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这份医案,您看看,没错的话签个字吧。”顾家琪从程昭手里拿过诊断书,让太医画押,又让在场诸人都签名作证,“来人,把它送到鲁阳王外。请他也做个保,他日小世子出现个头痛脑热的病症,都与今日事无关。”

匆匆,鲁阳王府的人去而又返,递上鲁阳王府鲜红的印鉴,哭着求道:“顾小姐,王爷说了,您要是还不满意,小世子由您打杀了。”

顾家琪笑了笑,道:“养这么大也不容易,直接宰了多让人心疼。还请鲁阳王多多管教小世子,这深宫大内,可不是你们鲁阳府。”

“是,是,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顾家琪掏出银袋,道:“辛苦诸位,拿去吃酒吧。”

锦衣卫、围观太监分完银子,打了个千走了。鲁阳王家的可不敢要银子,搀起小世子赶紧离开,太医给小宫女看完伤,留下药膏也告辞。

顾家琪转向程昭,道:“到你虞表哥家躲躲。”

程昭满不在乎,道:“不用,他爹欠我家老多钱,跟我爹说一声,让他家吃不了兜着走。”

“听我的。”顾家琪不耐烦解释太多,程昭没说什么,道:“那我带小梅到汪公公那儿避避。”

顾家琪微点头。

晚饭前,顾家琪收到一染血的纸条,上写要程肥猪、谢天宝的命,就到冷湖边湘妃竹林。顾家琪拿手指挠挠眉梢,拿茶水泡了纸条,墨汁融水,倒窗外,慢吞吞地走到东殿,按部就班陪太后吃饭。

卌二回 屏破始知庭院深 菜鸟大神(中)

一觉醒转,顾家琪发现身边梳头的宫女换了人,心中疑惑一闪而逝。

管教宫女嬷嬷走进来,打量顾家琪装扮,齐整了,再带到太后那儿请安吃早餐。

餐后,顾家琪习惯到御花园玩耍。

一群宫女太监围在湖边,叽叽喳喳:[谁跳湖了?

顾小姐身边的杏儿。

那不是太后宫里的?做甚想不开啊?

明知故问,那些世子爷来了,清白姑娘挨上哪个不跳湖。

不会吧?杏儿可是太后跟前侍候的。

不懂了不是,人家现在归郦山侯府管,打的是顾家的脸。

顾小姐脾气很好啊,不像会得罪人的。

想起来了,鲁阳王世子昨儿给打了。

哦,那就难怪了。

不对吧,鲁阳王家也敢找郦山侯府麻烦?

鲁阳王家的不敢,可海陵王府的能啊。

多嘴,干活,捞起来,送到冷宫,让让,让让。】.

以顾家琪本人的意愿与心性来说,应该直接走开。不过,当泡得发白浮肿的女尸经过眼前时,一念闪过她的脑海,顾家琪鬼使神差地跟上了抬尸二人组。

两太监以为她念旧,倒没多说话,只劝她不要太伤心,绕了小半个皇城,仨人来到冷宫埋尸地。太监们放下尸首,领头的壮太监搓着手,等在一旁。

顾家琪盯着女尸,一直在想要不要那么做,因为她不能保证不让人起疑,沉思中,直到一阵猥琐的笑声打扰到她。

“嘿嘿,顾小姐,那个、“两个抬尸太监齐笑道。

“哦,辛苦了。“顾家琪拿出两封银子,进宫时,青苹青菽整理好的,按五两、十两等额度封定,免得小小姐不懂规矩,多赏银子。银子给多不打紧,坏了规矩,那就不好了。

太监甲笑:“不敢,不敢,几钱就够了,香烛,嘿嘿。”

太监乙拉了他一把,道:“顾小姐,您放心,这里安静,没人会来打扰。晚点我们两兄弟再来添土。”

顾家琪默站在那儿,她有点克制不住要动手,但是,一旦动手,那就什么都曝光。

悄无声息地,排骨小孩来到她的身侧,嚼着一段蛇肉干,和她一起看那具说不上多好看的女尸。日头正中,约莫监视的人已耐不住性子偷懒了。

他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跟她很亲吗?”

顾家琪转看向他,她相信,此刻,她的眼里一定燃烧着熊熊的火。

排骨小孩停下咀嚼,抽出蛇肉干,问道:“有事?”

顾家琪强压欢喜,说道:“帮我看着点,有人来了吱声。”

“唔。”排骨小孩又把蛇肉干放回嘴里,继续吮吸咀嚼。

顾家琪从靴底抽出刀片,蹲下来,划向女尸的脖颈部,割皮。

两刀之后,排骨小孩抓住她的手,道:“你很慢。”示意他来动手。

顾家琪斜过脸,兴味一笑,把刀片交给他,道:“胸部以上都要,”

看着排骨小孩手腕灵活地转动,看着尸皮下显出肥腻的白肉,看着他动作完美地剥落人皮头套子,顾家琪瞧得两眼发光,竖拇指赞道:“高!还要两只手,到手肘那儿。”

排骨小孩割了宫女的外衣包住尸皮,放入怀里。

顾家琪再提要求:“记得泡水里存着。”

“什么时候用?”排骨小孩一副专家口吻,“人皮最多泡三天,留下了要用药水。泡过药水的人皮至少要两个半时辰才散味。景福宫里那几个守门的老太监,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还有,大小对吗?体温你怎么解决?”

顾家琪齿冷地嘶了一声,她又犯低级错误。

“用时再找我。”排骨小专家没空嘲笑人,看似随意又带了点拽了八万的意味,因为这宫里天天都有新鲜尸体。

顾家琪狂汗。

排骨小孩看她一眼,好像在说怎么还不走这么不识相,他道:“我会待到寿诞前。你先走,这里我收拾。”

顾家琪抹着冷汗,默默地转身,忽地灵光一现,头也不回地问道:“新进的宫女在哪?”

“跟李香凝。”

顾家琪回过身又问道:“她们说什么?”

排骨小孩模拟道:【“别哭了,我定给你出气,你也真是,喜欢顾家齐,为何不与我早说——”

秦广陵。

又听到李香凝捂着嘴哭泣道:“我、我怎么说得出口,他是我表弟,比我小,后来他就是福嘉的了,我和福嘉感情那么好,我怎么能让她不痛快。”

“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快跟我说说,陛下他迷兰妃哪里?等我把陛下的心抢过来,她失了宠,我就可以帮你出气了。”

“可是你爹——”

“放心,没人知道,你看我脸起先你也不认得对不?这是人皮面具——”】.

顾家琪比个手势,知道这些就够了。

排骨小孩蹲地,继续解尸化水。

“谢啦。”顾家琪摆摆手,慢腾腾地走回景福宫。

教管宫女嬷嬷领着人拦在宫门口,拎着小姑娘到最偏僻的小殿角落,把人剥干净扔进澡桶里搓洗,又倒了三斤鲜花、龙诞香之类的玩意去尸味,再灌下五斤苦茶清肠胃去除秽气。

尽管李太后此时赴宴去了,顾家琪还是不能回到自己房间,宫人们怕她把不好的东西带进景福宫。

在宫里,没有李太后不知道的事。

顾家琪到新房间,在新的梳妆台上,看到新的纸条,谢天宝写的,他质问她为何不去赴约?如果她去了,杏儿就不会死;如果她今天再不赴约,那些人就要切程昭的手指头,一天送一节,直到她赴约。

透过纸间愤怒的痕迹,似乎能看到那个满身侠义心的小男生,不解又痛苦的样子。

顾家琪望远,惆怅,青春的忧伤真是难处理。要是人人都像那块小排骨,她就省心了。

晚饭后,顾家琪外出,路边有个老宫女凑过来,问道:“顾小姐,夜了,这是上哪儿玩啊?”

“去冷湖边走走。”

顾家琪答道,老宫女微笑,让她早去早回。

没有人跟随,在宫里讨生活的,个个都是人精。

冷湖对岸,湘妃竹林,灰石小道。

顾家琪到,路口两个小太监咳嗽两声,做暗号。

风过竹林,竹叶沙沙,里头有人喊了声:“欢迎,顾小姐,快进来吧,小王恭候多时。”

林中有块空地,四周插着几个火把。顾家琪一眼就看到程昭、谢天宝给扒了外衫,双手捆绑在后, 在竹竿枝头,下面两个绣“海”字补片的王府亲后人,拿着细竹枝在抽,抽得两孩子一身的细血印子。

地面上,几个王府世子正压着宫女,嘿咻嘿咻,宫女哭叫得越厉害,他们笑得越痛快。

海陵王世子笑,小马鞭敲打手心,眼睛锁定顾家琪,嘴里却向那几个世子小弟,问道:“爽不爽?”

“爽,太爽了。”众世子吼得响。

鲁阳王世子喊得最响亮,他揪起自己在弄的那个宫女的头发,让她露脸给顾家小姐看,正是顾家琪最近用着的随身丫环。鲁阳王世子扇着她的脸:“叫啊,你不是很爽吗?哈哈~臭娘们,老子捅死你!”

“顾小姐,救、救~”丫环痛哭着,哀求着。

“三百响头,这事儿,可以算了。”

海陵王世子是个十六来岁的少年,身形修长,肤色偏暗,脸形方正,峰眉浓厚,一双刀眼很深邃,满脸说不清的味道,一分笑三分坏,很是招女人喜欢。

此人不单面相生得妙,家势也很漂亮。

鲁阳王、海陵王都是大魏皇室的封王,放在别个朝代,两者都是正宗的王爷级别,有权有势,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一品大员都得恭敬礼让;但在魏朝,很抱歉,蕃王就是个领魏朝宗室俸禄的皇家人,连个镇村级干部都算不上。

这些没权的蕃王撞到顾家琪手上,就俩字,找抽。

但凡事总有例外,海陵王府就是其中之一。海陵王的封地在南边,靠海,包括顾家琪所知地理中的两广珠江三角洲地段。那地方海外贸易特别发达,海陵王府靠海吃海,富得流油。

尽管按祖制府上不能养兵,但是,架不住他们养的门客、家生仆有出息。

两广那地界的官员,听说都是从海陵王府出来的。

三公主能在宫里横,除去她自身聪明,还在于她的母亲静妃,景帝的亲表妹,出身海陵王府。

郦山侯府以军功起家,据说顾家军门生遍布整个大魏帝国各部,海陵王地界上的督军就是顾家的人。这督军其实就是牢头,魏朝国制规定,为防皇族封王生异心,地方军负有监督与看管封王的重要职责。

倘若顾家的人说海陵王府意图谋反,那就够海陵王府喝一壶的了。

却也不能说,海陵王府的就怕了顾家的,只能说,家族势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大家没必要明刀明枪喊打喊杀地撕破脸走极端。

所以,海陵王世子不会对小姑娘本人直接动手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给她制造点麻烦却是可以的。

大家都是世家之后,谁强谁弱,各凭本事。

不服气,有本事就找回场子。

这就是高干子弟的游戏规则,顾家琪本来不准备应战。但现在,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卌二回 屏破始知庭院深 菜鸟大神(下)

海陵王世子摆头叫人推更多的小宫女进竹林,让那些没尽兴的小世子逞恶。

谢天宝啊啊呜呜地狂怒,程昭耷着脑袋,没什么反应。

海陵王世子逼近顾家琪,贴近她的耳边说道:“你多耽搁一刻钟,就有十个姑娘没清白,她们这一辈子就是毁在你手上!”

顾家琪神色淡漠,连个眼神都欠奉。

“想想那个宫女杏儿,你想让她们全都同样死吗?!”海陵王世子怒吼道。

“混帐,懦夫,这就是你们郦山侯府,哈,就看着这些暴行在你眼前上演,什么也不做?”

谢天宝的视线对准她,满满地愤懑、迷惑、不理解与恳求。

顾家琪轻声问道:“你要我给他磕头?”

“不,不要,阿南,不要跪!跪了也没用!”乖顺的程昭忽然挣扎起来,很激动,“小宝,我都叫你别写的,就算阿南磕头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跟夏侯雍一路货。”

海陵王世子笑,狠狠地抽了一鞭,程昭反呸一口痰:“有能耐你就抽死我,老子求你一声,我就是你娘的龟孙子!”

谢天宝的视线在小南与那些受苦的宫女之间转来转去,痛苦得快要爆炸。

“天宝弟弟,你看,我来了,他们反而更兴奋,更多的宫女受害,用来迫使我们就范。如果我不来,最多四五天,他们没了兴头,就会转移目标。”

谢天宝的眼里滚落眼泪,小男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狠毒的招,他的世界由单纯的侠与义组成。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日子过得发闲,就喜欢玩人找乐子。

“你要自责,就正好遂他们的心了。”顾家琪幽幽地说道,“都怪我,不该救那个宫女,不该打鲁阳王世子。”

“不怪阿南,是我不听劝,我要是不去找小宝就好了。”程昭也哭,声嘶力竭。

他打小受庶兄、夏侯雍等军少欺负惯了,对那些宫女也没甚感情,这些罪还忍得住,但他心疼两个待他最好的伙伴受罪。

“不准哭,哭了,就输了。”

程谢抽抽嗒嗒地吸气憋泪,顾家琪换了方向,向那些受苦的宫女鞠躬:“很对不起大家,因为我鲁莽连累大家。如果我赔罪道歉能够挽回这一切,我不会犹豫;但非常抱歉,我现在没办法救大家,日后我必为诸位讨回公道。”

一躬到底,不起身。

渐渐地,林地里宫女泣声叫声隐在紧咬的牙关里。

一种“就当被狗咬了”与“来日报仇”的混合意气在林地里漫延,几个世子混混神情略见慌乱害怕,暴露他们外强中干的本质,有人虚张声势地狂扇巴掌给自己壮胆气:“MD,叫啊,老子叫你叫。”

不管他们打得多凶,动作得多狠,那些宫女一声不吭,用一种刻骨愤恨的目光盯着他们。

“老子让你看,叫你看——”

古怪的气氛无声地胶着。

海陵王世子叫停,他道:“顾小姐,好手段,领教了。改日再会。”

“老大,就这么走了?”鲁阳王世子恐惧又不甘,海陵王世子似笑非笑回道:“是不是你来教小王怎么做事?!”

鲁阳王世子点头哈腰道不敢,五六个世子小王爷消失在竹林道外。

两个胆大的宫女简单收拾好自己,解下程谢二人。程昭一跌一跑地到顾家琪前,扶正她急叫:“阿南,阿南,你怎么了?”

谢天宝甩开绳索:“小南!”

“我没事。”顾家琪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眼眶憋着水花,从兜里掏银袋,程谢二人也掏银钱,银子不够就用首饰配件,分给那些宫女,半垂着头恳求她们:“活下去,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一定活下去。”

众女抱着衣裳散,仨个孩子留在原地,顾家琪打破沉默,道:“你们先出宫。治伤。”

“那你呢?”程谢二人急问道。

“就这样。”顾家琪忍着要哭的声音,嘶哑地赶人,“快走,最近都不要进宫。”

程昭咬着唇,憋着劲儿拽身边伙伴,谢天宝边抽泣边道:“我不,我不走,我要保护小南。”

“闭嘴!要不是你乱写把阿南引来,阿南怎么要受那个混蛋的气。你还想让阿南怎么做?!”

程昭怒吼一通,拽走了谢天宝。

顾家琪捋了把脸,再吐出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穿过竹林,匆匆赶住景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