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命,让他们下赌本了。

景帝瞧了这个眼生的皇子一眼,淡笑,准。

外头人早已等得不耐烦,瞧见新皇子现身,纷纷交头接耳:这是谁?

福嘉公主等人归位,太医退场,三公主和顾家小孩低语:干嘛不上?就凭她的身手,郦山侯府大门保管为她打开。

顾家琪活动指关节,确定灵活度有无损伤,她回道:手指痛得抽筋,没力气。

当然,这是假话。就算她手骨全断,必须要开枪的时候还是要开的。实际情况是对战俘射击,太容易出问题。谁都能上场,就她不行。她现在身处漩涡中心,身边几股势力虎视眈眈,要在战俘伤势上做文章太容易,一不小心就会让边关纷争升级。

所以,任何有可能引来麻烦的事,她是能免则免。

否则,她也不会事先弄断指甲,可惜没料到有秦广陵搅局,到底还是遭了一回罪。

三公主摸摸:可怜的孩子,回头让你爹找他们算帐。

福嘉公主干脆把小家伙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地安慰,顾家琪笑,三人不再交谈,注意力回到场中。

悠悠天地间,一马平川,天涯围场里,夷虏大笑,魏国是没人了吗?刚请过吃奶的女娃娃,又派一个饿死鬼来送死!

五皇子因长年受饥挨饿,固而养了三个月,还是一副皮包骨头的瘦样子。模样的确是掺人得慌,不过,身上功法却不差。

锦衣卫放入更多的恶犬,干扰夷虏;皇子身上带有药囊,不会被袭,他在狗群里忽左忽右忽闪忽现,对准位置,放了一枪,却没中。

夷虏大笑不止,锦衣卫冲入狗群,欲把小皇子带出围场。小皇子比了个手势,其中一员锦衣卫取下所佩弓弩,交予皇子之手。

锦衣卫再退出围场,谨慎的样子表明他们随时都能在第一时间跳入场内救人。

小皇子扬扬手中利器,道:“来比比,谁杀得快!”

他抛掉避犬药囊,一箭射杀了扑向他的恶犬;夷虏似是明白他的意思,纵声长笑,用不熟练的魏语道:“好汉子!”脚踢恶犬,两人真地在场中赛起来。

今天以前,五皇子之于大众,还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存在。

今天以后,人人都记住了这个身法有如飞燕惊龙般快、狠、绝的异人小皇子。

五皇子胜那夷虏一犬,回到帝座前,却是文文静静,不倨功不自傲,下耷的眼角,显得格外驯良。景帝很是欣赏,当场就赏下随身配刀。五皇子带了点害羞的喜意,摸着宝刀,爱不释手。

景帝让他先退到一旁,着刘国舅速把这事解决。

在场八部天龙新卫、锦衣卫们纷纷跪地,向皇帝请命,准他们与夷虏公平一战。

他们的血性,都叫五皇子这个小孩给激发了。打不能反抗的人靶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完全是在侮辱他们多年苦练的功夫,真男人,一刀一枪拼杀,死也值!

景帝给他们说得兴起,道:“好,这才是联的龙虎千骑卫!给朕杀!”

“臣等遵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衣卫们解开俘虏的绳索,给予他们武器,双方一对一公平决斗,锦衣卫们要让草原上的野蛮子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中原功夫!

这一场混战,打得汗水四溅,血滴淋淋,双方各有胜负,但重要的是,那股子憋在心底的郁结这气,顺了。大家都能抬头,堂堂正正,做男人。

所有参战者,走过骄傲到以为天下没男人的公主座席前,那下巴是昂得无比高的,眼睛个个都长在头顶上。但是,有人的眼尾扫到在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顾家小姑娘趴在福嘉公主怀里,呼呼睡得香!

以为重振雄风的男人们,抬起的那只脚,集体打了个拐。

三公主捂嘴偷笑,太有趣了。

天龙卫们抹把冷汗,加快脚步,来到龙座前,齐声呼喝:“陛下,臣等幸不辱命。”

景帝龙颜大悦,所有参比的千骑卫,不论胜负,都给予重奖。

最该赏的,就是新归位的五皇子。照皇帝的意思,异子如此出色,该大赏特赏。

“陛下,八部天龙新军还未有营头。”夏侯俊关键时刻再出列,前回他用定新军番名讨太后欢心却暗中得罪皇帝,这回他趁着太后不在,又卖皇帝一个好。这般反复,只能说,做官很辛苦。

魏景帝欣然,道:“好,皇儿上前听令,朕封你为天机内臣大将(提督),领八部天龙,戌守京畿!”

神机营是京畿卫三大营之一,负有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直接称它为皇城禁军也可。这么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交给个小孩,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想让它落入李太后之手。

大家明白归明白,但还是挡不住人心浮动。

静妃想不到这个硬塞来的祸殃子,竟是如此争气,白得宝了。

虞贵妃诧异此子身法高妙,问:“此子师从何人?正该让所有皇子都学学。”

这一问,真问到点子上。皇帝也好奇,这皇子打小住在冷宫,从哪儿学来的好武艺。五皇子低声对答,他没跟谁学过武,为抓老鼠,所以跑得快了点。

“母妃,是他,就是那个吃老鼠吃蟑螂的脏家伙!”“母妃,你快赶他走!”“母妃,他很脏,很恶心,我不要和他在一起!”“太医说,他全身都是脏病,他会害我们都生病吃药!”

三个共患难过的小公主,当众发作。

五皇子黯然,默默的低下头。

吃老鼠肉长大的孩子?三个小公主的母亲一脸厌恶:“难怪这些天皇儿不舒服,身上总起红疹子,原来宫里多了这么个脏东西。”

“母妃,你咳嗽一直不好,太医院说,得找个干净的地方清养。”三公主扯着静妃的手臂,不紧不慢地说道。

静妃轻咳几声,半信半疑状:“真地跟他有关?”

“仔细些总是没错的。”三公主的回答滴水不漏。

“陛下,您不顾着臣妾们几个,也得想着太后老人家。太后年纪大了,身体虚,哪里能让这么个脏物在宫里,招病?”虞贵妃搬出景福宫的大佛,众妃找到了依据,纷纷向皇帝谏言,可万万不能留这么个祸苗子在宫里,龙体要紧。

刘皇后则搬出祖宗家法,事关皇家血脉安危,任何有害之物都要彻底地消灭。

皇后请旨,杀。

五皇子惊得发抖,兰妃怜惜,道:“说到底,这孩子也是苦命人。当年若在正宫生养,也是金贵的皇子,哪里会沦落到无人照料的地步。陛下,您发些慈悲,饶了这孩子吧。”

“兰淑妃!”刘皇后喝道,“如此恶物,竟还要留在宫里,祸害皇族,你是何居心?”

“臣妾听闻,南方黎族,多食蜘蛛蜈蚣蚁虫防病治病。太医院用药,也有用虫蚁之类药材,山海经上也有鼠肉精美之述,从未听说,吃了这些东西,就带了脏病。”兰妃不徐不疾,缓缓说道。

她离开座位,行大礼跪拜,请求道:“臣妾恳请皇后娘娘,看在此子与太子同为陛下骨血,宽待少许。”

“爱妃请起。”景帝扶着兰妃起身,“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和她们争了。”

兰妃软软地靠着皇帝,似娇弱不胜气力,她轻柔一笑,道:“臣妾总不能看着陛下的骨肉,无故去了,何况,他还这般有志气。”

景帝瞟过五皇子手中的刀,问道:“静妃,你的咳病未好吧?”

静妃低声应话,吴太医说须再服几贴药,方能痊愈,谢陛下挂怀。景帝道:“朕担心这孩子养在你那儿,加重你的病情,这皇子就转给兰妃教养了。”

“臣妾遵旨。”静妃一磕到底,兰妃欢喜,忙跪下谢恩,“臣妾谢陛下,臣妾定当尽心尽力教好五皇子,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臣妾万万想不到有这样天大的福份。陛下厚意,妾身万难回报一二。”兰妃靠着皇帝,泪花闪闪,柔情密意尽付脉脉相望中,皇帝甚是受用,道她这般温良贤淑,方当得皇子之母。这话专骂皇后。

刘皇后跪下请罪,皇帝沉默不语;兰妃求情道,皇后也是忧心陛下龙体康健,语气难免急躁,望陛下看在皇后忠心的份上,免于追究。

皇帝罚皇后七年俸例,补偿五皇子。

“朕的皇子,还轮不到皇后挑肥拣瘦。”景帝犹带怒气,喝斥。

“臣妾不敢。臣妾谢陛下宽勉之恩。”皇后给训得面无血色,老实谢恩。

景帝嗯声,叫五皇子来见过新母妃。五皇子依着规矩叩拜,兰妃感动落泪:“好孩子,快起来,快让母妃看看。”

“淑妃娘娘,回宫您能天天看。”烟云提醒道,“陛下还等着呢。”

兰妃抹抹眼角,对皇帝露了个难为情的笑脸,道自己一时忘情,请陛下责罚。景帝没放在心上,宦官袁振适时地喊了句:陛下回宫。

“陛下,臣妾还想求个恩典。”兰妃跪得快,皇帝没拦下,他不快地问道,还有何事?

“臣妾恳求陛下,允许臣妾把五皇子养在宫外。”皇帝冷了脸,兰妃连忙解释道,“太后老人家礼佛,凡事讲究个吉利。五皇子食虫蚁长大,我等怜悯不惧,世人却多愚,以为不祥,三人恐成虎,惹太后老人家不快。陛下事孝至亲,若因为臣妾一时任意纵情,令陛下与太后生嫌隙,反而罪过。望陛下成全。”

“爱妃心中可有心仪之选?”

“臣妾属意博远侯府。”

“那就这样,起吧。”

“臣妾不敢,臣妾恃宠,请陛下责罚。”

“爱妃处处为朕考虑,朕哪里会怪你,起来吧。”

兰妃这才由着宫女搀扶起身,众妃恨恨地差点咬碎一嘴牙,好人全让她做了,敢情她们都是谋杀皇嗣的愚人凶手。

下回预告:顾照光让要过寿的李太后很不痛快,但是,当时,军派势力抬头,大家嚷着喊着要太后为国让步。

现在,事情解决了,李太后要来算总账。

小南还在京中,李太后会准备什么菜招待顾照光的心肝宝贝涅?

卌一回 水面清圆风荷举 妖精打架(上)

前回说到战俘贺寿惹出大风波,朝野势力大竞逐,太子党人夏侯俊胜出,以一场神抢手比试活动化解李顾党争危机。就在人们以为可以平安过渡到太后寿诞,战俘营爆出一个惊人消息——身份最高的人质真波给魏人公主打残了。

消息传到北疆,然赤悍然率军,和宣同魏军打得你死我活。

事前,大家可是说好的。罕东都给顾照光面子,暂时停火,换回自家王子,可这不表示北夷十八部就怕了魏国。动他们王子,也要看他们的兵马答不答应。

话说天涯围场虐俘时,三公主打的是王庭护卫队的队长。

夷人们却振振有辞,那个被三公主射透四个肢的倒霉蛋,就是真波王子假扮的。这中间的阴差阳错,只能说这个外族王子他的人生茶几上,摆满了洗具。

魏国的朝臣也不是笨蛋,都对这个说法的真假持怀疑态度。

战俘们的态度很奇怪,真波受伤,在围场那会儿就可以说,非等到确定是三公主下的手,才到处嚷嚷,明摆着有猫腻。

因此,魏国这边有百分之百十的人认定,夷人是想敲大魏的竹竿。

大魏这边派专员和夷俘谈判,不要随便夸大事态,打仗是不好的嘛,大家都是爹妈生的,死人谁都要伤心;有要求尽管提,大家好商量。

战俘们看这谈判专家态度还行,提了一堆改善俘虏环境的要求,再督促赶紧送他们回北边。

谈判专家满口答应,但是在带队头领这方面双方有分歧,俘虏们认为魏人他娘的都是一群卑劣无耻之徒,他们强烈要求,宣同总督顾照光回京负责遣送团外交事宜,否则,真波王子不惜自刎,大家一拍两散。

内阁当然不会真傻到像这帮俘虏所希望的那样,把顾照光调回京,但是训斥一顿是少不了的;有没有搞错,连俘虏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就送过来,你这总兵提督怎么当的?

训完之后,再追究相关当事人,大家还要顾照光速度解决边境战火,务必在圣母皇太后寿诞前,打造出四海升平、外夷臣服的美好景象。

三公主捅了马蜂窝,李太后大加训诫,关她禁闭,又关怀备至地吩咐太医院得把人治好了再送走。

太医院院首吴太医回禀皇帝,真波王子的伤起码得养三个月。

那时候,太后的寿诞都过了。李太后又有话了,你们说你们急个什么劲儿,到头来,还不是要半年后才能放人。

就在这时候,舆论大肆曝光顾家琪伤指事,小姑娘语焉不详,人皆以为其母池越溪又虐待女儿。不管小孩如何强调与亲娘无关,无奈众人皆不信,都叹这个孝女真是至诚至善至可怜。

不明真相的观众围观新太师府,嘘声不断,府里下人都不敢到菜市场去买菜,走哪儿都要被扔烂菜自鸡蛋,谁也受不了嘛。池越溪当时没去天涯,不明白为何宫里皇子凤女送礼只送护甲指套。等她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真是差点儿气喷一口心头血。

想当年,王雪娥加诸在她身上那些无法言说的耻辱与折磨,可不说和这孽种背后使阴招表面全然无辜的花招如出一辙!

池越溪无法忍受顾家琪在她眼前晃悠,她怕克制不住宰了这孽种,远在夏侯俊折磨顾女之前。

恰在此时,景福宫懿旨,宣小姑娘进宫伴驾。

池越溪狂笑一宿,天不亮就把小孩打包扔到皇宫门前,最好死在那儿甭回来了。

李太后很喜欢顾家小姑娘,逢上宫妃命妇王侯公勋蕃王世子家眷来请安,就把人拎出来,给大家说叨说叨小姑娘的孝言孝行。看那帮大老爷们闹腾的,有这样的不忠臣工、不肖子孙么,老太婆还能过向个寿?

叭啦叭啦,总之,整个魏朝上下都是不孝的干货。

李太后是借小孝子这个榜样,敲打皇帝及诸臣工是显而易见的了。

景帝就是那低头做小的孙子,天天问安,日日赔罪,皇子公主都叫来背孝经抄佛经,万不敢再惹太后不高兴。

前线那头,报到朝里的请功表,李家儿郎名字后面的军衔齐刷刷的全是参将以上,就连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奶娃都是个军百户。

太后主场迎战景帝、东宫、内阁、朝臣、郦山侯府乃至整个天下,李太后技压全场。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漂亮的杯具。

这时候,谁敢捋太后的毛,唯有皇帝的宠妃,李太后的娘家人,兰淑妃娘娘是也。

话说兰妃自二月冷湖边受寒,身体一直不见好,拖到五月末,得皇帝恩典抢回来就该是她的儿子。人逢喜事爽,兰妃的病就慢慢养好了,也该出来见见人活动活动。

兰妃来到景福宫给太后请安,李太后正在听戏,旁边杨林通说着逗趣话,李香凝在后轻捶肩,小人质顾家琪抱着一碗西瓜牛奶冰吃得欢。

“太后圣安。”兰妃娇娇弱弱地行礼道。

李太后面容冷冷淡淡,道声:“坐吧。”

杨林通亲手搬了个绣墩,兰妃缓缓坐定,陪太后大人看戏。

李太后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认了个儿子?”

兰妃应道:“是,陛下给定了排位,行五。孩子吃了很多苦,臣妾恐孩子无状,冲撞太后娘娘,向陛下讨了恩典,养在宫处。今日博远侯夫人带他进拜见臣妾,臣妾一时难忍,做主留孩子在宫里多住几天,还请太后不要见怪。”

“可知,他生了双夷人的眼。”

“臣妾没想那么多。”

二人不再说话,听了一会子戏,李太后忽然说了句:“凝儿也有十三了,你领回去,指点些。”

据闻当年李香兰刚满十三,就给亲姑母强塞给自己的儿子即景帝,哪怕李家上下皆知李氏两姐妹都钟情于郦山侯府的九少年。

台上正好唱到“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兰妃恍惚,错觉。

杨林逋轻唤声:“淑妃娘娘,太后与您说话呢。”

“太后请吩咐。”

李太后转过脸,将她好生打量,道:“哀家给了你十年时间,不是叫天下人来嘲笑,李家女人生不出儿子的。”

兰妃坐在那儿,面容上的笑,轻轻淡淡,似烟似雾,道:“太后明鉴,臣妾身体微恙,陛下已有多日未到臣妾那儿了。臣妾只怕帮不上忙。烟云,本宫累了。”

烟云行了个礼告退,扶起兰妃,离开景福殿。

当晚,皇帝夜宿芳林殿的消息传入景福宫。李太后笑道:“杨林逋,这差办得好。”

“都是太后指点得当。”杨林逋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

李太后转向李香凝,和蔼可亲地拍拍十三少女嫩葱似的手,道:“凝儿,明儿去你兰姑姑那儿住几天。”

李香凝腻到太后身边,撒娇道:“凝儿舍不得姑婆。”

太后笑,道:“只怕到时候就不这么说喽。”她不动声色地瞄过侄孙女,“凝儿心里有人呢?”

李香凝粉面带红,弯垂了脸,道:“凝儿只想服侍姑婆,不敢多想。”

“好了,跟姑婆还不说实话。谁家小子,姑婆给咱们小凝儿把把关。”

“姑婆~”李香凝拉长声音撒娇,“凝儿是瞧着兰姑姑不喜欢,兰姑姑平素待凝儿都好,凝儿、凝儿就这样去那儿,伤兰姑姑的心。”

李太后还是一脸笑脸,却叫人心里发寒。

李香凝微微瞄过太后的侧颜,鼓起勇气道:“姑婆,要不缓两天,兰姑姑心顺了,凝儿再跟兰姑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