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知道,正是这颗痣,才让这个毫无根基出自平民人家的女儿一跃而成为亲王侧妃。

这便是传说中的"旺夫痣"。

也正因为此,她虽得汉王专宠却并不没有被王妃嫉妒排斥,还特意将她的寝处安在了自己寝殿后面的跨院内,饮食起居多加关照。

同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成为唯一可以与李秋棠比肩的侧妃。

任李秋棠如何愤恨,暗中使了之少绊子,邓妃依旧长宠不衰。

如今,她就如同稚龄少女一般歪倚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月奴,神情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月奴参见邓妃娘娘!"月奴郑重其事地请安问好。

"呦,这涵养到是修炼的越发到家了。"邓妃面上笑意更浓,只是眼中的寒光微闪,直视着月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娘娘。月奴奉了李主子的话,有要事禀告王爷!请娘娘给个方便"月奴冲着邓妃又是一拜。

"呦!这真是蹬鼻子就上脸。"邓妃发了狠,眼中目光凌力如箭:"往日你们在西福殿怎么折腾,我管不着。可是今儿却万万不该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搅局!我邓巧云可不是软柿子,你来之前,就该打听清楚。"

撂下这句话,素雪和瑞雪便纷纷上前,一个钳制着月奴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一个抡圆了手左右开弓,一时间十几个响亮的耳光便结结实实打在了月奴的脸上,原本也算秀丽的一张美人脸瞬时红肿起来。

"好了,我说过,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回吧。若真有要紧的事,让李秋棠自己来!"邓妃低喝道,冷冷地看着月奴。

月奴用袖口擦拭掉唇边的血迹,"容奴婢越礼了。"

话音未落,便迎着邓妃直接夺门而入。

"站住,你给我站住。"邓妃愕然大怒。

月奴径直往里闯,索性已经得罪了一个,若是不把话给汉王传到,回到西福殿里等待自己的结果也比这儿强不了多少。

心里想着,步子加快,刚进入正殿,便被邓妃狠狠拉住,这一次邓妃丝毫不再顾及身份和形象,先是一记耳光,随即便拔下头上的金钗在月奴身上狠狠刺着。

"小蹄子,真是找死。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今天看你还有没有命活!"

"王爷,王爷,李主子有要事相禀!"事已至此,再无两全可能,月奴索性大喊起来。

"好了!吵吵什么?"如钟的声音从殿中传来,朱高煦穿着一袭长袍便服从内间缓缓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从身后的太监手上接过玉冠戴在束发之上。

"你,来这儿做什么?"朱高煦的目光阴沉不定地投在月奴身上。

"王爷,李主子有话禀告。"月奴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朱高煦先是看了看邓妃,随即走进几步以手托起月奴的下颌,看到她红肿的双颊,心中就已然明白,"什么话,说吧!"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6节:第二章 遗芳揽月明(3)

"回王爷。李主子说,得了南京的桂花鸭,请王爷过去……."月奴话音未落,邓妃已然扑进汉王朱高煦的怀里抽泣了起来,"王爷,这李秋棠也欺人太甚了,你刚在我这儿休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差人来搅局,还以为什么事,就为了一只鸭子,这……这"

而朱高煦的目光中则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忧虑和疑惑,他推开了邓妃,直愣愣地盯着月奴,片刻之后,大步向外走去。

"王爷!"邓妃高呼,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微微有些发颤。她把满腔的怨愤转移到月奴的身上,抄起手边的香炉冲着月奴便狠狠砸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月奴轻盈地如同一只蝴蝶,只稍稍闪了个身,便追随着汉王飘了出去,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娘娘说的是金玉良言,打狗也要看主人。只是这府中除了汉王是主人,其余的,哪还有什么主人?不过都是狗。"

"你……"邓妃花容大变,跌坐在地上,那个满脸红肿满是抓痕的小丫头说的是干什么?她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出了遗芳苑,汉王似乎是刻意将月奴带入风波之中,他竟然伸手将她半搂在怀里,连拖带拉着揽着她的腰,一路并行。

"秋棠都教了你些什么?除了隔天岔五添些新伤回来,也看不到半点儿进展。"朱高煦边走边说,像是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主子待月奴极好。她教会月奴如何为奴。"她说。

"哦?"朱高煦笑了,"不是该教你如何做女人吗?这样才能把你送到他身边去。"

月奴身形微颤,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现在还在做梦吗?"朱高煦钳制着月奴的纤腰,凑在她耳边问道。

月奴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何意,那个如同天神一般的皇太孙,现在的皇太子,便是她追逐的梦,她低着头,只默默盯着脚下以双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来没有。"

"哈哈"!朱高煦大笑起来,"他现在南京,本来我打算这就差人把你送到他身边去,既然你从来不想,那就算了!"

他的笑是那样的狂妄,只是笑过之后,眼中分明有茫然和无奈。

月奴不知怎的,突然扶着他的腿,跪了下去。

把头低垂在他的脚面,那样子让园里的太监侍女看到还以为她在为王爷擦。

她呢喃着,声音很低,但是他可以听到。

"月奴不再做梦了,月奴只愿留在王府,留在揽月阁,侍候李娘娘,侍候王爷。"说完,她仰起脸,莹白娇美的容颜上还有依昔可见的掌印,红肿的有些变形,那带着血迹的抓痕自然是那些女人留下的。

原本有几分丑陋,但是此时映在花海中,竟是那样的动人。

晶莹的眸中闪烁着真挚与点点的泪光,唇边是淡极了的笑容,她的神情如此安静,如此甜美。一瞬间,汉王被惑到了。

他似乎被这个备受蹂躏和屈辱的女仆折服了,心底涌起一丝温柔,嗓子有些发痒,好像什么东西堵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缄口。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7节:第三章 命格多磨难(1)

第三章命格多磨难

汉王府西福殿内。

意料之中,没有芳香四溢的美酒佳肴,更没有所谓的闻名天下的南京桂花鸭。

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信筒。那是拴在飞鸟腿上,往来南京、北京和乐安三地,为朱高煦传递消息用的。

展开那个小小的纸卷,朱高煦面上忽明忽暗。

站在他身后的李秋棠轻哼一声,"怎么,事到临头,又怕了?"

"不。南京现在震灾不断,他是替朝庭在安抚灾民,料理善后,本王不能,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朱高煦踌躇着,南京旧宫和留守的官员中,有他的人。朱瞻基受了重伤,若是在这个时候让太医院里的太医稍稍假以动作,不用下毒,只是疏查,便可令他不起。

可是朱高煦不愿意这样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不起他的,夺去他天子之位的是他的兄长当今的洪熙帝朱高炽,而不是那个文武双全让人不能不喜欢的侄儿。

他有什么错,替父筹谋,原本就是天经地义。

所以,朱高煦从来不愿意实施面对朱瞻基的阴谋。

"妙锦就在郭贵妃宫中,有的是机会,咱们不必赶尽杀绝。瞻基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朱高煦坐在临窗的雕花屏台床上,眼睛透过侧立一旁的李秋棠直视着不远处的木雕格子架,上面放着白玉玛瑙碟子、琉璃八角宝瓶、西洋自鸣钟等摆设,而朱高煦的目光则牢牢地锁定在一艘黄金打造的十分精巧的宝船上面。

这只船让他想起了他和朱瞻基之间从未履行过的约定。

那一年,朱瞻基还很小,朱棣为郑和的宝船队起航送行到刘家港码头,他和朱瞻基也随同前往。宝船的宏伟与气势令世人嗔目,更深深震撼了小小少年的雄心壮志,典礼结束后,宝船礼炮齐响准备出航,可是这个时候,皇长孙朱瞻基却找不到了。

他躲在郑和的指挥室里,说什么也不下来了。

他要和宝船队一同出航西洋。

朱棣自然不允。而朱瞻基不哭不闹,就是牢牢抓着郑和的衣袍,死也不肯下船。还是自己这个二叔,拿了一个宝船模型将他哄下船,那时,他们就许下一个约定。

等瞻基长大了,他们一同出航。

一同经历海上不可预见的风浪与凶险,一同去探索西方古老的文明和繁华,只是,时间流逝,瞻基长大了,叔侄却再也不能同行。

"糊涂。他若好端端的,就算妙锦成了事,你的胖哥哥归了西,天子之位上坐的是他,依旧不是你。"李秋棠打断朱高煦的回忆,声音虽低却力如千钧,一双美目凌厉地注视着朱高煦:"你应该知道,如今,在咱们手上握着多少条性命,一路走来早已不能回头,绝不允许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朱高煦哑然,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十年间,她的容颜仿佛丝毫没有衰老,仿佛越发明媚娇艳起来,汉王突然对这个最亲近的枕边人有些拿捏不准了,"秋棠,其实在本王心中,一直觉得你的身世像是一个谜,有时候,对于那个位子,你似乎比本王更迫切想要得到。对于皇兄和瞻基,你也更为痛彻,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秋棠笑了,原本如同一汪秋水般的美目此时如同不可见底的幽潭一般,那里面贮藏着的爱与恨如此汹涌、深不可量。

"因为我不想做虞姬。"她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眼睛冷的有些怕人,"武功与谋略,项羽从来不输刘邦,可最终惜败,是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是虞姬而不是吕雉。"

"你想做吕雉?"朱高煦觉得从头冷到了脚。

"哈!"她又笑了,原本蕴着寒光的眸子忽地柔和起来,原本坚定的神色瞬间变得迷茫无助,"肚子不争气,如何做的了吕后?只要不与爱人饮刀而别,就是幸事了!"

"你。"朱高煦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干涉诸事,对于她的独,她的狠,她的超然与智慧,他早已司空见惯。

如今,柔弱的如同雨打梨花一般惹人怜惜,却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他站起身,将她拉到怀里,"是你自己不想。若是想,十个八个,早生下来了。"

她笑了,唇边是一抹惨烈的笑容,"若是那样,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待我吗?"

"这?"朱高煦无言了。

帝王之后最忌女人有武后心思、吕雉的谋略。若是秋棠有子,那么自己和王妃,以及王妃身后的那帮人,都是不能容她的。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8节:第三章 命格多磨难(2)

无子,而为夫筹谋,才是真正的无私,才是无害的。这也是自己这么多年对她言听计从,对王妃都保密的事情而偏偏与她秘密筹划,王妃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缘故。

只是这个女子对自己而言始终是个谜。

而依偎在他怀里看起来黯然神伤的李秋棠却在心底暗暗发狠,你看出来我比你恨坐在皇位上的人,更觊觎那无尚的皇权,看出来又怎样呢?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内因。其实,你不过和月奴一样,只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

南京旧宫中,朱瞻基依旧平躺在榻上,小善子正端着一碗药在旁边侍候。

"殿下,这个沙袋,您怎么取下来了?娘娘交待过,万万不能拿下来。在骨折处施加压力,这样肺脏的损害会少些。"小善子眼睛一瞥,看到榻里被子下面露出的沙袋一角,立即低呼了起来。

"喊什么?"朱瞻基斥责道,只是微微一用力,胸部便如碓刺般疼痛起来,由此又是一阵气喘和咳嗽。

"殿下。"小善子放下药碗伸手帮朱瞻基轻抚胸口,却突然看到他唇边的血色,"殿下!"

朱瞻基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猛烈的咳嗽带来又一阵的气血上涌,一口腥腥的液体涌了出来,他便知道又咯血了,可是若微应该就在外面厅里,所以他才强忍着咽了下去,不想依旧被小善子发现。

小善子的惊呼将若微引入室内,坐在朱瞻基身旁,若微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号起脉来。

"好了,没事了,不要大惊小怪的。"朱瞻基开口安慰,不料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若微眼中噙满泪水,强忍着才没有喊出来,沙袋是他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