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像他这个年纪就拥有千户军衔的年轻人极少。

不过,与二皇子给他求的忠勇伯(侯)这样的爵位比起来,京畿卫千户这个职衔的分量就明显轻了;哪怕皇城禁军京畿卫这个位置其实很重要。

轮到顾总督家的闺女,这位小姑娘的功劳那是没得说的。

没有她,人质们保不齐全灭。现今城里最卖座的说书故事,就是顾家千金如何力挽狂澜大展神威救皇子的传奇,传得比她兄长那档段子还精彩厉害。

再搭上顾家那一门显赫的家世,赏什么都似乎配不上顾家小姑娘这份厚重的功劳。

景帝拟赐顾家女一块丹书铁券,以示皇恩浩荡。

可是,反对的人还蛮多的,理由无非是姑娘还小,要有歹人借她手里的免死铁券为非作歹怎么办。赞成一派就反问了,救皇嗣,除奸孽,这样的大功劳还不足以证明小姑娘的心性吗?

争来吵去,莫衷一是。

李太后道,既然免死铁券不成,那就封个公主,做皇帝义女,养在宫里管教。

这封赏也太微不足道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做皇家的女儿,还不如郦山侯家的嫡孙小姐气派。老臣们没把这话说出来,那神情却是无比明确的。

李太后不高兴了,那依你们的意思该赏什么?

一个年轻官员跳出来,说道:“启禀太后,顾小姐功勋骄人,寻常赏赐不能昭示皇家浩荡恩典,幸而顾小姐身出名门,相貌明雅,又知书达礼,与太子殿下年龄正相宜,微臣以为堪为东宫良主。”

以顾家琪在宫中“不学无术”的名声,这人能睁着眼睛大掰小姑娘德才双馨,只能说此官员有前途,很有前途。

显然地,这是个托。

他之后不少人赞同顾家小姐备选为太子妃的建议,也有义正之士反驳,不能立个把功就选小姑娘为妃,做太子妃最要紧的是温良贤淑,没有舞刀弄枪的未来国母。

支持派也有话辩解,小姑娘还小,还有很大的改造空间。

反对派更有理,要是改成四不像怎么办?

支持派抓住敌手小辫子叫道:呔,太后娘娘亲自教养,怎么可能会改造失败?

反对派一时没话驳,马上又有另一拨人站起来争辩道:比之宁晓雪、李香凝、刘湘君、池文秋四大名门娇娇女,顾小姐还是差了一点的,如果选顾小姐做太子妃,倒不如在四娇中择选一名。

宁家、李家可没兴趣给刘皇后的儿子增光添色,马上有人站起来,把歪掉的话楼扳回正题,大家注意注意,今天讨论的是“该赏顾念慈什么?”

顾家琪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眉开眼笑,她脸上还缠着消肿的药带,她瓮声瓮气地问道:“可不可以赏给阿南的姥姥?”

一班老臣和皇帝、太后正互别苗头,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个小要求,众人乐了,敢情这小娃娃自个儿有主意。

李太后把小姑娘叫到跟前,和蔼可亲地问:“为什么呀?”

“阿南能帮到大家,是因为大夫人把阿南生下来,阿南本该报答夫人,但是夫人现在还没有原谅阿南,阿南只好把这份功劳给姥姥,”顾家琪娇憨地论述自己的想法,问道,“太后娘娘,可以吗?”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哀家准了,准了。”李太后凤心大悦,当场拍板同意。

皇帝与阁老们见状,也没啥议的了,大魏以仁孝治天下,不能不成全一个小孩的孝心。

于是,顾家小千金的功劳转给池太师的正妻,宁氏受封一品大员诰命夫人,赏朝服朝冠数套,绫罗绸缎数千匹,金银珠宝无数,外加一个大宅院,仆从三百。

顾家琪在这次宴会的临场反应,顾照光还是大致满意,不满的是有人又拿女儿的婚事做文章。

“太子妃倒也配得上阿南,也无人敢造谣生事。”顾照光转而问女儿,太子昊为夫婿如何。

顾家琪的思绪在脑里滚了一圈,噘嘴道:“皇后娘娘要是和忠肃公夫人一样,不喜欢阿南怎么办?”

“只要阿南想要,爹爹定然能办到。”顾照光保证道,他当然有这个自信,只有他女儿挑剔太子的份,哪有东宫拒绝郦山侯府权势支持的道理。

顾家琪踢着小脚尖,不是很愿意,道:“宫里那么多规矩,阿南闷也闷死了。”

顾照光大笑,摸着女儿的脑袋与她讲道理:“阿南,身为女子,到哪里都要守规矩。要紧的是,那男子待阿南如何,他要待你好,阿南不守规矩他也说你好。”

“好吧,阿南听爹爹的。”顾家琪抬眼眉,看向顾父,“可阿南与太子不熟,不知他好不好。”

顾照光笑,不熟有甚关系,不过几场聚会的事。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离宫,半道上,御用司大太监(相当于清代的内务府总管太监)汪大德拦住顾问点去路,虞贵妃有请。

顾照光收笑,沉思几分,道:“汪公公,前方带路。”

虞贵妃停在雪湖边,即年初顾家琪淹水的地方。此处地势空旷,人迹罕至,乃是杀人埋尸勾奸密谋暗算的上选之地。

要说后宫嫔妃约会外臣,实是寿星公上吊活腻味了。

但是,虞贵妃是愤怒到极点,顾不得许多了。她冒着得罪皇帝、太后的双重风险,给顾照光送信,告诉他谁要害他的心肝宝贝,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相当于,她把太子宝座拱手让给了刘皇后。

虞贵妃出离愤怒了,吼道:“顾远山,你就这样回报我?!”

顾照光摊摊手,道:“没有证据。”

虞贵妃语噎,也给气得直喘气,缓了缓,她道:“那你自己说,怎么就这么巧?”

顾照光不接话,虞贵妃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她李香兰(兰妃)生不出儿子,瑞王就刚好多绑了一个没娘的皇子,好笑的是这个皇子扔在冷宫里不知道多少年,没心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塞给瑞王?!”

“没有证据。”顾照光再次强调道。

事实这样明确,这人却还如此固执,虞贵妃简直想抓着他的头去撞墙,好让他清醒地看清事情真相。顾照光却反问道:“难道你说七年前那件事也是李家人做的?”

虞贵妃的美眸里在喷火,怒叫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跟七年前联系,不能是独立的吗?”

“我要的是证据。”

“你会后悔的!”虞贵妃怒而甩袖,离开冰冷湖畔。

随着这位后妃的怒火,雪树上嗽嗽掉下数点雪,顾照光小心地挥了挥,没让积雪溅到女儿。他轻声道:“阿南,困了吗?”

顾家琪动了动脑袋,缩在便宜老爹怀里,示意她要睡觉。

顾照光轻笑,拉好皮麾,换了个方向,七拐八弯的,来到一株松树后,那儿有外小石墩,细竹斑驳,自成一天地,兰妃双膝抱坐,就像有心事的年轻女孩一样,躲在旁人不知的地方,独自忧伤。

差别在,长大的兰妃,已学会喝酒。

顾照光拦住她伸向酒壶的手,兰妃带着醉意,笑了笑:“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来得早,听了些话。”

“我很抱歉。”顾照光低语道,“五皇子的事。”

“我明白,你早做好打算,若不给刘家、虞家些交待,这储君的人选一时还定不下。”

“你不明白,”顾照光看了眼怀里最挂心的女儿,“阿南要留在京里,我不想那些事打扰她的生活。而且,正好碰上个好时机,所以、”

“所以只好辜负我,”兰妃轻轻地笑,空空的,无爱的,“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答应的事,统统都不算数。”

顾照光神情顿然伤痛,禁不住兰妃那美丽的哀愁的强大杀伤力,要不是他怀抱着闺女,早把旧时红颜抱在怀里安慰。

“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犹豫东来犹豫西,顾照光挤出一句屁话。

兰妃嗤笑,吐着酒气,道:“你知道吗?单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了足足三十八遍。”

“是我不好,”顾照光顿了顿,终究说不出别的。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啦。”兰妃勾起酒壶,晃了晃,听不到酒声,打着酒嗝,打发道,“你走吧,我在这儿再吹吹风。别担心,我没事的。”

顾照光怎么可能放她一人在此伤心,只是结果已定,还能再说什么。

两人一坐一站,无言。

沙吱沙吱,老太监曹炳士踩着薄雪,倒拎着拂尘,提着兰草画宫灯,恭身低报:“娘娘,夜深了,该歇了,陛下明儿还要尝尝娘娘亲手揉的龙须面。”

兰妃没应话,顾照光低声告辞,曹炳士微微抬起头,轻声提醒道:“顾大人,汪公公在前头等着呢。”

“顾某多谢曹公公提点。”

汪大德果在御花园廓道前相候,顾氏父女二人安然离宫。

卅三回 思量着,空错放 御姐威武(中)

却说顾照光挑中皇太子为未来女婿,固然知道女儿身世有碍,但还是对女儿打出保票,并同意在商议亲事前,让女儿考察皇太子。

数日后,路阁老家的孙女生日,给了顾家小姐一张请帖。

要说这路家幼女路彩云,顾家琪是压根儿不认识,而且众所共知的,路阁老与池太师是姻亲。池太师的长侄池长亭娶了路阁老家的某个族女。

除去这等亲戚关系,在朝上,池太师本人也是相当倚重路阁老,并不以自己为首辅,就对次辅指手划脚,力压一筹,而且给予三位辅宰阁老足够地尊重,因此,池太师的朝中口碑甚好。

这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池家女眷糟糕的人际关系。

池家姑娘在宫里不受欢迎,却很得路阁老家及六部尚书家闺女的心。

换句话说,顾家琪和路彩云就是不搭界的两派对头。

顾家玉完全不赞成小堂妹赴会,直道,宴无好宴。顾家琪么,只当听不懂这复杂的话,捏着帖子,兴冲冲地傻跌跌地拜会新朋友去了。

路阁老府宅占地千顷,高墙大门,红砖绿瓦,朱栏曲池,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豪门底韵处处可见;可不像池太师府那样寒酸小气,真正的高官显贵寓所。

路家的花园也是京中数得上的名胜景地,栽满名花奇草。

路彩云就是在这园子里招待京城的姑娘们,因在早春三月,鲜花还未到季节盛开,但是,路家重金引入温泉,造了个类如温室一样的花圃,栽种最为娇艳的芍药月季,让人惊艳叫绝。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皇商虞家姑娘,也禁不住地叹服。

路彩云淡笑道:“不过些许小玩意,巧巧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你去园子里去。”

“那就不客气了。”虞巧织笑应,她问池文秋,“阿秋,你要不要?”

池文秋笑得文气,推道:“养在我那儿都冷清了。彩云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想了咱们就一起来看。小南妹妹,你说呢?”

顾家琪点头,虞巧织笑了,道:“还是阿秋懂得照顾妹妹,也难怪,宣同那旮旯穷山沟沟,大概连姚黄魏紫(名品牡丹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哎呀,不好意思,小南妹妹,我说话直,别见怪哦。”

“都说虞家贵为皇商,财大气粗,应该是见惯这些俗物了,怎么会连几株小花小草都当成宝贝?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虞家已经没落?”

“这可不妙,看来得提醒殿下注意下御用司的采办。”

“何人胡说八道?!”虞巧织怒气冲冲地咆哮,见到来人,马上换了张羞脸,“洛、洛少,俊少,真、真是稀客。”

洛江笙、夏侯俊相携从松柏后头走出来,微笑行礼,又恭身迎出身后之人。

“太、太子殿下!”众女惊呼,齐刷刷地一片蹲地。

“呵,顾小姐免礼。”皇太子拦得快,顾家琪礼还没行到一半就给搀住,皇太子再对其他人微抬手道,“诸位平身。”

姑娘们起了身,个个羞答答地,垂着头,扭扭捏捏地怯于打破局面。

洛江笙、夏侯俊再行礼:“见过诸位小姐,顾小姐,别来无恙否?”

顾家琪微咧了下嘴角,权且当笑,道:“挺好,多谢二位公子关心。”

“不知顾小姐送了何物恭祝路小姐生辰?”洛江笙八卦地问道,听闻顾家曾将一种名为微型海族馆的贡礼献给圣上,他们想知道是否有幸在此地见识一番。

顾家琪笑得很客气,道:“我家穷,送不起这么贵的礼。”

洛江笙笑得全身都在抖,道:“顾小姐,有没有人夸过你,说话很有趣。”

“洛少,你若是欢喜,巧巧让家人送一样到府上。”虞巧织插了一句。

洛江笙摇摇玉扇柄,温吞吞地笑道:“虞小姐有心,昨儿个,你叔叔还跟我说,这宝贝造价太高,虞家没办法做。可惜,可惜,只有顾小姐家才拿出这等稀罕珍品哩。”

虞巧织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难堪得要命。

夏侯俊说道:“殿下,不如说说你那宫里的宝贝,让虞小姐也开开眼界?”

皇太子兴致勃勃说起那玻璃缸里的彩色海鱼,众贵女仰慕,东宫属宫簇拥,犹胜众星捧月。此情此景,太子笑意吟吟,踌躇满志,他今日穿着真红绣金龙小骑服,精神又贵气,无人能盖过其风头。

顾家琪强压下打哈欠的劲,眼角微扫虞家姑娘。

虞巧织对东宫恩人不敬,是为犯错,官家小姐虽然不讲究朝堂风向,但总不能拱着她到皇太子前头添堵吧。

所以,虞巧织给众贵女不着痕迹地排斥,走在最后。

池文秋、路彩云同声敌忾,落在后头,安慰好友。

仨人嘀咕,拿定了主意,让丫环递出消息。未几,官家小姐们的兄弟都拥进路府,拜见东宫太子。

皇太子莅临路府,便是阁老本人都要出来迎驾的。

因皇太子说今日出来只是小辈踏春,无干政事,路阁老见过驾,就把孙子路上林推出去招待东宫贵人了。

公子们自成一处,小姐们还是照原计划为路彩云弹琴弄画贺生辰。

园子里刚平静,外头宣:刘小姐、赵小姐、袁小姐来访。

虞、池二女大感惊诧,自从前回三公主发了话,皇后娘家姑娘的刘湘君就与池家姑娘断了往来,也就是说,只要有池文秋的聚会,刘湘君都是不参加的。

“见过太子殿下。”仨女行完礼,依次落座。

刘湘君温柔体贴地扶着身形微跛的赵云绣,又主动把她介绍给闺中好友,以坦率真实而又简短地“腿脚不便”巧妙地勾起一个话题。

瞧着这两姑娘那热乎劲儿,顾家琪眉梢微跳,这日子果然不狗血,不成活。

赵云绣的本家兄弟,是皇家禁军京畿卫里的骨干精英;皇太子确立后,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赵家就是东宫急于拉拢的一个重要干部。

刘湘君曲意与赵云绣交好,也不用奇怪。

但她明知这园里有顾家小姑娘这位客人,还把赵云绣带来,其心思,很可议。

“秦小姐到。”

秦家小姐明蓝的身影出现在过道拐角处,齐刷刷的,一票姑娘、公子都起身,神色雀跃,目露期待,还有几个急急地整理衣束,唯恐那些许衣褶的存在,给人留下无礼的印象。

皇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青青。你来了。”

秦青顺顺凤点头的刺绣衣襟,笑道:“你这样青青可没法儿行礼了。”

皇太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一道走回座位,道:“你秦大小姐什么时候也穷讲究了?”

“喝,你这样讲,是要治我不敬罪?”

“青青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来,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皇太子把顾家姑娘介绍给秦青认识。

秦青挑了挑描得精巧的细眉,道:“哦,就是老娘没死就赶着给老爹送女人的大孝女嘛,道不同,不相谋,免了。”

皇太子僵愣干笑,说不出来话打圆场。

夏侯俊咳嗽两声,道:“青青,顾小姐年幼,冶不住下面人也是有的。前些个,她还把一身功勋全让给了宁夫人。”

秦青笑,道:“我又没说她假腥腥,阿俊呐,你不满个什么劲儿?”

“青青——”洛江笙拉长了声音叫唤,“你知道的,阿俊的想法总是古里古怪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好啊,看在阿笙的面子上,饶你这回。”秦青笑着打了个转,“大家还站着干嘛呀,都坐吧。彩云,今儿你生辰,打算怎么过?”

“大家说给彩云弹琴。”路彩云羞喜,却实打实地像狂热的追星族见到偶像一样兴奋激动。

秦青轻拍了下掌,道:“那还等什么,阿秋,你还不快弹。”

“就你急。”池文秋边吩咐丫环摆琴具,边关心问秦青晚来的原因。秦青随意抓了果子轻啃,回道:“我老子来了。”

“秦、秦堡主进京了吗?”所有人都惊呼,都没听到消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