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云汀斥道。

 

张太后倒觉得有趣:"小德子,传你来回个话,你怎么还要看哀家高兴不高兴?"

 

小德子满脸堆笑:"奴才要回的话儿恐怕会令太后不高兴,所以奴才想先看看太后现在的心情如何?如果心情好,那奴才一会儿能少挨几板子。如果太后现在心情不好,那完了,奴才怕是一会儿脑袋要搬家!"

 

张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她指着小德子对云汀说道:"看看,我就说不能让这些小太监们去听什么讲学吧,这学完了都变的油嘴滑舌的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3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2)

 

云汀听了也不知太后是褒是贬,只是打量着她的神色像是还好,于是轻轻踢了一脚小德子:"太后面前休要轻狂,赶紧照实回话!"

 

"是!"小德子收敛了笑容,将今日朱瞻基在午门外迎接若微入宫之事一五一十地学了来。

 

"哦?"张太后又往池子里丢下一把鱼食,眼睛紧盯着小德子,"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在午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又打开中门亲自迎接微主子入宫?"

 

"是。只是微主子似乎并不想走中门还与万岁爷僵持了好一会儿,微主子说要走侧门,可咱们万岁爷不乐意了,亲自走到马车边上把微主子和常德郡主请下车,又亲自抱着郡主走中门入的宫。"

 

"什么?皇上一直抱着小郡主?"张太后似乎不信,在满朝文武面前,哪有穿着龙袍抱小孩儿的皇上?

 

"是,奴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小德子言之凿凿:"微主子跟在后面可在门口稍加犹豫最后还是走的侧门。"

 

"好了,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张太后似乎是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扶着云汀的肩顺着园中小径缓缓而行。

 

只是走过没多久,她又回转过身问道:"皇上把微主子安置在哪个宫里了?"

 

"回皇太后,皇上把微主子接到乾清宫里去了。"小德子立即紧走几步回道。

 

张太后身子一僵,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太后,皇上定是带郡主去看看金銮殿吧。小孩子玩儿心重,想是吵着要看看,皇上爱女心切这才从了她。"云汀在旁劝道。

 

"不是。郡主被安置在乾清宫的西配殿里了。而微主子……看样子皇上像是想把微主子安排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小德子唇角微微抽搐了下,低着头说道:"自打微主子进去到现在就没出来,皇上还命人添了很多新鲜摆设,说是微主子就住乾清宫……"

 

"胡闹!"张太后突然喝道,紧盯着小德子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道凌力之色。

 

乾清宫是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地方,那儿是皇上勤政和安寝的宫殿。乾清宫正间正中设御案、宝座、屏风,是皇上召见臣子商议朝政的大殿。而乾清宫东暖阁就是皇上的书房,是批阅奏折、传达政令与近支大臣议政之所。西暖阁有"温室"之称,是皇上的寝宫。乾清宫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为昭仁殿、西为弘德殿,是预备将来皇子们学习的"南书房"。与此二殿南墙相连的东、南、西三面庑房都是为皇帝服务的机构,庑房从北往南排列依次是为皇帝管理、晋献茗饮、果品以及节令宴席的御茶房,其次就是专门收贮皇帝冠袍履带衣物的端凝殿,再次则是鸣钟处、御药房、敬事房以及收藏御用图书、文房四宝的懋勤殿。

 

若说紫禁城是大明江山的穴位,是万众仰目的胜地,那乾清宫就是紫禁城的穴位,江山社稷核心之处,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一个庶妃和皇女住进去呢?

 

张太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抽搐着嘴角痴痴地停了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当真是疯了吗?"

 

小德子连连点头,"是,皇太后说的是,先皇还未下葬,皇上就把微主子召到乾清宫伴驾,这确实有累圣德。不仅如此而且居然还让微主子住乾清宫,这还了得?这乾清宫是皇上理政休息的寝宫,别说是宫妃了,就是皇后也不能住呀,咱们皇上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糊涂起来了!"

 

"好了!"张太后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你先下去吧,哀家自会重重打赏。"

 

"谢太后!"小德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张太后转向云汀:"云丫头,此事你去查查,看看是不是正如小德子所说的?"

 

"是!"云汀低垂着头应着。

 

"还有,这个小德子,不必留了!"张太后面色阴沉。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4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3)

 

云汀稍稍一愣,她不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不必留是不必留在乾清宫里还是其它的意思。这可是太后前几天刚刚从仁寿宫派过去的亲信呀。

 

"皇上是真龙天子,就算行有差池,也轮不到奴才们来议论。此事交给马云,就说是哀家的意思-杖毙。皇上就是对他们太过宽待了。唉,云丫头,你说若是没了规矩,这么大的紫禁城会乱成什么样?罢了,如今宫里的整治就从他开始吧!"

 

"是"!虽然是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但是云汀此时却是手脚冰凉,心里的感觉如同卧冰尝雪。都说天子无情说变脸就变脸,谁成想太后也是一样,曾经那样端庄贤淑的她在当了太后之后,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心思也越来越难以琢磨了,更加没有人能够预见她的打算。

 

尾声西风难解情4600

 

仁寿宫的庭院里宽敞幽静,两棵苍劲的古柏耸立其中,殿台基下东西两侧各安置一对铜凤和一对铜鹤,寓义为凤体安康延年增寿。

 

朱瞻基静静地站在殿外基台之上,他心中稍稍有些忐忑,不知这一次的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而大殿之内端坐在金花玲珑屏台床上的张太后此时内心也并不平静。

 

晌午儿她派去乾清宫传话的人回来后将皇上的话转述给她,那原话是怎么说来着?

 

"因为坤宁宫被人占着,微主子没地方住就得暂住乾清宫。若什么时候那边腾出了地方,自然也就各归各位了。"

 

"这是皇上说的?"张太后唇边是隐隐的略带苦涩的笑,她始终不敢相信一向对她十分恭敬的皇上这一次是如此的强硬,难道真的是翅膀硬了?如今登基做了皇上所有的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就是亲生母亲的话竟也不听了。立谁为后先放在一边,如今刚做了皇上就如此不顾礼法任意而为,这倒让张太后担心不已。

 

"好好好,真是儿大不由娘了!"张太后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太后,皇上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云汀揣摩着太后的心思低声提醒。

 

张太后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是!"

 

朱瞻基缓缓步入室内,这仁寿宫已按他的吩咐装饰一新如今正是华丽无比。垂目看到的是方砖墁地光可鉴人;仰首则见彩绘金凤栩栩如生;门窗、隔断、桌椅均为朱红色,用的是上好的红木,窗楹上还镂刻着云龙图案,如今斜阳尽洒好似铺上了一层金子。这还是朱瞻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仁寿宫里的陈设,脑子里闪现的是母后在成为太后之前住过的地方、用过的称号。

 

当祖父还是燕王时,他们一家人住在北平的燕王府内,那时母亲的名号是燕王世子妃。那个时候,他很小,以至于连曾经住过的居室和母妃年轻时的模样如今都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后来祖父"靖难起兵"夺下江山,他们举家南迁搬入奉天城内的皇宫大内。那时,母妃成了太子妃,住在东宫最宽敞的殿宇里,这一住就是二十年。直到皇祖父永乐皇帝驾崩,父皇即位,母妃则由太子妃成为了皇后从而住进了坤宁宫,短短九个月之后又因为父皇的龙驭宾天,母后从坤宁宫迁入仁寿宫成了太后。

 

母后的样子似乎没有变,依旧端庄美丽,只是神态和气质分明与过去大不相同了。以前的母妃是贤良温厚、内敛谦逊的,而现在的母后是凌力睿智、果敢坚毅的,过去的母妃与现在的母后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正中的屏台床上张太后端然稳坐,而下首东西两侧则列有金红连椅,上面放着靠垫、引枕,铺着大红锦绣坐垫。

 

朱瞻基的目光与张太后对个正着,他立即下跪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恭祝母后吉祥安康、万事顺意!"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5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4)

 

张太后淡然一笑:"今儿这吉祥话儿说的可真好,只是不年、不节的皇上怎么突然行起大礼来了?快起来坐吧!"

 

朱瞻基悻悻地笑了笑,刚刚一时心烦对母后派来传话的小太监重责了几句,若微劝了又劝连连催促他赶紧过来给母后请罪,这才硬着头皮来到仁寿宫的,只是非心所愿所以落座之后朱瞻基与张太后竟是相对无语。

 

他佯装环顾室内,"母后宫里布置的实在舒适,看这屋角与门窗之间的圆桌、香几、案头上摆放的时令花卉和山石盆景真是雅致。"话音未落,又瞥见太后屏台床边上的花架子上摆着一个盆景,样子十分稀罕。好像是一段木头做成的盆景,看上去乏善可陈,只是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朱瞻基不禁暗暗称奇,这仁寿宫里雕龙画凤、彩绘描金,各种摆设更是精致绝伦,怎么却在最显眼的地方摆了这个一个既不好看又不贵重的枯木头呢。

 

张太后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一般,"皇上,你一定奇怪母后为何要在寝宫里摆上这么一个劳什子?"

 

朱瞻基面上微红:"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儿臣瞧着确实觉得奇怪,莫不是这木头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张太后也不答话只是从发髻上面拔下一支碧玉簪在枯木上轻敲了两下,玉簪应声而断。

 

原来如此!朱瞻基心中立即明了只是面上却装着万分惊讶:"这样子看来无奇,可是敲之却铿然有声,木形石质,尤显珍贵。儿臣就说嘛,母后宫里必定不会有俗物的。"

 

"正是如此!"张太后点了点头,看着朱瞻基的眼光微微闪烁似有深意,而一语过后却不再开口。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对于太后的意思朱瞻基虽然十分清楚可他并不想就此作罢,于是他正色说道:"母后,儿臣今儿过来给母后请安是有一事相请。若微母女已经回宫,朕登基至今已近月余,儿臣想向母后请旨,册立若微为后!"

 

仿佛在意料之中,张太后并不惊讶也不震怒,她只是挥了挥手,让侍立在旁的宫女和太监悉数退下,端起案上的茶杯浅浅地抿上一口这才说道:"皇上所请,母后不敢也不能相从!"

 

"母后!"朱瞻基刚想开口,张太后目光一凛便制止了他,"皇上稍安,皇上一定在奇怪母后为何会力保那胡善祥?若论亲厚,若微八岁进宫就由母后代为抚育,可以说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就如同自家女儿一般。而胡善祥为何能后来居上令母后总是力保于她?"张太后反问道。

 

"母后?"朱瞻基俊眉微拧眸色暗沉。

 

张太后:"善祥就像这'木石'一般,外表朴实无华实则纯善至真更有国母之范。皇上细想想,这么多年从皇太孙府到太子东宫,她为你主持内务一向是有法有度、沉静柔朴,虽然得不到你的宠爱与青睐,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奉上驭下,母后找不到她一点儿错处。"

 

朱瞻基思而不语。

 

"若微虽好,可是为了她你屡屡逾礼,这就是她的不贤不孝不忠不义。"张太后目光之中闪过一阵忧虑,她微微叹息之后方说道:"皇上,你对若微就像是当初你父皇对郭妃一般。众人都说母后心狠,令她为你父皇随葬。可是你知道吗?这并不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朱瞻基对上张太后的目光,"难道是?"

 

张太后点了点头:"你父皇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道'生死契阔,与子执手'。"她笑了,无奈的笑容中满是挫败感,"你知道你父皇如何对母后说吗?"

 

朱瞻基摇了摇头。

 

"他对我说,让我莫要怪他狠心。他对郭妃是宠爱,而对我则是敬重。宠爱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情爱。而敬重则是皇上对皇后的恩义。作为男人他此生离不开郭妃,就是死了也希望她能够相随相伴。可是他又说作为帝王他很清楚社稷和子孙离不开我。所以他让我好好活着替他看着你们这些子孙,替他守着我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张太后珠泪轻落面露悲凄之色。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6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5)

 

"母后?"朱瞻基怔怔地不知该如何接语。

 

"如果你父皇也像你一般只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那他就会立郭妃为后,那么你就不再是嫡子也就不能继承皇位。那样一来乾坤与社稷就会混乱颠倒,你明白吗?"张太后脸上的悲凄之色转瞬即释,此时她脸上一派肃然没有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威仪。

 

"母后,若微不是郭贵妃,胡善祥更比不得母后。"朱瞻基面色微变,几乎就要将他对胡善祥的指责和盘托出。

 

"怎么比不得?"张太后瞥了他一眼:"别跟哀家说那些有影儿没影儿的事情,要说善祥为了夺宠暗害若微,除非有真凭实据否则哀家绝不相信,谁若再提,母后就要置她一个'谤上之罪'。"

 

张太后看到朱瞻基面上似有不服之色,轻哼一声道:"母后绝不是事非不分之人,若是日后皇上有了实据,到那时就是要废了她,是杀是剐也全由皇上。只是现在,母后不得不劝皇上,如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还是一切遵从皇祖遗命为好,也省的别有用心之人以此事为由兴风作浪陷皇上于不义。"

 

"母后!"朱瞻基还要再争:"身为天子连立后的事情都不能自主,这君临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糊涂!"张太后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她将案上的茶杯重重一摔,语气颇为严肃:"皇上以为寻常百姓家就可以想娶谁就娶谁吗?山野村夫都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皇上前日亲临午门迎接庶妃,已经引得朝野上下、百官黎民议论纷纷了,如果再背弃祖命与父命,废弃元妃改立她人,必将引起百姓与官员们的非议,这样有损圣德、动摇国本的事情,哀家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执意妄行!"

 

"母后!"朱瞻基站起身冲着张太后深深揖礼:"儿臣自然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儿臣更知道'后宫不得干政'!"

 

此语一出,大殿里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张太后紧紧盯着朱瞻基,眼中没有伤心只有失望,是的,除了失望再无其它。

 

生命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男人,一个是先皇洪熙皇帝朱高炽,为了他,她大半生都处于惶恐之中,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熬了二十多年刚刚松了口气,他就撒手西归。

 

另一个就是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天子朱瞻基,在寂寞的朱门宫阙之内,他是她唯一的安慰。从降生之日起他就带着"怀抱玉奎乃真命天子"的祥瑞之兆。作为长孙他从小是由婆婆仁孝皇后亲自抚育,又因为聪慧机敏被公公永乐皇帝视为"好圣孙"宠爱备至。

 

在无数次的诸王夺嫡的明争与暗斗中,是他让自己和夫君转危为安,也是他让自己的夫君那个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最终得以被保全。

 

虽然自小没有长在她的身边所以跟自己不很亲近,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是她的骄傲与依靠。张太后实在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这个好圣孙,这个贤明的年轻天子居然会对自己说"后宫不能干政!"

 

张太后点了点头,她也站了起来,挺直身子昴首说道:"请皇上记住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其实话一出口,朱瞻基就有些后悔,他原以为母后会严辞厉色地批驳他,没想到母后却如此平静。

 

"母后!"他自知不妥想要开口解释,而张太后则一抖凤袍转身走入内室。

 

大殿里空空如也,朱瞻基怔了怔,这才独自退下。

 

正值盛夏时节御花园内佳木葱茏,情趣盎然。临水的万春亭内两位佳人围桌而坐正在下棋。亭畔便是一片碧池,池中芙蓉出水,游鱼穿泳,给寂静的午后增添了许多生机。

 

"曹姐姐,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乾清宫请个安,看看咱们这位微主子?"说话的女子穿了一身嫣红色的薄丝蚕锦细纹罗纱衣,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织锦攒珠缎带,鬓发如雾斜插了一支羊脂玉簪子。她衣容俏丽人比花娇,正是朱瞻基的另外一位庶妃袁媚儿。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7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6)

 

被她唤作曹姐姐的则是与她同时入宫的宫妃曹雪柔,曹雪柔手执白子轻扣落盘随后得意地笑了:"妹妹输了!"

 

袁媚儿唇角微动伸手在棋盘上胡乱抹了一把,于是黑白两子瞬间混成乱势,曹雪柔稍稍有些怔愣:"妹妹可是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