路。不用李湛嘱咐,李昭也不会拿自己小命冒险,人没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一晃就到了秋末,楚崇原凯旋而归,陈广群众基础广泛,朝廷这场仗赢得十分惨烈,但至少是赢了,眼下,皇帝十分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遂只宣扬功绩,全然不提牺牲几何。

楚崇原等将领入城那一天,万人空巷,锣鼓喧天,谁能想到大齐皇朝已经摇摇欲坠。

陈广起义就像一个讯号,短短几个月内,各地农民起义如雨后春笋,大大小小有八股,有的被州府剿灭,有的还在蓬勃发展。最让皇帝头疼的王晋安就发展的越加茁壮。

歌舞升平之下已是危机四伏。

一场秋雨一场寒,李昭不幸中招,平日身体越好的人,一病起来便来势汹汹。李昭喝了七天的药这病也没好利索,整天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李廷因雍州税赋问题和皇帝在朝上闹得不欢而散,起因是大齐战火四起,国库空虚,大军粮草供应不及。而一直以来,雍州的税赋都比其他八州低,他要加税赋。

李廷说,雍州连年征战,伤亡远大于八州,这些年也接连遭逢天灾不断,民生维艰,陛下是要逼得雍州百姓也揭竿而起吗?

谢韫和方相赶紧出来和稀泥,税赋是你想加就能加的吗?加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又有雍州官员跳出来说我们雍州遭灾,向朝廷要求赈灾的折子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怎么加税第一个就想起我们。

雍州一系官员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活像是个被继母虐待的小孩,把这些年的愤愤不平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当天李廷就报了病休,来一个眼不见心为净。雍州一系其他官员有样学样。

成国大长公主索性拍板一家人去京郊温泉庄子休养。

“这个点了,你怎么还不睡?”成国大长公主不满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昭,故意在她药里多加了安神药,就怕她不肯好好休息。

李昭俏皮的歪了歪头,“我不想睡,”软绵绵的撒娇,“大母,等有了消息,我马上去睡。”

成国大长公主无奈的一叹,小时候李昭还会冲她撒娇,可自打来了京城,她稳重的不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眼下被她这么一央求,成国大长公主忍不住就心软了,可想起她是为什么撒娇,成国又止不住的忧心,思虑伤身!李昭前几日病的凶险,成国颇有一种胆战心惊。

“药也没吃?”

李昭打哈哈,“让人温着呢,待会儿就去吃。”

“重新熬一碗来,久了就没效果了,端来了你给我马上喝了睡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尘埃落定了,你不睡有何用?”成国大长公主态度强硬。

忽的紫光小跑进来,颤着音道,“楚王反了,皇上在全城缉拿楚王一干人等,已经有人寻到庄上了。”

李昭眼神骤然亮起来,今晚是楚崇原的庆功宴,皇帝命三品以上官员携眷参加。几日前,李廷为什么和皇帝闹得那么僵连带着不少雍州重臣都一起病休,就是为了顺理成章的避开今天这场宫变。至于事后被人猜到他们早知楚王阴谋又如何?

“具体是怎么回事?”

紫光摇头,“奴婢不清楚。”

成国大长公主忍不住又叹一口气,“罢了,你收拾下去寻你大父问清楚,省得你在这抓耳挠腮猜。”

李昭冲成国大长公主甜甜一笑,收拾了下就随着她一起去寻李廷,李廷见到李昭只摇了摇头,便指了李毅说话。

“楚王勾结葛杨联合阮氏、吕氏、胡氏等刺驾失败,楚王带着世子从西天门逃走,楚王妃一概家眷被擒。葛杨当场伏诛,齐王、定王、安王死于混乱之中,平王重伤昏迷。”

李昭惊了下,不是惊讶前面那一句,她早就得知楚王要逼宫。打仗耗钱,国库空虚,唯一那点打算以防万一的家底也因为接二连三的起义不得不拿出来。有一段时间连粮草都供应不上,为此还闹出了小范围的军队哗变和抢劫百姓的丑闻。

皇帝从抄了青阳县公孙等三个小世家的事情上得到灵感,区区一个小地方的世家就如此豪富,中等世家呢?一流世家呢?

于是皇帝盯上了比较独的中等世家何家,揪了对方克扣粮草的罪名,抄了何家解决了燃眉之急。尝到了甜头的皇帝,一发不可收拾,把世家当成了国库。

这几个月仗打下来,已经有五家被抄,这五家并不无辜,可以说罪有应得,然皇帝这种做法却得罪了一批世家,逼得一些世家不得不反他,不反也许下一家就是自己。

阮氏是方氏朋党,为何会帮楚王,盖因阮即令弃城而逃,皇帝又没有从轻发落的意思。

皇帝又动了金吾卫,连带着御林军都有变动可不就给了别人造反的机会。

她惊讶的是,“是楚王的手笔还是皇帝下的手?”这几位王爷都是有问鼎龙椅之心的。

李毅面瘫着一张脸表示他不知道。

李昭去看李廷。

李廷神情严肃,“若是楚王还罢,若是皇帝!就是不知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知楚王阴谋,将计就计好彻底消除异己。”

“我们能知道楚王的阴谋,皇帝知道也不奇怪,他身边有个箫铎,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李昭比较倾向于后者。

李廷将箫铎的名字来回咀嚼了两遍,颇有些复杂,箫铎一走,皇帝就犯蠢,蠢得差点把自己作死,箫铎一回来,这样的局面都能给他找出一线生机,可惜了。

“诛杀诸王,听起来残暴,还可能引得诸王背后的势力反弹,可对眼下局面来说未必不是一步好棋。大齐已是内忧外患,诸王蠢蠢欲动,世家对皇帝的忍耐几乎要到极限,局势一触即发。留着诸王,最有可能的局面是今天楚王造反,明天齐王造反,后天安王…世家忍不住了!

眼下有野心的诸王都没了,世家不上不下吊在那里,多年心血付诸流水,反而一时半会儿闹不出大乱子来。趁着这段时间,若他能拉拢寒门安抚住世家,未必不能化险为夷,寒门多掌兵。”

“想化险为夷,哪有这么容易。”李昭眼珠子转了转,“一个让苍天下谕讨伐的皇帝,谁愿意追随他,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李廷神色一凛,竟有些骇然,“苍天下谕!”惊疑不定的看着李昭。

“呃~我做了一批带字的水果,积了不少在冰窖里。”李昭笑眯眯道,在还是幼果时用剪好字的纸帖在上面,随着果子长大字也相应长大。当初弄这些更多是一时兴起,后觉得倒也能当个奇招来用。要知道在古代,谁说话都不及老天爷的话灵,扯着老天爷的虎皮做事绝对的事半功倍。比方说天降旨意‘李当王之’‘亡赵必李’给自家制造威望。再比方说,天降旨意‘建安无道’打击对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李廷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楚王逃出升天,跑到了荆州江陵,江陵是吕氏发源地,楚王在江陵世家支持上,迅速自立为王,发檄文讨伐皇帝,“…自尔登基,残暴生灵,国乱岁凶,四方扰攘,赵齐衰落…建安宠信奸佞,嗜杀成性,残害手足,骇人听闻,吾幸天意,大难不死,今奉天旨,兴师讨贼,安齐兴赵…”

消息传来的同时,各地市面上出现了一些带字果蔬,拼起来便是‘建安无道’!

第71章 唯愿君心似我心

诸王死了,皇帝乐死了,‘天谕’一出,皇帝觉得脑子都要炸了。他还有一种恐慌,诸王确实死于他手,天家无骨肉,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天谕’一出,皇帝吓得闭过气去,醒过来不禁自问,朕错了吗?

街头巷尾,深宅大院,贩夫走卒,世家勋贵,舆论哗然,皆是‘天谕’。

皇帝亟不可待的传召箫铎进宫,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卿可有良策?”语气中的急迫一览无遗。

“陛下可昭告天下,楚王联合诸王意图宫变,诸王伏诛,楚王逃脱。”这是一早就定好的说法,楚王要反,他们将计就计,欲趁机诛杀诸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唯一的遗憾便是楚王逃走,无异于纵虎归山,“陛下再下罪己诏,向天下深陈既往之悔,祈求黎民苍生谅解。”

罪己诏,天灾严重时他下过,皇帝不是很反感,他关心的是,“这样便好了吗?天谕?”杀兄弟的骂名他不怕,他为天子,他怕天谕。

箫铎将让皇帝禅位太子的话过了过咽回去,这个皇帝是宁愿抱着社稷一块去死也不可能为了社稷牺牲自己的利益,说出来,不过是让皇帝猜忌他,凭添麻烦。他还需要皇帝的信任。

“陛下可施恩百姓?”

“如何施恩?”

“减税赋,天灾连年,百姓生活维艰,陛下此时颁布德政,民众感恩。”

皇帝吞了吞嗓子眼里的口水,“可国库空虚,连楚王反了,讨伐大军的粮草都拿不出来,各地又有乱民造反,处处要钱,朕正等着秋收税赋,再减税赋,粮饷何处来,朕恐军队哗变。”

箫铎眯了眯眼,“楚王跑了,诸王命丧,然其他主谋没有全部逃逸,陛下可问罪抄家。”再发抄家财产!几家都是当世大族,百年家产加起来说不得比国家一年税赋还多。

“这…这…”皇帝期期艾艾,抄家筹军饷,抄的把楚王都逼反了,引出了天谕,皇帝已经后悔了,“会不会不太好?”

“留给他们用来与陛下作对吗?他们对陛下恨之入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箫铎冷酷道,“何不物尽其用。且陛下只追究主谋,其他人一概不追究责任,有几人会为了别人拼命。”

“可他们姻亲遍布,杀了他们,没有参与这次宫变的世家怕也要反朕了。”

这话真新鲜,他以为皇帝不懂呢,他之前不是抄家抄的很开心,现在怎么明白了,明白的晚了,该离心的已经离心了,还没离心的都是墙头草。

“文武百官,总有一些人是陛下无论如何都拉拢不了的。世家会帮着诸王反您,庶族帮您平乱,虽不全是如此,但陛下应该明白哪些人是您该尽力笼络的。”

皇帝一惊,“你要朕放弃世家?”皇帝厌恶世家,但他明白世家能量不可小觑,如果不要世家,谁给他干活啊,朝廷起码空了一半。

之前和李廷争执,雍州一系官员罢工,皇帝就感受到了世家的力量,一些工作无法正常进行,这还只是雍州一系,雍州系在朝上的人并不多,他们核心力量在西北。

箫铎摇头,他也不喜世家,然也清楚,世家子自小精心培养,能力卓越者多,于国并非无功。他厌恶的是,明明是废物却能凭着一个好姓氏身居高位的九品中正制,这种以出身论英雄的制度扼杀了多少英才。这样祸国殃民的制度不该存在这世上。“示好可拉拢有真才实学的朝臣。”

“朕该怎么做?”箫铎的镇定渐渐感染了皇帝,皇帝有些镇定下来,又见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皇帝升起了希望。

“请俞祈大人重掌金吾卫。”

皇帝脸色徒然一变,他前脚削了俞祈,后脚就被人造反,太打脸,“俞怀瑾在雍州?”

“俞怀瑾是俞怀瑾,俞大人是俞大人,因为俞怀瑾陛下不用俞大人,岂不寒了忠臣的心,俞大人忠心耿耿,若连样的忠臣都不可用,还有何人可用,让其他大臣怎么想?”

皇弟被说服了,有些不甘愿的点头。

“战死军士的抚恤金不可拖延,在政策上给以军属厚待。重赏所有在战役中立功的将领,无论其出身如何,只以今日功劳封赏。若有权贵仗势揽功,严惩不贷。”

这头,皇帝点得特别痛快。

“为太子择妃,安定民心,可从世家女中选太子妃,庶族中选太子良娣。”

皇帝犹豫了下才点头,又问,“哪家女儿合适?”

“陛下可慢慢遴选,选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家族。”

皇帝笑了,他有点儿明白箫铎的意思,有一争之力的诸王已死,其背后的世家无主,需要重新评估投资。太子前途光明,这些人有了奔头,也就不会再给他捣乱。

箫铎也笑了笑,太子大婚后便是大人了。

君臣一问一答定下对策,皇帝又一一颁布圣旨。

楚王府、齐王府、安王府以及吕氏、梁国大长公主夫家胡氏、阮氏、康氏等与诸王关系密切的家族皆以谋逆罪被抄家夺爵,轻则家眷流放,重则午门斩首。

午门前血流成河,亡魂以千计,血腥味丈外可闻,如同人间炼狱。城内人心惶惶,有世家收拾细软连夜离京,也有百姓拖家带口离开。

箫铎之恶名一时甚嚣尘上,可止小儿夜啼。

这一日箫铎府前被人泼了粪,如今人人谈箫色变,视他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那书生模样的少年等下人泼完了,将箫铎疾言厉色一番痛骂,无外乎一些凶残嗜杀,佞臣当道。他骂不到皇帝就来骂骂箫铎。百姓对此也见怪不怪了。照例,箫府里出来一队人,将那少年主仆驱离,并不伤人,然后打扫院墙。

正扫到一半,却见一车架停在不远处,一老翁蹒跚而下,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忙跑进去报信。

另一人迎上去,殷勤道,“老先生回来了。”老翁正是箫铎师父诸葛泉,他游历在外,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

一身疲惫的诸葛泉推开来人,死死盯着门前的狼藉,一脸的沉痛懊丧,厉声道,“箫铎呢!”

来人一惊,有点儿反应过来诸葛泉的愤怒赔笑道,“郎君在宫里。”

诸葛泉气得咬了咬牙,“叫他回来?”

“…郎君在宫里怕是有事?您有什么急事吗?”

诸葛泉转过头盯着他,恶狠狠道,“我要死了,你问他要不要回来。”

“…”果断派人去宫里,诸葛泉和箫铎亲如父子,要是诸葛泉有个好歹,郎君生吃了自己都有可能。

诸葛泉回了自己的院子,想起这一路听来的流言,悲痛欲绝。他这一生放荡不羁,无妻无子,与父母兄弟也不甚亲近,唯有这一弟子视若亲子,将满腹才学尽数交之。不盼他功成名就,只盼他一生喜乐。

弟子要出仕,他舍了老脸为他安排,他不理朝政,遂也不在意弟子替谁做事。可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多错事,满手血腥,人人唾骂。

老先生越想越悲戚,哭的全身都抖起来。箫铎赶回来便见他师父哭的涕泗横流。

诸葛泉听着动静抬起头,一见他就瞪眼,喝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打死你这个不孝弟子。”诸葛泉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藤条抽上去。

箫铎不避跪在地上默默承受。

“你当年大雪天的跪在刘师兄的门前求他收你为弟子,李师兄说你野心勃勃恐非善类,不肯收你。我见你跪了一天一夜险些冻死,怜惜你年经轻轻心志坚定,破了自己不再收弟子的誓言。入我门下第一天,我便告知于你,我的弟子,可以苯可以蠢,但要与人为善,做个好人。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为虎作伥,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你怎能如此!”诸葛泉一边抽一边哭,哭得伤心欲绝。

箫铎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额上有冷汗,双唇有血迹,只是那一双眼亮得惊人,“弟子只是想做一件功在千秋,造福后世的事,在弟子看来我便是好人,谁阻止我便是坏人。”

诸葛泉呆了呆,手抖起来,“你…你冥顽不灵,强词夺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弟子来。”气得口不择言,“当年我就不该收你,让你死在那个冬天,是我害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我的错!”

处变不惊的箫铎第一次露出慌张之色,“师父莫要这样说,这一切都是弟子造成,师父——”

眼见突然撅过去的诸葛泉,箫铎惊得声调都变了,赶紧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来人,快来人!”

“诸葛先生死了?”李昭诧异。

“据说是被箫铎气死的。”

李昭怔了怔,李廷和诸葛泉同门,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不在,她便道,“派人送一份奠仪过去,再去通知大父大母一声。”

“喏!”

“人还真能被气死?”紫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昭边走边道,“许是原就有什么病症。”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诸葛泉年纪也不小了,气急攻心,被气死也有可能。

“气死了师父,箫铎还能当官吗?”

“按理这样的人是不能了,但是眼下皇帝离得了他吗?何况他那名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加上这一条多也不多。”

紫光一脸的愤愤不平,“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便宜?”李昭笑了笑,“多少人排着队要他的命。”

箫铎活着太碍事!一群人想罚他下场。

不过这和他们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雍州的人陆陆续续撤走,要不是李曦刚诊出身孕,怀相不稳,不宜赶路,他们也走了。

“爱卿节哀!”面对身形萧索的箫铎,皇帝挤出一抹哀色。

箫铎垂下眼睑,道,“臣谢过陛下关怀!”

皇帝看他脸色不好,“卿家不如再休息几天?”

“如今大齐风雨飘摇,臣在家也是夜不能寐。”

皇帝感动了,他知道诸葛泉不止是箫铎师父,可算半个父亲。因为诸葛家人的迁怒,箫铎不得入灵堂,只能在府外守灵。七天后正常工作,他这种行为颇让人不齿,师父是能当半个父亲的,何况箫铎那情况,差不多是诸葛泉养子,少不得说他一句薄情寡恩。然而皇帝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是箫铎鞠躬尽瘁的表现。

“讨伐楚王的第一笔军饷臣已经准备妥当,陛下可派人出征。”

皇帝心头一喜,实在是国库捉襟见肘,楚王反了都一个多月了,皇帝连讨伐之师都拉不起来,而楚王也因为各种情况,在荆州秣马厉兵并没有攻城掠地。兄弟俩有志一同的没动作,好像之前的口水仗都是大家的幻觉。

皇弟痛快道,“朕这便下旨让楚崇原出发。”

楚崇原走了好啊,越早走越好,常宁肚子很大了,这段时间,常宁都躲在京郊养胎,找借口不见楚崇原。

皇帝也怕东窗事发,可常宁年纪不小了,堕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遂哪怕生产有危险,常宁也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皇帝总不能让妹妹冒着生命危险去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