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自己长久以来的心事,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担心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程时又与出征时的情形各不相同,一路之上,朱棣刻意放缓了速度,带着朱瞻基走一处,看一处,细说当年马背上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与故事。

  当队伍路过山东临城的时候,朱棣下召,在此处做短暂停留。

  此处离汉王的封地青州不远,汉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赶来接驾。

  “父皇!”朱高煦在行馆外,就大声呼唤。进得室内,更是扑通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朱棣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此时直起身说道:“是煦儿来了!”

  朱高煦伏在地上:“煦儿恭喜父皇旗开得胜,煦儿没能跟在父皇身边鞍前马后的侍候,真是愧为人子!”

第97节:远征(4)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叹了口气:“起来,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这才站起身,坐在下首。

  “朕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从小好武,勇猛善战,几个皇子中最似朕,朕也是最看重你,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朕给不了你,你也不要觊觎!”说到此,朱棣目光如炬,直射向朱高煦,“这一次出征没有带上你,你觉得委屈,可是朕只能如此!”

  朱高煦抬起头,他倔强地望着朱棣:“父皇,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要去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孩儿只是希望能跟在父皇身边,替父皇分忧!”

  朱棣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很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父皇!”朱高煦腾地站起身,眼中神色犹如受伤之兽,“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母后就是如此,而今,父皇也是如此?煦儿何错之有?只是因为我比大哥健全,只是因为我有战功,就要受到如此遭忌吗?即如此,煦儿倒不如立时断了胳膊、断了腿,也好让众人放心!”

  “你!”朱棣一拳砸在案上,“滚出去!”

  朱高煦强忍着心头之火,依旧行礼,随后退下。

  临城行馆东侧上房内。

  权妃福姬泡在浴桶中,神情有些恍惚。

  随侍的只有贴身侍女吕儿,吕儿满面忧心:“娘娘,如今还没有决定吗?”

  权妃默不作声,她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对自己的嘱托和命令。

  为什么要听他的?不能不听吗?权妃将头埋在臂弯中,让自己的脸浸在水中,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的泪水。

  “娘娘!”吕儿还待再劝。

  而权妃仿佛已经打定主意,她站起身,吕儿立即拿起浴巾为她擦拭,换好衣服,权妃回首一笑:“去,为我冲一碗胡桃茶来!”

  “是!”吕儿脸上漾着欣喜,步子轻盈,欢快地闪身出去。

  夜色沉沉,一曲箫音如泣如诉,引着朱棣走入东院,侍女们立即叩拜。

  朱棣一挥手,侍女随即纷纷退下。

第98节:远征(5)

  朱棣推门而入,权妃背对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只穿了一件雪绸的里衣,尽显玲珑的体态,朱棣进屋,她仿佛浑然不知,依旧专注地吹箫。

  朱棣一把将她扯在怀里,捏起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直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径直地对上自己的眼。

  朱棣在那里面看到了矛盾,看到了挣扎和犹豫。

  这些情绪激起了他的兴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就去扯她的里衣。她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带,那神情犹如第一个晚上时的紧张与拒绝。

  朱棣有些迟疑,他微微皱起眉头,“松手!”

  她没有松手。

  朱棣仿佛有些恼了,一把扳过她的手,紧紧按在床头,猛地扯开衣带,薄薄的里衣瞬间被撕成飞絮,片片飘落在地上。

  就像领军做战,冲锋在前一样,权妃今晚的拒绝与挣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与血腥,他孤军深入,攻城掠地,肆意而残忍,只杀得敌人苦苦哀求,仍不放手,直到最后她在他的身下昏了过去,他才停息。

  站起身,穿好衣服,朱棣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权妃如同落花般柔软,她低声问道:“陛下,你喜欢福姬吗?”

  朱棣没有回答。

  “陛下,你会记住福姬吗?”权妃已然泣不成声。

  朱棣并没有转身,而是推开门,向外走去。

  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仿佛杯盏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轻哼一声,唇边露出一丝轻蔑,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而从厢房跑出来的侍女吕儿匆匆进入房内,看到地上杯碗的碎片,脸上一喜:“娘娘,可是喝了?”

  福姬点了点头,随即扑在床上,失声痛哭。

  “喝了就好,终于可以放心了!”吕儿将碎片收走,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朱棣带着朱瞻基正准备在城中四处走走,只听东院一片混乱,哭声一片,刚要唤人去查,内侍总管马云已然跑了过来,面色十分难看:“陛下,陛下!”

第99节:远征(6)

  “慌什么?你是那种没经历过事的人吗?”朱棣低声训斥。

  马云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权妃娘娘,权妃娘娘过世了!”

  “什么?”就是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朱棣也暗自吃了一惊,回想到昨夜权妃的种种反常,立即闪过一个念头。

  “太医过去了?”

  “是,随行太医都过去了,已然,已然没救了!”

  “陛下,陛下,说是急症,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留步!”马云见朱棣已然迈步向东院走去,立即大惊失色,“快,拦住陛下,拦住陛下!”

  御前侍卫立即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挡在朱棣面前。

  朱棣停了步子,回过头盯着马云:“人,你看见了?”

  “是!”马云点了点头。

  朱棣心中已然有数,一脚踹开挡在前面的侍卫,几步就进了东院,一进室内,就看到厅里跪着两名太医,再往里走,就看见床上的福姬,与跪在床前的吕儿。

  福姬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朱棣将手放在她鼻子下面,确信已然没了呼吸。

  吕儿突然双手捧着那只玉箫,哭诉道:“万岁,这是娘娘留给万岁的!”

  朱棣接过玉箫,神情有些漠然:“她临走的时候说什么?”

  “娘娘说,谢陛下厚爱!请陛下保重!”吕儿深深低垂着头,如泣如诉。

  朱棣紧握双拳,只说道:“很好!”

  三日后,朱棣下旨,将权妃葬在临城峄县郊外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并命令当地百姓出役看守坟茔。

第100节:蛛丝(1)

  蛛丝

  夜色无边,愁满天涯。原本对于太子宫来说,似乎是两件喜事同时降临,一是随圣驾平安归来的皇长孙朱瞻基被朱棣正式下诏,册立为皇太孙,并诏告中外,典礼格外隆重。另一件就是一直在明里暗里帮着汉王打压东宫的权妃一命归西,六宫重新由王贵妃主掌,一切又归于平衡。

  只是对若微来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她满心欢喜地看到了平安归来的朱瞻基,然而,与此同时,也得到一个惊人的噩耗,权妃在回程途中过世了。

  “瞻哥哥,福姬是怎么死的?”若微无法想像,那样一个温婉可人、玲珑心意的朝鲜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一抹香魂永留异乡了。

  权妃的死,朱瞻基也心生惋惜,以前对她的种种误解与敌视,都是因为大家身处在宫闱之中,各有各的角度和立场罢了,这一次的出征,她身着男服,与大军一道长途奔袭,忍受着无法言表的辛苦与艰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响起她那美妙的箫声,动人的曲子安慰了多少刚强、勇猛又孤寂的兵士的心,而如今,突遭变故,就那样离奇地辞世,也实在让人慨叹。

  只是对着若微,朱瞻基无法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全盘说出,只得敷衍着:“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突发疾病?什么病,随行的太医还治不了?竟会让她突然离世?”瞻基的话,若微一点儿都不信,她拉着瞻基的袖子,连连追问,“什么病?什么症状,说与我听听!”

  “若微!”朱瞻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对于医术颇有研究,可是这件事,皇爷爷都未再追究,你也莫要再问了!”

  “什么?”若微一脸疑色,“不是皇上的宠妃吗?宠冠六宫,形影不离,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如今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都不让追究吗?”

  朱瞻基满怀心事,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说道:“皇爷爷对她的父兄格外厚待。已经下旨给他们授予诰命,并特意召她的兄长来国治丧!”

  若微不再说话,原来宫中所谓的宠爱与恩惠就是如此,死后荣封,优待家人。

  眼中渐渐有了湿意,仿佛又想起一年前,她们初逢时的样子。

  走到墙边,取下琵琶,瞻基知道,琵琶与琴,若微是随心境而选的,当她拿起琵琶的时候,信手弹出的大多是悲凉的曲子。

  只是她抱着琵琶,一语不发,径直向屋外走去。

  “若微,若微,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瞻基在身后轻唤,紫烟与湘汀也出来相阻,只是若微一个稍显凌厉的眼神即让她们全部噤声。

第101节:蛛丝(2)

  她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与坚定。

  愤从何来?众人皆不得而知,瞻基一挥手,示意湘汀与紫烟退下,自己在后面悄悄跟上。

  跟着她走出静雅轩,跟着她走过太液池,又跟着她穿过九龙苑,最终,在一所宫殿外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