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目不忘,天资聪慧,无人能及。

好在三小姐年少,又在丁姨娘身侧,从无出门做客的机会。

也因此,外人只知谢家有庶出的大少爷嫡出的二小姐,无人知晓还有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美丽无双的谢三小姐。

郡主此次回府,便是冲着三小姐…

赵嬷嬷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

赵嬷嬷未留意到,在她收回目光后,谢明曦嘴角微微勾起,目中闪过嘲弄。

再狠毒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

便如面冷心恶的永宁郡主,待自己的女儿如珠似宝。为了给满脑子草包的谢云曦搏一个才名,费尽苦心。

谢云曦比她大了一岁,已到了能报考莲池书院的年龄。只是,若凭谢云曦自己去考,绝无可能考上。

永宁郡主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不止是替考,而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永远躲在谢云曦身后,将原本属于她的光芒尽数挪到嫡姐身上。

为了让她乖乖就范,永宁郡主自然有备而来。

“丁姨娘,”永宁郡主缓缓张口:“元亭的生辰快到了吧!”

丁姨娘脱口而出:“是,还有一个月另三天。”

果然是亲娘!记得如此清楚!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讥削,淡淡说道:“过了生辰,元亭也满十四了。也该考虑亲事了。”

丁姨娘神色微微一变。

大齐文风兴盛,家中有子嗣的,皆以读书为荣。为了避免太早接触男女之事分心,大多十六岁之后才操持亲事,十七八岁成亲的不在少数。

永宁郡主轻飘飘的两句话,透露出的用意却令人惊疑。

丁姨娘定定神,陪笑道:“元亭还年轻,此时提亲事,言时过早。倒不如过上两年再商榷此事。”

商榷?

她身为嫡母,要为长子定亲,只要谢钧首肯便可,何需和一个区区妾室商榷?

永宁郡主没说话,目中却明显地露出轻蔑。

丁姨娘被羞辱得无地自容。

这熟悉又久远的一幕,落入谢明曦眼中。

谢明曦有些意外地发现,她的心中竟涌起一丝少见的怒火。

后半生,她活得从容随性,已很少动怒。

此时面对着昔日高高在上高不可仰的嫡母,深藏在心底数十载的怨恨不甘似也随之重新袭上心头。

“母亲,”谢明曦一张口,宛如素手拨弄琴弦,叮咚悦耳:“今日为何不见二姐?”

永宁郡主看了谢明曦一眼,淡淡说道:“锦月邀了她去赏花。”

永宁郡主口中的盛锦月,是淮南王府唯一的嫡孙女,和谢云曦是正经的表姐妹。谢云曦时常去淮南王府小住,和盛锦月颇为亲密交好。

谢明曦目中露出一丝向往。

永宁郡主心中暗暗冷笑,语气缓和许多:“明娘,你今年已有十岁。这个年纪,也该出府走动了。日后云娘出府做客,你便随着云娘一起去。”

谢明曦微笑道:“多谢母亲。”

丁姨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谢明曦有多优秀出众,她这个亲娘再清楚不过。只可惜从无在人前亮相露面的机会。

没想到,永宁郡主竟肯让谢明曦跟着谢云曦一起出府做客!

这就意味着,谢明曦有机会出入淮南王府,结识诸多名门闺秀,很快就会传出才名。以后有机会考进莲池书院,然后在书院里崭露头角,声名鹊起。会被勋贵高门的贵妇们相中。再有造化,或许还有进宫为妃之日…

到那时,母凭女贵,她再也不必对着永宁郡主低声下气!

丁姨娘浮想联翩,越想越是欢喜。

永宁郡主看着目露喜色的丁姨娘,心中冷笑不已,张口道:“明娘,你暂且退下。我有些话吩咐丁姨娘。”

说什么话,要刻意令她避开?

谢明曦心中哂然,微笑着应声而退。

半个时辰后,丁姨娘全身哆嗦着出了雍和堂。

脸孔惨白一片,身子微晃,似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大丫鬟文绮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住丁姨娘:“二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丁姨娘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随我去春锦阁。”

文绮略略一怔。

春锦阁是三小姐谢明曦的住处。

丁姨娘这么急着去见三小姐做什么?

丁姨娘满心纷乱,无心多言,在文绮的搀扶下迈步去向春锦阁。

一开始步履迟缓,渐渐地,丁姨娘目露决绝,步伐也随之坚定。

明娘,对不起!

可为娘实在没别的选择,只能委屈你!

你这般听话懂事,一定能体谅娘亲的被逼无奈迫不得已!

第三章 哀求

在宗亲满地走勋贵多如狗的京城,谢钧这个四品的鸿卢寺卿,官职不高不低,丝毫不惹眼。

比起才学,谢钧更出名的是貌若潘安的俊脸。

谢钧的岳父淮南王是当今天子建文帝的堂弟,深得皇上器重,执掌宗人府。是皇室宗亲里的实权派,在朝堂上也极有影响力。

谢钧靠着一张俊脸,攀上淮南王府,娶了以美貌闻名的永宁郡主。让人不得不唏嘘感叹,男人一样能靠脸吃饭。

这十几年间,谢家从略显偏僻的敦化坊搬到了靠近永宁郡主府的修业坊。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靠脸吃饭的男人完全可以将此事业发扬光大!

谢府宅院不算太大,后院修建的园子就占了二分之一,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奇花异草样样俱全。

这也是大齐官僚们的通病。

宁可全家人住得拥挤,也要撑足门脸。

所谓饿死事小丢脸事大,便是如此。

谢明曦住的春锦阁,共计主仆十人。大丫鬟两人住一间屋舍,小丫鬟便得三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好在谢明曦的闺房宽敞整洁,收拾得颇为雅致。

朝思暮想的儿子未能养在身边,退而其次,丁姨娘对她这个女儿的衣食起居倒也尽心。春锦阁里的各色陈设名贵又不扎眼。

大丫鬟芳巧正低头坐着针线。听到脚步声,忙起身行礼。

芳巧今年十六岁,正是花朵一样鲜嫩的年龄,白皙的脸庞透着粉,一双杏眼大而水灵,顾盼多情。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芳巧手中的荷包上。

芳巧确实心灵手巧,荷包上绣了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衬着碧绿的荷叶,颇为精致。

“荷包做得不错。”谢明曦丝毫不吝啬夸赞。

芳巧被赞得精神一振。

小姐这几日对她不冷不热,不是让她做鞋袜,就是绣荷包。贴身伺候的活儿却指派起从玉扶玉那两个蠢笨的小丫鬟来。

她这个大丫鬟颜面难堪不说,地位也随之岌岌可危,岂有不急之理?

芳巧小心翼翼地应道:“奴婢手艺不精,难得入了小姐的眼。”

谢明曦和颜悦色地吩咐:“我身边丫鬟,数你针线活儿做的最好,照着这个荷包,再做十个。”

芳巧:“…”

一个荷包要做足一整日,十个,就得做上整整十日!

芳巧心里苦,一时未应。

“瞧瞧你,莫非是嫌十个太少了?”谢明曦挑眉浅笑:“那就做二十个好了。”

芳巧全身一个哆嗦,不敢再迟疑,忙应道:“是,奴婢领命。”

“退下吧!”谢明曦随口吩咐:“让从玉扶玉进来伺候。”

芳巧咽下满心的苦涩不甘,低声应是。

这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自诩聪明的更是数不胜数。

譬如大丫鬟芳巧,心思便太过活络。和丁姨娘身边的文绮“交好”,“闲谈”时不经意透露她的言行举止…

春锦阁里大小共有八个丫鬟,她着意挑了略显蠢笨的从玉和更蠢笨的扶玉。

脸上长着几点雀斑的是从玉,今年十二岁,女红厨艺梳妆一无所长,最大的优点是听话。

扶玉比从玉大了两岁,今年十三,生得粗笨壮实,颇有力气。一张黑黝黝的脸蛋平平无奇,离清秀尚差了一截。

两个三等丫鬟往日做的都是洗衣扫地之类的粗活,此时踏进雅致的闺房,颇有些拘谨。

不过,比起第一天贴身伺候已经强多了。

站着没哆嗦,说话没结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没她的吩咐,绝不敢出声惊扰。

挺好!

谢明曦对从玉扶玉的温顺乖巧颇为满意,慢悠悠地翻阅着手中的前朝史记,满目书香,一室安宁。

可惜,这般静谧美好的时光,很快就被丁姨娘的到来打破。

“三小姐,丁姨娘来了。”

从玉小声禀报。

话音未落,丁姨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明娘!”

丁姨娘出入春锦阁,从来无需通传。

以后得先改了这规矩。

谢明曦并未起身相迎,只略略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姨娘怎么忽然到春锦阁来了?”态度不冷不热,声音淡淡。

满腹沉重心事的丁姨娘,并未察觉到女儿的冷淡,美目含着凄苦:“明娘,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

谢明曦目光微冷,扫了从玉扶玉一眼。

两个小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闺房里,只剩谢明曦和丁姨娘。

丁姨娘还未张口,眼圈已红了,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谢明曦淡然张口:“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明娘,”丁姨娘心中百转千回,一咬牙,狠心张了口:“郡主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大哥今年十四,正应该是一心读书之时。若早早定亲成亲,一来易分心,二来,他身为庶出,又无功名在身,很难娶到高门贵女为妻。”

“所以,他万万不能早早定亲。”

说着,用“你一定能明白”的期盼目光看了过来。

谢明曦不负所望,点头附和:“姨娘说的是,大哥确实不宜过早成亲。”

丁姨娘暗暗松口气,最难以启齿的话也顺利说出了口:“你既能明白,可愿意为你大哥受些许委屈?”

不等谢明曦有所反应,急急说了下去:“郡主刚才留下我,对我说,若是你肯替二小姐去考莲池书院,便将元亭的亲事推迟两年,还会为他求娶名门闺秀为妻。”

“以你的才学聪慧,考莲池书院十拿九稳。”

“到时候,郡主会替你和二小姐一起报名。入学考试之时,二小姐的试卷上写你的名字,你的试卷上写二小姐的名字…”

“郡主会暗中打点,无人会追究深查。如此,你便能代二小姐考上莲池书院…”

说到这儿,丁姨娘眼中泪珠滚落,仿佛受尽委屈的人是她:“明娘,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只是,眼下也只有你能帮元亭了。”

“我求求你了!明娘,你就应下这一回,帮一帮元亭可好?”

连说辞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直至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委屈理所当然,她的牺牲天经地义。

谢明曦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再不会为任何事动怒。直至此刻,压抑在心底数十载的久远回忆和丁姨娘苦苦哀求的脸孔合二为一。

尘封在心底的怨怼委屈不甘,也随之蜂拥而来。

她定定地看着丁姨娘,为前世受尽委屈的年少谢明曦质问出声:

“姨娘,我可以自己考上莲池书院,为何要代谢云曦去考试,将属于我的才名光华双手奉送他人?”

“为何为了大哥,便要我为人做嫁衣?”

“为何为了大哥,便要我委屈退让?”

“大哥是姨娘生的,我就不是吗?”

谢明曦目光越来越亮,声音越来越冷。

“往日姨娘总说最疼我,原来都是哄我而已。大哥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他的前程未来,我的一切无足轻重,随时可以委曲求全。”

“同是姨娘怀胎十月所生,大哥自幼在郡主府长大,姨娘一个月见他不过两三回。而我,一出生便在姨娘身边,朝夕相伴。为何在姨娘心中,我依旧远远不及大哥?”

“只因大哥是男子,而我是女子,便该天生低人一等,命运任人摆布?”

第四章 委屈

一句句尖锐的诘问,如利箭刺穿谎言织就的虚幻泡影。

丁姨娘哑口无言,表情瞬间僵硬,心中一阵莫名的惊惶慌乱。

这是怎么了?

往日谢明曦最是心软,她哭一哭,说上几句好听话,便能哄得女儿事事顺着她地心意。可今日,谢明曦态度异常激烈,言辞更是无比犀利。

“明娘,不是你说的这样。”

丁姨娘顾不得再哭泣,急切地拉住谢明曦的手:“我是你亲娘,如何能不疼你。只是…只是元亭眼下陷入困境,只有你能救他。你是他的亲妹妹,你一定心疼兄长,不忍他的亲事被嫡母随意摆布…”

当年的她,确实不忍。

所以,她甘心被亲情困缚,一步步被逼进火坑,受尽磨难痛苦。

十四岁时身败名裂,被一顶软轿从后门抬着进了四皇子府,成了无名无分的侍妾。之后几年,被当做棋子,数次陷入险境。

十九岁那年,身为妃嫔的嫡姐谢云曦欲置她于死地。

她在生死中挣扎之际,丁姨娘正为谢元亭考中进士狂喜不已。